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殿阎罗听我宣

    在金蝉子的身边的蒲团上，盘坐着地藏王菩萨。他双脚跌迦而坐，两手结金刚印，面容宁静而平淡，脑后有一轮金色的佛光，仿佛与金蝉子的舍利子交相呼应。

    吴常静静地走过去，在旁边的另一个蒲团上坐下，没有开口说话。

    半晌，地藏王菩萨睁开眼，面带歉意地双手合十，向吴常道:“阿弥陀佛，方才我在向金蝉子舍利持护心经，免他轮回不慎落入红尘污垢，将前世佛缘断绝。”

    吴常微微点头道:“相传地藏王在灵山的时候，与金蝉子交游甚为亲密，果然是一位益友。”

    地藏王菩萨的脸上浮现出一缕苦涩，旋即整肃形容，面带平静的微笑道:“在灵山之时，我听佛陀传法，说三界之中，众生不明佛法、多造杀孽，因果深重，故而堕入地狱轮回，难以超生；我便发下宏愿，愿度尽天下众生，地狱不空，誓不成佛。”

    吴常没有插话。无论地藏王菩萨与司命旧日曾有什么因果，他对地藏王菩萨的佛愿依旧保持最大的尊敬，前世如此，今生亦是如此。

    地藏王菩萨看着金蝉子的佛身，微笑着摇摇头道:“彼时我证道菩萨果，灵山诸比丘都来庆贺，连佛陀都亲自赐我佛光一轮、地藏经十三品，以度众鬼。唯有金蝉子冷笑不语，也不来庆贺，也不来饯行。”

    “在我离开灵山的前一天，金蝉子突然找到我，对我说了四句话。”地藏王菩萨浮现出一缕苦笑道，“这四句话，直到今日，我都没有解出来。”

    “金蝉子说了什么”吴常对这位脱离了《西游记》“剧本”的金蝉子很有兴趣，便开口问道。

    地藏王菩萨并没有在意，便道:“他说:因人成鬼，因鬼成人；无有不死，无有始终。”

    吴常也皱起了眉头。佛偈本来就多是猜谜之语，这四句话表面上看上去仿佛只的是世间最基本的道理:“因人成鬼，因鬼成人”，是说地府是人与鬼交接循环的地方；“无有不死”也很好理解，是说万事万物都有消亡的时候。

    但这最后一句话有些奇怪，甚至可以说有些语病:根据前一句“无有不死”来说，应该是“皆有始终”，是说万事万物没有不趋向死亡的，因此都有始有终；“无有始终”则说不通:没有开始或者终结，这是什么意思呢

    吴常看着地藏王菩萨无奈的神情，心下暗生出几分同情。

    地藏王菩萨并没有指望吴常会解出佛偈，便继续说道:“金蝉子说完这四句话，便笑着看着我，对我说，不必担心，早晚有相见之日。我以为他说的是我终能度化众生、成就佛果，没想到啊”




第四十八章 春日游
    这日春暖花开，阴沉了许久的天气也终于见到了明媚的阳光。刘侯与卓氏待下人十分宽厚，正值家中无事，便许了家中上下仆役婢女都去河边踏青玩耍。

    卓氏自己换上洒金通草花纹深衣，自己带着身着薄纱青罗的青莲，两姐妹同乘一座软轿；奶妈带着小刘公子在后，乘另一辆马车，旖旎向河边慢慢行去。一路上遍地红尘紫陌、草叶初萌，端的是好生春色！

    那小刘公子今年七岁有余，生的天庭饱满，面如冠玉，口如丹朱，眉目如画；更兼眉心有一点胎记，看上去更是俏皮可爱、聪慧喜人。

    “姐姐，”青莲让轿夫揭开锦帐，隔着薄薄的纱帘看向外面的春色，面容上却浮动着一缕淡淡的忧思，“人人都说阿宝那孩子聪明，可我总觉得他太聪明了，每每问出的问题，不仅让我无言以对，有时候甚至让我觉得害怕。”

    卓氏大约四十余岁的年纪，但因保养得当、面容还似三十余岁之人，只是眉宇之间更见岁月留下的宽厚坚毅之色。她拉住青莲的手，微笑道:“阿宝又问你什么问题了童言无忌，你何须太放在心上。再说了，”她将目光投向纱帘之外，微笑着摇摇头道，“每个人都各有其天命，既然老天让阿宝这么聪明，大约是有大任交给他吧。”

