涅槃

涅槃
作者：板桥叟
2008年，在荒岛学道40年的华青回到了故乡凤凰村，昔日的故乡已变成城镇。在寻找亲人过程中，以前的故旧一个个出现在他面前，他们都有不同的故事。通过华青所见所闻反映了30年改革的一个侧面，揭示了社会转型期利益交锋、矛盾交织、体制文化的碰撞，阐明改革不是破茧成蝶，而是浴火重生。



第1章 第一章墓区探秘
    锦源市电视台记者柳婷，在水上采访运输船队忙了一天，正在锦河乘船回来。她是位年过三十的大龄姑娘，容貌端庄秀丽，苗条的身材，一头披肩秀发，瓜子脸，火辣辣的大眼戴着墨镜，白皙颀长的脖子围着一条红丝巾，白上衣，藕荷色短裙，米色裤袜，白色高跟小羊皮靴。

    她站在船头张望着两岸，天边留着一线残红，夜色像副灰色的网，开始悄悄从高空撒下，田野渐渐朦胧起来，两岸的蛤蟆使劲唱起了夜曲，一群燕子扑打着柔软的翅膀在船头掠过，悄无声息地向岸上飞去。

    市区已亮起灯火，侧目望去，牛头山如一条硕大无朋的灰牛，匍匐在锦河的左侧。

    栁婷扛着摄像机在码头下了船，来到环城北路。素有“小喇叭”之称，带着红袖章的交通协管员大嘴婶，正在发布一条“重大新闻”:牛头山有飞碟！

    柳婷听大嘴这么一说，心里乐开了花，这么说外星人光顾了牛头山连忙跑过去问大嘴，大婶，您亲眼看见的

    大嘴说，哪哩！刚才我拦下个摩托飙车的小伙，问他为什么跑这么快，他说去牛头山看飞碟。

    大嘴讲话向来满嘴跑火车，认识她的人都摇摇头走开了。柳婷没走，她不认识大嘴，对大嘴发布的信息宁愿信其有，不愿信其无。她是位飞蝶爱好者，对探索外星生命有浓厚的兴趣，已收集了许多有关不明飞行物的资料。外星生物光临牛头山，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一定要把它录下来，她由不得多想，扛着摄像机噔噔往牛头山跑去。

    牛头山左右两个山包，两山包之间有许多墓，柳婷姐夫华青的墓就在这里。

    华青是1968年10月身亡的。上小学时，每当清明节，柳婷都会随姐姐来给华青扫墓。华青去世时，这里还是乱葬岗，后来民政部门征过此山作公墓区，进行规划整理，要求旧墓遗骨迁入新坟。华青新坟的位置在旧墓前两米。迁坟那天，柳婷来了，捡遗骨的老四撬开棺材，里面一节白骨都没有，只是一支关勒铭金笔。姐姐很奇怪，问老四怎么回事。老四说搞不清什么原因，捡了几十年的骨，还是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

    柳婷爬上左边山包。这里是杂木林，长着松、杉、枫、半枫柯、苦楝、香樟等，林中还有黄栀子、金银花、车前草、淡竹叶、野月季和茅草。林子开始发黑，很静，一点风也没有，偶然有松鼠碰撞松枝的轻微声音传来。

    这里可以俯瞰墓区大部分地方。柳婷想，靠得过近容易被外星人感知，将全功尽弃，应该在距离较远的地方寻找观察点。

    她选择好一个最适宜的地方蹲下来，双目紧盯墓区，只要飞

    碟一飞起来，她的摄像机就可以把它录下。

    阴霾一样的夜色渐渐笼罩了墓区，排排直立的墓碑及清明亲人扫墓留下的鲜花开始模糊起来。她尽管眼睛盯得发酸，始终没发现飞蝶的影子。它在哪打从上山起，她就一直留心观察墓区上空，那怕是一只小鸟飞走都躲不过她的眼睛。一只直径二、三米大的飞蝶飞离墓区不可能发现不了。她自信飞蝶没走，估计是外星人捕捉到了她上山的信息，不让她看见而故意将飞行器藏起来了。

    月亮出来了，山上的一切在月光下变成黑色，草丛里虫声唧唧。夜风吹来，空气中弥漫着金银花和栀子花的



第2章 第二章学道归来
    华青离开公墓，跌跌撞撞向灯光明亮处走去。

    他很懊恼，下车以后，师父带他走的都是山路，来到这里天快断黑。师父说歇一会。他困得很，坐在石头上打了个顿，睁开眼师父就不见了。

    四周静悄悄的，夜色苍白，空气透明，到处都是一排排的墓碑，一个行人也没有。头顶上银河缓慢地移动，南边的天空火红火红的。他爬起来朝南望去，朦胧的月色下有座城市，正灯火璀璨，灯光把天空烧得通红。

