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吏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七月新番
“你这外地人,倒也知晓吕太公之名。”
夏侯婴诧异,张良也自报了名籍,当得知这就是大名鼎鼎的张良时,夏侯婴又惊又喜,一边让人进去通报,一边与张良说起这“沛公”举事的经过来。
原来,这吕太公家自从搬来沛县后,便渐渐成长为本地豪强,与县豪王陵,丰邑乡雍齿并称“丰沛三侠”。
当始皇帝死讯传来,各地皆反时,沛县令眼看楚盗、大野泽盗在沛县附近发难,害怕沛县也出事,他本人被愤怒的楚人杀死,就生出了举旗自保的念头,找了与之关系亲近的吕家商议……
吕泽建议,召集雍齿、王陵,以及几年前逃入附近山泽的猛士樊哙、任敖等,有这群地头蛇为羽翼,自保不成问题。
岂料,在官府做厩吏的夏侯婴却发现,这沛令举事是假,想召集全县豪杰,统统杀死是真。于是他将此事告诉吕泽,吕泽为人果断,立刻带着众人提前发难,进攻沛县,在沛县父老协助下,杀死县令。
事后众人一番推举,任侠而有勇名的吕泽做了首领,遂称“沛公”,眼下名义上服从了寿春楚国的统治。
二人正攀谈时,却来了个身形彪悍的壮汉,夏侯婴称他为“樊哙”,别看樊哙浓髯大目,看似粗人,心却很细,过来对张良一番询问,便让人将张良绑了!
“就你这瘦弱相,也敢自称刺秦始皇的张良乃公我才不信,定是秦人细作,绑了!”
这便是张良被关起来的经过,樊哙认定,张良应是与他一样的猛士,否则怎会扔得动那么重的大铁锤
“你如何证明你是张良”
张良无从解释,这一刻,倒有些怀念秦朝统治下,每个人都拥有的符、传了。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吕泽手下里,还真有一个见过张良的人——此人名叫田仲,是楚人,但也在薛郡大侠朱家那边呆过,与张良有一面之缘,他来狱中一看,还真是张良!
“子房先生恕罪,是樊哙莽撞了。”
在夏侯婴、田仲带张良去见吕泽的路上,樊哙竟效仿廉颇,背着荆条向张良请罪,张良也没有多怪罪。
“壮士心思缜密,是张良长得太不像刺客了。”
一笑之后,误会释然,张良也总算见到了“沛公”吕泽。
……
吕泽是少年白,三十多岁年纪,便满头白发,被人戏称为“小李信”。
他不但擅长车骑,还使得一手好弓,五十步内箭无虚发,又为人豪爽,是沛县响当当的大侠,又在举事时,手刃了沛令,众人对他心服口服,推举为沛公,实至名归。
但据张良粗略的了解,这位“沛公”在泗上的日子却不太好过。
首先是沛县另一位大侠王陵,他曾是沛公之位的有力竞争者,却没争过吕泽,王陵心高气傲,一怒之下,带走了一半的人,去南边夺取了留县,自称留公,同样归顺了项氏扶持的“楚国”,也不搭理吕泽。
而在西边,丰邑乡豪雍齿也不服吕泽,他与大野泽巨盗彭越是旧识,眼下彭越起兵,夺取了薛郡,正进攻济北,还拥立田荣之子田广为齐王,故雍齿不欲从楚,而接受了“齐国”的号令……
天下已乱,但凡是举事的豪杰,谁没有一点私心的野心,都想要在守住家乡的同时,扩张自己的地盘,甚至称王称霸。
吕泽也不例外,当然,他嘴上说只想保全沛县,因手下并无智谋之士,遂向张良请教。
