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残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猫疲
这是朱友裕平生第一次被人督促着读书识字;也让早早失去生母而在军中厮杀至弱冠的他,第一次感受到来自淑娴温柔的女性长辈,所具有威严满满而关注备至的情怀。
然后还有那位太夫人,虽然作为曾静落魄私塾先生的发妻,如今年事已高并且老眼昏花了,还喜欢拉着他在后院里下地耕缀;却以一个常见民家老揾独有的方式和态度,让他感受到了某种名为天伦和亲情的事物。
还有那个他所一度看不起又难免羡慕妒忌恨的臭弟弟朱友珪,虽然平日里总喜欢和他拌嘴和别苗头;暗地里还叫他“蛮头汉”,而被追打的鸡飞狗跳乱跑。但是回头还是不情不愿的给他借来了开蒙的书籍。
然后,在惠夫人的要求之下,他也得手把手的传授这个臭弟弟,各种基本的弓马武艺和强身锻体之道;这也是他可以名正言顺籍此,变相报复和整治对方的有限机会,而难免乐在其中。
所以在长安的这段日子下来,随着日常里点点滴滴积攒起来的见闻,而对于太平军大都督府的了解愈多,他也似乎慢慢理解到了父帅当初的一番苦心,以及自己想要自立一方的狂妄和卑小。
最起码,就算他这个长子再怎么不成器,也不能成为父帅的负累和破绽啊!更不能轻易将这些好容易才熟悉和亲近的家人,给牵扯进天大的是非中来了。
相比之下,这位昔日有过师生之谊,也是父帅心腹谋主的李长史的此番作为,就实在有些用心可疑和态度叵测了。所以他毫不犹豫的拔刀挟制了对方。
“李长史,父帅一贯待你不薄,为何要如此构陷之!!”
朱友裕又紧了紧手中的短刃,而在拔刀围拢上来的随从面前,割出了一道浅浅的血线来,才让他们顿然停脚。
“衙内,你怕是有所误会,莫要做那亲痛仇快之。。”
脸色大变却又故作镇定的李振:然而下一刻朱友裕就压刃入肉,让他再也没法说下去了。
“我算是明白了,尔等想要借用的,不过是我的名头和身份,而非我个人的资质和本事吧!”
朱友裕这才有些情绪低沉和萧疏的自顾自的道:
“可笑我当初还自视甚高,却无意成了他人对付父帅,致使东都内乱纷争的旗号和籍口了。。”
下一刻,朱友裕突然就闷哼一声,而失手丢落了把持的短刃,而被李振一下子就挣脱开来;却是在他所捂住的左肩后侧,被人在视野盲角里射中了一支弩矢,顿时就洇淡开一片血迹来。
而死里逃生退回随从护卫当中的李振,也摸着脖子上不断渗出来的血色,对着重新被团团包围起来的朱友裕无奈的叹声道:
“大公子怎就不能理解我辈的苦衷和用心呢?明明是想拥立您成就一番基业和身家前程,怎就不得领情呢?”
“只恨我有眼无珠,也恨你蒙蔽了父帅。。。才有今日之厄。。”
朱友裕却是咬牙冷笑道:
“既然如此冥顽不灵,那也唯有退而求其次了。。”
而不知何时出现在残断墙头上手持弓弩的领头人;却是在说话间再度射中想要拾刀冲出包围的朱友裕,顿时小腿一软而屈膝半跪在地上。
“也罢,一个横死在长安街头的大衙内,也足以制造出些许机会和口实来了。。”
李振闻言却是愈发叹息道:却是转身挥袖掩面,仿佛是不忍见到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了。然而稍后的机弦相继响起,却是一下子激起此起彼伏的连响数声惨叫。
“。。。。”
李振不由有些诧异的转身,却见那些站在墙头上的弩手,还有那名领头人都一齐栽翻下下来;而在在他惊骇莫名的眼神当中,四周蔓生的过腰荒草中,也冒出来许多青色袍甲的身影。
只见他们抢上前来,将中箭的朱友裕团团围住;其中一名双肩和胸口上都绣着简明貔貅纹的军将,这才开声道:
“托了大公子的福,可还真叫人看了一场好戏。。”
“我辈当为留守尽忠,至死不渝。。”
而李振的心思却是一下子沉了下去,然而他转瞬就突然大喊到:却是毫不犹豫的转身就向内奔逃而去。
