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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吏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七月新番
“登记!”
八月十三日这天,管着上林新县户籍的小吏记下伯劳和公孙丽的名、籍。
当公孙丽低声说自己氏“公孙”时,伯劳有些震惊,因为公孙丽未言,他只知道她叫“丽”。
“我居然能娶一位女公孙?”
“我只是大夫之女。”公孙丽纠正道。
“我居然能娶到一位大夫之女!”
户籍登记完了,居然还有军法官来给新婚夫妻普法……
这下轮到公孙丽吃惊了,她虽入秦十余载,但一直在宫中长大,虽也受了些苦,知道了人情冷暖,但对外面庶民需要遵循的律令规则,根本就一窍不通。
在秦,不论是关中故秦民还是南郡新秦民,都以家庭为单位,家长则为丈夫,而妻子仅为依附。例如,丈夫犯罪被流放到边疆,作为妻子就只能选择跟随丈夫到服刑地生活。
婚后的家庭财产,均为丈夫所有,自主支配,但丈夫若战死,没有儿女时,也能选择妻为财产的继承人。
当且仅当丈夫有罪,而且妻子先行举报的情形下,妻子的嫁妆等财产方可不被没收,假如丈夫有罪,而妻子未先告发,则妻子同样会受到拘禁。
秦律保护妻子的人身不受丈夫严重侵犯。若妻子比较凶悍,丈夫打她太重,撕裂了耳朵,或折断了四肢等,妻子告发,则丈夫会被处于强制剃除鬓毛胡须的罪刑。
又强调,夫妻要相互忠诚,丈夫欲纳妾,须得正妻同意。女子私自出逃,与他人结合,要被判处修护城墙的苦役工,同样,丈夫在别人家淫乱,妻可状告丈夫为“寄暇”罪,让他下狱,这是秦始皇时颁布的,以禁止通奸他老人家本来想定为“可当场打杀奸夫而无罪”的。
最后还有一项。
“弃妻不书,罚二甲。”
男子选择休妻但不到官府登记,应当罚款二甲。
二甲便是千余钱,足以让一个本就不富裕的家庭彻底变得赤贫。
当然,女子并无主动离婚的权力。
听完小吏照本宣科的“婚姻法”普及后,公孙丽百味杂陈,她记得十岁前,在楚人贵族的婚宴上,只看过大巫对新人的祝福,哪见过先说一堆晦气话的?
她有些难以接受,低声问伯劳:“秦人成婚,都是丑话说在前?”
伯劳倒是习以为常:“也是怕吾等不知而触罪,故如此。”
虽然二人语言相通,但生活方式,已大不相同了。
这也是南郡某黑不再视自己为楚人的原因……
虽才成婚,但伯劳已对未来的妻子言听计从,出来后低声道:
“说是这样说,但我往后将钱都给你管,绝不打骂,也不纳妾,毕竟武忠侯也未纳呢,我若犯法,定先告知你,你去告发我,以免罪责。”
公孙丽这才笑了,答应让他摸摸小手。
二人的手上的茧子碰到一起,又分开了。
都是过过苦日子的人啊。
公孙丽只觉得手心有些疼,辇来于秦前,她那双白嫩光滑的手哟。
伯劳的手又伸了回来,紧紧攒住她的手,呼吸有些粗:
“往后我疼你,脏活累活我来干。”
眼里有些热,她竟有些感动。
“或许这人,我还真没选错?”
……
八月中旬,宫人出宫,她们换上了自己最好的衣裳,而军汉们也收拾得格外干净。
武忠侯十分慷慨,为他们准备了交通工具,或乘车,或坐在骡马上,都披挂上布匹,由自己选定的丈夫牵着,从各自的宫室出发,前往渭南阿房。
公孙丽却不肯坐车,这会让她想起和一众楚女被塞在大辇上,从楚国带到咸阳的囚徒经历。
而且,这是公孙丽十五年来,头一次踏出寿春宫,她要好好感受一番。
离开宫禁的那一刻,她只觉得热泪盈眶,眼前看似平坦的道路,也走得踉踉跄跄,不由想起小时候听过的笑话:邯郸学步。
“我也变得跟寿陵余子一样,连路都不会走了么?”
街道两旁是与宫中大不相同的景,咸阳城的烟火气息曾传入寿春宫,她但却未曾得见。
如今终于能看,只觉得陌生而又亲切,道旁看热闹的咸阳人对着这大批出嫁的宫女指指点点,这打破了他们的认识。
当然,也不乏遗老遗少,在路边痛心疾首,暗骂黑贼秽乱宫廷。
“皇室尊严扫地,大秦社稷将为丘墟!”