    青莲苦笑着点点头道:“姐姐是聪明仁厚之人，妹妹却只是一介歌女罢了，想不到那么多那么远。我只希望阿宝能够健康幸福地过完这一生，我便是死也满足了。”

    卓氏笑道:“你这妮子，又来胡说。大好春光，什么死呀活的。”

    青莲忙掩了口，自己不好意思道:“可正是胡说呢！那日阿宝一个人在花园里闲逛，我怕他玩假山摔坏了，忙赶着问他奶妈去哪里了，怎么不看着他，摔伤了怎么办；谁知阿宝那孩子定定地看了我半晌，然后慢慢说道:本来无一物，何物可伤我”

    她学着阿宝一本正经的样子，自己也忍不住笑着摇摇头道，“你说那孩子一开口，说得好像都是孩子话，又好像都有点道理，仔细想想，又想不通，倒总让我心惊肉跳的。”

    卓氏微不可闻地叹口气，又微笑起来，对青莲道:“孩子的话，当然是似乎有些道理，仔细想来又没什么道理的。你做母亲的，未免想得太多，自己吓自己罢了。”

    青莲点点头。她也不过是二十余岁的年纪，看着河边逐渐泛出青色的柳芽，听着年纪尚小的姑娘小子们在河边嬉戏欢笑的声音，便也很快舒展眉头，把那些烦心事抛到脑后去了。

    轿子行得慢，马车便也走得慢。车里坐着的小刘公子倒也不像其他孩子一样着急吵着要出去玩，只是静静地坐在车里，一声不吭。

    奶妈也习惯了小刘公子时而一言不发，时而说些稀奇古怪的话，于是也不去逗弄他，只是向袖中拿出一面铜镜，仔细检查自己的鬓发有没有梳理好。

    “唏律律……”一众人马正慢慢前行着，忽然听见一阵马匹的嘶鸣。青莲和卓氏都皱起眉头，卓氏轻轻敲了敲轿厢问道:“去看看，马车那里怎么了”

    过了没一会儿，一个家丁来报道:“回主母的话，路上有一位白衣道士拦下马车，说要同小刘公子叙话。”

    青莲皱起眉头，脸上重新又浮现出忧心的神色:“阿宝那孩子才七岁，能和他说些什么叫那道士去罢。”

    家丁有些尴尬地蹭了蹭脚，站定了道:“那道士虽然站在路边，但那马匹并不前行，所以不能行进。”

    卓氏点了点头道:“让车马和轿子都停下，让奶妈到后面的马车上去，请那道士自行叙话。”

    青莲还想说什么，卓氏看了她一眼，微微摇了摇头。那家丁得了命令，急忙向马车那里传话去了。

    “可是姐姐，那道士无名无姓，谁知道……”青莲见家丁走了，急忙开口道:“阿宝虽然聪明，



第四十九章 一尊佛
    马车里，小刘公子神色淡然地坐着，他看着面色迅速恢复正常的吴常，微微点头笑道:“不愧是司命大人，你有什么要问的，我知无不言。”

    吴常看着眼前粉雕玉琢、外貌如小天使一般可爱的小刘公子，似乎有点领悟到了地藏王菩萨称金蝉子“性格恶劣”的原因。

    不过对于吴常而言，询问从来就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困难来自于甄别对方所说的话是否是真实的，或者说，在多大程度上是真实的。

    “你在转世前，请五官王为你做一件武器，图纸是你从准提道人的藏经阁里抄来的。”吴常想了一下，决定直接切入正题。

    小刘公子看了一眼吴常，嘴角露出一丝笑容:“司命大人很直接啊，这些你都知道了，需要我告诉你什么呢”

    吴常笑了笑道:“不如从你印象中的准提道人说起”

    小刘公子看向吴常的眼神略微变得犀利起来，过了半晌，小刘公子摇摇头笑道:“地府竟有你这等人物，地藏王菩萨实在是不自量力。”

    吴常听到“不自量力”四个字，稍稍有些惊愕，但为了不打断小刘公子的话，他把这个疑问放在心里，决定以后再说。

    小刘公子略一思索道:“据我所知，在封神之战的时候，司命大人你已经陷入沉睡了吧”

