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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残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猫疲

    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又对犹自有些难以理解的赵警帆道:

    “难道彼辈以为朝廷的招安,是出自对义军的一片好心和善意么!若不是朝廷已然无力制约和攻讨之,又何须改弦更张一反斩尽杀绝之态,而动辄以名位安抚和优容之呢。。就算是订立名分归属之后,难道不会进行削弱和抑制么”

    “但一旦受下了这个君臣从属的名分大义,日后义军想要在有作为和举动,便就是名不正言不顺的叛臣和篡逆之属。。同时,却是把原本依仗为为根基的替天行道




第345章 岂信长江有逆流(中
    依旧是歌舞升平而在冬日里不减多少繁华似景的扬州城中,满身污秽与恶臭的高越,步履蹒跚的随着人流来到了节衙之前,望着熟悉的邸门卫士,不由有些情之所至的嚎啕大哭起来。

    他真是太不容易了,为了逃过那些草贼过筛一般的搜杀,以及对方上自发举起起来的各色草头武装,所乘火打劫摆下来的关卡;他可谓是绞尽心思而险死还生了好几次,才得以一路蒙混过来最终逃到了尚未沦陷的润州地界。

    然而,沿江这些敌我难辨的地方官军们,他也都是在不敢去找和寻求帮助了。因此严寒的天气下,他只能混在那些污臭冲天的流民当中,且行且走的用沿途搜罗来的一切东西包裹身体。

    为了逃避流民当中那些强梁、恶霸之辈的掳掠,以及沿途冒出劫夺他们的乡土匪类,他只能装疯卖傻一般用牛马遗落的秽物,将自己从头到脚涂抹的全身都是,以挨上几下打为代价换取对方的嫌恶和厌弃之。

    然后在丹徒的时候,他也曾一度想过要求见驻所当地的镇海军(浙西)节度使周宝。毕竟,此公乃是高令公的早年结义兄弟兼做直至盟友;作为令公的信使他也曾经数度往来府上。然而还没等他上前有开口表明身份的机会,就差点儿被节衙栏栅前那些不耐的卫士,给活活的打死当场。

    最后高越从废弃的沟渠当中醒过来的时候,他已经丢到了三颗门牙而变成了破相的豁嘴儿,手臂也被打折了。最后他只能身上仅存的两片银扣带之一,贿赂了看守京口江上浮桥的守吏,得以步履蹒跚的回到了江北的扬州地界。

    高越情不自禁的哭声,也终于引来了出入节衙的某位书办小吏的注意,只见他停下脚步来不由有些吃惊的喊道:

    “这莫不是高三郎君么。。你怎么变作了这副模样了啊。。”

    “正是在下,个中真是一言难尽啊。。”

    听到这句问候,高越有不免悲上心头想要再度嚎啕大哭一场,却又强忍眼泪回应道。然后他仔细打量了对方不禁咦了下。

    “你不是崔(致远)纪史么。。怎么变成了这副打扮的了。。”

    “却是我多嘴冒犯了王上,已被贬为门下吏以赎过了。。”

    有着一口地道洛音的崔致远却是无奈叹然道。

    继而有这位作保和证明身份,高越也如愿以偿的从偏门被带回到了熟悉的节衙后宅当中。而在这时候,他已经失去了半边的耳朵,好几根脚趾连同小半脚掌被冻坏溃烂起来,全身上下也长上了许多青紫发黑的冻疮。

    因此,当他重新洗梳干净又吃饱喝足整整睡了一天一夜之后,才在暖床的婢女怀抱中被给人重新唤醒过来,却是觉得全身无处不酸无处不痛的起不了身来。然而对方的一句话却让他马上浑身激灵着挣扎起来。

    “令公想要见你。。”

    然而,在雪后的天光下他一路被引着行来,只见正当大兴土木的淮南节衙之中,已经很有些物是人非的味道了;至少原本许多熟悉的面孔都已经不见了;

