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吏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七月新番
“谷子能够丰收,家里的小羊可以顺利下崽。”
“秦人船少,无法下水击败越人,我们能够顺利逃走,等过上一年再回来,秦人已经病怏怏的,可以杀死投到河里喂鳄鱼了。”
所有的疑问都是吉兆,咩须和高竜略为放心。
但这份安心,也只持续到了次日清晨,就被溯流而上秦军巨舰击得粉碎!
南越四部,人口共三十余万,其中以羊、蛟最为强盛,这次各出动了青壮万余人来,他们的船只近千,挤满了郁水河道,而秦军在湟溪关建造的船,不到百艘,多半还是粮船,故只敢缩在新修建四会水寨内,不敢冒头。
而桂林的赵佗部虽然船只更众,但被西江的水牛部极力阻挠,无法来此汇合。
可咩须和高竜万万没想到,敌人的舟师居然能从海上,从会稽,不远万里地绕过来,忽然出现在他们后方,并堵死了郁水的三条分汊河道!
而四会营寨的秦军,也倾巢而出,在岸上列阵以待,这下子,越人不管在水里还是岸上,都无路可退!
咩须和高竜顾不上找那算错吉凶的老越巫算账,因为秦军的庞大楼船,已在桨叶的推动下,同山一般朝他们压来!
四会营寨处,因为隶属于辎重部队,没得到出战机会的韩信,站在哨塔上,目不转睛看着这壮观的一幕,这是他目睹的第一次万人以上大会战,虽然看上去,结局已然注定。
“凡料敌,有不卜而与之战者八,说得真是没错,昌南侯能知己知彼,故此战……”
他望着在秦军包围下,慌作一团,炸锅似的四散突围,却被楼船木墙及秦军弩盾挡回来的越人,笑道:“易如瓮中捉鳖耳!”
……
四会一战后,越人青壮死伤泰半,剩下的皆为秦军所俘,用藤蔓拴着,排成长队,或塞进楼船,或依靠步行,沮丧地往东走。
一路上,他们惊讶地发现,遭到突袭的不止是自己,虎狼般的秦军舟师,借着风帆船舶之利,袭击了郁水沿岸一个又一个越人村寨,抓走了老弱妇孺,老人妇女一队,小孩又是一队,都被推攮着走在路上,押送往一个地方:番禺。
番禺是羊部的大本营,它也是南越唯一的城郭,据说得名于番山、禺山,不过更可能是楚人对这片土地的称呼:九州之外谓之蕃国,毫无疑问,在楚人眼里,南越属于僻处一隅蕃邦。
“这群生番,该如何治理成熟番,便是大秦能永占此地的关键。”
番禺城头,早已抵达此处的黑夫望着络绎捉来的越人,感觉任重道远。
他们现在做的事,与扫灭六国不同,六国虽敌视秦人,但大家毕竟也算同根同源,那场战争可称之为“统一”,而眼下,恐怕用“殖民”更合适点。
虽然打匈奴也算拓殖,但匈奴远遁,其地遂空。贺兰、朔方多由关中移民填充,故称之为“新秦中”。而岭南,显然不可能将散居各地的越人屠杀殆尽,移民也不是一时半会能过来的,得考虑两族相处之事。
在制度上,黑夫打算在越人上层中进行甄别,打压抗秦派,扶持降秦派,让他们成为朝廷册封的“君长”,世代治理领地,只要能够臣服,奉上一点贡物,秦军绝不干涉,只满足于控制番禺城,以及重要交通水道。
但与此同时,黑夫也希望,能着手开始“同化”,化夷为夏。
这可比单纯的军事征服困难多了,除了那天与陆贾说的,考虑从中原找一批因为触犯“挟书律”而犯罪的儒生,让他们来毒害……不不,是“教化”越人的孩童外,或许可以考虑,从信仰上着手。
据黑夫所知,西班牙人之所以成功殖民整个拉丁美洲,除了压倒性的军事力量外,信仰也是不必可少的手段。在殖民地开拓者侵占土地与消灭印第安人时,天主教僧侣就紧步士兵的后尘,有时还走在士兵的前面:“神甫们走在兵士的后面,就如月影伴随人一样”。
很遗憾,大秦没有神甫,黑夫也不打算硬造一个乱七八糟的宗教来,那是洪水猛兽,你敢放出来,收得回去么
不过,眼下,倒是有一种不会惹读者反感,现成的思路可供参考。
他离开了城头,让结拜兄弟吴芮的儿子,那个脸上多痣的吴臣,以及利仓二人带路,来到番禺城中最高处。
这里是个大土台,挂满人头骨,摆放着许多铜鼓,显然是越人祭祀的场所,不过位于祭坛最中央的,却是五头石雕的动物,虽然造型粗糙,没法和秦朝、希腊的陶俑石雕相提并论,但好歹头上的角,短短的尾巴看出来,这是五头山羊……
 
695.第687章 不知足
第687章 不知足
番禺城的地势,负山险阻南海,第一次战争时,秦军中路军将此地作为大本营,经营了一段时间。只可惜当时准备不足,在疫瘴和兵变的双重打击下,不得已放弃。
现如今,黑夫将代表自己这“关内侯”身份的赤色交龙旂插在城头,宣布秦军永久占有此地。
中原的腊祭这天,连南郡都是冰天雪地,可在岭南番禺,气候居然只是微凉,满山树木依然苍翠。
在山与海交汇的地方,黑夫让全军集合,要在今天举行一场仪式:为有功将士授爵!
