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吏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七月新番
“周室分封之所以变成弊政,在于历代周王将山东之地,除洛阳外全部分封,使得诸侯不断拓展坐大,最终枝大于干,这才会有后来的礼崩乐坏。”
所以扶苏理想中的分封,恰恰是淳于越近来提出的:“海内郡县,海外封建!“
首先,要更易军功爵,在大庶长之上,取消关内侯、彻侯,改为五等:公侯伯子男。
随后,九州之外,近十年来新征得的土地:岭南、闽越、西域、河西、海东、朔方,皆可裂土田而瓜分之!
“为帝者,可独断,但不能自私!”
扶苏不是个自私的人,他认为,与其将所有土地攒在朝廷手里,增加中原负担,不如将无法控制的边地分出去。
比方说,封黑夫于岭南,封李信于河西,封蒙恬于朔方,封王氏于辽东,皆为边侯,封诸弟于西域、西南夷、海东,皆为公,虽然他弟弟多,但一人一个城,总够分了吧……
如此,既不会影响中原郡县的大一统,又能妥善安置功臣子弟。军功勋臣们为诸侯的**得到满足,就不必担心他们窥探宝器了,就算有,也鞭长莫及,更有嬴姓子弟袭扰其后。
而中央王朝封疆既定,那些边远地区的战争,也能平息了,至于边侯们征蛮夷,编齐民,那是他们自己的事,朝廷不会相助。
“布履星罗,四周于天下,轮运而辐集;合为朝觐会同,离为守臣扞城……岂非君臣相宜之道”
扶苏为未来的画计而兴奋,但随即又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既然那件事未能成,这一切,也就是想想而已。
唯一能肯定的是,他扶苏有朝一日,若能为二世皇帝,绝对会将秦始皇的政策改得面目全非,甚至全盘推翻!
等扶苏回到府邸后,谋主董公却请他屏蔽左右,面色凝重。
“公子,有昌南侯密信送达!”
……
董公没拿到信,因为送信的人坚持,必须见到扶苏本人,才能将信献上。
扶苏只好亲自接见了他。
送信来的人,叫季婴,乃是黑夫乡党,他长得好似一只瘦猴子,在府邸内左看右看,像个不太老实的人。
扶苏想不明白,昌南侯为何会让这样的人,在这种紧要关头犯险。
董公问季婴:“关中已戒严,出入皆不容易,你是如何进来的”
季婴神秘一笑:“请放心,我做督邮多年,管的就是车船往来,验传符节,伪造起来,易如反掌,也有些法子,能混进关中,绝无任何人都知晓。”
其实他是从蜀中来的,走的陈仓、杜亭一线,用假身份藏在商队里,躲开了盘查更严的灞桥。
进入咸阳后,季婴多多少少也听闻了“亡秦者黑”的谣言,摸到昌南侯府,发现那被人监视后,更是大惊!好在总算想办法,溜进了张苍府邸,甚至通过打着“学字”名义往来两府之间的小破虏,和主母叶氏通上了信,随后又辗转来到此处……
等那封小心藏着的信呈交给扶苏后,扶苏缓缓拆开麻线,剖去上面看似完好无损的印泥……
说起来,扶苏与黑夫,已经两年多未见了,上次相聚,还是征完海东,二人一同乘船去碣石向秦始皇帝献俘,船上,扶苏与黑夫对饮后,还向他抱怨:“对诸将士而言,一首《东山》最符合吾等心境。”
但最后,在黑夫劝说下,扶苏在凯歌振旅时,还是将吐诉将士思乡离别之情的《东山》,改成了为执政者歌功颂德的《江汉》。
“于我而言,昌南侯的确是良师益友啊……”
带着这种心情,扶苏打开了黑夫的信。
“长公子敬启,黑夫敢再拜言……”
“是昌南侯的笔迹不假。”
扶苏还是谨慎的,让人取出数年前他与黑夫往来的信稿对比,遂不疑有他。
“三十七年正月初一,黑夫见昨夜流星忽之,不由心乱如麻。”
“国之将乱,必有灾异,然秦之祸患,不在四境,而在萧墙之
728.第717章 临之以兵
第717章 临之以兵
长公子府邸庭院之内,天上月光时隐时没,公子扶苏的脸庞也随之忽暗忽明,让董公、蒙天放、邵平等人有些恍惚,总觉得眼前的长公子,竟是如此的陌生。
一向忠孝的扶苏,怎可能会做暗中指使墨者行刺皇帝之事,这可是大逆不道,是子弑父,臣弑君啊!
好在,赶在看重“大义”的董公信念崩塌前,扶苏终于开始解释这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诸君,扶苏从未曾动过弑杀父皇的念头!”
他和几个属下吐露了筹划了大半年的计划。
“去年,我见父皇流放法吏喜,再听不进去任何忠言,在南征尚未结束时,又欲西伐,不顾天下板荡,民不聊生,却非要耗费人力巨资,去寻找大夏使者编造的西王母邦,不由心寒。君过臣必谏,父有过子亦当纠之,扶苏不敢坐视不管。”
“然父皇已骄固至极,听不进任何良言,扶苏无奈,只能想出一个下策……”
他看向三人,说出了那两个字。
“劫王!”
