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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吏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七月新番

    多年后的诡诈百出的阴谋家,此时此刻,依然是个没有受过太多波折的十八岁青年。

    他有璞玉的身姿,却尚未经历岁月雕琢。

    算着时间,确定兄长已经到田边后,陈平来到院子里,背起了捆柴用的麻绳,默默出了家门,向外走去。

    往常,这些活都是他嫂子做的,如今嫂子被兄长赶走,拾柴做饭,得由陈平顶了,总不能让兄长拖着拖着劳累的身子回来,面对冷灶,连碗热饭都吃不吧。

    没错,陈平是心天高,不甘于这种日复一日的乡邑劳碌生活,渴望像黄老推崇的太公望一样,有朝一日摆脱贫寒,遇明主,为一县,甚至为一国之宰!

    但不管心飘多高,那依然是一颗赤诚良心!

    至少,对养育他的至亲必须如此。

    陈平一路走出里闾,有群年轻的乡下少女在闾门外的水沟边浣衣,瞧见英俊的陈平过来,先是眼睛一亮,而后又想起什么来,或转回头去不理会他,或故意唾了他一口,大声说了什么,引发众人一阵哄笑。

    陈平没有理会,他继续走,他的目的地是邑外的树林。

    这片树林,按理说是乡豪西张私有的山头,但西张的族长张负较照顾乡党,索性将这里完全开放,让乡亲们可以随意来此拾柴。所以在这,陈平可以遇见不少同样来拾柴的人,有的还是同里邻居。

    看到陈平后,他们都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各种问题从嘴里飘过来。

    陈平,这么多年了,难得见到你来拾柴,你伯嫂呢?

    陈平,你家里明明那么穷,你伯兄干活时肚子都在叫,你每天吃了什么,竟长得这么魁梧?

    你伯嫂说你吃的是糠核,是真是假?

    陈平,我听说你伯兄将你伯嫂赶走了?这又是为何?莫不是因为

    每一句话,都不怀好意,每一句话,都妄图伤害陈平。

    在不少乡人眼里,陈平是个吃白饭的闲人,白白长了一身好皮囊,十八岁了还一事无成,既不务农,也不经商,整日捧着一卷烂竹简装模作样,真以为自己是个读书人?

    可惜除此之外,陈平没有更多的坏处让他们来唾骂,现在倒好,此子做下了更大的丑事,那是盗嫂!

    所以众人都兴奋异常,他们一看见陈平窃窃私语指指点点,故意用话来刺激他。

    他们很想看到,全乡邑出了名的俊朗男子,露出他丑陋的真面目!

    然后指着他,唾弃地说道:看,他果然是个卑劣小人。

    陈平家贫,陈平有理想,陈平因兄长宠溺,不必像同龄人一样劳碌生产,而可以做些他们觉得松闲惬意的事,譬如读书,譬如游学,所以在乡人眼里,他是错的。

    而闲言碎语,便是这么来的,他家一丁点的变故,都会被放大,人们总不吝以最大的恶意揣测异己。

    但陈平的处置方式和陈伯不同,他只是笑了笑,没有任何答复,这让讥讽他的人,感觉自己一拳打空了,颇有些没趣。

    老子说,多言数穷,不如守。

    陈平很明白,每个人的心理,具有先天性的缺点,最喜欢听信小话。你和他们说真话吧,他们往往不相信,而愿意以流言蜚语来描述你,将你描绘成他们心你该有的丑相。

    所以啊,辟谣的成本,是传谣的十倍百倍,他可不会废那力气。

    在一片嘘声下,陈平默默做着自己的事情,他将背后的木柴往身抬了抬,开始往回走,他已经拾够了三天的柴火。

    过去他不事生产,很少做这活,显得有些生疏,背的柴火虽然不多,却让陈平感觉很重,仿佛是那些谗言小话,加在一起,便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陈平虽然学黄老,但他知道自己成不了圣人,他也不是苦恼现在的处境,而是在苦恼未来。

