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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吏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七月新番
若缓缓改革,还不知要遇到多少阻力。
可眼下,这硕大屋子,已经被黑夫扫干净了!
赵高诛,胡亥死,旧朝廷尊严扫地。
在军中影响极大的蒙王两家,只剩下旁支。
群公子被六国解决大半,剩下的三五人不足为患。
秦吏文官中,除了几个上蹿下跳的人外,其余皆屏息于黑夫的刀斧之下,削尖了脑袋想加入新官府的不胜枚举。
如此,黑夫也能放开手脚,开始一些大刀阔斧的改革了!
“少府所辖盐铁等,乃国之大计,不可轻易更制,仍沿用旧制。”
国有企业动不得,甚至要加大扶持力度,但内部这些五花八门,又占人口,花费众多的职门……
“是时候将这些历史包袱,甩掉了!”
“少府改制,便从解放刑徒,开放苑囿开始!”
……
“骊山之徒,不论过去因何罪被拘为刑徒,皆免其罪!”
“妻子父母为官府奴婢者,一并赦免,不日使汝等团聚!”
正式的赦令下达后,已返回渭南驻扎的“无垢军”欢呼阵阵,皆言:
“武忠侯果然守信!”
他们本就是故秦人,因为犯了五花八门的罪过,而沦为刑徒,家人也受株连入于隐官,从事少府辖下各业。
年轻体壮的人被挑了出来,组成驰刑士,较一般刑徒地位高,但仍不得自由:修完驰道,有阿房等着他们,阿房好不容易交付,骊山陵又必须在半年内完工……
刑徒的日子苦啊,也不乏有人试图反抗,逃跑,但这可是关中腹地,统治最强大的地区,除了少数幸运者遁入山林为盗外,大多数人都被抓了回来。
第一次鞭笞,第二次逃跑砍脚,第三次,则直接处死!
鞭子打在身上,血口慢慢结成痂又掉落,留下疤痕,脸上的墨字则永无消退之日。
无尽的苦难,无尽的劳作,仿佛没有尽头。
直到胡亥的朝廷轰然崩塌,直到武忠侯带着北伐军亲至骊山阻止刑徒们的暴乱,并作出承诺,这才让众人的人生有了转折点。
但这期盼已久的自由之后,得到自由的驰刑士们却又陷入了迷茫。
“吾等往后,当去往何处?”
多年刑徒,家人也大多遭到株连,故乡的田土房宅早已是别人的了,就算回去,衣食也没了着落,更糟的是,秦地对于被刑之人,是极其歧视的,光凭他们脸上的墨字,哪怕为人作庸保,只怕也无人敢要。
好在,武忠侯似乎也考虑到了这一点,给得到自由的骊山刑徒们提供了去处:
“关中苑囿广袤,不乏膏腴之地,驰刑士可往屯之!“
所有人都不敢相信,苑囿他们不陌生,上林之苑,在渭南横跨三百里,占地广袤,其余大小苑囿也有十多个,基本和附近的离宫别馆配套,是秦朝皇室保留森林池沼,养殖禽兽场所。
建苑囿是为了保护环境?别傻了,这年头关中森林覆盖率起码还有百分之七八十,有的地区甚至高达九成,远未达到水土流失的地步,就算使民耕作,他们也不可能将每一寸土地都开荒罢?非得在王畿边上保留这么大野地,单纯是为了皇室及贵族射猎游乐之用。
秦又有《厩苑律》,严禁庶民擅入皇室禁苑,若有人不顾禁令进入渔猎,卫士可杀之!
刚开始时,关中到处是荒地,人少而地多,倒也没什么,但随着人口滋生,当关中人口突破两百万大关时,当渭北、蓝田的田地庐舍已经密密麻麻,再也无法安置新民时,渭南占地数百里的苑囿,就有些碍眼了。
皇帝个人享乐的苑囿,与关中农业进一步发展,产生了矛盾,这时候该如何取舍?
始皇帝的选择是保留苑囿,将急需田土的有功将士封到广袤的远方去……
胡亥时,更是是先苑而后农,据说大帝还亲手持弩射杀过误入苑囿的庶民。
现在黑夫掌权,是时候反过来了……
他在与张苍商议后,下令道:“始皇帝时,尝议欲大苑囿,东至函谷关,西至雍、陈仓。时有优旃曰:‘善,多纵禽兽於其中,寇从东方来,令麋鹿触之足矣。’始皇遂辍止。”
“如今六国余孽祸乱关东,欲扫平之,自不能靠苑囿中的麋鹿仙鹤,只能是足兵、足食,故苑囿可废,以其地立县乡,安置有功将士及获释刑徒屯田!”