所谓劫王,顾名思义,便是以武力挟持君主,类似的事,春秋的卿大夫们做过无数次。最近一次,是齐闵王时,贵族田甲突然发动政变,带着数百名族兵杀入王宫,劫持了齐闵王。
据说这次政变是孟尝君主使,欲依靠挟持齐王,继续让自己稳坐相位。
“岂能如此!”
董公有些动怒,敲着鸠杖道:“父有过失,子当谏诤,岂可潜谋非法,受不孝之名。老朽给公子定的计谋,不是唯恭唯孝,隐忍等待么”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如今秦始皇诸子没有太出众的,一旦山陵崩,皇帝之位,还不是扶苏的这时候最怕的就是横生枝节,怎能自己找事呢真是糊涂!
“董公,你忘了白天的太阳了么”
扶苏却有自己的想法,他叹道:“当今之政,犹如十日当空,焦禾稼,杀草木,都快野无遗孑了!”
“扶苏敬爱父皇,希望父皇能长生不死,但又希望他能立刻停止这些暴政,越是这样下去,父皇就越做不成圣君,大秦也无法传万世,说不定,二世就亡了!”
“为了让父皇不要再继续下达乱命,不要让他继续犯错,扶苏甘愿背负不忠不孝的骂名,劫持之,然后请父皇垂拱而治,让天下休养生息,这或许,就是扶苏能想到,最好的尽孝方式了!”
这种脑回路有些清奇,众人都听呆了。
虽然动了“劫王”的念头,但扶苏征伐海东的旧部多不在身边,只有百兵卒作为府邸守卫,能利用的武装,除了阿房宫那二十万刑徒外,就只剩下与他相善的墨者了。
刑徒乃乌合之众,扶苏不敢轻易动用,和楚国的阳城君一样,他希望墨家能变成自己的助力,便寻来唐铎,吐露了这个计划……
蒙天放有些愤愤不平:“公子为何告诉墨者,却对吾等只字不提,莫非是不信任吾等,也不信任蒙氏”
扶苏解释道:“并非如此,只是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几事不密则害成。扶苏不希望所有人都参与这件事……一旦败露,连累更多人。”
董公却关心另一点:“公子,你当真只是想劫王,而非行刺”
扶苏举起手,指着皓月:“扶苏可对苍天立誓,绝无弑父之心!”
董公叹了口气:“我就知道,公子乃纯良之人,不会做大逆不道之行。”
他是个博学的老者,立刻就为扶苏找到了借口:“当初,楚臣鬻(yu)拳强谏楚文王,楚文王弗从;临之以兵,惧而从之,《左氏》以为鬻拳兵谏为爱君,公子欲劫陛下而谏之,亦是爱父尊君之举也……”
“纵然一些人可能会因此说公子不忠不孝,但那又如何受国之垢,是谓社稷主;受国不祥,是为天下王!”
“社稷主,天下王!”另外两人也喊了出来,这是他们对扶苏的期望!
董公洗的倒是不错,只可惜,虽然为黑夫所染,略有黑化,但扶苏就是扶苏。
明明在秦始皇巡视阿房宫那次,有机会劫持秦始皇,但却被天上流星雨所惊,以为这是上天的警告,一时间犹豫了。
毕竟,劫王成功的先例太少了,就连田甲,也在闻讯赶来的勤王部队和临淄居民的围攻下,很快就放弃了抵抗,在释放了齐闵王之后,宣布弃甲投降,遭到诛杀。
他决定再等等看。
但让扶苏万万没料到的是,墨者有自己的教条和打算,唐铎等人,擅自将“劫王”变成了“诛暴!”希望能一步到位,拥戴扶苏登位,却一时不慎,满盘皆输!
如今,墨者欲刺皇帝的事已暴露,咸阳墨徒百余,不管知情或不知情,都遭到了逮捕!
董公在震惊后,陷入了沉思:“就算唐铎被捕后咬紧牙关,只字不提,但以公子与墨者的关系,定会有奸人将此事引到公子处来!”
“没错,毕竟连亡秦者黑,这种无中生有的事,彼辈都能生造出来,给我扣上弑君逆子的罪名,又有何难哉”
扶苏咬着牙,黑夫的那封密信太过惊人,他还没给下属们看过,但从蒙恬兄弟对他的警告来看,还真可能有“君侧之恶人”在暗
729.第718章 有人天生世卿
第718章 有人天生世卿
“我就知道,这月余来的种种天象,肯定是预示着,要出大事的。”
十一月十五,夜已深,近几日才走马上任的卫尉蒙恬站在卫尉府中,遥望着星空。
蒙恬和秦始皇年纪相仿,已年近五旬,今夜皓月当空,倒是没有什么异样的天象,但蒙恬依然无法忘记月余前,他站在长城上,看到荧惑守心和流星雨夜的震撼……
蒙卫尉很笃信天象,因为他的祖父蒙骜,便是在秦始皇七年,彗星三至时逝世的。而另外两次彗星过境,分别导致了夏太后卒,接着便是长安君叛国!