    世人,皆只重衣冠而不重人,大多数人,都是小事来评论衡量一个人的高低善恶是非的。

    陈平很担心,今日这盗嫂的诽谤,会跟随自己一辈子,成为自己身一个抹不去的烙印,虽然自己根本没做过此事。

    这将极大影响他在县的风评,虽然如今魏国即将覆灭,可算户牖乡归了秦国,一个人在乡党的名声风评,依然是决定他是否被征召为吏,做人人的关键。

    若是被名声所累,被人认定我是个德行低劣,欺兄盗嫂的小人,那我在这户牖乡,在这阳武县,很难有出头之日了。

    这才是陈平苦恼之处,但这种事情,作为被诽谤的人,他根本不能辩解,否则越抹越黑。

    说什么?说我没睡嫂子?那样的话,谣言恐怕会更加炽烈吧。

    再度迈入邑门,陈平在停下休憩时偏过头,看了看自己麻布衣下的肩膀,浸出了红点,细细的麻绳勒在面,很痛,他这没干活什么活的皮肉,已经磨出了血。

    陈平却不忧,反喜。

    磨出血不可怕,这能让陈平感到自己与旁人的不同。他可不愿意背一辈子的柴火,在肩膀留下两道红印子硬茧子。

    活在今天,却能看到死那天的生活,一成不变,这才是最可怕的。

    此事不可能靠别人来相救,我必须想办法,尽快摆脱困境。

    咬咬牙,陈平再度起身,重新迈入里门,先前在这里洗衣裳的那些女子已经不在了。等陈平快到家的时候,才发现她们都聚集在自家院外,这里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

    陈平回来了!

    有眼尖的人喊了一声,围在家门边的众邻居立刻回头,看着陈平,眼神里大多是幸灾乐祸,只有一两个人面露担忧。

    陈平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莫非是兄长他

    他手里麻绳一松,背的柴火立刻掉到了地,发出噼啪声。

    但等陈平挤开人群走到家门边,却没看到兄长,而是看到几个披甲带剑的秦卒,此刻正站在他家院子里!

    其那个戴着冠,明显是个官的黑面秦吏,更是背着手,晓有兴致地踱步,看看他家的菜圃,瞧瞧那破旧的茅草顶,甚至还想探头到屋内瞧瞧。

    秦人?

    陈平心里咯噔一下,但表面一点都没慌乱,他掀开了竹席做的帘子门,走进院内,朝那秦吏恭恭敬敬地作揖,仿佛他们是自己意料的客人。

    不知吏光临,实在怠慢。

    戴冠的秦吏连忙回头,将陈平下打量,然后用关话叽里咕噜说了几句,让一旁的秦卒转译。

    游徼问,你便是陈平?

    正是小人。

    陈平得知此人是那名为黑夫的游徼后,更是诧异,无缘无故,秦吏为何找门来?可面却依然镇静,小心地观察此人。

    但见其身材魁梧,高度与自己相差无几,一双眼睛定定地盯着陈平,那神情,仿佛从一块灰蒙蒙的石头里,看到了藏在里面的璞玉

    这时候,秦吏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然后用极其生硬的,听去才学会一点的本地方言道:陈平,本吏找的是你!

    言罢,黑夫按着剑,对陈平,也对外面围观不嫌事大的众人大声说道:近来本吏在乡市查访,听闻有传言说,陈伯之弟陈平盗嫂!秦虽以法为教,以吏为师,但也同原一样,看重伦理!本吏闻询,大为震惊,叔盗其嫂,便如弟侵其亲姊,乃大恶之行也!岂能放任?

    故而,今日本吏特地来此,将陈平陈伯陈妻以及风传此言的库里邻居众人,带到乡寺询问!这盗嫂一案,今日必须水落石出!