张良道:“项少将军嫉恶如仇,景驹僭楚王号,少将军亲自击灭之,沛县距离彭城如此
第807章 兴灭国,继绝世
堂上向项籍抛售复辟五国政权的人,是张耳的把兄弟,大梁人陈馀。
在民间潜藏多年,化名“夏仲“的陈馀重新穿回了他喜爱的儒服,头戴高冠,腰挂长剑,又恢复了那个名扬魏赵的名士形象。
他所献的策略也极尽儒家风格,但听上去极有诱惑性:“孔子有言,兴灭国,继绝世,举逸民,天下之民归心焉。”
“昔周武王克殷,反商,未及下车而封黄帝之后于蓟,及下车,又褒封神农之后于焦,帝尧之后于祝,帝舜之后于陈,大禹之后于杞,以不绝三代之祀,然后天下归仁,四方之政行焉。”
“齐桓公时,周室东迁,礼崩乐坏,北狄……入侵中国。”
说得兴起,陈馀差点将“南夷”二字脱口而出,又想起春秋时中原诸夏痛骂的蛮夷,不就是今天在陈地当家做主的楚人么连忙将话吞了回去。
“齐桓公纠合诸侯,振奋倾颓,兴灭继绝,存邢救卫,大义堂堂,遂大霸天下。”
偷眼瞥了下堂上年纪轻轻的项籍将军,见他对周武、齐桓故事不以为然,陈馀连忙又添上了一件跟楚国有关的事。
“楚庄王时,陈国内乱,庄王破陈,诛夏征舒,又罢陈之戍,立陈之后,诸侯闻之,皆朝于楚。”
“此皆兴灭继之事也,今秦为不道,以虎狼戎狄之邦,残灭六国社稷。韩王安、楚王负刍、魏王假、赵王迁、齐王建、燕王喜,或被秦吏残杀,或被迁于荒凉之地,郁郁而死,六国之人不平,借暗暗切齿,欲为君父报仇,常有仁人志士奔走,欲复六国社稷。”
“今将军举义兵,已复大楚,诛伪王景驹,威震天下。若能一并复立五国之后,诸侯感恩,定将拥将军为纵长,随后急引兵而西,击函谷关,则可入咸阳,诛暴秦!”
不管是恢复旧六国的秩序,还是迅速诛灭暴秦,都搔到了项籍这年轻人的痒处,但陈馀话音刚落,堂下便有人大声道:
“急引兵而西,击函谷关,此为人作嫁之计也,上柱国切不可听之!”
众人侧目而视,来人正趋步而入,虽然满脸倦容,却举止有度,正是韩人张良。
张良是张耳、陈馀的旧识,也是项籍也敬重的“刺秦勇士”,在反秦圈子里名声响亮,自然有他说话的一席之地。
张良登堂后,向坐于正中的项籍作揖,又瞧见项羽身旁下首,坐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或许就是传说中的“亚父”范增。
陈馀虽认识张良,但当场被其抢白,有些不快,遂道:“子房,你不是一直热衷于恢复韩国么今日为何要出言反对”
张良朝陈馀拱手道:“我不反对复立五国社稷,只反对急躁西进。”
“敌多则力分,与众则兵强,陈生所言不错,我不妨说说自己从琅琊西来,一路的所见所闻罢。”
他侃侃而谈道:“良只见各地豪杰虽已并起,形势大好,路上途径沛县,却发现这区区小县,数万户口,竟出了吕泽、王陵、雍齿三股势力,分别自称沛公、留公、丰公,互不统属。”
“沛县如此,齐地、魏地、韩地、赵地、燕地,想来形势也差不多。数百人、千人为聚者,不可胜数,然各有旗号,相互间并不服从,甚至自相倾轧,不能专心对抗秦廷,此力分也。”
别说那些地方了,楚国也闹出了两楚并立的闹剧来,项羽上个月才砍了景驹的脑袋,吞并了秦嘉的部属,这都是血的教训。
张良道:“一兔走,百人追之;积兔于市,过而不顾。非不欲兔,分定不可争也。”
“与其让百人自相争夺,不如由楚国,由少将军出面,为五国的复辟定下人选,派人去各地拥立五王之后。社稷已立,则当地豪杰也能聚合在一个旗帜下,与郡县秦吏相抗,分担楚国的压力。”