果然不出他所料,到了秦始皇三十七年的第二个月,乱相果然应验了!
先是“始皇帝死而地分”和“亡秦者黑”的谣言满天飞,皇帝陛下虽未相信,但仍十分重视,不仅将蒙恬调回咸阳,任卫尉,又决定南巡,收黑夫兵权,让李由代之为将,把黑夫带回咸阳,任一闲职九卿,将一切可能的危险消弭于无形。
这便是蒙恬让人告诉扶苏的“陛下或将有事于南方!”
如果说扶苏将黑夫视为“益友”,那蒙恬、蒙毅兄弟,便是其师长,早些年,秦始皇曾令蒙恬授扶苏以兵事,又使蒙毅教扶苏以律令,从那时候起,蒙氏与扶苏便关系莫逆。
蒙恬才会顶着压力,暗暗告诉扶苏:“什么都不要管。”
耐心等待,等到山陵崩的那天,一切都将顺理成章,蒙氏也将达到鼎盛。
但树欲静而风不止,昨夜,墨家突然犯事,竟欲逾越宫室,行不轨之事。事未成,秦始皇大怒,令卫尉搜捕一切墨徒,包括巨子程商在内的近百人被擒获,又有数十人潜逃。
更要命的是,蒙恬和蒙毅查到,这件事,或许和公子扶苏,有脱不开的关系……
蒙恬以为这是秦始皇身边有奸人构陷,让曾在扶苏府上做过长史的族弟蒙天放去通知扶苏,思索应对之策。
而与此同时,蒙毅又派人回来告知,谋刺的主使唐铎已被抓获,虽然其咬了舌头,满口鲜血,不打算说任何事。但其他墨徒中,还是有人熬不住拷打,招供说,他们曾计划在阿房宫行刺皇帝……
阿房,那是公子扶苏一手监造的地方,墨者在眼皮底下集会、密谋,刺杀,他会不知道这一点,说出去连傻子都不信!
“公子啊公子,你怎么变得连蒙恬都不认识了,难道真打算行大逆不道之事”
蒙恬十分焦躁,正在院中踱步,就在这时,蒙天放回来了,还带来了一封扶苏匆匆写就的信……
……
“唉。”
读罢公子扶苏发自肺腑的自陈书信后,蒙恬释卷长叹。
“糊涂,真是糊涂!一念之差啊,大好的形势,竟变成这般死局!”
蒙恬知道,扶苏这孩子责任心太重,太想做一些事情,可欲谋大事,不是性格变圆滑一点就能办成的,受限于手段、心术,最后的结果,竟比什么都不做还要差!
政治这东西,踏错一步,就是万丈深渊!
扶苏的信只是自陈,同时有向蒙恬求救的意思,但蒙天放却跪了下来,向蒙恬提出了一个大胆的提议。
“兵……兵谏”
蒙恬震惊,立刻拍案而起。
“大胆!”
蒙天放不仅随扶苏出征过海东,还曾做过很长时间的府邸长史,对扶苏忠心耿耿,他说道:
“没错,兵谏!家主如今是卫尉,统御精锐万人,负责咸阳防务,以及诸武库守备。而公子身为阿房监,有刑徒、民夫二十万听其调遣。今将至腊月,天寒地冻,阿房却尤未停止,众人劳顿,抱怨不小。”
“若家主能开放武库,使刑徒、民夫持兵,聚众攻咸阳宫,区区数千郎卫,可击破之!到时候清扫君侧恶人,以兵谏陛下,公子便可执掌朝政,拨乱反正!”
他说得轻巧,但蒙恬却仿佛听了天大的笑话,乐道:
“天放,你将卫尉军当成了什么,我蒙家的私兵不管我在北边,还是在咸阳,调兵遣将,都受虎符限制,兵甲之符,右在君,左在恬。凡兴兵被甲,用兵五十人以上,必会君符,乃敢行之。”
“若无兵符,我才上任几天,卫尉的副手们,那些少卿、丞、率长,皆不会从我之令,你也是老行伍了,连这都不清楚”
蒙天放却仍心存侥幸:“燔遂之事,虽毋会符,行也,只要点燃烽燧,谎称是骊山刑徒反叛,有奸臣劫持陛下,便可以清君侧恶人之名,顺利发兵。”
蒙恬摇头:“发兵,向何处发兵朝咸阳宫进军,这军令一下达,彼辈立刻就能将我绑了,卫尉军的矛戟,一向是对外,不可能对内,成不了的!”
蒙天放道:“卫尉只需打开武库,带着卫尉军抵御中尉军,攻咸阳宫的事,可由阿房刑徒民夫来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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