庞大的船队泊于海上,数万人则在城外摆开阵势,蔚为壮观,被拘为隶臣妾的越人看到这一幕,亦不由心惊。
“都尉共敖,将武昌营出三关,夺四会,至番禺,沿途数战,全军共斩首虏八千级,虏越人二万九千,功勋卓著,按律当拜爵两级,由五大夫升至右庶长。”
“假都尉东门豹,斩首虏三千一百四十六人,虏越人五万八千人,当升两级,由公乘至左庶长。”
按照秦军的规矩,黑夫是无权决定裨将军任嚣的赏爵的,所以,他只宣布了都尉、别部司马一级别的功爵。东门豹、共敖等都尉则宣布率长、五百主一级别的功爵……依次往下,直到什长宣布各什。
在宣布完毕后,但凡是要赏爵至大夫以上者,皆要发往咸阳,由皇帝授权丞相、御史确认,才算完成。不过,大夫以下的四个爵位,黑夫却是有权在军前直接授予的……
他让嗓门大的侍卫手持铜皮扎成的简易喇叭,声震四野:
“三军之中,因功勋卓著,斩首盈论,连升两级,至大夫以下者,出列!”
同时满足这一要求的人不多,稀稀拉拉,有数十人站了出来,他们之中,有因为作战英勇,直接升到上造的刑徒、黔首,有二十多人。也有小规模作战中,斩首远超要求数量两倍以上的百长、屯长,仅有数人……
在秦军中,集体功劳比个人功劳要难,能连升两级的,都是下层军吏里拔尖的人。
韩信,亦在其中。
他们在传令兵指引下,来到前边,站成一排,当听说昌南侯要亲自来册爵时,脸上表情各异,有的兴奋难耐,有的激动莫名。作为下层军官和小兵,甚至是刑徒,这些人连见到黑夫的机会都少,更何况他老人家来亲自嘉奖
众人翘首以盼,不多时,黑夫纵马而来,停在立功将士前方,随即翻身下马,几名亲卫紧随其后,手里捧着的托盘上,放着造型各异的冠、巾……
回忆一下这十多年来,黑夫头上顶过的各种玩意就知道了。秦军之中,不同等级有不同的发型,发髻偏左还是偏右,戴不戴冠,戴什么冠,都有讲究。
这些发冠,就相当于后世的军衔,走在营中,一眼就能分辨为军衔高低,知道是要拱手作揖,还是轻轻点头示意。
最先颁发的,是五位直接从“上造”升到“不更”的军官,黑夫走过来时,他们站得笔直。
韩信位于最左边的位置,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昌南侯本人,肤色是古铜色,和传说中一样黑,他今天打扮得十分庄重,头戴鹖冠,身着华丽的甲衣,背后是鲜红大氅。
“见过君侯!”
五人下拜,黑夫让他们起来,随即从亲卫手上接过代表“不更”爵位的梯形木板冠后,将它戴在立功将士头顶,而后问了第一人的名。
“下吏张仲!”
“你是都尉东门豹麾下,甲率、寅闾的屯长,南郡鄀县人”
那人报出后,黑夫竟准确说出了他的籍贯、官职和隶属部队,这位张屯长惊喜不已,对黑夫下拜时,甚至哽咽出声。
这就是看功劳薄时多花点时间的好处了,接下来三人,黑夫亦知其名,令这群军吏骄傲不已。
终于,轮到韩信了。
“你这后生,长得真高啊。”
本来想亲切地拍着韩信肩膀,喊他“小鬼”的黑夫首长不得不抬起头,才能直视韩信的目光。
韩信的确很高大,比黑夫还高了半个头,这有些紧张的青年这时候才反应过来,总不能让昌南侯踮着脚为自己换冠吧!连忙单膝跪下。
黑夫也未阻止他,同先前一样,轻轻取下韩信头上的赤帻,又取来板冠,稳当当地,戴在这个高个少年的发髻上,并为之系缨。
和后世被首长授勋的军人一样,这一刻,韩信身体有些僵硬,当那缨结打上,黑夫让他起来时,才长吁了一口气,拱手道:“多谢君侯,我叫……”
“我知道你。”
黑夫却打断了韩信的话,让韩信心中咯噔一下,生怕这位君侯听说的,是他在淮阴受胯下之辱的事。
但黑夫却指着他道:“韩信,淮阴韩信,治粟都尉萧何麾下的辎重百长,指挥着几十个兵,数百民夫,将劫粮的越人打得落荒而逃,斩首为同级军吏之最,你立功不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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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6.第688章 入幕之宾
第688章 入幕之宾
战国制度:将军出征,行无常处,所在为治,故言“莫府”,又因多为帐幕,亦称之为“幕府”。
身为南征大将军,昌南侯自然是有资格设置幕府的,他可以在幕府中便宜设置吏员,如治粟都尉、长史、主薄、丞等,而岭南的贡赋市租,皆输入幕府,为士卒军费。
幕府如同南征三军的大脑,能被昌南侯连夜唤入幕府召见的人,还真不多。
韩信居然有幸成为其一,不能不叫人诧异,他立刻跟随传令兵至幕府营地处,却见营内竖立六纛旌节、门牙旗二,将军亲卫四千,里三圈外三圈,保护得密不透风。
韩信被那群髡发的短兵亲卫搜身三次,连贴身刀削都不放过,才得以进入。里面帐幕也各有功用,右为进行军议的节堂,左为昌南侯居住的帅帐,百名身材高大的戟士持戟而立,韩信从中经过,能感受到他们的目光。
“真是威风啊……”
韩信不由慨叹,又有些艳羡,这时候总算走完戟道,步入帅帐,却见这里极为宽敞,昌南侯坐于正面虎皮榻上,穿着便装,案上堆满文书,他正在不断地挥笔签署,交给左侧的主薄陆贾,接着又签下一份。
韩信上前两步,下拜道:“韩信见过君侯!”