此议自然在朝中引发了一些议论,更有某位头铁的杨御史反对说:“先帝之所以广苑囿,是为了让秦人子弟靠射猎来修习武备,倘若废苑囿而就农田,关中人去何处修习武艺呢?”
倒是刚从北地来,护送黑夫长子入咸阳的骑校尉羌华讥笑了这浅薄的认识:
“如今天下板荡,多的是六国群盗可供狩猎。就算往后天下大定,欲修习武备的子弟,也可去上郡、去北地、去广袤天地里历练,何必在家门口射些狐狸、兔鼠,却自以为勇武?”
此议通过,黑夫让少府颁布了具体的安置方略:
“驰刑士开赴上林,秋时收五苑旧有之粟麦、草著、蔬菜、橡果、枣粟,自留口粮,其余交付官府。”
“秋后立户籍,分田土,人五十亩,并自造庐舍居住。”
“冬日时汝等家眷可由官府送往苑中团聚……”
八月初,此令在驰刑士中传开后,皆大喜,更有有心人在众人中传播说:
“昔日秦昭王,宁可饿死百姓,也不开放苑囿。”
“就算始皇帝,也宁可保留苑囿,而驱有功将士远赴边塞受苦。”
“胡亥率众狩猎,驰出苑区,以践踏民田禾稼以为乐,更射杀误入苑囿之人。”
“唯今之武忠侯,开放苑囿与吾等耕作,立三县,置万户,真秦六世未有之善政也!岂敢不感激之?”
这些话说得众刑徒点头称是,在他们眼里,武忠侯就是他们的解放者,打碎镣铐之人,如今又授予衣食耕地,都感激不已,商量说:
“等在上林安顿下来后,吾等就在里闾中,给武忠侯,立个祠罢,以此告诉子弟,武忠侯之恩惠!”
……
而与此同时,隶属于少府的“乐府”,也接到了张苍下达的,一系列改制命令。
乐府是专门管理音乐的官署,因为秦恶诗书,所以诗三百奏唱较少,只有一些古朴的旋律,在祭祀时演唱。平日里的宫廷宴饮,反倒以近世一来那所谓的“郑卫之音”以及邯郸的流行乐曲为多。
可现在,一切都变了。
武忠侯提倡节俭,过去的郑卫之音,不准唱了,浩大舞阵,也不准跳了,转而要求乐府创作的,是一系列新主题,新的风雅颂……
“古有采诗之官,王者所以观风俗,知得失,自考正也,得十五国之歌,是为风。”
“王畿贵人正声雅乐,是为雅。”
“宗庙祭祀舞曲歌辞,歌颂祖先功业,是为颂。”
乐府被鼓励,不能沉溺在《阳春》《白雪》里,要多采《下里》《巴人》之曲,与民间接轨。
当然,现在去各地采风暂无条件,但可以去军中采集嘛。北伐军将士们喜闻乐见的南方、关中、巴蜀土风歌谣,民间小曲,将不太雅观的部分稍微改造,让它们变成像《北伐军军歌》那样广泛传唱的歌曲。
与此同时,贵族雅乐将被淡化。
颂曲将不再是对秦历代先祖先王的歌颂,而要变成歌颂大一统、歌颂北伐的正义性,歌颂武忠侯的新政策……
于是,曾按照高渐离弹奏的韵律,为秦始皇帝作出《秦颂》的一位老乐官,看着武忠侯下达的一篇《颂》的要求,彻底傻了眼。
这首歌曲是命题作文,曲调旋律由乐府自由创作,但主题必须是……
“翻身刑徒……”
“把歌唱?”
……
ps:还是家里舒服啊,睡了一整天……第二章在晚上。





秦吏 第925章 如烹小鲜
八月份,武忠侯的新政,从少府开始,其下诸丞署几无幸免。
负责苑囿的钩盾令已被狠狠砍了一刀,原本执掌的三百里苑囿被划分成三县,要安置骊山刑徒及其家眷,以及未来将留在关中的部分北伐军将士。
乐府也不得不停罢美妙的郑卫之音,武忠侯似乎对他们准备的浩大舞曲毫无兴趣,却要求乐官们去创作不识字黔首也能听得懂的《下里》《巴人》之乐,主题无不是歌颂新政……
接下来,就轮到太官令、汤官令了,他们在后世有一个耳熟能详的称呼:
“御膳房!”
