秦吏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七月新番
只可惜北岸人多,襄阳城的士卒略逊下风,气得共尉哇哇大叫,让人抬水上来,叫众人一边喝一边继续骂。
“省着点气力罢。”
黑夫摇了摇头,他对这场对话倒是很满意,因为他从对方的回应里,确认了一个信息:
“方才那些话,绝非王贲之言。”
一旁的垣雍疑惑地说道:“王贲不是接话了么,还与大帅说起了一些旧事,大帅为何如此笃定”
“我当然知道。”黑夫叹道:“你听说过一山不容二虎么两虎不必见面,隔着一座山头,都能闻到对方的气味。”
“但方才的对话,别人听不出来,我却知道,不是王贲会说的……就比如,他绝不会以长辈自居,称我为‘孺子’。”
黑夫和王贲算不上交情深厚,但的确已认识很多年了。
十五年前,秦王政二十二年,黑夫在王贲麾下做屯长,参与过围攻大梁之战,又从外黄县运粮秣至军中,目睹了梁城崩塌之景,真是震撼莫名。后又观看魏王假肉坦自缚,牵羊把茅而降王贲。
那时候黑夫认识大将军王贲,王贲却不认得小卒黑夫。
而双方的初次会面,还是七年前,黑夫去胶东做郡守时,在临淄拜会了镇守齐地的通武侯。
尤记得那天下了雪,王贲魁梧的身影立在庭院里,身着玄服,头戴武弁大冠,以貂尾饰之。
黑夫虽对他行晚辈之礼,但王贲却不以长辈居之,一口一个尉郡守——他是个很清楚分寸的人。
二人那天聊了些治理齐地的想法,次日就传来王翦病逝的消息,王贲匆匆西返,自此之后,再未相见。
直至今日,一江相隔,兵戎相会,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黑夫嗟叹道:“一眨眼那么多年过去了,我都想象不出,再相会时,我与王贲会说什么。”
场面应该会很尴尬吧
“但按照我对王贲的了解,更大的可能,是没有半句废话,反是令旗挥下,用一次猛攻来回应我……”
对王贲这种说得少,做得多的实干家而言,言之辱也,多说无益。他想对黑夫说的话,不管是惋惜,是不解,是恼怒,都在戈矛弓矢里了!
而黑夫,也当竭尽全力应对,这才是对王贲最大的尊重。
“所以,敌营中有人在全程模仿王贲口气,却终归差了一点。”
共尉听完黑夫的分析道:“大帅,如此说来,王贲不在对岸营中”
“你怎知道他不在”
黑夫却摇头道:“这才是最麻烦之处,虚则实之,实则虚之,王家人是玩这一套的高手,他将自己藏了,现在,王贲可能在任何地方,新野、唐白河、随县……”
他指着对岸:“也包括那!”
“啊”共尉等人面面相觑,实在没搞懂状况。
黑夫却暗骂:“善攻者,敌不知其所守,还真是攻无不克的通武侯,这糟老头子,坏得很!”
……
“一切如通武侯吩咐。”
甘棠回到樊城,拜倒在王贲面前。
“我都听到了。”
王贲还真就在营内,方才却故意不回话,而使唤甘棠代劳。
他盯着地图,也不抬头,抚须道:“你回应得极好,努力模仿我平日的口吻,可真正了解老夫的人,都知道,王贲从小性格木讷,少言多行,绝不会与人多废口舌。”
“黑夫是在试探我,在或不在,都会让他得逞,最好的法子,就是让他摸不透,猜不着。如此一来,黑夫便搞不清我身在
814.第802章 即从巴峡穿巫峡
第802章 即从巴峡穿巫峡
“巴东三峡,巫峡最长,猿鸣三声,涕泪沾裳……”
七月底,秋高气爽,划着舟船的渔者高声而唱,歌词古朴。
叶子衿却也感触良多,竟还真举起衣袖,擦了擦红润眼睛,旋即紧紧抱住次子。
“伏波,吾等回家了……”
过了巫峡,就进入南郡地界,可不是回家了么。
她们母子俩这半年来飘散零落,遭到朝廷鹰犬缉拿,东躲西藏,更被巴氏囚为人质,经历了无数危险。
就像这两岸群峰如屏的狭长江峡般,江流曲折,百转千回,湍急的浅滩上礁石重重,随时都有舟毁人亡的危险,但好歹峰回路转,前方总算豁然开朗……
两岸的层峦叠嶂,青山不断,叶子衿顾不上看,那连绵起伏,如同十二神巫俯视着人间种种的十二峰,峰峦上入霄汉,直插江
中,她也浑不在意,眼睛就紧紧盯着前方。
直到船只终于在秭归县码头靠岸,岸上一众黑夫旧部女眷下拜请见时,高呼“君夫人”时,她才算松了口气。
“陆先生。”
与岸上熟人寒暄几句后,叶子衿立刻回过头,朝陆贾行了一礼。
陆贾连忙避让:“君夫人这是做什么,真是折杀陆贾了……”
叶子衿道:“若非陆先生竭力保全,我母子恐怕不能安然回到南郡来,先生之劳,子衿不忘。”
