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出来你可能不信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何时秋风悲画扇
这是任何一个朝代都颠扑不破的真理,即使数千数万年后,依然如此。
赵长衣反而很喜欢两人的沉默。
自顾着喋喋不休的说,当年我啊也曾在一个荒僻的小村里,唯一的奴仆病死后,便成了没爹没娘没人管没人顾的孩子,一个馒头分两顿吃,最喜欢的便是村里大户人家做的荷叶饭,说起来也不怕两位老人家笑话,我还翻过高墙爬过房梁去偷吃。
那荷叶饭是真香。
后来啊,有个算命先生来,说我这人命格硬,以后一定会大富大贵,老人家你是不知道,我当时真想一巴掌呼过去。
瞎说什么大实话啊。
老人家啊,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为了活下去,我还跟大户家的狗抢过食。
赵长衣没说的是,后来那个大户一夜之间灭门。
那狗肉啊真他妈/的香。
再后来啊,老人家你肯定不会相信了,再后来啊,京城来人了,北镇抚司数位千户与封疆大吏一府之首亲自陪同,恭恭谨谨送我去了京城,马车上堆满了那些地方官闻风而来送的金银,沉重得马都累死了两匹。
我在上面睡了一夜,其实睡在金银上的感觉也没有想象中的好,咯骨头的很。
后来呢,那个封疆大吏因为一丢丢的政绩,给辖境内一条风平浪静的河流修个渣渣河堤,女帝陛下就给他加封了个从二品文散官。
他赚大了。
所以啊,官场其实是很黑暗的,打造出盛世永安的女帝陛下,也有用官位还人情的时候,要不然当朝那几位相公能坐的那么稳?
到了京城,那位算命先生说中了,我还真就大富大贵了,但这么多年呢,我还是会想起那些年的凄凉,也很感谢有这样一段经历,只是偶尔啊还是会做噩梦,梦见被那条狗追得满村跑
所以失败并不可怕。
可怕的是你竟然还会相信这句话。
赵长衣打开了话匣子。
这对耄耋老人,仿佛就是当年那对经常偷偷将糖食塞进自己怀里的老夫妻,他们是那个时期自己心里唯一的亲人。
他俩也不说话,因为说不出。
但他们笑容很温暖。
若非是朱七找到他,赵长衣能喋喋不休的说到天黑。
朱七看了一眼两个老人,压低了声音,公子,被杀死的叫孙鳏夫,无儿无女,那座小院子就是他的,可问起被杀缘由,凶手是谁时,没人愿意说。
赵长衣呵呵笑了起来,不急,我们先在这里住下,找找村里谁受伤就知道凶手是谁。
孙鳏夫尸首旁,尚有一把带血的猎刀。
最重要的,来扇面村真正目的并不是针对异人,不过是顺手办了而已。
朱七立即点头,我这便去征用孙鳏夫的院子。
赵长衣有些赞赏朱七的雷厉风行,叮嘱道:睡房用度一应换了,若是没有新的,找其他村民,嗯给钱买吧,毕竟咱们是差人,不是强盗。
朱七应是立即去了。
赵长衣有些口干,讨了口水喝,忽然觉得有些意兴阑珊,晃晃悠悠走了。
当他走远,老头子忽然睁开眼,叹了口气,满是皱纹的老脸历经岁月沧桑,声音枯朽,老婆子,时候到了啊。
浑浊老眼里却有释然。
老婆子丢开手中的旧衣服,干瘪的嘴唇颤了颤,赌气的道:那我不缝补了,反正也穿不上,好在寿衣寿料早都备好,也不知道咱们有没有机会入土为安。