御膳房总管,太官令伊众是天下名厨,他本是赵人,后来被吕不韦带入关中,据说吕不韦令门客作《吕氏春秋》,其中的本味篇,便是伊众参与的,天下各地的美食珍馐,他都吃过,做过。
后来,伊众又负责操持秦王政的三餐。
这位秦王在赵地长大,不喜太过咸重的秦国菜,以及颇受华阳太后推崇的楚国菜,更喜赵地口味,十分满意伊众的手艺,便任他做了太官令。
太官令掌宫廷膳食、酿酒、种菜、食用珍禽野兽及献四时果品,又有汤官令主供饼饵果实、酒酿之事。手下除了一众庖厨、雍人、笾人、酒正、醢人等有专长的厨子外,还各有官奴婢三千人,负责买菜、剥洗、宰杀等事。
之后三十多年,伊众就专心在宫廷里炮制菜肴,对外面的事不甚关切,始皇帝晚年肠胃不好,仅食一粥,多由伊众亲自烹制,始皇帝去世时他也伤心了好一阵。
“老朽再也不能为陛下烹粥了……”
但他是个敬业的人,很快就擦去眼泪,继续为新的皇帝服务了。
胡亥年轻贪口,从小锦衣玉食,不但要求必取奇珍异兽,还要求每顿菜肴都得足九十九道,伊众那阵子忙碌不已,太官令的花销也在悄然上升。
等到胡亥身死,一群操持南方口音的人冲入咸阳,掌管朝堂后,事情却完全反了过来。
武忠侯虽然号称简朴,但在伊众看来,实是个挑剔而多疑的人。
他不喜欢宫中华而不实的菜式,也不放心让旧部吃御厨们的菜——这些庖厨世代为秦皇室效命,万一谁偷偷下药,将新九卿一股脑放倒怎么办?
于是这南方来的田舍儿,做了一件混账事。
他竟让自家从南郡带来的军厨女婢,在官署中开设了“食堂”,杂南北菜肴,以供百官就食,不论是武忠侯本人,还是两千石的大吏们,每顿只提供三菜一汤,荤少素多。
伊众他们则被“请”出了厨房,终日能听到厚重的铁釜爆炒声阵阵,油腻的味道散播而出,据说这是武忠侯最喜欢的口味,但也有人说,是跟蛮夷越人学的,真让人痛心疾首。
如此一来,数量庞大的御厨们,一下子就失业了!
吝啬的武忠侯,自然是不会养闲人的,一道命令立刻送到太官令手里:
“太官令、汤官令两署,各发庖厨百人,奴婢千人至西河,协助内史东部都尉主持赈济事宜,开设粥棚饼铺……”
听完少府张苍之令后,伊众气得浑身发抖,仿佛遭受了巨大的羞辱。
“这是欲让秦始皇帝的御厨们,去为一群黔首煮粥?”
在伊众看来,这简直是对他们的侮辱!
张苍却不为所动,说道:“王者食所以有乐何?食天下之太平富积之饶也。”
“但如若天下饥荒,饿殍满路,帝王就应当有撤馔之举,以显示与天下同心、体谅民情。”
所以每逢天下遇到灾害战乱,帝王往往会降食以显卑敬。
只是始皇帝很少有这样的时候,胡亥更一次都无。
张苍叹了口气:“倘若明君在位,定会这样做,武忠侯,只不过是在代行天子本该做的事罢了!”
伊众仍不愿屈从,固执地说道:“小厨去做即可,岂能让宫中大厨屈尊?”
张苍却不以为然:“小厨之道,饱一人。故狄牙之调味也,酸则沃(浇)之以水,淡则加之以成,水火相变易,故膳无咸淡之失也。然只为讨好桓公一人,故小也。”
“大厨之道,饱天下。故伊尹以烹鼎鹄羹入谏成汤,为宰,教民五味调和,创中华割烹之术,开后世饮食之河,治国如烹小鲜,后世称圣贤,故为大也。”
“大官令,你以为皇帝煮粥为荣,却以为天下饥肠辘辘的百姓烹食为耻。以为自己是天下闻名的大厨,在我看来,不过是小道耳!”
说罢张苍不容分说,手朝外一比:
“若不肯做此事,那便请离开罢!”
伊众说不过张苍,却又脾气大,遂当场摘掉了自己冠带印绶,扔在地上,一怒出宫。
张苍捡起那印绶,弹去上面的灰尘,嘟囔道:“我少府,又为天下省了千石的俸禄……”
言罢抬眼,扫视剩下的人,胖脸上露出了笑:
“还有谁?”
