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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吏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七月新番

    他虽然脱下了儒服,穿着短后之衣,身前放着二尺剑,打扮酷似游侠,但脸上依然能看出几分书生气质,不断眨眼看向露面,有些期盼,又有些紧张不安。

    陈生说自己杀过人,这我信。

    周市笑道:但,你却从来没打过仗罢?

    的确没有过。陈馀知道自己的紧张被发觉了,有些羞愧。

    无妨,我第一次上阵时,也如你,如他们一般。周市安慰了他,又对着身后的众人努了努嘴。

    在跟着周市的这群人里,真正打过仗的,又有几个呢?

    这近百人中,真正的武卒,不超过五个。其余人,都是阳武县黄池县的县卒农夫,甚至是小商贾。他们或因为被秦人杀了亲眷想要报仇,或因为曾与秦人为敌不敢投降,甚至还有没任何理由,稀里糊涂跟着周市跑出城的。

    在魏人眼里,秦人犹如虎狼,骇于其上首功恶恶名,所以不管哪一处,跑掉的人都不在少数。

    这些人过去都不是战士,即便跟着周市东躲西藏两个月历练了点,但仍显稚嫩。此刻又要迎来一场战斗,虽然是以多打少,却还是紧张不已。

    陈馀看见。有个大概才十四岁的少年紧紧地握住木矛的柄,像是抱着自己的父母,都快哭出来了,更多的人,则不自觉地挪动双腿或者干咽唾液。

    没有忍不住崩出尿来便不错了。

    周市云淡风轻地说道,他让人传话下去道:二三子且听好了,这一仗和上次在阳武县劫粮一样,我先上,汝等跟在后头!

    周市是武卒,他在战场上学到,作为下层军吏,身先士卒是鼓舞士气的最好办法。若他都贪生怕死,又如何说服众人与他一起坚持抗秦,只为了给魏国续命呢?

    安抚众人后,他又教陈馀道:手上若是出了汗,便捏把干土擦擦,省的一会冲上去时剑掉了。

    陈馀闻言愤愤然,但还是照着周市的话做了,同时心中想道:不愧是被魏地秦军视作眼中钉肉中刺的老武卒

    仿佛看透了他的心声,周市突然叹了口气。

    没办法啊,谁让吾等,已是魏国最后的武卒?

    这时候,一阵鸟鸣从远处传递过来,一声传一声,一直传到了周市耳中。

    他立刻肃穆下来。

    秦人来了!

    这片树林年代悠久,树干粗壮,四月中旬,正是生长茂盛的时节,青绿色的叶子如同冠盖,风过枝叶,簌簌而响。

    道旁的野草也正在疯长,能把一个成年人藏在里面,只要你能忍住草叶撩人的瘙痒,而那些蚱蜢虫鸣,也会掩盖住埋伏者的呼吸声

    但,却掩不住远处传来的轱辘声脚步声牛马嘶鸣声!

    周市陈馀带着手下们,屏住呼吸伏在林子下的草丛中,一动不动,只用眼睛紧紧盯着远处。却见原本空无一人的路面上,开始尘土飞扬,当先两匹马开道,两个轻装秦卒骑在马上,警惕地看着两侧树林。

    而后,便是成一字长蛇的牛马车队,有七八十辆之多,前后距离拉了上百步,那些穿着粗布衣裳的魏人民夫,负责在前面牵着牛马。每隔十步,就有几个扛着矛的秦卒,还在欢快地说着话,似乎对即将到来的危险一无所知

    陈馀轻轻抬起头,他在努力寻找张敖的下落。

    周市的视线,则死死盯着那些牛马车上拖着的东西,看上去,的确是一包包麻袋装的粮食,压得车轮咯吱作响。每辆车上还夹杂着一些刍稿,大概是带着喂牛马的。

    这时候,陈馀身体一滞,瞪大了眼睛!

    他终于找到张敖的下落了,这可怜孩子正本绑在一辆车上,仍在抽泣不止。那车没有拉粮食,一个戴冠披甲的黑面秦吏坐在车舆里,神情轻松,似乎在憧憬将张敖送去大梁后得的赏钱。

    陈馀顿时咬牙切齿,看向了周市,意思是能动手了么?

    周市则摇了摇头,让他稍安勿躁,等粮车和秦人彻底进入林子再发难不迟。

    陈馀只好继续忍耐,三十步,二十步,十步,眼看载着张敖的那辆车已经越过他所在的埋伏地点,陈馀再也忍受不住时!身旁突然传来了一声大呼!

    杀寇!

    周市掀开了伪装,挺身而起,他手持剑盾,指着路面上还没反应过来的秦人大呼!

    诛秦!

    随着话音,周市就像他早前向众人承诺过的,又是第一个冲了上去。

    杀秦寇!

    陈馀也连忙一跃而起,跟着大喊一声,但因为跑得太急,他踩到了一块石头,脚下打滑,差点没跌倒。待他站稳脚跟时,已经有不少魏人轻侠跟着周市,冲到他前面去了!