陆贾有些难堪:“岂敢,巴忠死后,巴氏本已分崩离析,是夫人在平都山巧施妙计,赢得了巴氏母女信任,让伏波君子与巴忠遗女结亲,使她继承了巴氏万金家业,又振臂一呼,带着上千武士,数千僮仆,乘坐巴氏的船舶,东击鱼复,又攻江关,使巴郡尉腹背受敌。”
那场仗,巴郡都尉手下也有三千人,但本就被吴臣猛攻多日,士卒疲敝,又突然遭到巴人武士从后方攻来。
这群人满心想为主人复仇,极为勇锐,一边高歌一面冲锋,他们的战术和武器很适合峡谷山地作战,吴臣也再接再厉,巴郡尉遂败,手下大半被俘,其余人多被愤怒的巴人赶下峡中摔死溺死。
“这本该是陆贾入巴的使命,可若非夫人,差点功亏一篑,真是愧对君侯,应该说谢的人,是陆贾啊。”
叶氏笑道:“先生不必谦逊,若无先生左右周旋,我一介女子,能成什么事先生之功劳苦劳,我会一字不漏,转告君侯,只是不知先生可还愿意回巴中一趟”
陆贾也累得够呛,听后一愣:“回巴中”
叶氏回头看着络绎从巫峡里驶出的船舶,或载盐粮,或载俘虏:“我已至南郡地界,自有良人旧部的家眷陪同,经西陵峡、夷陵县,便能返回江陵去,但却放心不下巴地。”
“如今巴忠已死,但良人欲借巴氏,整合巴人与朝廷巴蜀之师抗衡的想法,却不能半途而废。”
“还望先生速速带着丹虎等武士,西入巴中,宣扬尉、巴联姻之事,再打着巴氏的名义,招募五氏八族,组建一支巴人武装,以为武忠侯所用!”
陆贾心里叫苦,但这法子的确可行,巴人的战斗力,鱼复之战他们都见识过了,若真能组织起上万人来,出大巴山,袭扰巴郡各县,当为一支奇兵。
他回头瞥了一眼正在登岸的巴忠妻、女,其妻还是呆呆的,倒是那小女子腰带柳叶剑,横眉叱咤,有点主人样,看向叶氏的眼神,有感激,也有些不忿。
“那巴氏母女……”陆贾想知道,叶氏欲如何处理她们。
是过河拆桥,还是……
“我知道孤儿寡母的不易。”
叶子衿笑道:“昔日我是客,巴氏是主,在枳县这数月,承蒙她们招待。”
“如今主客异位,巴氏之女又成了吾媳,我自然要迎去江陵,让她们感受一下,武忠侯家的热情好客了!”
……
与秭归县隔着巫峡,是巫县,巫县再往西,越过瞿塘峡,则是三峡的西首,一座山城,名为鱼腹(重庆奉节)。
后世它还有一个更响亮的名:白帝城。
这座小城周回五里,一面靠山,三面环水,背倚高峡,前临长江,非常壮观雄伟。
鱼腹县东边的江关更了不得,它扼守着瞿塘峡入口,此峡水流湍急,江面最窄处不及三十丈。
站在江边,回眺扼守瞿塘峡的江关,可以看到峡口的赤甲、白盐两山夹江对峙,如刀削一般,似两扇打开的大门,俯望窄狭江面,江流湍急,江风劲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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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5.第803章 左列钟铭右谤书
第803章 左列钟铭右谤书
宛城(河南南阳市区),南阳盆地的中心,也是帝国最繁忙的通衢之地。
王贲麾下二十万大军在前方作战,一切粮秣辎重,不管是打咸阳武关来的麦,还是从三川颍川来的粟、豆,都要经由宛城,再发往前线。每日运载量数以万石,几万人赶着数千头牛马,跋涉在灰蒙蒙的土路上,一般的郡守,可张罗不下来。
但左丞相冯去疾可是曾在秦始皇帝出巡期间,将一整个帝国打理得井井有条的人物,做一监军,督点军粮,自不在话下。
忙碌之余,冯去疾心中很清楚,自己出任这一职责,已算是被赶出咸阳的权力中心了。
因为秦始皇生前曾考虑过立冯家的女婿,公子高为太子,他出入宫廷的事还被有心人告诉了二世皇帝,引起了胡亥的嫉妒。
再加上秦始皇亲自选定的四位顾命之臣,冯去疾、冯毋择兄弟占其二,冯劫也代替蒙恬,统率长城兵团,可谓军政大权集于一家。
所以从胡亥继位伊始,冯氏便饱受新皇帝怀疑,再加上冯毋择在江陵战败,南方形势糜烂,更让他们家蒙上了屈辱。
在冯家最危险的时刻,王贲及时拉了他们一把,将兵权从冯氏手中拿走,把冯劫调往巴蜀。冯去疾并非贪权之人,立刻也激流勇退,将右丞相让给李斯,自请出任监军。
来到宛城后,虽然身处前线,距离战场不过数百里,甚至每天都能见到南方逃来的难民,但冯去疾却感到无比安心。
“纵是矢石无眼,也好过咸阳朝堂上的冷刀子……”
冯去疾与王贲是老伙计了,昔日王贲灭魏时,冯去疾还没当上御史大夫,便给王贲做过监军,他为大军的后勤尽心尽力,争取不拖通武侯的后腿,并坚信王贲定能扫平叛乱!