    师父是不是到那里去了他下山向灯火通明的地方走去。忽然遭遇一束强光，炫得眼睛睁不开。他没理，仍是急急忙忙朝前走，希望能找到师父，快点到家。

    四十年了，离家这么久，他实在太想念家了！

    他家住桃花冲，宅子面对凤凰山。传说这山以前叫龙山，山上有龙蛇，后来飞来个凤凰，把山上的龙蛇吃掉了，吃饱了站在山巅啼叫，叫声像吹奏的仙乐。五百年后天降大火，把它漂亮的羽毛烧光了。烈火中，它痛得撕心裂肺，但一声不吭，烧光羽毛之后身子一抖不见了。刹那间山顶上出现一只金凤凰，它展开双翅拍了拍，抖落几根羽毛，朝天空飞走了，掉在山上的羽毛变成金脉。人们怀念凤凰，将龙山改称凤凰山。

    凤凰山下的桃花冲人，祖祖辈辈喜欢种桃树。春暖花开时，桃花盛开，走进桃林，花浪一起一伏，落英缤纷，如诗如画，如梦如幻。

    桃花冲东面是馒头山和桃花山，中间是肥沃的稻田，田塅中间是官道和村街。村街在前冲，是大队政治经济文化中心，大队部、供销社、民办小学、合作医疗都在这里。

    他住在馒头山前的龙家大屋。

    此屋是假洋鬼子祖上建的，有百余间房。父母开药店，抗战胜利后先后离世，由假洋鬼子兄弟继承。假洋鬼子叫龙兴华，曾留学日本，当过民国县政府秘书室主任，解放前夕带着妻子逃到香港去了。这栋大屋只剩下假洋鬼子的弟弟龙尚德一家。土改时，龙家划为工商业兼地主，土改工作队把龙尚德一家赶到桃花山下的桃花庵住，将大屋分给贫下中农。据龙尚德的家人说大屋会闹鬼，贫下中农谁都不想要。工作队长做贫农猎狗的工作，说你子女这样多，我可以将龙家大屋的房分四分之一给你，以后儿孙讨老婆都不用盖房了。猎狗听说分四分之一的房，便答应了。华青的祖父是安徽凤阳人，清末逃荒来的，父亲华正阳解放前被抓壮丁，逃跑时乱枪打死，孤儿寡母住的是破屋，1958年山洪暴发，房屋倒塌，龙家大屋还有空房，生产队便安排他母子去和猎狗做邻居。华青母子去后，陆续又来了邱八妹等几家，龙

    家大屋成了“联合国”总部。

    华青来到陵园旁边公路上，这里地势高，可以看到远处的城区。城区高楼林立，霓红灯照得大楼通体发亮，探照灯在夜空晃来晃去，立交桥如腾飞的巨龙闪着金光，上面的汽车川流不息。

    他快步向市区走去。来到一个叫“环城北路”的地方。房屋高低参差不齐，高的三十多层，矮的五层。街道两旁分别是超市、银行、宾馆、美发厅、按摩店、网吧、歌舞厅、职业介绍所、酒家、花店、茶庄、洗脚屋、桑拿馆等，画着红唇、穿着超短裙的小姐招徕着顾客。商铺内赤、橙、黄、绿、青、蓝、紫七色彩光令人眼花缭乱，平面的立体的各种图形叫人目不暇接。

    街道上汽车来往不绝，公交车身刷着“同一个世界，同一个梦想”的标语。两旁树荫下停着很多小汽车，大众、丰田、奥迪、现代、福特、本田、红旗、雪佛莱、奔驰、宝马、保时捷等，什么品牌都有。

    县里原来只有帆布吉普，这样漂亮舒适的小卧车一辆都没有。汽车吸引着华青的眼球，他向小汽车走去。来到一辆黑色保时捷前，忍不住伸手抚摸它的屁股，感觉真好，滑滑的，细嫩细嫩的，和燕琪的皮肤一样，心里羡慕死了，能坐一回这样的车，死了也值！【 &最快更新】

    他正摸着，一位五十多岁的人追出来，他一米六五的个子，方脸盘，脸上布满血筋，浓眉下那双眼睛老猫一样机警。那人对他吼:干什么！干什么！去去去，疯子！

    你才是疯子！华青嘟哝一声，离开汽车，走到街道中间。

    刚走几步，人行道上一个一身泼辣劲臂戴红袖章的大婶吹着哨子追过来。此人是值勤的大嘴，大嘴对他说:喂！你这人懂不懂交通规则不怕汽车撞死

    华青想，撞什么撞，大路朝天，各走一边，路这么宽，汽车走得我走不得

    大嘴追到他跟前想训几句，望了他一眼，嘟囔道:哦，原来是个疯子，我说哩！说毕拉他上了人行道。

    大嘴讲的是锦源方言。听到乡音，华青感到无比亲切，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大嘴说:锦源市。