随后在一片激烈的劈啪作响声中,那些随他而来的护卫也相继浑身溅血的相继倒地;却也竭力为李振争取到了些许缓冲和机会。
只见他缘着一处假山连滚带爬而上,又缘着假山与外墙之间的一棵枯败大树的主干,奋力一跃摔滚出了墙外,而又一瘸一拐的拖着点点血迹消失在狭窄的偏巷之中。
“不急,且不要急。。”
稍后面对部下的汇报,这名军将却是轻描淡写的道:然后他意味深长的看着被包扎起来的朱友裕又道:
“咱们负责救回这位大公子即可。其他的事情,自有人分晓的。”
而在长安城内上管会所在的京兆府旧址当中,却是弥漫着一股让人心惊胆战、坐立难安的低气压和氛围,以至于所有人都是行色匆匆,而仿若是有什么要紧东西在身后追逐似的。
唐残 第1088章 世乱识忠良(中)
第一千章九十二章世乱识忠良(中)
以至于新进公办食堂为了庆祝重九日的临近,而从南方运来的几十车糖蟹和带水活蟹,所做成的各种拔蟹脍、蟹粉汤头、滚蟹羹、蒸蟹饼、炙蟹块等名目的特色菜肴,都变得不香了。
虽然这场直抵周淮安面前的刺杀闹剧,暂时牵涉出来的而只有极少数的一小戳人;到时再政治层面上导致的震动和风波,却是比之前仅限于上管会的框架内,所折腾出来的破烂事情和涉案人员,还要更大得多。
眼见得大都督府下的十三分司和诸曹、科、房,就要进入新一轮机构设置调整和升格,以对应地域越发广大的新朝局面;在这种人人都期盼着更进一步的情况下,在自己麾下闹出涉嫌刺杀阴谋丑闻,足以让人疯掉了。
相比那些损公肥私的舞弊和不作为、乱作为的渎职之类个体案件,这种直接牵涉到政治层面上的潜在“阴谋集团”才真正要人命的;很可能株连影响的是关系人等的好几代前程或是一整个部门体系内的利益得失。
要知道古往今来,来自至高上位者的信任这种东西,对于臣下而言都是相当稀缺而具有相应时效性的宝贵资源;更不用说平时想要积累起来是多么的艰难,而在失去之后的弥补就更是难上加难了。
而在新朝体内系内的职份、地位和其他资源的竞争,从一开始就没有停歇过。因此,如果在这个关键点上出了问题差了一步,那就意味着步步皆差而要长久落于人后,甚至就此很难在日后得以翻身了。
但是比他们更加惶然和首当其冲的,则是太平军大都督府体系内那些与传统道门相关的干系人等。虽然这一次将游方道人殷七七和伪装成女徒的刺客一起,举荐送到大都督面前的事件,与绝大多数人并没有直接因果关系;
但是在一切可能壮大和扩散道门影响力,而可能与佛门存在感分庭抗礼的机会和途径当中;他们其实也并非没有在暗中变相的推动和出力过。然而就是这种过犹不及的无心之失,眼看就要招来了适得其反的结果。
要知道这位大都督虽然号称还俗之人,但从一开始就对于世上一切教门不假辞色,而痛恨一切空谈修行却不事生产的作为,而制定了严刑厉法管制和打压之,素来更只用其长而限制传法;
因此,在太平军治下不知道多少官私浮屠珈蓝,被改成了学堂和工厂、兵营,无数不合要求的僧徒和被强制还俗,成千上万依附寺院以为供养的佛图户、僧祗户,被重新编户齐民为良籍。
相比之下,在传统上与李唐皇家捆绑过深,而显得有些不思进取甚至耽于安逸、堕落荒废的道门,更是在避居潜修的后知后觉中根本没法反应过来,就已然被裹卷进了这场时代大势当中。
因此随着各处名城大邑当中的道馆观所,在《太平青领书新篇》和《太平两同书释义》的指导下,相继被殃及池鱼式的接受取缔和整治之后,也毫无疑问的冲击和动摇到了传统道门在世俗根基。
于是,无论是被迫打开山门的南方上清派本山——茅山宗,还是以终南山为本山的楼观派;或又是蛰伏在龙虎山的南天师道正一派遗脉;乃至是符箓宗出身的洞渊派,都不得不接受和适应新时代大潮的洗礼。
虽然,因为避世离浊的传统让大多数然道士生徒们,相对与红尘大兴的佛门所收到的冲击和影响要小得多;也只有一些依靠装神弄鬼的歪门邪道,敛财骗色乃至藏污纳垢、高张艳枳的观所,收到了查没和严惩。
但是也让他们影响力和社会地位就此远远落后于,那些经历了佛门寺院大规模清退整顿之后,因为身段柔软和足够恭顺配合的态度,而继续得用的佛门中人。