但放眼四周,却都是看热闹啧啧称奇的平民百姓,只能望天兴叹:
“苍天啊,始皇帝啊,诛了这奸贼吧!”
……
脚酸了,公孙丽终于还是上了伯劳拉的辇,壮丽如一道彩虹的渭桥让她侧目,正在开荒的上林叫人向往,那将会是今后她的家。
而壮丽的阿房宫,那巍峨高墙,却让她们望而却步……
宫人们都有一种恐惧,生怕,再被关进去。
而直到进了阿房宫大殿下的广场,她们才明白,整个硕大秦宫,到底关了多少在适龄生育年龄的女子。
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其下密密麻麻,全部都是人,挤满了硕大的广场这本是秦始皇帝欲用来迎接西王母莅临,叫数万刑徒采上好石块铺就的,如今站在上面的,却是一群糙军汉和卑贱的宫人。
那一万双踏着一路泥土,从南郡雄赳赳气昂昂,开进咸阳的脚板,踩在光滑的方石板上。
那一万双终日洗刷嫔妃和皇帝便桶的手,则在小心地抚摸阿房宫瑰丽的柱子、回廊。
“掖庭令所辖姬妾,不算被殉了的始皇帝诸嫔,光胡亥一人,就坐拥美女二千人。”
“永巷令所辖宫人,总数则有一万八千人!大概有一万个宫女选择出嫁,与一万名北伐军单身士卒成婚。”
并不是人人都两情相悦,一些军汉拉着新婚妻子的小手,眼睛却瞥向旁边的其他女子,宫人也也若有所思,郁郁不乐者不计其数。
这更并非一场公平的选择。
但这已经是这个时代里,黑夫能做到的极限了。
作为主婚者,作为见证者,黑夫穿着隆重的礼服,也站在横波长桥上看着这一幕。
“无妻不能安心,无子不能扎根。”除了兑现之前画下的大饼外,这是黑夫非得拉郎配的原因,战争结束后,必须有北伐军士卒留在关中,而能拴住他们心的,除了土地,莫过于婚姻,顺便也解决了大量宫人的遗留问题。
虽然有所准备,但眼前这万人攒动的景象,依旧让黑夫动容。
黑夫忽然看向东边的骊山方向,说道:
“始皇帝若眺见这一幕,不知会作何想?”
站在黑夫身旁,一向以好色出名,这次却未以权谋私,贪享一个宫人的张苍笑道:
“你想让始皇帝看到。”
“还是不想?”
黑夫摸了摸脸,却被负责礼仪的叔孙通制止纠正,只好正襟危坐,说道:
“想,我希望他能指着比鼻尖,痛骂我。”
“骂你是乱臣贼子?”张苍歪过头,看黑夫的脸色。
“不。”
黑夫笑道:“是骂‘汝之狗胆,比朕还大’!”
张苍哑然,半响后才唏嘘道:“纂就前绪,遂成考功。”
“何续初继业,而厥谋不同?”
念完这两句让人全然听不懂的诗后,他朝黑夫作揖道:“武忠侯,你是秦始皇帝的继业者,行事之气魄胆量,不亚于他。”
“但你,绝不会是第二个秦始皇帝!”
“希望如此罢。”
黑夫颔首:“我是想继往开来,但摸着石头过河岂是容易的,现在我只求,别最后落得东施效颦,惨淡收场。”
眼看时辰到了,黑夫举起手来。
“鸣钟!”
“开始这场婚宴罢!”
广场上,摆满了小案,两只陶盏斟满了酒,一万对夫妻坐在草席上。因为有些拥挤,公孙丽不得不和她的丈夫伯劳紧紧挨在一起,听着洪钟,看着高处长桥上的武忠侯,这主导了她们命运的人,她突然问道:
“良……人,可曾见过武忠侯!”
“当然见过!”
伯劳满是自豪:“破武关之后,武忠侯来慰问吾等,从吾等的队伍前经过,还拍过我的肩膀!”
他捂着左肩膀,仿佛上头还有余温,觉得无比自豪。
“是么?”
公孙丽摇了摇头:“妾在秦宫十余年,只听过秦始皇帝车驾驶过的辘辘之声。”
“却连他的一块衣角,都没见过!”