    华青记忆中只有锦源县，他的家乡在县城的郊区。他问:锦源县隔这里远吗

    大嘴的眼睛瞪得田螺一般大:疯子，你是不是从天外回来的锦源县早己转市都不晓得，真是笑死人！

    华青非常激动，想不到这里就是他的故乡！他傻愣愣地望着四处。

    锦源是个农业县，县志说它“七山二水半分田，半分道路和庄园”。县城俗称有三山九岭十八巷，高低不平，清一色的对面小街，街铺麻石，宽不过丈许，最高的房屋

    不过三层。而眼前的这座城看去像中等城市，市区比十个老县城还大，怎么可能是锦源县正要请教大嘴，大嘴已经离开了他，到前面维持交通秩序去了。

    他在人行道上踯躅了一会，腿有些发软。前面不远处有个公交车停靠站，那里有坐的地方。他来到候车亭，亭内有一条两米长二十公分宽的水磨石面的石凳。他在石凳上坐了下来。

    候车的人，有的提着塑料袋，有的拿着绳索，有的扛着包，穿着虽不错，但看得出都是些社会底层人。他们彼此发着牢骚，发泄对社会的不满。

    华青记得家乡人聊天从不涉及政治，多是说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比如谁家母猪一胎生了多少只猪崽，谁家的媳妇骂公公是扒灰佬。这些候车的人不但爱发牢骚，而且事事都针对政府，好像不说怪话就会死。过去政府是极要面子的，即便当年饥荒饿死了不少人都不对外报道，元旦社论总结过去的一年时，总是说“形势大好，不是小好，而且越来越好”！如此“揭短”是绝对不允许的。

    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

    华青在候车亭坐了一会，一个五十



第3章 第三章逢春酒家
    柳婷从牛头山上下来觉得肚子有些饿了，才想起还没吃晚饭，该找个地方增加能量了。要命的是如今饮食行业有些老板不讲职业道德，为了暴利，肉中掺猪婆肉或病猪肉，油用地沟油，蔬菜农药，让人吃得提心吊胆。为了吃得放心，她决定去环城北路的“逢春酒家”，她与酒家经理春来很熟，知道那里的食材都是有机的，油用的是山茶油。

    春来是东升人，上世纪七十年代初的小学民办教师。一天晚上在学校开会回来，推开房门见公社革委会主任石解放睡在床上，大怒，要去告石主任。石主任拉住他，说和你爱人睡觉是我看得起你，地主富农家里，我还不去哩！都是—家人好商量，有什么要帮忙尽管说！状就不必告了，告状你赢不了，我会说你为了转正用女人巴结我，靣子里子都没了，多不化算！石主任权势显赫，一掌遮天，春来知道斗不过他，妥协了。他要求转为公办教师，但转念一想还是营业员好。当时物资紧缺，什么都要票证，供销社营业员掌握物资权，比公社干部、教师、医生还吃香。春来说要当营业员。石主任握住他的手:念你贫农成分，掌握物资权组织上也放心，好吧，等通知！石主任一言九鼎，一放暑假春来就到公社供销社饭店上班了。饭店缺白案，春来当民办教师前正好在城里跟在食品厂工作的姨母学过白案，一上班便成了师傅。改革开放后，农村供销社由官办转为民办，自负盈亏。民营商业大发展，供销社难以为继，先是工资发不出，后来一次性买断工龄，职工自谋职业。春来气得骂老婆，你这个**，好人不偷，要偷个石解放，把老子弄到供销社，如今，原来的民办教师都转了正，端了铁饭碗，老子却失了业！老婆说不是你自己挑选的吗屙屎不出怪茅厕！春来哑口无言。为生活所逼，他只得做些面点去墟上卖。卖了十多年，积下几个钱，在城里租店面开了个小吃馆。小吃馆经常受到流氓地痞的勒索，吃了不给钱。春来报案，罗汉们在面条中放苍蝇和老鼠屎，破坏小店声誉。小店营业额日渐减少，食客寥廖几近关门。幸好柳婷采访下岗职工再就业来到小店，春来谈了自己的遭遇。枊婷想，春来资金投入少，生意难于做大，不如建议曾逢春兼并。曾逢春是农民企业家，逄春餐饮集团老总，春来是她学白案的师父，而且据说两人有一腿。栁婷一提，曾总就答应了。曾逢春买下小吃店的店房拆旧建新，办成食宿兼顾的酒家，由春来管理。