等到太平军据有两岭内外而席卷东南,划江而治的南朝格局既成;这些潜心丹箓符法的道门正宗,才突然一下子反应过来;在如今的太平军大都督府中,作为各种名目的顾问僧、授学僧、教化僧已然大得其用。
光是天下佛门的正流八宗,就有五宗已经公然投效在太平军的旗号下行事,而呈现出一番遍地开花的兴旺局面来。而这些奉命活跃在世俗红尘中僧众,就算刻意不做什么,也等同变相的挤压和侵占道门存在感和影响力。
这就十分要命了,更要命的是他们还有官方的背书和授意,而让人无法在公开手段上进行抵制和抗拒。相比之下,太平军中真正具有道门背景的,堪堪只有个潭州三友之一的顾问道士顾栖蝉而已。
因此为了新朝的体系内奋起直追,而不至于被佛门各宗彻底甩在身后,而迎来一个彻底边缘化和道统衰微时代;除了李唐与牵扯太深的楼观道及其支系外;道门各家也没少绞尽脑汁和穷尽手段。
而相对于已经在宣教、屯垦等部门当中,已然占据了天然先发优势的大小和尚们。通过历代帝王所喜闻乐见的房中术一途,获得一个内廷后宅当中发挥影响力的突破口,无疑是某种弯道超车式的捷径。
虽然,如今这个乡野方士殷七七并非是什么名门大派的源流,而是属于民间散授神仙道一途,难免良莠不齐、鱼龙混杂的养练派、金丹派、占验派之流;甚至连都初修的箓生(男弟子)、南生(女弟子)都不算;
但是这个凭空而降的黑锅,却免不了要道门整体承担被迁怒的结果。因此,在京师道门之中有识之士和有新人的积极活动之下,很快就推举出了几个关系人等,而找上太平军中背景倾向道门的宣教总监罗隐。
然而,这些收了托请前往试探口风和说项的关系人等,却是相继在罗隐的居所登记处地方扑了个空;因为,这位总监大人却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再度前往外地采风巡事了。
事实上,名为采风当中的罗隐,却是正身在一处秘密的监押场所里;满心沉痛的看着这位昔日的好友,也是一路走过那些岁月的同僚,如今被秘密监禁审讯的阶下囚。
罗隐早年屡试不第而游历天下之际,结交了许多各具特色而意气相投或是引为知交的人物;其中一些人更是在他落魄潦倒之际,施迤援手的仗义慷慨之辈。
因此他在太平军中得到赏识和重用之后之后,也不免想起这些昔日的志同道合之辈;而在条件许可和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给与相应的机会。眼前这位就是屈指可数蒙他看重,而想要引荐为太平军所用的代表人物之一。
那可是和他一起饮酒共醉,而怒骂朝廷不公,针砭国政得失和世间时弊;然后又抱头痛哭流涕的至交和知己;更是在他为地方官府中人所嫌恶和迫害之际,不惜破家舍财为他周旋和保全,堪称义烈慷慨的友人典范。
因此,罗隐还特地做了一首《登高咏菊尽》以志纪念,这位互为肝胆的江西抚州名士李公甫:
“篱畔霜前偶得存,苦教迟晚避兰荪。
能销造化几多力,不受阳和一点恩。
生处岂容依玉砌,要时还许上金樽。
陶公没后无知己,露滴幽丛见泪痕。”
因此,当日后罗隐得以奉命招募山野之中,具有倾向太平军主张和理念的士人之后;就顺理成章派人邀请这位已经避居江西建昌资溪的友人,也是滕王阁缔造者滕王李元膺之后裔的李公甫,出山为太平军效力;
而从最初的特任编撰,文学教习、道藏审编,一直做到了专管道箓和条规的宗务科左司正。虽然谈不上特别出类拔萃和杰出,但也是四平八稳的一时前程无量。却不想会卷入这等天大的事态当中。
一时间,作为曾经担保人的罗隐,纵有百感交集而千言万语尽在心中,却只化作出口几个字:
“为什么。。”
“是啊,为什么啊?我思来想去琢磨了许久,才慢慢的想明白了。”
披头撒发的中年人李公甫,慢慢的抬起头来:
“这是那人一心缔造的新朝,是那些泥腿子得活的新朝,那些铜臭商贾如鱼得水的新朝,那些微贱吏务杂学得以大用的新朝;唯独就不是我辈士人所盼,弘扬圣贤、经义之世的新朝啊!”
