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吏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七月新番
黑夫也去杨熊大帐里参加宴饮,等他喝了许多低度酒,拍着肚子回到营帐时,众人也已经吃完了晚食。
季婴却有些坐立不安,只见他不断站起来瞧瞧外面,见黑夫回来后,顿时大喜,对他道:黑夫游徼,我听说,今夜这外黄城可热闹了,尤其是女闾那边!
季婴一摇尾巴,黑夫就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饱暖思呗。
不过也确实如他所言,外黄张县侠当了外黄令后,用那套黑社会思维,招揽轻侠,引入商贾,让外黄市井更加繁荣,连声色产业也搞的有声有色。颇有不少来自郑卫大梁的女子在这里谋生,挣游侠儿们的钱。
任侠之风,不光得有酒肉,也得有美色搭配。这也是外黄如此吸引轻侠的缘故。
秦军来到此处后,城内的轻侠几乎跑光了,但女闾只是沉寂了几天,便再度重新开张。这次她们的新客人,是远离家乡,已经好几个月没见女人的秦卒
对女闾而言,挣谁的钱不是挣?
外黄女闾声名在外,季婴早就心向往之了,便搓着手道:二月份时刚打完仗,没机会去,前些天途径此地,又要准备诱敌,也没去成。现如今仗也打完了,魏国也亡了,还在大梁得了不少赏金,你看可否
想去便去吧。
黑夫笑了笑,没有向往常那样呵斥,仗已经打完,众人的精神都松弛了不少。再说了,他手下的人在户牖乡几乎秋毫无犯,靠的可不止是军纪自觉,还有黑夫每半月便让他们去乡上的女闾逍遥一番。
于是他掏出一块薄薄的小金饼,重约一两,抛给了季婴:带上几个袍泽同去,这次算我请客,办完事速速回来,切忌与他人争执惹事!
季婴闻言大喜过望,立刻招呼着另外几个人,但黑夫却没有起身。
游徼不去?
总得有人留下看着赏钱。黑夫指了指帐内那几个大木箱。
他们这几个人之所以在大梁军营里多留了几天,就是为了等赏钱发放。按照先前通缉令上的数字,斩获周巿得百金,因为是四个屯合力作战,最后黑夫他们分到了40金。再加上擒获张耳妻子有20金,这是一大笔巨款了。
除了黑夫可以独得20金,都揣在怀里外,其余40金都换成了半两钱,便是两万多钱,拉了一整车,准备回去后分给本屯兵卒。
除了要留人看着这笔钱外,还有一个原因,黑夫前世的性情,有精神洁癖,宁可自己解决,也不愿沾惹女闾。
陈生也不去?
季婴又看了看陈平,陈平连忙摆手推辞。
于是一会儿后,营帐内就只剩下黑夫和陈平了。
正好帮我算算,如何分钱。
黑夫让陈平客串一趟会计,帮自己算笔帐。
这两万多钱,我打算将其中五千钱,分给战死的袍泽。
黑夫他们这个屯,在外黄之战时承担了攻坚的重任,阵亡五人,之后因伤势又死了两人,前些日子计诱周巿,在树林中的追击战里,又有三人战死。
早在两个月前,黑夫就和众人说好了,屯内的斩首,优先分给战死者,所以这十个人,都被追赠了爵位,可以让家里享受到田宅的福利,但黑夫依然决定,再每人分五百赏钱!
这不算国家补偿,而是他这个做屯长的馈赠,虽然能得田宅,毕竟少了一个主要劳动力,这笔钱,或许能让那些家庭早点渡过难关,也算是他的一点宽慰吧。
游徼真是仁义。
陈平记下以后,表示钦佩,若是战争期间与众士卒分钱,还算是收买人心好让他们效死的话,如今战事已打完,众人归乡在即,黑夫还能这么做,就是真的性情如此了。这样的军吏,是所有兵卒都愿意追随的。
此事若能传开,游徼在其故里,必受万人称颂
剩下的钱,就由剩下的四十人瓜分,爵位高的人参与了诱敌之战的人会多分到些,算下来,也不过一个人三四百不等。
当然,还有你的一份。
说着,黑夫又拿出五两黄金,摆在了陈平面前。
陈平一愣,连忙将这些金子推回来:游徼这是作甚?
计诱外黄轻侠,是你与我一同合计的,事后你不愿分功得爵,但这赏金,我却不能独吞,还望陈生能收下。
陈平还欲拒绝,黑夫却道:陈平当日的心思,我能猜出来几分。若你因此得爵,恐会遭乡党所谗,说你助秦为虐,残杀魏人,以后恐怕难以在乡中立足。可这点赏金如何分配,却是你知我知,再无第三人看到,陈生不如收下,一来可补贴家用,二来也能表达我的谢意
看着案上黄灿灿的金饼,陈平虽想拒绝,话到最后却又咽了回去。
在面对爵位诱惑时,陈平很冷静,首先考虑到自己在乡里的声名,但面对钱财时,他却有些不淡定了。
和大多数穷人家的孩子一样,陈平对金钱还是比较看重的,若能得到这么多金子归家,他也算实现那天对兄嫂所说的自食其力!
