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者与少女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Roy1048
小店所在的这座名为格拉达拉的城邦是南方新兴城市之一,紧邻古拉曼起源地的它立城于两百余年前,因为年青,所以也比起文化古城更偏向于工商业发展。
格拉达拉据称是建立在莫比加斯文明的残骸之上的,过去这里曾有陆路可直通远方的卡蒂加利,古道通达可从南方诸国的境内直接进入到帕德罗西帝国。
但随着南部地区的混乱分裂,道路中间要历经好几个不同国家,这些王国为了各自的利益都设置了边境关卡赋以重税,时间长了没有商人愿意走,自然也就荒废败坏了。
如今随着水路运输的发达越来越少人利用陆路,而作为制皮业与稻米种植重心的工商业都市,格拉达拉自然也成为了与帝国商业往来的重镇之一。
——由此便有了我们眼下的这一幕。
城外是密密麻麻的稻米,格拉达拉附近的稻米帝国人称作“香米”,是一种具有坚果香气的独特稻米。本地人则更常称作
长粒米——名副其实,这种米比起一般的稻米要长出一倍左右,而在煮熟以后还会再增加长度,乍看之下恍如面条。
这种香米相较其它地区的粘性更低,所以十分适合做成炒饭。南方人很爱用各种本地产的香料加入其中以砂锅煲制,在老一辈人的记忆里,过去早稻收割的七月底八月初时节,各家各户飘出这种米粒香气是日常的光景。
但如今收割的大部分香米连同本地的香辛料却基本上都会运输给帝国人享用,辛苦种植这些稻米的农民到头来吃的是远在千里之外的黑麦做成的面包。
因为便宜。
一帝国公升单位,即1.5市斤的米大约要7.5个小铜币。也就是说15升即10kg左右的长粒米大约是112个小铜币左右。考虑到本地的汇率问题,这笔钱大约能换算成一个艾拉银币。
而廉价的黑麦与大麦原料即便长途从帕德罗西运来,算上海运成本包装成本各种因素,最终成品价也可以远远低于这个水平。
格拉达拉的大部分普通人自家没有烤炉,所以要么买面粉自己揉制发酵再送去烤,要么便是直接来到面包坊购买。
而尽管老一辈人更喜欢吃本地产的香米,黑麦面包也因为其低廉的价格迅速地就推广了开来——可这也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
先是香米涨价到种植的农民自己吃不起,然后黑麦面包入主成为替换的主食。8年前一个银币可以买30条,一条最少够一个四口之家吃5天,然后变成只能买28条,一点一点到如今几乎与原先未涨价之前的香米同价。
握着手里钱的农民咬牙切齿的咯咯声传入面包店老板的耳中,但他依然悠哉地晒着太阳,而对方在纠结了好几分钟以后,最终果然也还是放下了那个被捏全是手汗的银币。
“......给我8条。”抱着面包离去的年青农民背影惆怅而又愤怒,但作为一介商人,老板早就丢掉了自己的恻隐之心。
即便涨价了,这些人也还是得付钱。因为他们没得选。
南方的领主和商人借着向帝国倾销香辛料、香米还有皮制品赚得盆满钵满,但谁人又会嫌钱多?