老头子挠了挠脚裸发痒的地方,舒服的呻吟了声,有些伤感,二毛怕是被人杀了,大毛离开扇面村后从没音讯,也凶多吉少,我们慕容家啊,是真的断后了。
老婆子张了张干瘪的嘴,终究没说出心里话来。
二毛这样的人,死了也干净。
丢咱们祖先的脸。
大凉的差人来扇面村,估摸着就是顺着大毛的痕迹摸索来的。
老头子哼起了小曲儿。
可惜赵长衣走了,否则他应该听得出来,这是最正宗的京腔,是三百余年前大燕末代皇帝最为喜好的《醉打金枝。
29章 我恋爱了
夜太漫长,人凄凉。
万家灯火下,周小小守着李汝鱼,尚无醒转的迹象。
隔不得片刻,小小便要去摸一下额头,深恐发热若是出现发热,伤势就会变得很棘手,好在靠山吃山,小村从来不缺珍贵药材。
早些年,小小他爹还没死的时候,要为房间地面铺青石板,上山寻找石材,发现有只野猪和蟒蛇对峙,争夺的便是一块大石下的植物。
山里的野猪,尤其是有松树林的地方,野猪身痒时候便要去树上蹭,久而久之,皮上便裹上了一层松油脂,干硬之后如盔甲,刀剑难破良弓难穿。
有经验的猎人,见到这种野猪直接选择放弃。
所以山里有一猪二虎三熊的说法。
然而那条大蟒也不差,体长近两丈,确实有资格和野猪掰手腕。
最后也没有什么猪蛇同归于尽,让小小爹捡大便宜的狗血剧情,蟒蛇被野猪拱破了肚皮,落荒而逃,那株长得有点像人的植物进了猪嘴。
等野猪走后,小小他爹去找了下,发现有个漏网之鱼。
长得也像个人。
不过小了许多,只有一指半粗细。
带回村里,夫子说这叫何首乌,是疗伤补养的圣品。
此次李汝鱼受伤,周婶儿便用红布包着拿了过来,在赤脚医生的叮嘱下加入中药里,希望能让李汝鱼早些痊愈——再贵的东西,也比不得女婿啊。
李汝鱼一时不醒,周婶儿做好了准备,此刻让小小照顾,她则回家去拿棉被衣服。
今夜要和小小一起守夜。
话如此说,真正守夜的还是她。
也不舍得让女儿熬夜。
亡国了的大安遗臣们是夜人心惶惶,小村就这么大,都已知晓山外来了人,穿着锈飞鱼的华贵袍服,腰间配了狭长的刀。
很是威风,比顺江集的里正黄岐拉轰得太多。
那个朱七找村里人了解孙鳏夫之死的时候,从怀里掏出来腰牌,那才叫一个好看,青铜打造,双面狮头两爪抱坎,四边纹线如篆,前后各一字。
被几个孩子认了出来,一字北,一字镇。
北镇是什么,大家不知道,但想来是很厉害的,这两个差人肯定大有来头。
小村人没有多少文墨。
但有个道理是人都知道,大凉律法不需普及,早被世代口耳相传。
造反是要杀头的。
以前没有仔细想过,只是觉得当官好威风,今天差人一来,这些遗臣们才后怕起来,跟着孙鳏夫加入大安王朝算不算造反?
问了跟着夫子读过书的孩子,都说是。
这便慌了人心。
是以半夜时分,扇面村各处忽有青烟起。
遗臣们都在悄悄烧家里的圣旨和朝服,深恐被差人发现,落个秋后问斩的凄凉下场。
私塾里,夫子坐在石桌上。
酒在桌上,剑在鞘中。
下午时分,找了个孩子去将剑取了回来——反正也瞒不过北镇抚司那两人,还不如光明正大,是我的剑又怎么了?
听学生说,取剑时,那个赵姓年轻人只是意味深长的笑。
并没有阻止。
夫子有些摸不透,这年轻人有点高深莫测。
赵姓,是国姓啊
不过话说回来,今日看见他那清秀的笑意时,有种想一脚呼他脸上的冲动。
那张脸真心有些讨打。
夫子提起酒壶,想了想又放下,终究是没了饮酒的兴致。
如何破这局?