“但是如今天下格局既成,人心思定;我辈也唯有退而求其次,只要有一线机会,令这位好法墨而崇尚暴秦之道的主上,稍有警醒而不再固持下去的话,总就还是能够回到圣言大义的天下正轨啊!”
“你这是什么意思?”
罗隐闻言却是脸色微微一变:
“自然就是这个意思,”
头发披散而难掩拷问受刑痕迹的李公甫惨声道:
“只可惜那些人也太不堪用了,想必,这也是那位王上天命在身而合该气数不绝吧!”
唐残 第1089章 世乱识忠良(下)
“这么说,他们还真是临时的一拍即合了?”
等到周淮安拿到了多方面给出来的结果之后,不由轻轻冷笑了起来:这次庭前刺杀未遂的闹剧,居然内外好几方面的势力,有意无意间推动之下的变相合力结果。
比如于那些外部势力而言,是有人希望通过包庇和支持这些硕果仅存的李唐余孽,孤注一掷绝望式的刺杀来制造内乱,减缓太平军平定天下的进程,获得更多苟延残喘的时机;
而太平军内部同样也有人希望周淮安在这里倒下之后;通过未来保扶和影响尚在襁褓中的继承人,而改变对于旧朝势力那些残酷而苛刻的国家原则,而让世家大族背景下传统士人的残余影响力,得以重新回到台面上来。
还有人干脆是为了浑水摸鱼创在机会,或者说是为了报复自己昔日的恩主,籍着刺杀事件转移大众关注,而将被幽禁的朱友裕给抢出来,离间东都方面与长安的关系而将朱老三逼上绝路。
所以这种种的筹划和图谋,居然从一开始就在曲江街市的意外偶遇当中,被从根子上上给戳破了。事实上,就连那个打扮成女冠以投其所好的阁主传人,做梦也没有想到会被一个有过一面之缘的人给认出来把?
不过这也多少警醒了周淮安。既然有人把主意达到了自己尚在襁褓中的幼儿身上,那也意味着自己需要谨防可能存在的漏洞和问题所在了;毕竟,古往今来多少雄才大略的君王,一世英名都是栽在了继承人问题上。
前有故剑情深,却留下一个被儒士们洗脑成傻缺,而悔憾‘乱我家者,太子也!’的汉宣帝;后有在隋文帝杨坚面前戏精附体了前半生,而登基之后彻底放飞自我,闹到“大好头颅、谁可取之”的隋炀帝。
更别说,后世还有那个和尚出身的明太祖猪爸爸,杀功臣文官如猪狗而横压一世,结果在亲自指定的好皇太孙朱允炆身上看走了眼,结果被亲近的方孝孺等一群儒士坑的身死国灭。
尤其是,作为需要花费大量时间和精力,来治理国家和开疆拓土的开国君王,很容易就在继承人成长环境和教养的问题上,被各种立场和诉求的别有用心之人乘虚而入,而导致从小就走歪了道路。
所以周淮安已经决定下来,自己的儿女待到稍微懂事之后就定期改名换姓、隐藏身份,到相应童子营和少兵队对接的学校当中去,接受集体生活和同龄人圈子的熏陶;同时也是变相了解外界状况的途径。
这样有了足够人际关系的经历和眼界之后,才不会在人生经历当中,某个特定的对象所轻易打动和蛊惑之;这样对于孩子的童年而言也许是一个不怎么愉快的过程,但是既然身为自己的后代和这个时空留下的印记,这就是必然承重的代价。
至少,相对于从小被人监督着自愿或者不自愿学习各种知识的平庸之才;也总比日后在臣子面前惊讶的创造一些“何不食肉糜”之类典故;然后被外族或是叛乱大军所团团包围,而凄然泪下悔不当初的结果要更好的多。
另一方面,则是作为继承人师资力量和群体的选择了;至少在这一次教训之后,周淮安也会在相应候补人员出身背景的审查条件上,继续增补上一些内容;
比如,在各个部门和机构所进行的初选当中,直接否决三代以内直系亲属为前朝官吏,或是与传统世家大族、被镇压过的衣冠户、形势户有所关联的对象。
同时从横向增加候补群体的规模,优先从那些实务当中选拔出来的年轻新晋官员;定期抽取一部分人出来加入到临时的师资班底当中去,专门讲述事务工作当中遇到的问题和对策,也是作为某种变相的奖赏、激励式的荣誉。
而授课的方式也不再是“经筵”这种单独面对面的专门讲学,而是随机抽取一部分同龄人而将继承人混杂在其中,集体接受相应教师的轮番授学;同时进行批量化的考核和测试。