大型商会与贵族勾搭出台了限购令,香米成为了国有资产私自贩卖的人直接绞刑架伺候。而平民唯一能买得到的就只有黑麦,尽管这确实是不限购的,但作为进口的原料其定价却也被贵族与大行商户牢牢把控。
帝国输出黑麦的价格没变过,变的只有在本地的售价。
原先一个银币30条的售价如今变成三倍有多,相关产业的人赚的盆满钵满,而农民与市民尽管内心不满,但好歹一个银币还算能让一家吃饱,所以也就忍忍过去了。
晒着太阳,即便不给客户摆什么好脸色,每天摆出来的面包照样能卖空。
在格拉达拉这位优哉游哉的面包坊老板心目中,这样祥和又幸福的日常,大抵是会永远持续下去的。
但有压力的地方就会有反抗,有限制价格的地方,就会有走私。
海运被大贵族和大型商行牢牢把控,但陆运因为荒废多年道路的关口也已经无人把守。通过陆运走私的廉价谷物不光有黑麦与大麦,甚至于帝国人喜欢做成面条的小麦乃至于稻米也有,而且价格十分适宜。
那些被打压无处谋生的小商人们组成了团伙开始走私粮食,在黑麦面包涨到1个艾拉银币只能买8条的半个月以后加入者越来越多。
忽然之间,哄抬价格大批量囤积黑麦原料和黑麦面包的商行老板和面包坊老板们发现,他们以往抬高价格对方也必须咬牙买下的情况。
荡然无存了。
东西卖不出去,只能低价抛售。但已经有别的路子获取粮食的农民们没几个买账的,大批发霉的黑麦面包只能拿去喂食牲畜,而利益遭受打击的商人与贵族们不满累积最终化为高速行动,仅仅8月底便雇佣了佣兵开始镇守关口打击那些走私的小商人集团。
几百人上了绞刑架和斩首台,或是直接被就地砍杀。
大贵族与商人们以他们往常的暴力做法守住了自己的利益,把这些胆敢动他们蛋糕的小商人集团一网打尽。日子看起来就要恢复到原来的样子,他们又可以过自己晒太阳抬高价格也不怕东西卖不出去的悠哉生活。
但谁也没料到事情就这样败露了。
被处刑的商人留下的子嗣不知如何设法得到了海关的账本并在格拉达拉城中心的广场上公开了进口价格,本就积压不满的民众在其煽动之下拿起草叉锄头直接冲向了城主府与商会总部。
这场史称“格拉达拉广场起义”或是“黑麦面包起义”的农民对大资本家的抗争由此拉开序幕,并很快席卷了周围所有和帕德罗西帝国有海上商业往来的拉曼小国。
混乱冲刷了南部拉曼文化圈的所有国家,甚至于南境城邦联盟都难以独善其身。
底层的工人与农民们举起武器大声喊叫着要求更多的权利,而为了保住自己的利益雇佣了大批佣兵进行血腥镇压的大商会与贵族们又使得矛盾更进一步激化。
本应到来的8月收获季节,田地里金灿灿的香米因为无人照料而保留着尚未被收割的状态。
鲜血浸染了水稻田,野狗啃食着倒在路边的尸体,而被招募进来的佣兵团有不少眼见暴民集团规模庞大反水杀了雇主夺取家产又成为了雄踞一方的土匪集团。
仅仅半个多月的时间,事态就发展到了难以想象的恶劣境地。
而也正是在这个时候,远在北部的帕德罗西帝国与白色教会总部携带着大量的物资与武装人员。
以“人道主义救援”的名义,扬起标有铃兰与雏菊的黑色海军旗。
浩浩荡荡地来到了南方。
时年拉曼新历1531年10月1日,仅仅一个半月的时间,这支被后世称作“帝国新军”的全员身着黑色甲胄的军队,就清剿了当地所有的叛乱佣兵,顺带将盘根错节的地方贵族一网打尽。
南部拉曼诸国的地方势力一下子迎来了一场大清洗,许多在地方赫赫有名的数百年传承大家族就这样在一夜之间烟消云散。
但民众们却并不反感这些人。
游吟诗人们传唱着:
【黑甲的骑士与白色服装的神官,予以腐败的贵族与商人铁与血的圣锤制裁,而予以贫苦饥饿的民众如甘露般温和的宽待】
【彼等乃是上神的神军,救吾等苍生于水火之中】
【帝国圣军降临,清洗邪恶,高洁而又温和。】
南方的拉曼人民感激涕零,当作为拉曼故土的圣拉曼尼亚也终于升起帕德罗西帝国的旗帜时,远在西方的统治者们知道。
曾经那个不可一世的拉曼帝国,回来了。
东海岸的拉曼文化圈已经几乎统一于铃兰与雏菊的旗帜之下,而远在西海岸索拉丁高地附近的所有拉曼裔国家也响应教会的号召公开形成了国家联盟。