    但是他毕竟还是高骈曾经所看重的子侄之一,所以在一番苦等久候了大半天之后,他终于被有过数面之交的吕用之,给引上了高令公停居修身的紫云阁。

    然而,第二天就有消息传出来,因为忧伤劳心之故,高令公原有的宿疾——风痹之症突然加重;而刚从覆灭的军中逃回来,却又因为不明因由触怒了高使相的子侄高越,更是失宠之下给赶出了扬州城,放逐到了楚州去做了一名州下镇扼使。

    。。。。。。。。

    而在江陵城中,撇去招安事件的后续影响,周淮安依旧在按步就帮的听取,来自广府的例行政务报告:

    “岭西境内新收得稻麦四万一千又五十六石,豆薯瓜菜两百九十一万斤有余,主要源自桂、环、融、柳、富、贺几个较大的州辖。。”

    “其中,大概可以腾换出五万石的陈仓旧粮,正在发动冬季的人役进行加工和炮制。。”

    “柴主簿已经再度平定了南桂州的述昆土蛮之乱,毁平地方大小城寨二十二处,所获男女蛮口约六千有余。。”。

    “桂阳监山外地区的陈賊残党作乱已经消弭,只是在矿区的筑路和矿石转运进度,不免要有所延迟了。。”

    “那就取消这部分的供应计划和连带生产目标;将人手和产地转到其他项目上去。。。”

    随即周淮安就张开眼睛出声指示道:

    “随后我会下令桂阳监在山北的矿坑所出不用在转运到岭內去了。湘潭当地已经在筹建新的水力工坊和生产区,以利用湘中和江汉两大地域的河流水运便利,将各种矿产较为廉价的汇聚当地。。因此,可以先把各处矿产提前输送过去堆积起来备用好了。。”

    就周淮安掌握的常识而言,后世的湖南可算是南方当中的矿业大省。

    比如位于娄底、邵阳、郴州的大型浅层煤矿,盛产锡、铅、锌、石墨的郴州和衡阳;此外,衡阳、怀化、岳阳、郴州都有相应金银矿的产出;而在衡阳和常德两地还有盐卤、石膏和钙芒硝的天然产出。

    虽然这些矿产放在后世大都属于中小规模,并且选冶性较差的类型居多;但是只要能够将其中开发出很小一部分来,在这个时代普遍落后水准下,也是一种颇为可观的资源加成了。

    如今的太平军治下,实际已经控制了珠江流域、红河平原、湘中平原和大半数的江汉平原,都是古代重要的粮食产区所在。

    虽然相对于人口富集的北方地区,在这个时代开发度普遍不高;但是有了这些产粮区域作为相互的缓冲和调剂,再加上水路交通和通讯上的加成,就算是遇到严重的灾荒和变乱,也有相对意义上的风险抵御能力了。

    再加上多山地貌的岭西(广西)和湖南中南部矿产资源,完全有能力再开一个原始的工业生产中心,来作为产能上的升级和备份;实际上一个相应自足的跨地区经济循环体系,已经在太平军的经营之下有所成型了。

    “这是最新留司名下的乡官名录,算上候补和调遣过的人手,在册约莫达到了四千六百一十五员。。”

    交代完矿冶和工场生产方面的事物,又有另一名年轻参军走上前来。

    “不过其中大半数都集中在岭南道境内,约有三千五百七十一员;其间又以珠江流域的岭东十三州最众,前后相继委派了约两千八百五十七员。。”

    “其中大多反馈正常而运作尚好。其间仅有六十七人弃职潜逃,又有八十九人因为意外而失踪、身死或是伤病而退。。”

    “以上例子在岭东之地甚少,主要还集中在新打开局面的湖南、岭西等地。。尤其以湖南境内为甚。。”

    “倒是在还有二十三人因为不同程度的违规行事,或是犯了作奸犯科之事事,被巡查的三支队发现上报后,夺职问罪论处当中。。”

    周淮安微微点点头,这些逃亡和死伤、失踪的数字,无疑也代表着地方上大多数人所难以关注到的细节和基层当中,各种新旧势力更替斗争中无可妥协的残酷性与黑暗面



第346章 岂信长江有逆流(下
    “建元新,乃令凡天下故朝官宦之属,在京正八品以上者,皆不得留用续任。。凡三代、五服之内亲缘,不得仕事新职。。遂天下门第、豪族皆以分家为先,。。”