    吴常点点头。

    “封神一战，是上古之灵与仙神之间商议拟定的，这一点想来无需赘言。”小刘公子慢慢道，“但是封神一战，同样也是准提与接引最后一次以道人的身份出现。从此之后，准提与接引消失涅槃，西方只有接引佛祖与阿弥陀佛。”

    吴常虽然没有参与封神之战，却因为《封神演义》的缘故对接引道人和准提道人略有耳闻，于是点点头示意小刘公子继续说下去。

    小刘公子面露讥讽地笑了笑道:“在封神一战中，准提收服了一位上古之灵，司命大人可知是谁”

    吴常眉头微皱，他略作思索，确实想不起来那位上古之灵在封神中被准提道人带去西方极乐世界了。

    小刘公子笑道:“司命大人，你想不起来也并不奇怪。准提所收的那个上古之灵可不是善灵，而是一个臭名昭著的恶灵，名叫马元。”

    吴常在心里“哎呀”一声，顿时想起来小刘公子说的是谁了——

    马元诞生于上古混沌之地的骷髅山白骨洞，生来便是二丈来高，脑后有一只白骨爪，以食人为业，不修人形；虽然有千年的道行，依旧是怪物的模样。

    在上古之时，马元虽然是恶灵，但相较而言并不是最为强大的，往往只是在战场上捡些残肢断臂啃食，故而没有被其他灵作为最大的威胁来对待。且他积年只在骷髅山白骨洞附近出没，那里瘴疠横行，其他上古之灵也都嫌恶那里的污秽之气，因而使得马元逐渐休养生息，在封神时已成大患。

    不过准提道人把马元带去西方极乐净土，此时着实有些奇怪。吴常看着小刘公子，想他既然提及此事，必然有所解释，因此也不催促。

    小刘公子见吴常面露了然的神色，便道:“马元在上古虽然不是一个多么厉害的恶灵，但他终日以食人为业，积秽深重，等闲就连其他恶灵都不愿意与他相交。偏偏准提派了文殊去封神之地，点名保了这个恶灵回灵山，说他’根行且重’，与西方有缘。”

    吴常皱了皱眉，这准提道人如果不是说口味特殊，那其中必然有不可告人的原因。

    见吴常若有所思，小刘公子摇头笑道:“更有可笑的在后面。马元到了灵山之后，张口便问可有人吃，倘若没有人肉吃，他便不愿待在那里。”

    “准提道人便带着马元离开了灵山，数日方归。归来的时候马元一幅心满意足的样子，准提便对比丘们宣布，马元已经皈依我佛，故封



第五十章 蹊跷的命案
    吴常刚准备开口询问还有哪些经卷的内容，只听得马车旁边的家丁低声说了几句话，一会儿便有家丁走过来轻轻敲了敲马车的车壁，低声道:“小公子，主母吩咐你过去，倘若那位道长有话询问，可以同去。”

    “发生什么事情了”小刘公子用稚嫩但是沉着的声音问道。

    “方才有婢女在河边玩耍，发现一具无名尸体。”家丁似乎习惯了小刘公子的少年老成，便简单明了地汇报道，然后撩起车帘，请小刘公子与吴常下车。

    小刘公子看了看吴常，吴常点点头。尽管小刘公子聪慧异常、不似凡人，但作为母亲的担忧却不可能因此而减少，现在河里捞出尸体，自己又是莫名其妙出现的一个陌生道士，卓氏有所担忧也是十分合理的。

    刘侯是东海郡的封侯，故而卓氏可乘八人抬的大轿，里面的空间不比马车要小。轿内早放下两层薄纱帘幕，隔着帘幕隐约可见卓氏与青莲的身形容貌，但不十分清晰。

    见小刘公子与吴常走入轿中，青莲才略略松了口气。卓氏上下打量了一下吴常，见他宽袍缓带、器宇轩昂，不似凡俗市井之流的人物，于是举手施礼道:“道长稽首，阿宝只是个七岁的孩子，倘若有信口胡言之处，还请道长宽宥。”

    吴常隔着帘幕，看不清卓氏的面容，却见她举止坦荡优雅，心下暗暗称赞，回礼道:“叨扰夫人出行，十分惶恐。只是我与小刘公子有前世之缘未尽，不过略作叙话，请二位切勿忧心。”