如果最后只能选择执剑杀人,李夫子不会犹豫,可事情并没有到那一步,便有些不甘心,心里患得患失起来,毕竟这十年自己胸中累积的诗篇,可以等身,不曾见天日便身死魂销,这是一个诗人最为凄凉的人生结局。
夫子想起黄巢被雷劈死那日,和李汝鱼一番对话后的心情。
忍不住叹了口气。
我在这大凉过的一点都不洒脱。
赵长衣和朱七相对而坐,简单交流今日看法。
基本上朱七说赵长衣听。
人前,赵长衣话不多,下午和那对耄耋老人说话的絮絮叨叨,一年难见一次,这便让人觉得高冷,自然而然的在京都那片富贵哥儿圈子里不受欢迎。
赵长衣也不在乎。
甚至有些不屑。
你们何德何能,与我赵长衣攀襟连衫做兄弟?
前一个被我主动认作兄长的北镇抚司千户已经被贬职百户发配地方去了
听朱七说了许久,都和孙鳏夫这个异人之死相关,赵长衣强忍住心头不快,但终究忍不住,脸露不悦,我们到扇面村是为了这个异人?
朱七愣了下,旋即醒悟过来,慌不迭道:公子有什么发现?
赵长衣盯着摇曳灯火。
穷山僻壤里,连灯火都如此昏暗,忍不住四下找了找,没发现什么小型尖锐物,干脆伸手到朱七面前,拿来!
朱七不解,什么?
刀。
朱七只好将腰间绣春刀摘下递上。
赵长衣抽出来,将刀柄扛在肩上,一手近刀尖,用这柄象征意义大过其锋利之名的绣春刀挑了挑灯芯,说了句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啊
朱七无语的很。
竟拿绣春刀做这种事,况且,你干嘛不用你那把,我的刀莫非要漂亮些?
但这种事若是被北镇抚司的那些个大佬们知道了,怕是会招来斥责。
转念一想,北镇抚司大的过他?
那就是笑话了,他悄然进入北镇抚司,可将都指挥使吓得够呛,若是他出点什么意外,北镇抚司上下都得吃不了兜着走,本来是要让北镇抚司身手最好的一名千户保护他,结果这货直接点名自己。
是三年前自己在江陵府杀了那个知州,入他老人家的法眼了?
朱七不知道。
但不得不服这位公子的眼光毒辣。
真要说身手,北镇抚司里比自己强的没几个有时候啊,官阶并不代表能力,这就是官场黑暗,要不然以自己的能力,早该千户了。
房间里亮堂了许多,烛火照耀在赵长衣脸上,摇曳间便见这位公子一脸憧憬的轻声说了句我觉得我恋爱了。
朱七口瞠目呆。
恋爱这个东西
大抵来说,对于一般来百姓而言是奢侈品,娶个娘子生个满堂仔便是幸事,更好的娶个平妻,官宦富贵人家的男人纳己房小妾再豢养些歌姬。
高门深户里的公子哥儿,也大多父母定指婚,是利益勾结的牺牲品。
恋爱?
没有的事。
没钱人为了生活,有个女人,活的,能生娃就知足,有钱人女人太多,不需要爱情。
当然,天下众生盈盈,也有可歌可泣的佳话。
忍不住问道:谁?
赵长衣笑眯眯的,一个女孩,十二三岁罢。
双腿修长胸如青梅,应是蓓蕾年华。
朱七顿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禽兽啊。
看着他那笑眯眯的神色,朱七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很想一脚呼他脸上——这种感觉不是一日两日了,第一次见他,便很想如此。
然而,谁敢?
30章 大燕余孽
李汝鱼依然昏迷中。
这个状况让夫子很担心,按说以李汝鱼的伤势,昏迷半日情有可原,用了药后,尤其是加了周寡妇家的何首乌,早该醒来才是。
何至于三日不醒?
有不好的预感,恐怕又要横生事端。
这三日里,朱七拿了个小本子提着笔豪挨家挨户调查,先问孙鳏夫为何穿黄袍绣长蛇之事,再问村里这几十年来有哪些外来人口,这些人又有什么异常。
关于前者,村民异口同声,都说孙鳏夫自己干的事,谁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那样。
反正死人不会说话。
大安遗臣如此推脱,其余百姓也如此。
虽然往日里备受这些遗臣欺凌,但扇面村人淳朴愚钝着,大家又都是乡邻,难道真要说出真相,让那三十多家人满门问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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