讲述的内容,也不但包括立国执政的国是(思想理论、哲学思辨),也讲历代执政得失的经验教训,乃至数理化(认知世界的工具和方法)等基础常识,和重新整理世间流传的诸子百家简义。
同时增加轮替教学的批次和规模;这样没有一个具体对象和小团体,能够在继承人面前有机会留下足够深刻的印象和影响力。至于最关键的三观和统御之道/屠龙术方面的内容,还得由周淮安自行身体力行的教导和传帮带。
然后,周淮安还考虑日后再指定三五人组成一个专门审查委员会,对于这些师资的背景和社会关系,以及教学内容进行定向审查;但凡有逾越教学内容的行为就一票否决制。
反正,能够用预期增加的成本来解决的问题,都不算事真正的问题所在;相对于继承人日后所要面对和担负的天下之大,这点额外增加的支出项目和预算内容,根本就不算什么的。
当然了,日后的后代逐渐增多之后的继承人竞争什么的,那又是另一回事了。至少作为一个眼光和学识跨越了上千年历史波澜起伏,又有足够辅助手段的现代人,根本无需特意介怀和提防自己继承人的成长和倒逼可能性。
想到这里,周淮安突然记起来,自己留在江陵的那双儿女似乎还没有正式取名;而目前只是在用着两位母亲(曹红药和张云卿)所取的小名——阿檀和佑郎,而拥有一个颇具规模的养护团体。
在处理完这些临时增加的琐碎事务,又签署了一批加急的抄家、流放、徒刑和绞手名单之后;周淮安忍不住想询问一下,韩霁月那边的工作成果了。却再度接到了一份来自河东境内,而有所严重延迟的递报。
虽然周淮安对于另一个历史线上的后唐缔造者,沙陀族朱邪氏为首的代北藩汉武人团体,一直保持了足够的重视和情报工作上的持续投入;但是因为实在是鞭长莫及而时日尚短见效甚微;
所以,直到朱邪氏为首的代北集团入主河东镇之后,才在原本河东幕府所属的某些节点上,取得了情报工作的突破口而开始由陆陆续续的零星消息被送出来。
但是其中大多数是无关紧要的日常见闻,作为长远方向和宏观战略上的间接判研,或是侧面的参照和印证或许有点用处;但有价值的时效性内容很少。
但这一次似乎有所不同,这封专程从关内道北部比邻河东石州的绥州(今陕西绥德)方向,通过定胡县/孟门关(陕西吴堡县)所地送回来的情报;主要是以一个河道转运的小吏角度;反应了最近与河东军息息相关的一桩事态。
说是河东镇境内开始普遍缺盐的严重危机。在失去了河中输入的盐池,又断绝了来自塞外的土盐供应,入关的十数万藩部也就出现了不同程度的浮肿病等症状;而他们蓄养的牲口对于盐分的需求比人类更高,也普遍萎靡瘦弱。
因此,这就与河东镇的北唐小政权,急于南下夺取河中的大规模军事行动,形成了相应的对照。而其中被强调的一个细节,就是有民间的队伍从孟门关频繁出发,而翻山越岭来到绥州延福县内,交易当地来自盐州(今陕西定边县)的白池盐货。
因此,附带在这份河东递报背后的,是来自驻泊延州和绥州一带;负责支援三支队和推进屯垦,同时整顿当地牧场围厩的马军教练使兼营田牧厩官杨师厚,连诀正在关北黄土塬中剿匪的第四军中郎将曹师雄,所呈上的一份军事策划。
而在这一份策划当中,提到了利用这个河东普遍缺盐,而临近州县自发突破封锁前来交易的机会;集中如今正部署在关北无定河/朔水流域的七个新编驻队营和四个整编营;对于居于石州(今陕西吕梁市)西面屏障的孟门关发动突袭。
如果能够一举成功的话,就可以沿着群山之中的赤洪水,借助轻舟转运的助力,直趋石州治所的离石城下;算是为北伐河东胶着的战局,在入冬可能的大雪封山之前打开一个侧面的缺口。
然而,他们眼下作为偏师作战的兵力和民夫尚且还算是够用;但是作为攻坚破垒的重型火器严重不足,后续补充的子药、粮秣也尚且有缺口,而不足以支撑超过一个月左右的后续作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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