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想之拳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杜停杯
“跟着她。”
梁德点点头,跟在那头面容急切的女性怨灵背后向着城市的另一端疾驰飞行。
目的地是一处建筑工地旁用废弃厂房改造的农民工子弟小学。
梁德从空中降下,将双轮板车调整为集装箱式的的囚笼锁住剩下的四头复仇恶靥,然后和栗知弦一前一后跟着那头放出的复仇恶靥走进了校门。
学校里只有一栋教学楼和一栋宿舍楼,两栋废旧厂房之间是一片水泥地和两个篮筐生了锈的篮球架,小操场旁边立着两组孤零零的双杠。
这是一所全日制寄宿制的民办简易学校。
很多人没有听说过寄宿制小学,因为城镇居民子女的寄宿制学校生活一般是从中学开始的。
毕竟六年级的小学生也只有十二三岁,谁家的父母舍得把自己的几岁大的孩子送去读寄宿制小学呢。
但是有的人没办法。
在留守儿童家庭之外,还有一些家庭连让儿童留守的条件都没有。
或者是家中老人已经去世,或者是家中老人自顾不暇、无力照顾小孩,这些人只能带着自己的孩子一起进城务工。
能够让孩子读上一所带有托幼性质的全日制寄宿制小学,对这些人来说已经是难得的幸运。
流动儿童是很难进入公立教育系统的,别说流动儿童,在这个教育资源上宽下窄的时代,连一些学区房业主都需要集体维权才能让子女顺利就读当地的公立学校,只有那些买到学位房的人方可高枕无忧。
所以没有襄北市户籍的农民工子弟只能选择一些民办简易学校就读,更多的流动儿童连就读民办简易学校的机会都没有。
那头猩红色的怨灵飘飘荡荡地向宿舍楼走去,魂体之外动荡的怨气渐渐平复,这时勉强可以看出这头怨灵生前是个微胖的中年女人,她的额头和颧骨上有几处淤青,脸颊和脖子上布满了血痕。
她走到一间宿舍的窗前,透过窗户的缝隙望着一个熟睡的小男孩。
小男孩睡在下铺,盖着一床边角有些发黑的棉被,微张着嘴巴,不知梦到了什么。
窗外的猩红怨灵脸上露出温柔的微笑,嘴里轻轻地唱着:
“月儿明,风儿静,树叶儿遮窗棂呀。
蛐蛐儿叫铮铮,好比那琴弦儿声啊。
琴声儿轻,调儿动听,摇篮轻摆动啊。
娘的宝宝闭上眼睛,睡了那个睡在梦中……”
栗知弦勾动纯白色的丝线,默念净化咒文,在纯白色的微光中,那个身形微胖的中年妇女不舍地看了熟睡的小男孩一眼,她转过身向栗知弦和梁德鞠了个躬,和纯白微光中飘落的片片羽毛一起消失在了夜空中。
梁德点了根烟,和栗知弦静静地走出校门,将剩下的四个复仇恶靥送回她们牵挂的地方后一一净化超度。
两人沉默了一路,回到襄北市大学城附近的烧烤夜市找了家大排档坐了下来。
梁德给栗知弦倒了杯普度众生,淡黄色的圆形杯面上泛着细小的泡沫,仿佛轻云蔽月。
栗知弦喝了三分之一,眼睛盯着一次性塑料杯里的啤酒泡沫,像是自顾自地说道:
“恶靥侍女沐浴弱者之血后必须为献出鲜血的弱者复仇。
恶靥教派眼中的弱者是那些饱受欺凌却从不反抗的人,这些年她们举行沐血仪式牺牲得最多的就是被家暴的妇女。
杀死那些被家暴的女人,驱使她们的怨灵去杀光施暴者和施暴者的所有直系亲属,然后永远奴役这些女人的怨灵,这就是恶靥教派的以血还血。”
她顿了顿,抬头望着梁德的眼睛说道:
“我不明白。”
第二十五章.水满则溢
“这五头怨灵没有变成黑色,说明复仇仪式还没有完成。
欺凌她们的人还活在世上,可是她们最牵挂、最想去的不是那些施暴者所在的地方,而是深爱的人所在的地方。
我不明白,为什么很多没有经历过家暴的人咄咄逼人地责问家暴受害者,问他们为什么不选择离开,但是却从来不去了解那些受害者选择默默忍受的原因。
这些人第一次被老师体罚的时候没有选择退学,第一次被无偿996的时候没有选择辞职,但是他们却可以理直气壮地责问那些受害者:为什么你第一次受到家暴的时候不选择果断分手?