他并非虚情假意之徒,既然黑夫说的诚恳,陈平也不再推辞,拱手道:既然游徼这么说,陈平便坦然受之。
他将那五块小金饼放在手里,感慨道:有了这笔钱,我也能凑齐钱帛去提亲了
提亲?黑夫眼前一亮:陈平莫非已经有了意中人,这便是方才你也不欲去女闾的缘故?
陈平笑了笑道:然也,陈平心中已有良配,如今提亲的钱帛也有了,只是,还缺少一位德高望重的人为我做牵线。
言罢他便朝黑夫作揖道:不知游徼可否为我伐柯?
伐柯?黑夫文化低,听不懂。
陈平连忙换了个说法:便是为我做媒。
这年头,提亲可不能亲自上阵,非得找一位媒人才行。诗里便说:伐柯如何?匪斧不克,取妻如何?匪媒不得。意思是说怎样去砍那树木呢?没有斧头不可能:怎样娶那妻子呢?没有媒人可不行。
做媒人的,最好是官吏长者,这样才能显得对婚事的重视,对方也不好拒绝。
这点黑夫倒是没想到,但转念一向,这年头为人做媒,必须要十分紧密的关系,或长辈,或朋友。二人纵然未来道路不尽相同,但有了这份替陈平为媒的交情在,或许,未来能派上用场呢
这世道纷乱,前途未知,除了做好他这秦吏的本职外,多交朋友,多留情谊,没有坏处。
于是黑夫便欣然同意,而后好奇地问道:不知陈平看上了谁家的淑女?
陈平笑道:本乡张氏之女孙。
张氏啊黑夫却摇了摇头,他知道,张博倒是有两个孙女,一个已经嫁人,一个还待嫁闺中。可问题是,那少女虽然年纪才十六,却和祖父张博一样又高又胖。
而且经过上次的事,黑夫与张博结怨,让他去做媒说亲?多半是要吹。
于是黑夫摇了摇头:让我代陈平去向张博提亲的话,恐怕会适得其反啊。
陈平却大笑道:游徼误会了,我想娶的可不是张博之女孙。
他止住了笑,目光坚定地说道:而是张负之女孙!
张负女孙?
黑夫一下子就想起仲鸣说的那个一女克五夫的八卦来,他略显惊讶,不得不再度打量起陈平来。
此人口味独特,胆大包天,果非常人可度啊
第159章 婚姻在于有利可图
五月上旬,在回到户牖乡后,黑夫先将赏钱分与自己不在时驻守在此地的众兵卒,而后便马不停蹄地拜访了张负家。
如今张博气出了病,所以不管是宗族,亦或是乡中事务,都是张负在管。
黑夫首先是告知张负,张氏单出的那一千石粟,可以作为纳粟拜爵,为张氏一人得一级爵,自己答应的事情,办到了。
先说了这好消息后,他又立刻道明了来意:愿为陈平伐柯
得知陈平想娶自家女孙,张负先是一愣,随即大喜过望!
且不说自家女孙的婚事,已经成为困扰他的一大烦恼,连嫁五人五人皆死,虽然都与张氏女郎无直接关系,但毕竟太过蹊跷,传出去名声不好,如今陈平愿意接受,岂能不喜出望外?
更别说,陈平作为乡中的俊朗少年,在洗清了盗嫂的嫌疑后,张负已经开始关注于他,陈平自从被黑夫招入秦营做文书后,几次进言献策,一方面得到了秦吏的交口称赞,另一方面,他也献出了贷粮于民之策,让秦吏张氏邑中百姓三赢,使得张负赞叹不已,认定这个青年未来前程不可限量。
能得到如此佳婿,他焉能不乐?
张负暗暗想道:以陈平之容貌才干,又有我家为援助,假以时日,他或能号令一县,名满全郡。
于是黑夫第一次替人做媒,便一拍即合,张负连自己女孙都没咨询,便忙不迭地答应了这桩婚事。只是张氏女郎的前夫3月才刚死去,如今丧期都没过,所以成婚的日期,还是定在明年的三四月间
这件事就这样稀里糊涂地办成了,事后,陈平为了表示感谢,专程拿出先前黑夫赠他的钱来,在乡中最好的酒肆里,宴请了黑夫。
当听说陈平要将整个酒肆包下时,酒肆店家诧异地将他上下打量,差点习惯性地出言讥讽,但随即才想起,这已经不是那个吃着兄嫂白饭,受人鄙夷,无所事事的陈平了。
如今的陈平,已经洗刷了过去的诽谤污名,更在秦吏手下做事,让人不敢轻慢于他。
陈平如今有钱了啊,今后怕是要成为本乡富家翁。店主说着恭维的话,岂料在陈平心里,却不以为然。
富家翁?果然是蝇营狗苟之辈,也太小看我了。
在店家堆着笑脸摆好酒菜后,黑夫也到了,二人隔着案几对礼,又相对而坐。经过这件事,他们的关系更近了不少,喝到酒酣之时,黑夫不由好奇地询问,陈平为何非要娶那张氏女郎
陈生看中了她的美貌?