……
ps:第二章在晚上。





秦吏 第929章 渭水不洗口赋起
八月下旬时,杨喜携带自己的赏赐,回到宁秦县(陕西华阴市)时,此地正值秋收。
宁秦县位于华山北麓,隔着老远,杨喜就能望见巍峨的华岳,以及望之无际的粟田,许多农人正弯着腰,在田地里收割。
杨喜见状不由大喜:
“万幸,此地果然未曾被六国群盗祸害。”
这时候,路边也有位鬓发斑白的老亭长前来,见杨喜身穿锦衣,骑乘大马,威风十足,身后则有三辆车。
前面的安车封闭,只留着小小车窗,也用帷幕遮着,看那架势里面坐着人,驾车的马居然是相同的素色,后面则是两辆驮马拉着的沉重辎车,也不知装了何物。
如今大乱方毕,关中凋敝,能带着几辆车、同色马匹在乡野穿行的人可不多,老亭长警惕地上前盘查,想问问是哪位贵人,但等凑近一看,微微一愣后不禁笑道:
“我当是谁,这不是山阳里的杨伯么!”
杨喜家中排行老大,故称伯,他也不托大,下马朝老亭长见礼:“武亭长,是杨喜回来了。”
他们家就在本亭,每次进县城赶集,常从此地经过歇脚,讨碗水喝,与亭长自是相识。
武亭长绕着杨喜转圈,啧啧称奇:“杨伯,你走时只是一个小公士,小伍长,如今归来,却已是贵人了!”
八月份,随着北伐军彻底控制关中,先前被征召去与之作战,却集体投降的宁秦人,陆续返回家乡,帮家里收粮。倒是带头投诚的杨喜迟迟未归,宁秦县人都猜测,定是被那武忠侯留在咸阳,加官进爵了。
武亭长邀杨喜到亭舍边的凉棚歇息,一面问他:“升了何爵?”
杨喜笑了笑:”公乘。“
武亭长露出羡慕之色:“公乘了不得啊,老朽快六十的人了,屡经战事,也不过是官大夫。”
毕竟经过百年耕战,在关中,普遍爵位偏高,有时候田间地头随便一个老农,也能亮出”大夫“的头衔。
武亭长给杨喜倒了碗水:”如今身居何官?“”骑兵率长。“杨喜眼中难免有点得意,西河之战,他们虽然走了项籍,但杨喜靠着先前几场小战积累的功,斩首盈论,也足够升官了。
武亭长翘起大拇指:”骑从的率长,可相当于徒卒的司马了,再立点功,难说都能回宁秦来做县尉了。“
杨喜连忙推说自己年轻,哪有资格为县尉,但眼中,已有些憧憬。
武亭长又问起县里人最关心的事:”其余士卒皆已返乡,都在县中宣扬你当初是如何带头投诚,又在西河痛击六国群盗的,汝为何归来如此之迟?“
杨喜年轻面色薄,支支吾吾,有些不好意思,眼睛却瞥向两匹素马拉的安车。
武亭长露出了”我懂“的表情,笑道:”我听咸阳来的人说,前几日,摄政在阿房宫为一万有功将士和一万宫人办了婚宴,莫非你也在其中?“
“我是在。”杨喜颔首,他虽然不算北伐军旧部,但却是故秦军队里带头投诚的典型,这才得参与其中,抱得美人归。
“新妇在车中?何不唤出来见见乡人。”
杨喜似乎有所顾虑,犹豫了一下,拒绝了:“新妇貌陋,就不必出来了。”
换了过去,亭长亭卒们定然起哄,戏弄这小老弟,可如今杨喜成了高爵高官,他们也不敢为难,倒是有个亭卒好奇地问,武忠侯在那婚宴上说了什么?
说到这,杨喜倒是来劲了,他当天坐在前排,武忠侯的话,听得清清楚楚,遂正襟危坐,摆出武忠侯的架势,咳嗽一声道:”武忠侯说,世上有规则,天在上,地在下下,一年四时,也分成阴和阳,圈中牛马,山里禽兽,则为牝牡雌雄,最后是人,分为男女……“”所以男欢女爱,是真正的天地之情,人的大欲望,就算律法禁令,也不能更动!“
此言听得亭中众人嘿嘿笑了起来:”武忠侯说的是大实话。“
杨喜继续道:”所以历代先君如献公、孝公,虽常养有私人侍妾,但只数量得当,嫔妃不过数人,宫女不过数百,宫中没有拘禁的女子,天下极少鳏夫,男婚女配不失其时,因而秦国百姓日益繁盛,至数千万口。“
这些本是《墨子·辞过》里的话,被黑夫让人改了改,拿来用了。”可现在伪帝胡亥却贪得无厌,使得秦宫之中,掖庭有美人上千,永巷有宫女万八,皆是适龄女子,孤苦无依。“”大秦律令分明有言:‘女子年十六不嫁,其父母有罪,倍其赋’,‘男子二十不娶,其父母有罪,倍其赋。’一面要求民间尽早娶嫁,一面又将数万女子空置宫廷,以奉一人,这是倒逼着百姓违法,是为人君者,设法而法犯法也!以至于民间男子多而女子少,男女婚姻失时,百姓难以增长……“
民间许多单身汉找不到老婆,本有复杂的原因,这下倒好,全被黑夫推到胡亥身上了。
但这种立个靶子让众人打的做法,却赢得了大多数单身狗的认可:我单身,都怪胡亥!