我理解不了这些人,他们更像是想要宣扬一套绝对正确的理念从而显得高高在上,嘴里说着止损、解套之类和利益相关的词语,却不去关心那些活生生的人,不去关心那些被想要共度一生的伴侣拳脚相加的人。
被嘴里说着爱你的人伤害,这种伤害难道只存在于身体上吗?难道每一个普通人都能做到绝对理智吗?
不言自明的事实太多了,但是这些人比起活生生的受害者们更关心理念。
邪灾局也是这样,总是这样。
老梁,我不明白,我他妈的不明白。”
栗知弦拿起酒瓶一饮而尽,失业后她已经习惯了恍恍惚惚的状态,再没有酒精的陪伴,她害怕自己继续清醒下去会做出一些不理性的事情。
梁德给她开了一瓶新啤酒,又用幻海玄气做了个足够大的啤酒杯倒满了递给她。
他明白自己不是什么适合倾诉的对象,他和栗知弦还称不上交好的朋友,他只是恰好遇到了一场内心的水满则溢而已。
男德法则第一条,不要给向你倾诉的女孩提人生建议和解决方案。
在开口之前先想想自己过得怎么样吧,如果一个人足够清醒,他就会知道没有任何人真的需要自己的人生建议。
梁德给栗知弦充当着倒酒工具人,抽着烟回想起了他过去和家暴有关的记忆。
人本主义心理学的先驱阿德勒(四级脱发)说过,幸运的人一生都在被童年治愈,不幸的人一生都在治愈童年。
梁德觉得自己是个幸运的人。
他见过最严重的家暴,是李卫红同志在大冬天强迫梁建国同志坐在马桶上尿尿。
要知道,在带有自动加热功能的智能马桶出现以前,再温暖的男孩也无法和冬天的马桶圈和平共处,毕竟……两腚连心。
老牌暖男梁建国同志忍辱负重,每天早上都要做半天心理建设才能进洗手间,每次坐下时随机扭曲的表情让老老梁练成了不在檀〇斗社长之下的精湛颜艺。
即使这样他还是坚持了下来,真是一个很恐怖的男人。
对此李卫红同志振振有词:“我们关外人谈恋爱,就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以前的梁先生对挨这种打隐隐有些期待,现在的梁先生对此持保留意见,因为他已经不知不觉地认识了许多真的能打死他的女孩子,比如说……呸呸呸。
一个海蓝色的啤酒杯怼到了他面前。
“酒呢?”
梁德大声招呼老板又送了一件“普京”过来,顺便点了一碟松花鸡腿。
他嚼着鸡腿肉和松花皮蛋卷在一起切成的厚片,打开专用手机花了两个晶簇在《人间之鉴》里查询了蓝星老家和家暴有关的数据。
以下信息据说来自梁德蓝星老家的官方报刊:
东国妇联在十五年前的调查显示,全国2.7亿个家庭里有30%左右的妇女曾经遭受过家暴。
受害者平均在遭受家暴35次后才会报警,最快报警的受害者是在遭受家暴三年后求助,十五年前,家暴致死占东国妇女他杀原因的比例在40%以上。
十三年前东国妇女报主编在某次国际会议上披露,近几年东国年均自杀人数为28.7万,其中15.7万为妇女。
农村妇女的自杀人数是城市妇女的三倍以上。
在一次对260多个农村的调查中发现,这些农村里66%以上的妇女自杀与家庭暴力相关。
……
在梁德的记忆中,最近一部关于家暴的国内作品是《不要和陌生人说话》,但那已经是将近二十年前的电视剧了。
在他猝死前的几年,他很少在主流媒体上听到关于家暴的声音,现状如何,他也不是很清楚。
他最近一次看到有关家暴的新闻,是申城一个男人因为妻子很漂亮担心她出轨,就剁掉了她的左手。
在梁德的印象中,这也并不是个例。
更加离谱的惨案也不在少数。
家暴的受害者不只有妇女,还有老人、儿童、残疾人,以及壮年男子。
是的,家暴的受害者里还有壮年男子,他们的处境尤为尴尬。
早些年梁德看过一条令人啼笑皆非的新闻:
一个老实人经常被老婆殴打,某天他忍无可忍愤然还手,却被老婆报警说他家暴,被弄得焦头烂额。
家暴就像人海中的海洋污染,没有人可以置身事外,没有人是一座与世隔绝的孤岛。
梁德吐了个烟圈,在栗知弦筷下抢走了最后一片松花鸡腿。
他又能怎么样呢?