黑夫手中的笔不停,抬眼看了看韩信:“来了一旁就坐,不必拘束。”
韩信应诺,在帐侧跽坐,他上首方亦有一人,正是武昌营的军正丞去疾,正对韩信颔首而笑。
见此情形,韩信对今夜昌南侯为何召见,心里有了底。
“定是去疾君举荐,才让昌南侯动了召我来见的念头。”
他不免对去疾万分感激,这时候,黑夫也总算忙完了手头的事,指着韩信对陆贾说道:
“这便是带着辎重兵和民夫,击溃千余越人,还能斩首两百,连升两级的韩信,淮阴人,却是你老乡。”
陆贾捧着一摞厚厚的文书,笑道:“不错,陆贾乃寿春人,也住在淮水边,韩率长,你我都是喝着淮河水长大的,的确是乡里乡亲,往后当多往来才是。”
满口熟悉的淮南乡音,的确让人感到亲切,陆贾说了几句后,便抱着文书匆匆告辞了,番禺复得,百废待兴,作为黑夫的文秘,他可忙得很。
黑夫也直接道明了用意:“韩信,唤你来,是想问问后方辎重情形。”
韩信忙道:“君侯,韩信只是萧都尉麾下小小百长,不知大体,若问后方辎重,当问萧都尉之子,萧仓掾。”
黑夫却摇头道:“萧禄虽有仓掾之能,却无大局之识,去疾说你懂兵法,识军略,故想听听你的看法。”
韩信毕竟年轻,被这么一夸,心里有点飘,不知其中有坑,遂道:“如今岭南大军,集于番禺、桂林两处,皆需长沙郡补给,萧都尉坐镇湘县,管转漕给军,给食不乏,但凡有兵卒损伤,萧都尉亦能辄补缺失,可保君侯后方无忧。”
“有萧何在,我的确无后顾之忧,不枉我不带曹参、陈平,也非得向陛下要了他。”
黑夫又道:“那在你看来,吾欲扫平诸越,抵定岭南,接下来该如何做”
“韩信区区小吏,岂敢妄议军务”话题转的突然,韩信虽然谦逊,但眼里的跃跃欲试,却是藏不住。
身携宝剑者,有谁是能真正藏器于身而不显露的呢
这时候,一旁的去疾道:“韩信,你在来岭南的路上,在舟船之上指点君侯方略,将明伐北江,暗渡南海说得一点不差,怎么,如今当着君侯之面,却不敢谈了”
黑夫也拍案喝道:“大丈夫岂能如小女子般扭捏造作,但凡能进入幕府的人,都可知无不言,且速速说来!”
“诺!”
眼看昌南侯作怒,韩信便道:“信窃以为,今将军欲举倦罢之兵,顿之于西瓯、骆越,欲战恐久力不能拔,情见势屈,旷日粮竭,而越人不服,遁入山林,袭扰我军,则难以成功。”
他瞥了一眼黑夫案几上的虎符:“方今为将军计,莫如按甲休兵,在番禺屯田……”
接着,韩信说了一堆兵法上的大道理,什么“善用兵者,役不再籍,粮不三载;取用于国,因敌于粮,故军食可足也。”
他认为,这十多万人马集结于岭南,纵然有灵渠、北江的水利,但这么多张嘴全靠萧何漕运粮食养活,恐怕会让整个江淮都为之疲敝,不是长久之法,还是要实现自给自足。
“岭南地广人稀,一年两熟,只要烧一片林子,不需精耕细作,便能养活大军,此外,亦能避免逃脱的越人借山林从竹之蔽,袭扰我军。”
黑夫不断颔首,但心里却觉得有些乏味。
三军之中,几乎所有人都知道,想要得到昌南侯欣赏,除了作战立功外,还可以靠两件事,一曰卫生,二曰屯田,而将这两件联系在一起的,则是公厕、积粪……
黑夫的老套路,已经被属下们摸透了,就算将最莽的东门豹、共敖两人喊来,他们也能意识到屯田的重要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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