……
汤官令就没伊众的骨气了,战战兢兢地应下了武忠侯的命令。
他们两署过去常随秦始皇帝出巡,负责沿途膳食,随时都做好了离开咸阳的准备,不过数日,便准备妥当,在军队护送下,两三千人与咸阳仓中发出的最后一批陈谷一同出发,很快便抵达重泉城。
重泉如今几乎变成了一个难民营,失去家园的西河人居住在北伐军故垒里,他们的田舍被六国烧掠一空,流离失所,在来年开春前,只能靠官府赈济过活。
上万青壮组成一支“西河军”,日夜训练,期待着对六国的报复,但老弱妇孺就只能在重泉等县居住,人数达数万之众……
太官令只有那些最优秀的庖厨才有资格为皇帝和嫔妃做菜,其余人则都做些打下手的活,甚至要给宫中奴婢制作简陋的饭食。
所以做民间陋食,也不至于无从下手,很快就熟练起来。
烧火的烧火,淘米的淘米,洗菜的洗菜,庖厨望着外头不断探头往里看的难民孩童,摇了摇头,往黄橙橙的粟米里,又加进绿油油的葵,再多一点彘的膏油,撒一把盐,想了想又撒一把,加水时,则少了两升……
半个时辰后,釜中粥已熟,在军队维持下,西河难民规矩地拿着木碗来领每日饭食,看到粥比往日更厚,还有点油花,不禁大喜。
狼吞虎咽吃了一些,更瞧见今日供应食物的人眼生,问了问小吏后,竟被告知,都是皇宫里的庖厨,当场就愣住了,连放进口中的粥都来不及咽!
“皇帝的御厨,来为吾等煮粥?”
一传十十传百,整个西河难民营尽皆沸腾。
尽管平日里,老百姓们在田间地头干活之余,开玩笑时都喜欢想象皇帝陛下吃的是啥,是不是每天都能吃粳米饭,一顿几只鸡,几个蛋?御厨的菜肴,是不是龙肝凤脑?
但真的有朝一日,真的吃上御厨做的饭食,都感觉自己在做梦。
“低贱如吾等,竟也有资格吃御厨做的粥食?”
一时间,西河难民们觉得,这碗中的粥,真的更加美味起来。
当然,也有难伺候的人嘟囔说:“我吃着这粥与平日并无两样,原来皇帝庖厨手艺也就这样。”
等将这碗御厨们做的粥一粒不剩舔干净后,西河人也少不了发问:
“宫中御厨,是新皇帝派来的么?”
北伐军的官吏立刻纠正这群愚昧的民众:“关皇帝甚事?国中尚未立帝,此皆摄政武忠侯之仁政也!”
很显然,这次指派御厨宫人来西河赈灾,政治姿态远大于实际效用。
说着,新一批冬衣也运来了,每户一件,出门轮着穿。
官吏一边发一边告诉大伙:“此乃宫中少府织室、御府所织也,武忠侯令宫中尽罢丝锦之物,而专织毛、麻之衣,以补西河人冬衣之不足!”
不止是庖厨、织室,太医令的官员也被发动,来西河为伤病诊治,以防疫病滋生,因为医药紧缺,伤病却多,真正能救活多少人,连陈无咎心里也没谱,但在这不妨碍西河人对武忠侯,更加感恩戴德。
吃着御厨煮的粥,穿着宫中如神仙般织女们织的衣,还有御医们来望闻问切,预防恶疾。
虽然外头秋风萧瑟,但西河难民只感觉,自己从身体到肠胃,都暖洋洋的……
他们有了更多的安全感,也更加确信,这苦难的一年,终究会挺过去!
秦王室待民,一向冰冷,像秦昭王那样,百姓设祠杀牲,祈祷他生病痊愈,却严厉惩处的例子,只是正常操作。
一百年了,秦地人,从没遇到如此爱民如子的统治者,一时间,西河人有些受宠若惊……
“摄政比皇帝更体恤吾等啊。”
一曲西河人真心实意的“风”,也在难民营里传唱。
八月中,它已经传到了渭南,传到了灞上……
“饶衍之邑,西河之岸;龙门之鱼,商颜之羝。”
“群盗入寇,武侯逐之;腹中乏饿,武侯食之;无褐卒岁,武侯衣之;我有疾患,武侯诊之;君为父母,吾为赤子!”
“夫人,听啊,是关中人在传颂君侯之德!”