给415号世界的所有人戴上一个监视手环,给所有人制定一套清教徒式的行为守则,一有违反就立即击毙并纳入征信?
他不知道哪里不对,但他知道这样是不对的。
梁德成为非凡生物之后知道自己可以活很久,虽然不能做到像修真者的寿元那么具体,但他暂时没想到自己会因为什么原因自然死亡。
他应该是可以看到空海此岸415号世界和很多其他世界的未来的。
未来会更好还是会更坏?
这取决于现在的人。
他相信现在的人。
他觉得明天会更好,不需要什么奇迹和圣人,明天一定会变得更好。
如果一个世界需要奇迹和圣人才能确保未来会变得更好,这个世界差不多就完了。
……
梁德和大排档老板结完账,便跟在蹦蹦跳跳的栗知弦身后回到了山前街红叶楼的loft公寓。
他不知道这个女人是真醉还是假醉,但是无所谓。
他觉得栗知弦今天晚上无论是喝醉还是装醉都有她的理由。
在有正当理由的时候,不管是开心还是伤心,不管是真醉还是装醉,都是一种孤独的浪漫。
浪漫,是一种多少超越了自身的幻觉。
与这种幻觉共舞,就是我的浪漫。
梁德将栗知弦送回卧室盖好被子,自己回到公寓一楼眺望着窗外的夜色。
他想做点什么。
第二十六章.散步偶遇
第二天上午十点半,梁德换上邪灾局专员的工作制服,熟练地拿起纯黑色领带给自己打了个四手结。
整理完衣装,他用幻海玄气造出一柄装修电钻启动后顶住了一楼的天花板,才钻了5分钟不到,暴走的栗知弦便从二楼卧室冲了出来,气势汹汹犹如猛虎出闸。
“狗贼,纳命来!”
梁德施施然将蓝色电钻收回怀中,扔出一瓶罗盘针柑橘威士忌击退了杀气冲天的栗知弦。
“换上空尉常服跟我去襄北市邪灾局述职。”
吨吨吨吨吨……栗知弦拧开瓶盖一饮而尽,将空瓶甩手扔进了纸箱祭坛,眼神桀骜不驯。
“一瓶不够!”
梁德早有准备,又从怀里掏出一瓶柑橘威士忌扔给她。
“剩下一半等回来再给。”
“一言为定!”
栗知弦向后一倒,连续七个后手翻跃回了卧室,只听见衣柜开门后好像山体滑坡一般的杂物掉落声,和一些瓶瓶罐罐的碰撞声,十分钟后,换上一身邪灾局空尉常服的栗知弦从二楼走了下来。
这身常服以冷色调的蓝灰色为主,上身是利落的平驳领猎装,搭配一顶小巧的卷檐帽,帽子中间是银色的邪灾局徽章一只飞翔于城市之上的夜鹰,底部衬以荆棘、长剑和松枝的图案。
栗知弦整理着腰间的牛皮束带,代表尉官的亮银色领花和肩章闪闪发光。
这个女人穿上空尉常服后有种咸鱼变剑鱼的感觉,脸上像打了高光,连黑色军靴踩在楼梯上的声音都格外有力。
“走吧,梁专员。”
“你眼线画歪了。”
“靠,这都能发现你是直男吗!再等我一分钟!”
……
襄北市邪灾局办公楼,梁德和栗知弦各自端着一杯豆浆,手里拿着香菇肉馅的包子走过一条狭长的走廊。
许多表情严肃的人脚步匆匆地从他们两个旁边穿过,非凡之力的气息时隐时现,平均两三个人里面就有一个非凡者,来往的普通人也个个目光锐利,脚步沉稳,一看就是训练有素的精英。
平心而论这不是一个令人愉快的地方,楼里的气氛像加了劣质增稠剂,令人有种难以呼吸的错觉。
梁德知道这是因为这栋办公楼里设置了许多封印类和防御类的魔法装置,日常运转中魔力难免会有散逸,而且一些封印类魔法阵的边界也不是特别清晰,所以降低了这栋办公楼的舒适性。
不过邪灾局的建筑设计本来就不是以舒适宜居为第一目的,比如梁德和栗知弦所在的顶楼没有一扇门窗,走廊的两边都是平滑光洁的墙面和宣传栏,邪灾局领导层的办公室一间也看不到。
这条狭长的走廊被施加了名为“定时散步”的特殊结界,必须用规定的时间走完规定的距离,才能见到办公室的入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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