    柳婷来到酒家。半年多没来了，酒店装饰一新。门前放着两只石雕貔貅，传说这种猛兽招财镇邪。门内放着非洲茉莉。柜台内供着财神，香烟缭绕的。柜台一侧

    大厅摆着长条沙发。墙上贴着一幅瓷板烧制的《江山多娇》山水画，对面墙壁上挂着镜框装裱的刺绣《开国大典》。

    春来在经理室看报纸，当年那位与石解放相好的老婆前年去世了。听前台小姐报告柳记者来了，连忙迎了出来。他是个胖子，秃顶，脸色红润油亮，小眼睛，胡子刮得干干净净，脖子短而粗，穿着一套笔挺的西装，腹部小山似的隆起。

    柳记，什么风把您吹来了春来要前台小姐泡茶，接着对柳婷说，半年多贵足不踏贱地，我还以为柳记您忘了本店哩！

    “柳记”是春来对柳婷特别的称呼。这样称呼她，还费了一番琢磨。春来能有今日全赖柳婷穿针引线，对她很是感激。怎么称呼她令他为难:称柳姐，人家男朋友都还没有，谁高兴你称姐；称小柳，人家是吃官饭的无冕之王，称小柳有失人家的身份；称柳婷，当官的见了她都不敢造次，自己一个小老板怎么能直呼其名想到时下局长、县长、厅长都喜欢称某局某县某厅，春来想，她是记者，称“柳记”既时髦又不失尊重。从此便这么称呼。第一次称“柳记”时，柳婷傻了眼，有些不自然，叫多了次数就习惯了。

    柳婷将摄像机放在柜台上。前台小姐端来一杯普洱茶，柳婷接过，喝了几口将杯子放柜台上。春来请柳婷去经理办公室坐，柳婷说不用，你给我来盘米粉，饿死了！

    好嘞，就听柳记的！春来亲自到厨房安排去了。【！ #￥免费阅读】

    柳婷搬了张椅子坐在门边，端过普洱茶品了起来。

    柳婷正品茶时，华青在对面人行道上踽踽而来。柳婷认出他是墓区出来的，仔细－看，模样还有些像姐姐的亡夫。柳婷茶杯一放，追了出去，拦住他:喂！你在牛头山看到飞蝶没有

    华青见一位新潮女性拦住他，眼睛眨了眨，深深地吞了一口气:同志，什么牛头山

    自己在牛头山下来的，还问什么牛头山！柳婷解释道，就是那有墓碑的地方！

    华青记得牛头山是锦源县城北郊一座乱葬岗。听姑娘说自己下来的那座山是牛头山，他心里一喜，此地是锦源已毫无疑问了。锦源的变化简直不可想象！他不明白:锦源为什么会变得如此陌生

    柳婷再问他:看见飞蝶没有

    华青摇头:黑灯瞎火的，什么也没看见！。

    别急，好好回忆回忆！柳婷铁了心要打听飞蝶的事，指着心安居对华青说，这么晚了，要不去吃点东西吧

    华青早已饥肠辘辘，听她这样说，便跟着她走。

    两人进店，春来正好端着盘瘦肉炒米粉出来。香气四溢，华青闻着那诱人的香气，连吞了几

    下口水。柳婷接过春来手中的米粉给华青，叫他在自己刚才坐过的椅子坐下。

    华青笑眯了眼睛，忍不住用鼻子闻了闻米粉，望着春来:同志，这米粉要多少粮票

    计划经济时物资匮乏，居民吃的穿的用的主要物资都凭票供应，因此政府印刷了粮票、肉票、豆腐票、豆豉票、布票、煤油票等各种票证。改革开放后物资丰富，用票证的日子上世纪90年代初就结束了，票证现在是收藏品。

    华青这一发问，春来觉得十分滑稽，吃米粉还问要多少粮票，他不会是从天外归来的吧再看看他这身打扮



第4章 回家路上
    春来笑过—番之后，拿过遙控器，搬了张椅子在电视机前坐下。此时，多个频道都在播电视剧。春来看电视剧从来不在乎情节故事，主要是选镜头。他拿着遥控器不停地变换频道，选中床上镜头才住手。他虽然年满花甲，身体强壮如牛，加上不时进补一些鹿茸、狗鞭之类的壮阳药，胯下那个小老弟不减当年勇，他和店里的小妹妹还不时闹上点桃色新闻。

    华青走时，锦城还没电视，望着电视荧屏，觉得挺奇怪，，不需人放映，里面竟可以放电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