    小刘公子听了，悄声嘀咕道:“什么前缘未尽，听起来怪怪的。”

    吴常明知金蝉子是拿自己打趣，却又不能和一个小孩子计较，于是只好暗暗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正说话时，只听得轿子前有婢女哭喊的声音，似乎又有家丁阻拦，听不真切。卓氏撩起帘子听了一会儿，对旁边的家丁道:“听上去倒像是小红的声音，你们不要拦着她，让她过来说。”

    不一时，之间一连串的脚步声，伴随着抽噎的声音传来，小红大约是被家丁警告了几句，不敢大声哭号，只是低声啜泣着，站在轿子外对卓氏道:“回主母的话，河里的尸首是连翘呀！”

    “连翘”青莲惊叫了一声，忽然觉得自己有失礼仪，急忙低声道，“姐姐，连翘不是小红的妹妹吗去年年头刚满十四岁，在厨下随她娘负责打杂。”

    卓氏略一回忆，点点头道:“似乎是有这么个丫头。”她放缓语气，对轿子外面哭哭啼啼的小红道:“连翘不是随你娘在厨下伺候吗，如何失足落入水中，溺死在河里”

    小红听得卓氏的话，边哭边回道:“主母明察，连翘不是失足落水的，她是被狐狸精吸取了魂魄而死的！”

    “不得胡说！”听见小红的话，早有家丁在旁呵斥道。

    “连翘年幼贪玩，不慎落入水中也是有的。”卓氏微微皱起眉头，依旧温和地说道，“她是你妹妹，你伤心也是正常的。”

    她轻轻扣了几下轿子，早有负责的家人走过来垂手听候吩咐:“去厨下唤小红和连翘的娘来，慢慢同她说。去管事的那里领十金来给她娘，明日在城外安葬。”

    家人应声去了。小红在轿子外依旧哭泣着，却明显是被其他婢女搀走了，她断断续续的声音依旧传来:“主母明察，连翘真的不是失足落水的……”

    青莲听了那哭声，不禁打了个冷战，悄声道:“姐姐，会不会真有狐狸精吸人魂魄正好这里有位道长，不如请他作法，除除妖气。”

    卓氏沉吟不决，半晌开口道:“不知道长如何称呼”

    她虽然不是十分相信小红所言，但东海郡有狐狸精吸人魂魄的流言，确实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虽然刘侯总说那是庶民无知、故传谣言，但是卓氏心中依



第五十一章 三魂七魄
    见吴常不说话，小刘公子便知趣地转移了话题，问道:“司命大人，不知你对狐狸精有什么了解”

    吴常想了一下道:“不多，现在养了一只。”

    严格意义上，吴常也不确定九儿现在的状态应该算是妖还是鬼——自从吃了吴常给它特地留下的人参果之后，九儿的毛色就变得鲜亮起来，尾巴上的九道棕红与白色相间的尾环也充满了灵气，每日上蹿下跳的，似乎已经脱离了“鬼物”的范畴。

    小刘公子愣了两秒钟，突然“噗”得一声哈哈大笑起来。他一边笑一边拿手指着吴常，笑得说不出话来。

    周围的家丁见小刘公子突然哈哈大笑起来，都面露出奇怪的神色。虽然小刘公子常常表现出异于常人的举动，但是在刚刚发现尸体的地方哈哈大笑，似乎也太过了一点。

    “连翘的尸体还在岸边，你就不能严肃一点”吴常无奈地看着小刘公子，尽管他完全知道这个小孩子的外表里面装的是金蝉子这个性格恶劣的家伙，但看着一个七岁的小屁孩在命案现场哈哈大笑，还是有一种诡异的错位感。

    “你养了一只九尾狐”小刘公子终于笑够了，摆摆手道，“什么尸体不尸体的，一具臭皮囊罢了，灵魂早去你管辖的范围内了。凡俗之人拘于礼节，是因为他们看不到实际的情况，司命大人，你什么时候也在意起这些来了”

    吴常听得小刘公子的话，心中一动:他总觉得自己还是一个需要勘察现场的刑警，但作为地府的司命，他只需要将连翘的灵魂带来问问，就可以知道事情的真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