    《太平新书。资政篇》

    。。。。。。。

    “太平好,太平妙,太平军来太平了。。”

    “贪官污吏全埋掉,土豪劣绅无可逃。。”

    “入了义军打朝廷,吃饱穿暖少烦恼。。”

    “太平好,太平妙,太平军来好世道。。”

    “苛捐杂税都抹掉,赋税徭役轻飘飘。。”

    “人人耕织得足饱,贫家穷汉全欢笑。。”

    “太平好,太平妙,太平军来讲公道。。”

    “不抢不杀不害人,作奸犯科不轻饶。。”

    “士农工商皆得安,买卖公平人称好。。”

    如此稚气的童谣声,隐隐约约的荡漾在袁州新渝县的街道上。

    然而,作为如今已然糜烂大多数的江西境内,屈指可数犹自在任的朝廷命官;袁州新渝县令胡文良,字武善。也在忧虑和愁思着饮着小酒,他甚至不敢派出胥吏和差役们,去捉拿或是驱逐这些唱谣的孩童们。

    因为他自知自己的事情,基本上是仕途无望也无处可退。乃是地方几大相持不下的豪姓大族,公推他坐在这个维持地方的台面上,权作纽带来协调大家的利益关系和进退而已。

    他原本是朝廷中某大臣家仆出身,虽然名字文良武善其实文也就识字略懂算学,武嘛佩刀一直装饰来着。

    家主因其算学让其掌管家将、部曲的钱粮,后因失手打死家主喜爱的昆仑奴,被外派到江南官军中将功赎罪;结果三年军中生活唯一杀戮是为了立威用砚台砸死了偷吃他一根鸡腿的小校。

    然后有一天,莫名其妙的在情势危亡之下,就以州下守捉军派到新渝县地方,凑集钱粮丁役的武吏身份,取代了相继弃守潜逃的前任县令、县丞和县尉,成为了这一地的“百里侯”,而且居然还得到了朝廷权急追加的委任印信。

    而他的故主也难道想起还有这么一个意外的闲手,而派了些人过来,总算让他不是那种身无长物而光杆一个的局面了。然而这一切对于他眼下的局面,却是没有丝毫的改善和益处。

    他虽然有县令之尊名和权柄,但是相应的号令也不过是最初出自城郊外附近的十几个市镇、村邑而已,至于全县其他的地方,则是那些自募武装联接互保的土豪、乡绅的天下。

    尤其是前些日子,黄逆为首草贼在东面的信州大败淮南军之后,可以说以江南诸道之广大,就再没有多少可以制约和阻拦他们的存在了;因此就连东面临近的抚州、北面的洪州、南面的吉州都变得不再消停起来。

    至于西面的衡州和潭州,更是那些喜欢清算和屠戮大户,而抄没其身家田产的太平贼所活跃的所在;他身为袁州境内屈指可数的官府之下,夹在这期间简直就是令人无比绝望的处境了。

    更别说如今既然都能在县衙的围墙外,听到这些公然传唱为贼张目的大逆之言和歌子,那也意味着这些以“太平”为号的草贼,对于本城的刺探与渗透也见到了百孔千疮的地步了。就算是他把眼下能够指使的人手都派出去,为防将来的下场考虑只怕他们也未必肯再出死力了。

    而作为他最有力支持者的城中那几家大族,只怕也是早已经放弃了再努力弥补和挽回一下的打算,而各自忙着将粮食财帛细软和家人,都从城中转到乡下亲熟、故旧那里去躲避一时了。

    而他这个依旧在县衙里坐署的官儿么,显然就是摆在台面上拖延时间的和首当其冲,充当草贼算账和泄愤的现成靶标、草垛啊;没听见草贼歌子里唱的那个明白直了么,

    要知道太平贼言称中所谓的“士农工商皆得安”,唯独漏下了一个五民之首的“官”字啊。这是要对官府所属的一切斩尽杀绝,或是清算不用的姿态啊。

    至于所谓的“贪官污吏、土豪劣绅”之类,还不是这些苦大仇深的泥腿子说了算;而在聚敛这番身家和资财的过程当中,谁又能作保没有个招人恨、惹人怨的疏漏之处了。真要一一计较起来,在这世道当中还真没有能够独善其身的大户人家了。