    先救吾侄!

    陈馀连忙大喊,但他这时候才突然发现,那些本该受惊四散的魏人民夫,此刻却没有慌乱,而是五人什人地聚集到了一起,并从牛马车上,娴熟地抽出了藏在里面的兵刃!

    而在那黑面秦吏尖锐的铜哨音中,牛马车的车舆里,也有扎着右髻或左髻的秦卒猛地掀开草杆,他们蹲在车内,手里端平的弩机,竟是早就上好了弦,蓄势待发!

    不好,上当了!

    陈馀这才惊觉,这个防备空虚的运粮队,乃至于他那侄儿,乃是一个香饵,为的就是钓他们上钩!

    然而不等陈馀示警撤退,车上的众秦卒,已经瞄准大步冲过来的魏人轻侠,扣动了悬刀

    如同梆子般的弦响,沉闷的利器入体之音,接着是笨重的倒地声。

    一阵惨叫过后,跑在陈馀面前,那些悍不畏死的轻侠壮士,竟然倒下了十多人,横七竖八

    陈馀呆愣之余,不由想起了那句话。

    香饵之下,必有死鱼!

    :




第153章 最后的武卒
    这是一场陷阱,周市在带头冲出去的时候便明白了,那些所谓的民夫,在遇袭后竟有条不紊地列队反抗,那好整有瑕的阵势,周市再熟悉不过。

    户牖乡哪来那么多秦卒?

    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了,离开户牖乡时,民夫的确是民夫,但到了外黄后,民夫就被秦卒掉包了!而且车舆上也不一定是粮食,还藏了兵器和弩兵!

    随着黑面秦吏的一声铜哨响起,整个车队几十辆车舆里,几乎都冒出了一个秦国材士来,端着弩机就朝冲出林子的轻侠射击。

    周市侥幸躲过了这次攒射,但他发现自己左右,已经有几个手下扑倒在地,或惨叫呻吟,或瞬间没了气息

    他起身,他疾呼,挥舞着手,却不是在呐喊冲锋,而是让众人速速掉头撤离!

    然而在这混乱场面里,周市的命令无法及时传达,那些好勇斗狠的游侠儿似乎还不知道前面发生了什么事情,依旧哇哇大叫着,前赴后继地冲上去送死。

    而林子的另一头,周市的亲信也带着五十人杀了出来。

    但迎接他们的,是已经列好队伍的一排秦卒,每个人都举起了载于车上的戈矛,在阳光下反射着夺目的光

    早在多年前的战争里,周市便明白了,同等人数下,以乌合之众对阵身经百战的秦卒,没有丝毫胜算。但隔着秦人车队,周市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五十人被戈矛包围,收割了生命。

    好在,他们也为另一侧的众人赢得了撤退时间。

    但秦人很快就追了上来,那吹着铜哨的黑面秦吏仗剑,带着打扮成民夫的秦人持盾在前,车上的秦弩兵持弩在后,死死咬着魏人,不让他们顺利脱身。

    所以周市只能带着剩下的几十人,在林子里且战且退。

    战斗之余,周市瞥见了陈馀的身影,只可惜是背对他的。

    这个儒生大话倒是说的响亮,可真正到了生死战斗之际,他却迟疑不前,最终咬咬牙,抛下他那侄儿,抛下轻侠,抛下艰难断后的周市,与几个游侠儿一起钻进林子里跑了

    果然不能相信这些儒生

    周市求援无果,心中暗叹,手里却一点都没慢,一个扮作民夫的秦人持短剑向他冲来,周市轻轻拨开锋刃,一剑刺进对方脖背,滚烫的热血浇到他脸上。

    剑,这是他自懂事起,就开始挥动的玩具,也是周市多年来最熟悉的伙伴。

    将剑塞到他手里的,是父亲。

    很多年了,父亲的形象在周市脑中有些模糊不清,但依然记得,在家里的火塘边,父亲对他讲述武卒的历史

    这支由吴起将军创立的职业兵,曾是魏国的骄傲。

    吴将军提兵七万而天下莫挡,当是时,秦军二十年不敢踏入河西半步!

    而那七万兵里,就有五万是魏武卒!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周市家便世代为武卒,他们有魏国提供的田宅,还有隶臣妾为他们种田放牧,而周家的男子,从生下来起,就只有一个任务:做武卒,为魏国而战!

    但想要做武卒,必须经受严格的考核。

    周市十七岁那年,便参加了大梁郊外的武卒演武。按照传统,他和同伴们穿上了三重甲,持戈配剑,背上了劲弩,负矢囊内装弩箭50枝,还得携带三天口粮,从大梁出发,半天时间,必须走到一百里外的大河边!