    言罢,黑夫让仲鸣用方言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也不管外面的众人的一片哗然,对不明所以的陈平笑道:

    陈平,今日你随我去乡寺受讯,进去前,你身蒙着污名,是真是假,无法分辨。但待到出来时,你或将坐实盗嫂恶行,受到秦法律令惩处

    或者,你身的不白之冤!将被本吏亲手昭雪!




第142章 千古奇冤?
    好教诸君知晓,小叔陈平身材高大,旁人或问我,家中如此贫穷,汝夫妇瘦羸,陈平却是吃了何物,竟长得如此魁梧

    我当时恼恨陈平整日游手好闲,不治产业,不帮忙力田,便对众人说,陈平吃的也就是糠籺hé罢了,有这样的小叔,还不如没有!

    陈平那被休弃的嫂子并不漂亮,虽不似站在后面的陈伯一般黝黑,但也双手粗糙,荆钗布裙,眼睛因为才哭过,微肿发红,话语里透着股泼辣劲。

    此时此刻,她与陈伯陈平都站在被当做乡吏办公场所,审理案件的乡校里。在啬夫张博三老张负,还有秦人游徼黑夫这三堂会审面前,陈嫂显得有些战战兢兢,但还是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说清楚了。

    所谓糠籺,就是舂米剩下的糠皮,可以用来喂猪。陈嫂是在骂陈平是头养肥了的猪呢,可别人家的猪到腊月便能宰杀吃肉,自家这头猪能干什么?这话就比较难听了。

    她委屈地说道:结果此话叫陈伯听到了。

    陈嫂偏过头看向一旁依然怒气冲冲的陈伯,带着哭腔道:他竟不顾十多年夫妻之情,将我逐回娘家,还说要休妻

    言罢,她便朝黑夫等人一拜:事情经过便是这样,至于盗嫂?绝无此事!我本就嫌弃陈平,岂会与他

    说到这陈嫂脸色发红,回头朝乡校门口围着听讼的众人大骂道:不知是谁家的鸦雀嘴碎,满口喷粪!

    善,事情说清楚就好,你且先站到一旁罢。

    啬夫张博点了点头,对坐在一旁的黑夫道:游徼,这下你可满意了?

    按照秦国的制度,啬夫职听讼,收赋税,审案乃是张博本职。但之前两三起案子,不过是不管不行的盗窃伤人,负责循禁盗贼的黑夫参与进来也无可厚非。

    而且他们审案,也不以秦律来判处,因为上到张博,下到全乡百姓,无人懂秦国律令。不教而杀谓之虐,在秦国朝廷派遣法吏来布法之前,本地案件,依然以魏俗治理判处,黑夫也没有过分苛求,大家合作还算愉快。

    可这场案子,就来得有些莫名其妙了。

    本来只是寻常的休妻小事,外加陈平盗嫂的风言风语。像这类事情,乡邑里巷,瓜田李下的,哪个月没有两三起?

    按理说不该管此事的黑夫却像是打了鸡血,他先找了三老张负,与他大谈秦王对男女伦理的看重。在秦律里,不正当的男女出轨偷情被抓都要判罪,小叔子私盗嫂子,更要严惩不贷

    这一番说辞,让张负也不免重视起此事来,张氏自命诗书礼乐之家,儒家对家庭内部的男女之防是很敏感的。

    游徼说的对,决不能让庆父哀姜之事在本乡泛滥!

    于是二人又找了啬夫张博,一个动之以情,一个晓之以理,最后达成了这次户牖乡史无前例的三吏会审。

    半个月来,黑夫虽然还不大会说,但本地方言已能听懂七八成,张博问他满不满意陈嫂的供词,殊不知,黑夫这已经是第二遍听了

    前天,在听仲鸣说了陈平盗嫂的八卦后,他立刻就让仲鸣继续打听。

    而后便发现,这些流言多半是空穴来风,而且越传越离谱,什么乱七八糟的都说出来了,反倒是陈平家真正的邻居,均矢口否认此事。

    陈嫂与陈平素来不睦,一贯嫌弃他不治产业,平日里看一眼都要皱眉,陈伯不在的时候,还会当众大声斥骂陈平,岂会与其私通?