毕竟是本乡第一美人啊,黑夫甚至脑补,陈平是不是小时候就暗恋着那张氏女郎?但在她出嫁时,只能站在路边观望,风吹起新娘坐辇纱帐的那一刻,少年看呆了,从此念念不忘
游徼且打住!
陈平听罢哈哈大笑起来,被黑夫这段脑补逗乐了。
他往左右看了看,这酒肆里只有二人,店家也远远地忙着自己的事情,便凑近了低声说道:我之所以要娶张氏淑女,看中的,是张氏的财富,是张负在本乡的声名权势
陈平的双眼,变得极其功利,却又非常坦然。
游徼且想想,那张耳本是杀人逃犯,穷困潦倒,娶外黄富豪之女,得富裕妻家资助,便摇身一变,成为魏国大侠,甚至进入官府,做了外黄令。
陈馀亦然,若非得了赵地苦陉公乘氏青睐,招他为婿,他哪来的钱帛四处交游,最后成了当地名士?
黑夫听完后,算是明白了,陈平眼中的成功婚姻,不是夫妻相爱,两情相悦,而是姻缘互补。
用一句黑夫已经忘了是哪位先贤说过的名言来总结,便是:
天理人情不必细诉,婚姻在于有利可图!
大梁崩塌,魏国灭亡,给陈平带来了巨大的震动,他真切地感受到了时代大势,于是便开始思索自己的未来出路。
他现在虽然做着秦营的文书,一个月领三石粮食,但只是临时工。战争已经结束,黑夫他们迟早会离开,到时候自己又要恢复无业状态?
陈平当然不会坐等那一天到来,按照他这两个月来对秦国律令制度的理解,在黑夫他们撤走后,军事管制会结束,正式的县令县尉县丞会在阳武县走马上任。
自己要不要去阳武,或者到邻县求职为吏呢?毕竟有会秦字的优势,如今他也听得懂关中方言了。
但想了想后,陈平放弃了这个打算。
如今秦军虽横扫魏国,灭魏社稷,但陈平心里魏人的身份尚未完全消失。更何况他的兄嫂还在户牖,陈平打算优先在本地发展,看看形势再说。
秦国官府任命官吏有严格的籍贯限制,郡县主要长官一律不用本地人,由咸阳从他处直接任命。但郡县署下属吏,以及乡一级的有秩佐吏则皆用本地人。
所以陈平估计,未来的户牖乡,还是本地的乡豪说了算。与张氏的关系,在乡党中的名望,本身拥有的财富,依然是在本地立足的基础。
陈平目前只洗刷了过去的污名,得到了张氏的注意,挣了一点可以证明他自食其力的金钱。然而,这些与他藏在心中,不敢与任何人说的那个大志,还差得远呢。
当然,那份志向,他可不敢跟任何人说,因为不管对谁直言了,都会笑掉别人大牙。
陈平不缺少才干,他只是缺少一个表现的舞台,黑夫在时,因为尚不知缘由的原因,为他提供了许多展现自己的机会。但陈平不可能离开本地,跟黑夫去南郡,所以他要为自己今后的发展,找一条新大腿
心中可以好高骛远,但足下必须脚踏实地,这是陈平立业的准则。
听完陈平的真实意图后,黑夫不由感慨,这果然还是陈平啊,连自己的婚事,都计算的如此精细功利。
对陈平的选择,他表示理解,没错,像陈平这样贫困孤单的有才之士,得到富裕有力的张氏援引,乃是最便捷的成功之途!
但黑夫又不无担心地问道:那张氏淑女可有克夫之名,你就不怕
怕什么?在我看来,那五人之死,皆是意外,亦是他们无福消受美人。
陈平已经醉了,难得地放浪形骸,哈哈大笑起来,但眼中却满是自信。
他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大声道:游徼且放心,陈平的命,够硬!
六月中旬,正是一年最炎热的时刻,户牖乡热浪袭袭,谷风阵阵,池沼中莲叶田田,路旁树上蝉鸣不绝于耳。
一支队伍缓缓走出了乡邑外的秦军驻防营地,向南缓缓行进,正式黑夫和他的手下们。
此时距离黑夫替陈平做媒,已经过去约月余。这一个月间,户牖乡平静无事,除了加强巡视以防大梁城里出来的难民乱窜外,别无他事,本地一切如故。
魏国灭亡与否,似乎与这座乡邑一点关系没有。
到了六月初,随着正式的秦吏调任阳武,黑夫他们撤离的时间也越来越近,离家大半年的安陆鄢县戍卒们,早就迫不及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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