张良这一番言论,虽然“复五国”的结论与陈馀并无不同,但他的论据已不再是空想的“兴灭继绝”,而是更实际的诉求,这下连范增也微微颔首。
张良又道:“但眼下,除了齐地已稍有气色外,魏、韩、赵、燕,依然为暴秦控制,就算楚国加以协助,也得三五个月,来年开春才能见成效。”
“此时若少将军急于率师入关,恐怕只能靠楚国一国之力,数万之众,能否攻破函谷天险尤未可知,但另一件事却必然发生。”
“我听说,黑夫与王贲正决战于汉水之滨,北军胜而南军败,一旦将军引军西进,关中告急,王贲必然撤军回援。届时,义军非但不能入函谷关,反倒便宜了那黑夫,让所谓的北伐军得以喘息,黑贼狡诈,定会乘着楚军与秦军鏖战于函谷之时,进入武关,夺取咸阳,岂不是为他人做嫁衣”
张良走到一直默然不言的张耳身前:“张大侠,我听说,你与黑夫乃仇雠,有杀妻夺子之仇,难道愿意用万千义士的血,来助他解围么”
张耳大笑道:“子房啊子房,十多年未见,言辞仍如此犀利,的确,亲者痛,仇者快之事,吾等不能做。”
陈馀被张良点破献策的纰漏之处,有些脸红耳热,伏地向张耳下拜:“兄长,我绝非此意。”
张耳扶起他:“我明白,吾弟也是想早日攻入关中,再去找寻我那失散的儿子。”
张良这边,则继续向项籍、范增说道:“故良以为,不该急于入关,而应乘着黑夫与王贲决战之际,先进军魏地,再图韩地、河北,复五国社稷,合六国之力,以少将军为纵长,积累粮秣,训练新卒,等南北秦军疲敝,再西进不迟。”
项籍一直在饮酒,虽然张良已说得很透彻,项籍也不可能为了逞一时之名而便宜了与他家有过节的黑夫,但对张良之策,他依旧有些不满意,只看了旁边的范增一眼:
“亚父以为如何”
范增睁开了眼,朝项籍拱手道:“少将军这两月来,已连续打了三场大战。下邳破秦军,彭城斩秦嘉、景驹,又强攻淮阳,虽名震天下,但士卒们损失不小,也疲敝了,恐不能再西进,依老夫看,还是从张良之策为宜,派遣使者,各去诸侯,复立其后人为王。”
“善。”
项籍本欲当堂说出自己的想法,但范增对他摇了摇头,他这才忍了忍,扫视堂下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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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8章 而我们必将为王!
“苟富贵,勿相忘!”
走出淮阳厅堂,看着天上南飞的鸿鹄,陈胜想起两个多月前与吴广说的这句话,都感到一阵躁意。
他怀着“立大功,为王者”的野心,去投奔项籍,却自取其辱,不但手下被收编,自己也只做了一个区区的持戟郎,理论上的俸禄也不低,可就是手里没权啊!
陈胜也憋了口气,要让项籍看看自己的本事,但从下邳到淮阳,他们都跟着后军走,根本没有表现的机会,也就在攻打淮阳城时,因为是陈地人的缘故,奉命随陈馀潜入城中,与张耳约定里应外合的时间,算是立了小功。
本想这回该得激赏了吧,谁料还是一样的职位,项籍连他是谁都不记得。
陈胜这下明白了:“这项氏小儿,于人之功无所记,于人之罪无所忘,战胜而不得其赏,我来投他,全然是来错了地方啊!”