若是聪明人,更能听出这里面有暗暗批评秦始皇帝太过自私之意。
倒是武忠侯,慷慨无私,禁己小欲,而满足了上万人的大欲!
“故今日武忠侯释宫中诸女,与北伐功臣未婚者成亲,是顺应天地之道,合男女之欲,也好让天下百姓多多繁衍子孙!”
听完杨喜的复述,这小亭中从武亭长到一众亭卒都点头:“武忠侯确实亲民,说话真是通俗易懂啊!”
但心里也有些不以为然,这些事,倒是美了那些所谓的“有功将士”,但这和他们,和大多数故秦民有什么关系呢?
“不止如此。”
杨喜压低了声音,对众人道:“有件事,官府之令九月份才到,我便先告诉二三子。””武忠侯还说,胡亥已征了数次口赋,故今岁不再加征,先前未交足,被勒令服役代赋的人家,也大可将征令交到官府,一笔勾销!而从明年正月(夏历十月)起。所有年七岁,年十五以下孩童,每年需缴口赋,较之前减半,仅10钱!“
这下众人再没有事不关己看个热闹的镇定了,都发出一阵惊呼:“此言当真!“
秦朝的赋税有许多种,而口赋尤为重要,律令规定,民年十五以上者出赋钱,成人每人每年四十钱,三岁至十七岁以下的孩童少年,则是每年二十钱。
简单来说,就是人头税,所谓”头会箕敛,输于少府“。口赋是少府的重要收入来源,这笔钱专门用来修治宫室,治库兵车马。
别看钱不多,但对于满足于自给自足的农民来说,他们必须先把粮食换成钱,再交纳口赋,中间被收粮的商贾或官府再盘剥一道差价。
而且要命的是,虽然理论上口赋一年只收一次,但从三十三年后,秦朝财政渐渐被四大征和内部的大兴土木拖垮后,为了维持收支,只能靠屡屡加赋。
胡亥上台后,为了应付南方战事,东方叛乱,加赋已到了疯狂的境地,仅二世元年,就加征了四次……
每个地方,都有富裕的闾右和贫贱的闾左,口赋却是一视同仁,不论贫富。
官府一再加征,对富者生活毫无加征,中人之家勉强应付,但贫贱之民,就受不了了。一些地方,甚至出现了贫苦之民因为交不起口赋,而生子辄杀,溺死在田间地头的人间惨剧……
当时关中就有一句童谣:”渭水不洗,口赋起!“
一年多下来,百姓之怨已不轻,这也是胡亥倒台后,地方上无一人怜之,而多是心安理得从了摄政府的缘故。
可现在,武忠侯却一改胡亥、赵高之恶政,不但承诺今年不再加征,来年也依法只征一次,还令孩童口赋减半……
如果说,让宫女出嫁只是在向北伐功臣将士分利,那这项举措,和减租焚券一样,却是扎扎实实泽陂百姓,给故秦民好处了!
繁衍是人类天性,谁家不想子孙满堂?
杨喜不知道,对此,黑夫和张苍是有一番计较的:”孩童口钱本就是用来治宫室,养庞大的少府产业人口,如今宫中已空,这笔钱,便可稍减了。此令一下,田间不知会少去多少溺婴,平均下来,每年又能多增多少口数?“
在政策上鼓励生育,增加天下人口,这是黑夫从现在就要开始谋划的事,秦朝能扫平周边四境,却难以守之,很大程度上,就是人口不足以支撑大规模的拓殖,如今天下板荡,又损失了多少芸芸性命,得花多少年才能恢复过来。
杨喜离开后,武亭长咀嚼着这些听来的新闻,除了减孩童口赋,武忠侯还将颁布另一项善政:”里闾中六十以上的老叟,不但尽免其口赋,更每年赐布一匹,七十以上赐两匹……“
他明年,可就要满六旬了……
对新政府的观感,渐渐从观望,生出了些许好感来。
这时候,武亭长的侄儿,却对着杨喜远去的背影吐口水。”不就是一个降将么?他得意什么!“
武亭长抡起巴掌,狠狠打了侄儿一下!大骂道:
“杨喜是带头投诚了不假,可他由此保全了宁秦子弟的命,又带着他们在西河抗击六国群盗,那时候你在哪?啊!”