这是有些人早已料到会发生的一幕。
以帕德罗西帝国与教会新兴鹰派人员作为核心的“圣白联盟”,自东西两面合并,向着位于莫比加斯内海南部沿岸的南境城邦联盟,以及群山之中的矮人施压。
“臣服,或者毁灭。”
变动终始于此,谁人也无法逃脱。
贤者与少女 第一百四十节:殊途同归
如料想的一般,夕阳投下之后天色很快地便暗了起来。随着太阳落山能见度从原本山坡上可以看出几里远的程度,迅速下降到了离火稍远便伸手不见五指。
不过到来片刻天色便已黯淡,但早已准备好的篝火被点着,因此借着光照一行人也依然可以谈话。
亨利一行4人连同约书亚与浪人集团头目龙之介围着篝火松散地坐着,仅仅6人但围成了一个远比冬日十来人都更大直径的圆圈。为是躲避热浪。
周围的其它浪人们三五成群地聚集在别处喝酒又放声大笑,让鸣海这种严肃正统派的武士眉头紧皱。虽然时值6月盛夏哪怕是入夜了也仍旧闷热异常,靠火太近确实让人心态烦躁。
但眼下龙之介在他们咫尺之遥而己方又并未被缴械,身为武士不护卫在周遭戒备一副形骸放浪把酒言欢的模样,这到底是处于对约书亚和自家头目的信赖还是单纯的乌合之众不作关心,他也不好评价。
借着火光照耀觉察到鸣海眉头紧皱的浪人头目吸了一口烟,呼出之后眼见他眉间皱得更紧,便敲去了烟灰放在了旁边不再拿起。
“谢阁下关心,但即是赤鬼卿的故识,便是鄙人的宾客。”他没有直白地讲,但鸣海却也能够明白龙之介的意思。
——这段话的深层涵义,是他有意放下戒备以宾客之礼相待。这是一种诚意的表现,因此作为回敬,他也不好再保持沉默。
“阁下,何以一眼判断出我等出身的?”鸣海开口,而其它三人维持安静。龙之介这一方的约书亚亦是如此。这是应有的社会礼节,即便是远道而来的里加尔人也懂得这点。
他们不是一群小孩七嘴八舌地嚷嚷讨论,也不是逢年过节凑一块的亲朋好友你一言我一语。在这种正式沟通交流的层面,应当由占据主导权的人物开声讲话,而其它人若未被提起便保持沉默。
这是让对谈能够始终保持中心不跑题的方法之一,越少人开口就越少影响因素,避免谈崩。
“这盛夏,当真燥热十分不是?”龙之介看了眼鸣海,又下意识地瞥了一眼在旁边已经熄灭的烟草,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提起了气温。
“确实。”上士的修养十分到位,即便对方没有正面回答他也仍旧维持了耐心。
“市井小民所穿的棉麻衣物,夏季会取轻薄面料,透气舒适。然而即便如此,火辣的阳光下仍大汗淋漓。”
“汗水干透后变成一层粘稠膏泥裹在体表,让人烦腻又透不过气来,这体验,诸位也有过吧。”龙之介说着下意识地撑起了手,然后搓了搓手指,才意识到并没有拿着烟斗。
“亚麻的衣物尚且如此,穿着华贵锦缎的武士们就更是困苦。为了纳凉想方设法,而要避免体味更是不得不日常香薰。”龙之介看着放在旁边的烟斗无奈地叹了口气,而鸣海点了点头:“所以阁下,是通过面料看出的?”
“正是。”浪人集团的领袖微微一笑。
“那在下,也可斗胆一猜阁下的身份?”鸣海略作沉吟如是说着,而龙之介点了点头,显得很有兴致:“请务必。”
武士爱穿的西阵织是以丝绸纺织,经过特殊处理会反光的华丽纹饰通常为龟甲等对称图案,而在外袍的开襟两侧与背部正中心则会纹以自己所属家族的图案。
早前鸣海以为对方一眼判断出是藩地的缘由便是家纹,这是符合直觉的想法,但稍微停下脚步就会察觉到违和。
当今天下太平,月之国的武士与华族何其众多。各地官员家纹样式不下千种,即便南北有别,青田家这种不过一镇之长水平的华族被人一眼认出纹饰仍旧是概率极低的事情。
若是王公一类大贵族的还情有可原,青田家虽说竹器贸易还算小有名气,却也并不是每一个竹器上都印着自家家纹的。
所以从面料看出端倪更符合事实,但这也并非一般人能够做到的。
“青州,不对。”鸣海开口,但又摇了摇头否定了这个想法。
青州是章州更往南去的领省,是月之国除农耕以外另一重要经济来源桑蚕业的名省。种桑养蚕之后以蚕茧制丝,历经重重工序最终便会化为士族华族乃至于皇族身上高贵雍容的锦缎。