    所以自从前天开始他们就装病和找借口,再不来县衙商榷和议事了。就连城门各种猬集起来的土团和壮丁之属,也变得有些动态不明尔形迹可疑起来了。所以胡文良也只能在这里有一天算一天的混日子,继续做一个又聋又哑泥菩萨式的堂上摆设了。

    他如此自嘲且自艾自怨的思虑着,慢慢吧自己灌的醉意酩酊起来;然后带着一身酒气站起来,准备去找当地新取的小妾那里消遣和排解一二,然就就听到远处传来的隐隐喧闹声和呼喊声。。

    “县尊大事不好了,不好了啊。。”

    几息之后,就有一个跌跌撞撞的身影闯入了,他所在县衙二堂偏厅当中而大声叫嚷起来:

    “有贼。。贼。。。贼军从东门进城了啊。。”

    “什么。。这一天终于还是到了啊。”

    满身冷汗淋漓的胡文良闻声顿然惊醒过来,随即大声的哀叹着质问道。

    “你又可曾看清楚这些是哪路贼军呢。。”

    “小的。。小的未曾看清多少,只见旗帜遮天蔽日的到处都是啊。。”

    来人亦是惊慌失措的变声道

    “这下完了,如此阵势怕是东边贼众的本阵了。。”

    胡文良这下最后一点侥幸心思也彻底泯灭了;既然不是那些打着草贼旗号乘火打劫之辈,那自己显然就是少有幸理了。

    “杏娘,拿出我的遗书和。。。”

    当他带着满心悲愤和绝望的心情步履蹒跚的回到后宅当中叫喊起来;就偶然瞥见到已经涂黑了脸而换了身布裙,还背着小包裹的小妾身影,正是慌慌张张的从县衙的侧门碎步出走去了。

    胡文良也没有心情叫住或是威吓对方,好留下来与自己同生共死什么的;而是踏进自己已经被翻找的一片凌乱的卧室,开始试图效法那些为国殉难的先贤和义烈之辈,为自己留下一个相对壮烈和体面的结果来。

    摆布好放在显眼之处的遗书之后,他先是尝试了用刀兵自刎。

    然而在一时情急之下他却没有找到合用的刀具,最后只发现了一把用来分裁信笺的寸长骨柄小刀;只是当他对着小妾梳妆的铜镜,用刀尖稍加颈上使力割破了一线肌肤之后,居然就手软脚软晕血晕的再也握不住刀柄了。

    然后他又开始尝试翻出一匹小妾私藏的越罗来披过梁上,欲做那吊颈求死之事。

    然而等他蹬开撑脚的几子还未窒息和挣扎过几息,就听得一片撕布裂帛的声响而连人带罗带一直摔滚在了地上;却是这匹通透轻薄的越罗,不堪他过于肥厚的身形而坠断了。

    于是,他又改弦更张开始准备投水自尽,并且用杆子试了试池塘中的水最深处,以确保不会轻易的浮上来。

    结果,当他抬脚倒下去的那一刻,就被刺骨冰冷的池水给激得忙不迭奋力挣扎、扑腾起来,最后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已经在岸上了;好吧,他只能如此告诉自己:实在是这冬日里的池水太凉了,让他在被溺死之前要受更多的苦楚啊。

    接下来,他又想到了古书上记载的饮药自裁手段,然而在这一时之间他又那里寻得到能够让人迅速毙命的毒物呢;所以他又想起来另一位类似的替代手段——吞金自裁。

    只是他翻找了全部的內舍,却发现稍微值钱的金银物件都被小妾给裹带走了;最后只找到了一只磨光的黄铜簪子;只是一想到要把这东西折成数段再硬吞下去,他胡文良不由有犹豫起来了。毕竟,平日里他吃鱼都是让小妾亲手挑干净了才肯下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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