在灞桥的亭舍旁,鸢听了半响,转头开心地对马车上的叶氏母子汇报。
“他呀,才半年,就多出了这么多‘赤子’,但为人父母,岂是那么容易的?对子女好是应该,如若不好,却要受天下之怨,有了这一次,往后也得一直好下去,子女们,可是很容易忘却恩义的……”
自回归江陵后,一直尽量让自己“隐身”的叶子衿摇了摇头,但最终还是露出了笑:
“但他这一鼎小鲜,的确烹得不错!”




秦吏 第926章 分饼
时隔两年,分离三地的一家四口总算聚到一起,实在是可喜可贺,黑夫难得放下了公务,在自家原先的院落与妻、子团聚。
子衿抱着破虏垂泪,为当年毅然让他去北地而抱歉。
而已经10岁,在边塞被朔风吹得皮肤粗糙,甚至为了隐匿身份剃了个戎人头式,至今尚未蓄足头发的破虏有些不好意思,塞北的牛羊肉的确养人,他比两年前高了不少,快到叶子衿的肩膀了。
少年挣开母亲怀抱,坐到黑夫身边,目光里带着崇拜,并处处想显示自己已是“大人”,跟父亲吹嘘说自己现在能开半石弓,还能饮酒了。
“谁教你的?”叶子衿拭泪,有些惊讶,儿子已经变得她不太认识了。
“是桑木,还是张苍?”
“是苦寒。”黑夫代长子回答,他在贺兰山呆过,知道那里的风霜。
“塞北胡儿,八岁便得饮淡淡的马奶酒了,否则熬不过严冬天气。”
黑夫倒觉得没什么,只是有些惭愧,他算不上一个好父亲,只望以后扫平天下,能亲自教导二子长大成人。
才6岁的伏波倒是显得文质多了,在黑夫面前奶声奶气背着新学的胶东《二十四节气》。
一家人其乐融融,夫妻小别胜新婚,折腾一夜自不必言,次日黑夫一醒来,就闻到了蒸饼的香味,却是叶氏亲自下厨。
这是在北地时,黑夫很喜欢的食物,上好的麦面,以干枣和少许红糖为心蒸之,饼肉酥软,甜而不腻,而黑夫最喜欢的方式,便是一整块端上来,持刃分之。
“这治天下,其实跟做饼差不多。”
黑夫一边切,一边跟枕边人炫耀起来。
“将饼做大,做甜,分给更多人吃到……”
“这可不容易。“叶子衿为夫君擦去嘴角的小块饼屑,直接放进自己唇中。
“寻常人家,往往富不过三代,有家有国者,常常是将饼越做越小。”
周朝就是典型的例子,周公分封亲戚至边地,让百里之周,十数万周人富有天下,结果子孙没领会周公的要意,造成尾大不掉,最后连王畿都为亲戚瓜分,周王得借债度日……
黑夫颔首:“确实不易,放眼古今,能将饼做大的,也就周公、管仲、商君、始皇帝数人而已。”
只可惜,秦始皇有善始而无善终,他使用蛮力,将饼摊开,想囊括宇内,但最关键的中心地区,每个人分到的饼反而变少了,可不得个个跳脚骂娘?
摊饼,也是要巧劲的。
黑夫持刃将饼剖开:
“所以,若暂时没法将饼做大,如何分饼,就成了关键。”
“这也是有窍门的,其一,叫做‘慷他人之慨’。”
一边说,他一边将妻子盘中的饼拿走,放到自己面前。
“将他人手中的饼抢来,分给自己人,以及那些可争取的人,让他们对你死心塌地。”
叶子衿领会了:“良人在胶东便做过,将诸田的饼抢来,分给晏氏等小族、闾左贫民,以谋得人心。又将饼做到海东,让商贾能分其利。如今关东皆叛,唯胶东至今独守,庶民、商贾为了守住分到的利,拥护陈平、曹参,虽是他二人之功,但还是靠良人打下的底子。”
“不错。”
这种做法,用后世一句简单的话来说,就是打土豪分田地!
但道理不能死板硬套,秦时的土地矛盾和后世大为不同,关东六国还有“封建残余”,田氏那样的大贵族还占有大量生产资料,借势打掉,足够让胶东各势力都吃饱。
但在秦地,商鞅变法,其实已经摧毁了大部分的人身依附,自耕农不必向领主、贵族再纳一层租子,而变成了直接向官府交租,哪怕是军功世家如王、蒙,真实占有的田土,其实也不大。
换言之,大政府的秦朝,其实只有一个地主,那就是官府。
放眼天下,也只有一个大土豪,那便是皇帝本人!
皇位缺席,黑夫也够狠,遂将少府,也就是皇帝的私产给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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