“是章州南方出身?”武士领队如是说着,而龙之介笑着点了点头:“正是。”
章州南部地区与青州接壤,但因气候土壤有少许差异并不完全适合大规模种植桑树。因此这边更多是以小规模饲养蓖麻蚕。
蓖麻对土质需求较低,可以在过道路畔或是家里小院种植。而除了用蓖麻叶作为蚕的饲料以外,根茎的茎皮也是造纸原料之一。
章州南部小规模家庭作坊的造纸与蓖麻蚕丝鳞次栉比,相较北部娱乐业而言算是经济较为安稳的地区,尽管规模无法发展得像青州那么大。
——话归原处。蓖麻蚕丝相较桑蚕质地粗糙一些,加之以小规模手工作坊制作水平欠佳的缘故,由这些蚕丝制作的锦缎价格要比蚕丝制成的低一些。而且由于产地和产量以及部分政治因素,这些通常称作“章锻”的锦缎便几乎都是供应给藩地相对贫穷的武士与华族。
而新京直辖的各大州贵族穿的皆是“青锻”,即青州所产的桑蚕锦缎。藩地这些“乡下武士”就连穿的衣服都是被分隔开来的——这也是这个四千年文明古国繁文缛节当中的又一环:暗地里的讲究其实远比明面上更多,尽管表面上大家都是一个阶层的士族华族,但实际上藩地的华族与士族在各种用品和权利上都要比新京属州降格不少。
明面上和和气气,但暗地里尽是阻挠。
龙之介很明显是贵族,假如他是个商人的话拥有这种知识还不太好评判。但作为贵族能对章锻了解到一眼便认出来,排除个人爱好之类比较无端的猜测,结合当前所在位置最合理的推论显然是他便出身于这样的地区。
十几年乃至于几十年的耳闻目染总是能够让一个人染上地区的色彩,而鸣海成功判断出龙之介的出身加之以前面的这些细节举动,也成为了他正式打开话匣子的一个契机。
这前面都是试探,这位浪人领袖手腕颇高。他想知道鸣海是不是个水货,而武士领队也凭借自己出色的素养证明了是个可以对等交流的对象。
由此正式的谈话才可展开,龙之介单刀直入地自报家门——他并非上士之类高级士族,而是彻头彻尾的前任华族。章州南部坪山县前任县令——原先的地位甚至比起弥次郎的父亲青田家主这个镇长还要更高。
月之国的镇级单位往上是县级,但任一县之长的华族有两种称呼,以人口而定:县令是户口有一万以上才能拥有的称呼,一万以下只称县长。统领如此众多人数的华族沦落到浪人必然是有很长的故事,但眼下龙之介未打算告知,一行人也就不好探究,毕竟他们终归是客场。
“我等是藩地青知镇青田家所属。”礼尚往来,对方都已经告知自己身份鸣海也便如是答复。
但头发乱成一团的前任华族接下来打听的问题极其尖锐,一开口便让鸣海与弥次郎不知如何应答。
“哦?竹器的名产地啊。正巧,我听闻北部发生叛乱,可否属实?”他直插问题根源,一瞬间米拉开始庆幸绫没有在这。博士小姐虽然学识渊博,为人处世却少了几分圆滑,这种令弥次郎和鸣海都噎住的话题她怕是会直接把‘你怎么知道?’写在自己脸上——即便火光昏暗不容易看出。
武士领队陷入了刹那间的犹豫,因为他不知对方是敌是友。被罢免的华族在月之国历史上并不少见,但官至县令却丢了职位的在如今和平年代是少有的。一般都是犯了什么大罪才会这样,加上他还带着一大队的武装人员,即便目前是友善的,打听这种问题,也难免让人认为是想去加入叛乱之流。
扯上关系麻烦多多,但沉默也是一种回答,满是胡茬的龙之介叹了口气,又看了一眼烟斗:“我就当你肯定了。”
他表现得似乎有些无奈,但却并未有烦躁的神色。
鸣海不作正面回答,拿出约定好的说辞打算让对方打消警惕:“我等只是出行游历,为少爷的成人礼做准备。”
“藩地的贵族与南蛮组成的队伍?带着老幼妇孺,依我看比起游历更像是逃难。”龙之介寸步不让直接指出了问题的核心,这句话看来,是约书亚回来向他报告了队伍中有里加尔故识让这位前任华族提起了兴趣。若是他们的队伍配置更加纯粹一点全由武士和足轻组成,也许对方就会直接放他们走了——至少乐观点这样想想总是没错的。
复杂的人员构成,像阿方索教士这样的老人和绫还有璐璐这样体型娇小的女性,即便用衣物加以掩饰,有眼力的也仍旧可以从体态看出端倪。