他侄儿一脸发懵:”叔父,你不也一起骂过么?“”一派胡言!“
武亭长又甩了他一巴掌,义正词严:
“宁秦之所以还安宁,未被六国屠戮,杨喜等人之功也,谁还敢乱嚼舌头,休说你是吾侄,就算是亲儿子,本亭长也要亲自押着去见官,告他诽谤功臣!”
……
ps:抱歉晚了点,标点还没改,慢点留言。




秦吏 第930章 凡每每与之相反
杨喜归来的消息,惊动了他们里所有人,里中父老子弟,都在里正、田吏带领着,于里门外相迎。
先行回来的几个故秦兵卒朝杨喜行大礼:“若无杨伯率吾等投诚,恐至今难归。”
并不是所有降兵都得到了遣返,在杜县抵抗北伐军到最后的那一批中尉军,就被当成了反面典型,要在咸阳做劳役到秋后才得放归。
倒是最早放下武器的宁秦兵,在待遇上几与北伐军已无区别。
而他们,也在西河之战里,面对六国群盗的斥候,亮剑相向,证明了自己的勇气——非因懦弱而投降,而是为大义而投诚!
里中父老也赞誉之声不绝,宁秦往北几十里就是西河,往东北五十里则是风陵渡,七月份时西河惨遭六国群盗入寇,大肆杀戮掳掠,不少西河人渡水逃入宁秦。
而一支六国盗匪也在风陵渡口游弋,宁秦大警,他们子弟多在外服役,只剩下老弱妇孺恐难抵御。幸亏北伐军东门豹部来得及时,将群盗赶跑,至今仍有两千兵卒驻扎在风陵渡处,防备六国滋扰秦中。
世事变化太快,昔日的南方“叛军”,现在却摇身一变,成了“义师”,还帮宁秦人守护家园的卫士,并与本地子弟并肩作战,宁秦人挠了挠头,有些无法置信,但还是迅速接受了这一事实。
在里门处,杨喜少不了又宣扬了一番武忠侯的政策,答应了里正等邀约他明日宴飨,这才在两个弟弟的簇拥下,驱车往家中而去。
七嘴八舌的夸赞声渐远后,他的二弟杨乐这才抽空告诉杨喜:
“母亲脚痛,不能来接伯兄。”
“又犯病了?”
杨喜心中一阵难过,他母亲在父亲死后拉扯兄弟三人长大,着实不易,家中有不更之爵,算是中人之家,不贫不富,但连续生养三个男孩,饭量大,也有些吃力。
为了让兄弟三人吃饱饭,母亲除了料理田地,纺织衣褐外,还得下河淘些虾蟹,年纪大后,便犯了腿脚疼痛的毛病,尤其以雨天和寒冬尤甚,一触地就好似被针扎了似的。
眼下才中秋,她便不能下榻走动,看来病比往年更重了。
“都怪我,未能在母亲身边。”
杨喜眼圈一热,但又立刻有了底气:
“吾家宅院卑湿,我如今既为公乘,可以重立一座大宅,是时候搬家了,等立了新宅,定要在高亢处给母亲单独筑一间大屋子,备上火炕。”
杨乐嘟囔道:“但家中无钱……”
杨喜却将一个随身带的沉重褡裢扔到他怀中,笑道:“我分得赏钱巨万,不必发愁,明日立刻去请了医者,来为母亲诊治!”
兄弟仨人一路颠簸着,到了一户久未修缮的宅院前,五亩之宅,树之以桑,而头发斑白,看上去身材瘦小的母亲,正站在桑树篱笆下。
母亲尽管腿脚肿痛,去不了里门,但还是想早点见到长子,拄着跟木棍等候许久,见杨喜平安归来,还一身官吏行头,不由喜极而涕,直说是亡夫保佑。
杨喜让两个弟弟和为他驾车的仆役将两辆辎车卸下,却见上面运了一车的粮食,或是粟米,或是麦面,更有绢帛十数匹……
他说道:“赏钱太多,我便在咸阳集市换成了车马和粮食、布匹,家中纺出的布只够我兄弟三人穿,母亲许多年未给自己做过新衣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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