    背负重物,一路小跑,气喘吁吁,但周市还是在夕阳快落下时,喝到了大河那微浊的水。

    他像是追逐太阳的夸父般,伏在河边饱饮半刻,第二个人才抵达终点。

    毫无疑问,表现优异的周市成了一名骄傲的武卒,但他却诧异地发现,那些没有达标的同伴,也同样做了武卒。

    没办法,魏国羸弱,已经没资格挑三拣四了,只要是武卒的子弟,只要别差得太离谱,都能继承父祖之职。

    环视四周,那一年的武卒不过百余,昔日的五万雄军,已经仅剩下数千人。

    还没等周市将这个好消息告诉父亲,他便得知,父亲已在与秦国的汲之战里,死难了!

    连尸体都没运回来,至于首级,大概被秦人砍了,带回去请功。

    至此,周家已连续有三代人,死于秦人之手。也是从那一年起,年轻的周市继承了家族与秦的血仇!

    差不多就是那一年吧,在埋葬父亲的衣冠冢后,周市窥见了自己的命运。

    和一般人不同,武卒不会死于床榻,死于妻妾儿女的哭喊中,而是会死在战场上,马革裹尸

    他的那些武卒前辈们,几代人加起来怕有十多万人,他们大多数都战死在一场场败仗里:死于石门,死于安邑,死于桂陵,死于马陵,死于伊阙,死于华阳,死于梁囿

    武卒的战死之地离大梁越来越近,而魏国的国力,也距离复兴和辉煌越来越远。

    我又将死于何处呢?周市想道。

    这片林子之内么?

    身上伤口的刺痛,让战斗到疲倦的周市回过神来,他环顾四周,还在坚持的人已经寥寥无几,其余的要么死去要么逃散。

    而那些紧追不舍的秦人,依旧从四面八方围过来。

    周市已经在这片林子里且战且退长达半个时辰,他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虽不致命,但不断流出的血却让他疲惫无力,手里的剑越来越沉。

    但这片密林地形对他们是有利的,秦人的弩机无法及时跟上,在狭窄的地方,很容易造成一对一的情形,这时候,便是狭路相逢勇者胜!

    周市再度提起自己的剑,大步上前,他纵声高呼,鼓励伙伴掉头厮杀,反正也跑不掉,不如多带几个秦人一起下黄泉!

    战争局限于眼缝之前,周市武艺精湛,一对一绝不落下风。他接连对上三人,他大开杀戒,长剑挑起一阵腥风血雨,手臂一直到肘都成了红色。

    魏武卒!

    战至酣处时,周市仿佛是醉了,他高举残刃,大声呐喊当年口号,那满是缺口的剑,也在正午阳光照耀下泛着血光。他仿佛回到了多年前,与秦军对阵的战场,披甲持戈的同伴们,正结成方阵,力敌秦军锐士的冲击。

    武卒不死,战斗不止!

    然而,当他击倒了面前最后一个秦人,痛快高呼,再环顾四周时,却愕然发现,秦人不曾变少,而自己的人,却在慢慢被收割,杀害!

    那个伏击前趴在周市身后,紧握矛杆,害怕得差点哭出声的十四岁少年,在逃跑时被绊倒在地,三个秦卒围上去,对他剑起剑落

    一个从阳武就跟着周市的武卒同袍,利用树林狭窄的地形,与两个秦卒缠斗,正试图给被他劈倒的秦人补上一剑,却被一枝长矛刺穿了肚腹

    还有那个被陈馀带来,新加入他们的大嗓门外黄轻侠,大声咒骂将一个秦兵刺死在树上,却被身后一根长殳砸在头顶,血汩汩地流下脸庞,他双腿跪倒在地,已没了气息

    周市还看见,那个押送这趟粮车,也一手策划了这场伏击的黑面秦卒,他一直游离在战斗第一线外,只带着他的小队伍在林中穿行。他们有条不紊地支援每一处一对一的战斗,以多敌少撂倒魏人后,又给那些还能站起来的人一个利落的死亡。

    周市愤怒了,他试图过去驰援同伴,却不防一根来自远处的弩箭,结结实实射穿了他的大腿!

    他轰然倒地,眼前一黑,待再度睁眼时,身边只剩死人。

    脚步声在慢慢靠近,是秦人们,他们正朝周市围拢过来,但都小心翼翼,因为周市在且战且退时,还能击杀六人,可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

    腿部传来的剧痛疼得周市咬紧牙关,但他还是扶着剑,强自撑着站立起来。

    看来此处,就是我的葬身之地了。

    周市发黄的胡子上沾满了血和泥,他露出了苦涩的笑。

    武卒方阵,天下无敌!

    若有同袍,周市便无所畏惧。

    但他们都一个个战死,一个个消失,十多年后的今天,茫然四顾,周市愕然发觉。

    自己,已是最后仅剩的武卒

    面前的十多名秦人,没有狂妄到要与周市决斗,在那个黑面秦吏的吆喝下,三个弩兵站上前来,在十步开外,对着再也没法挪动半步的周市,缓缓举起了手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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