但咸阳的新朝廷,却没冯去疾的信心,七月的最后一天,二世皇帝的使者,又到宛城了……
“左丞相气色颇佳。”
二世皇帝钦定的使者是中郎将赵成,是郎中令赵高的弟弟,冯氏被排挤出咸阳后,赵高赫然成了地位仅次于李斯的重臣,胡亥对他言听计从。
赵高之弟赵成,也水涨船高,俨然成为使者,身披紫衣,骑乘肥马,往来咸阳与宛城之间。
不用说,赵成又是来催促王贲出兵的。
“左丞相,小人亦是无可奈何啊。”
在城内郡府相见后,赵成一如惯例,奉上二世皇帝催促王贲出兵的制书,诉苦道:“陛下一直以为,通武侯将二十万人出关后,便能捷报频传,献黑贼之首于阙下,谁料通武侯却在南阳一呆就是月余,陛下听说后,已大为不满……”
换了一年前,身为帝国右丞相的冯去疾哪会搭理赵成这种荫兄之功的小角色,此刻却不得不硬着头皮,为王贲解释道:
“各地征兵不齐,主力要从上郡南来,关中征卒也老少不一,得发放兵器,重新整编训练,无法立刻作战。通武侯只能以守为攻,待各路大军齐聚南阳,此老成持重之举,也免了各路兵卒像在南郡时一样,被各个击破……这两月来,黑贼亦未敢北进半步。”
“自是如此。”
赵成笑道:“不过,左丞相当知晓,眼下敢于聚众作乱的,可不止黑贼。”
“近来,山东各郡告急文书如蝗虫般飞入关中,洞庭和江东那边就不说了,早断了音讯。九江、泗水、东海三郡,也已被楚盗所占,还找了个放牛娃,称楚王!大野泽水匪袭扰薛郡,与泰山之盗合流。赵地巨鹿一带,亦有大盗鲁勾践作祟。齐地守尉方逐捕,胶东也出事了,我刚接到消息,上个月,临海奸商被黑逆陈平煽动,杀吏暴乱……眼看大半个山东,都乱了。”
“陛下对这些事本不知情,但七月初,谒者使东方来,以反者闻于上,陛下听说东方群盗泛滥,痛心疾首。朝中还有小人乘机上奏,谤通武侯及左丞相,说汝等是养寇以自重,平叛三月,却把七八个郡平丢了,郎中令好容易才将这些谤书压下来……”
冯去疾心知,眼下的情形,山东的任何失败,都会被放大后传回咸阳,二世皇帝毕竟年轻没见过这种阵仗,谤书必然不少。
但事到如今,除了继续执行王贲定下的战略,别无他法。
他倒是很想亲自上书陈述,但冯氏已不受信任,冯去疾的话,能否传到胡亥耳边,还是未知数。
冯去疾只能朝赵成拱手:“还望使者回复陛下,山东群盗,不过肘腋之疮,乌合之众,但南方黑夫,才是心腹大患啊,群盗们只是想复国,可黑夫,却是要进军关中,危害大秦社稷的。先南后东,这是通武侯的用兵方略,李丞相和郎中令,也是同意了的……”
王贲早就料到,随着黑夫举兵,天下纵不会赫然响应,但六国故地的野心家们乘机作乱的肯定不少,但经过南方几场大败后,朝廷年内能征调的兵力有限。
所以王贲与冯去疾,定下了一个“壁虎断尾”的策略,那就是东方各郡自行抵御群盗,王贲只保证颍川、三川、南阳、河东、太原、河内不失,其他地方,暂且由它们乱去吧,集中兵力,先诛灭黑夫,结束南北分裂后,再回头收拾那群六国余孽!
“老夫能灭第一次,便能灭第二次!”王贲注意力都在黑夫那边,并未将他们放在眼里。
一旦此计划暴露,无疑会给他俩惹来更大麻烦。
冯去疾将王贲的计划藏在心里,叹道:“非常时刻,朝臣当相忍为国,还望使者转告李丞相、郎中令。”
赵成面露难色:“话虽如此,但通武侯已出兵三月,若再无战果,谤书,恐怕要堆满御史大夫案几了,到时侯……”
冯去疾对赵成的威胁嗤之以鼻,到时候还能怎样,换将冯毋择战死了,蒙恬不受信任,李信远在西域,除了强撑着出山的王贲,朝廷能换谁来抵御来势汹汹的黑夫
“请陛下放心,通武侯已开赴前线,不日便要会攻南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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