    在了解到这个内情后,黑夫又火速带着人,以例行巡逻之名,去了陈嫂的娘家。

    面对不请自来的秦吏,陈嫂娘家的兄弟都吓坏了,陈嫂也战战兢兢地将事情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在仔细调查,确定陈平当真没有盗嫂后,黑夫这才决定再去陈平家瞧瞧,于是便看到了那个清贫的院落,比黑夫刚来这时代时还穷,原来未来的大汉丞相陈平,真是起于微末。

    在见了陈平一面,惊异其容貌之俊美,言谈举止之得体后,黑夫更是下定了决心。

    陈平,这可是楚汉汉初的重要人物啊,也是我遇到的第一个历史名人,虽然才智性情未完全成熟,但早早让他欠我一个大人情,或许日后能派上用场

    再说了,既然陈平盗嫂,确实是子虚乌有的流言蜚语,那么,顺手帮陈平摘除这顶千古奇冤的帽子,想想还挺好玩的。

    但这件事,可不是陈嫂一个人的供词就能洗清的,黑夫让仲鸣帮自己转告啬夫三老,说还得让陈伯陈平也分别阐述才行。

    这些秦国人规矩真是多。

    张博有些不耐烦,过去他们审案,也不用什么魏国法律,用乡俗礼节来判定一下即可,但张负偷偷拉了拉他的袖子,张博这才让陈伯陈平二人说话。

    陈伯是个性情暴躁的农家汉子,说话粗俗,他的供词完全偏向陈平,对所谓的盗嫂流言提都不愿提,同时一口咬定是陈嫂不贤不悌,这才将她休弃。

    有妻如此,不如无有!

    以这句话结束供词后,陈嫂大怒,开始对陈伯破口大骂,说他没良心,眼看这对冤家就要在堂上打起来。

    张博大怒,正要让人将这对无礼的夫妻拉开,这时候,一直缄默不言,眼神在二张黑夫之间来回观察,若有所思的陈平突然站了出来。

    他扑通一声,跪在兄长和嫂子面前,重重顿首道:兄嫂不要吵了,这一切,都是陈平的错。

    陈伯和陈嫂停下了互骂,看向陈平。

    陈平抬起头,原本精明睿智的眼睛,已是泪流满面。

    平自幼就父母早丧,是伯兄伯嫂一手将我拉扯养大。兄对我溺爱,让我不必下地力田,我想读书,兄便节衣缩食,为我购书,我想游学,兄便四处借贷,助我游学。十多年来,任劳任怨,没有半句重话。在平眼中,兄若慈父!

    陈伯有些不好意思,搓着手道:自家兄弟,说这些作甚。

    陈平却摇了摇头:这番话过去藏在心里,现如今,再不说,便来不及了。

    他看向嫂子,再顿首道:伯嫂亦然,在伯兄看来,伯嫂平日里总是斥骂我不务正业,听上去很难听,但骂归骂,平身上的衣裳鞋履,哪样不是伯嫂没日没夜一点点缝的?但凡有破损,伯嫂都是先斥我不珍惜,然后便立刻帮我补上

    俊朗青年摸着身上满是补丁的麻布衣裳,动情地说道:家中贫穷,只有三十亩薄田,生活不易,又摊上我这么一位不事产业的小叔,没有怨气,那是圣人!再说了,伯嫂骂我,归根结底还是为我好,怕我真成了无所事事的无赖儿。所以在平眼中,嫂若严母!

    这一席话,本来还对他满脸鄙夷的陈嫂,一下子端不住,她别过脸去,眼圈又红了,陈伯也叹了口气,没那么暴躁冲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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