更让人难堪的是,在淮阳,他偶然听到了好兄弟吴广的消息,才知道吴广才去投奔北伐军,就被任命为别部司马,带着一帮人在汝南为武忠侯招兵买马,后又随那都尉韩信出汝南,北进中原,上蔡一战作战英勇,名声极其响亮。
比起要名有名,要权有权的吴广,持戟郎陈胜算什么啊。他自己郁闷不说,当时跟陈胜投奔楚国的戍卒们,背地里也对他指指点点,都有些后悔。
但陈胜仔细想了想,这时候去投奔北伐军,也有风险:武忠侯与王贲角逐于江汉,孰胜孰负尚未知晓。再说,他一个小小持戟郎,没有名望,孤身去投,就算有吴广引荐,恐怕也不会得到重视。
陈胜在项羽这边,可受够了白眼,一直在寻觅机会离开,去别处另起炉灶。
陈馀欲北上赵地,立赵歇为王,树立赵国大旗,倒是给了陈胜机会。他立刻出列请命,因为陈胜曾护送陈馀入淮阳,又与武臣是旧识好友,在这二人的举荐下,项籍总算答应,任命陈胜为率长,让他带着那些一同投奔楚国的陈地戍卒,后日启程。
陈胜表面上感恩戴德,实则心里却憋了口气: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凭什么六国公子王孙才能做王”
陈胜不服,他不甘,这世道,是他这种瓮牖绳枢之子出头的好机会,河北之地,乱象才刚刚开始,去了那边,未尝不可做一番大事!
回头看了看厅堂,陈胜眼里,丝毫没有感激之意。
“等到了赵地,谁做赵王,还不一定呢!”
……
“少将军方才可是对陈馀、张良之策有所不满”
范增太了解项籍了,厅堂上宴飨散后,这个才二十三岁的年轻人却意有踌躇,摸着范增从寿春给他带来的“彭城君”之印,若有所思。
项籍将印随手一扔,看向范增:“亚父,项羽读书少,想问你,什么是王”
范增在旁边坐下:“古之造文者,三书而连其中谓之王。三者,天、地、人也,而参通之者王也,故一贯三为王。”
“没错。”
项籍拍着案几道:“六国出过很多明君贤主,楚威王、赵武灵王、齐宣王,他们的确能做到一贯三,当得起王者的名号。”
“但赵迁、韩安、燕喜、楚负刍、魏假、田建这些人,还有前几代的君主,继承了祖先的事业,却丢掉了硕大的疆土,甚至让社稷沦亡,百姓遭难,此无能之辈也,根本不配为王!”
“依我看,六王的子孙,早就失去了社稷,即便六国复辟,也没有资格再获得王位,所以亚父,为何非得是六王之后,方能拥立为王就凭血统”
范增乐了:“按少将军的意思,韩成、魏咎、赵歇等人不配被立为王那该让谁人为王呢”
项籍自有一套想法,立刻对范增道:“我以为,于国有功者,方可为王。眼下,世上没有什么是比覆灭暴秦,为六国报仇更重要的事,能随我灭秦有功者,不管其身份籍贯,皆宜为王!”
“比如那张良,他整日只想着复韩复韩,可要我说,若他能助我夺取颍川,诛灭暴秦,我就能支持他,将那韩成一脚踢开,自己来做韩王!”
“同理,若有燕、赵、魏之豪杰,能领军来投项籍,往后随我入关灭秦,立有大功,亦可为燕王、赵王、魏王!”
范增不笑了,反问道:“那楚王呢”
“少将军,你是不是也觉得,复立楚国功劳最大的你,才有资格当楚王”
项籍被范增说穿了心思,也不羞于否认,眉毛一扬:“我亲冒矢石,才复兴了大楚,至少比那缩在寿春城的‘楚怀王’更配,而不是做什么彭城君!”
说罢,竟将范增带来的印一把摔倒柱子上,击得粉碎!
“哈哈哈。”
范增大笑:“少将军果有大志,可老夫记得,你一向口直心快,但方才在堂上,当着众人的面,为何忍住了没说还答应立韩成、魏咎、赵歇为王。”
将脾气撒在那印章上后,项籍心情似乎好了点,有点不好意思:“亚父不是朝我使眼色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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