武士领队再度陷入了沉默,他虽然在其它方面显得十分有能,但眼下的处境也是相当棘手的。
龙之介不好糊弄,他判断能力优秀且很懂得克制。自一开始发现鸣海不喜烟草便将烟斗放置在了一旁,而从无意识的动作与时不时望去看来这位大人显然是一个烟瘾很重的角色。
能够克制住自己的烟瘾,观察又细致入微,代表他是一个能为了达成目标严格律己且能力不弱的人。
此刻4人仍旧被以宾客相待,但指望靠亨利与约书亚的旧情什么消息都不透露也能全盘而退就未免有些天真了。
这终归是和人的土地,贤者与红发剑客在这顶多是有提建议的权力却并不真正占据主权。哪怕约书亚有些人望,真正掌权的也是龙之介而不是约书亚。
但亨利被鸣海等人所尊敬也并非依靠他的人脉关系,毕竟交手对象是里加尔故识这种事情几率微乎其微。
贤者之所以被众人所仰仗,靠的是自己的能力。
“......”鸣海沉默地朝着亨利点了点头,之后退了几步坐在稍远一些的地方。
“哦?”这些细节都被前县令收在眼里,他的神情有几分惊讶。和人武士领袖愿意将对话的主导权限让给一介南蛮,且旁边的少主也并无怨言,这是十分稀少的。因而他也将注意力转移到了这个之前只以为是约书亚旧识,同为剑士的高大男人身上。
接过主动权的贤者看向了龙之介,先是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指向对方放着的烟斗。
“那就恕鄙人失礼了。”龙之介立刻拿起了旁边的烟斗,重新填入烟丝点着然后深深地吸了一口,又转过头朝着无人的方向吐出了烟雾。
而亨利一直等到他心满意足地垂下了烟斗,才以他一贯平缓而没有起伏的语调开口。
“阁下咨询这些,是有什么企图?”对方单刀直入,那就也以其人之道;既然用以判断敌我的信息不足,那就以进为退打听更多。
前华族盯着亨利看了一小会儿,摇着烟斗开口说道:“前阵子才有过动荡,人心惶惶。倘若乱世将至,我想知道是否有个地方可以安心隐居。”
刚刚心满意足的他姿态与语调都相当放松,并未提起戒备也没有装模作样的这种时刻正是人最容易口无遮拦的时候,但这话语却天真得有些让人难以信任。
这放松只是演技?——我们的洛安少女如是想着,在自己老师掌握对谈的同时机警地巡视了周围一圈,但旁边的浪人们依然把酒言欢根本不朝这边看一眼。
“带着百来人的武装部队戎装待发,正是谋求和平的正确方式。”亨利耸了耸肩。
“总得有法子自保不是。”龙之介也学着他的模样耸了耸肩,又抽了口烟。
“那是从谁手里自保呢。”贤者旁敲侧击。
“从一切想要打破我等安宁的人手里。”前县令呼出烟雾,如是回答。
“即是,不站队?”亨利点出了问题的核心。
“我可是被罢免了。”龙之介的这句话让鸣海和弥次郎都沉默了——武士的世界极其残酷,一旦背离就不可能回去。被罢免的他几乎不可能再回到新京的阵营之中。
“那另一边呢。”但亨利没有立刻买账,而是进一步地追问。
“一丘之貉,大人物们说到底都是这么一回事。”
“谁会喜欢一条不听话的狗。”龙之介又抽了一口烟斗,磨蹭着自己下巴的胡茬这样回答道。
这一段交谈非常具有月之国的风格,双方都没有挑明目标,但意思却足够传递给双方。
中立立场,只求安稳。这种像极了场面话的话语,是否是他的本心——要评判这点,不能光靠言语。
龙之介很显然是个有手腕有追求的人,这样的角色不甘于平凡想做出点什么事情因而违背上级是可能的。在等级森严的月之国社会当中,有时候即便你是对的,大声说出自己正确性的那个瞬间你却也会变成错的。
‘不听话的狗’指的正是这一方面——但这还不够,我们的贤者先生又以一如既往的方式从周遭环境中汲取信息。
“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这句话话糙理不糙。
将领的风格很大程度会影响麾下的士兵,而周围这些浪人们随意又洒脱,开怀大笑的模样也显露出这个集团随性自由的一面。
人都会说谎,高手甚至连表情都能装出来。但长年累月的生活习惯累积成的肢体语言与体态细节不是能轻易伪造出来的。
乱糟糟的胡茬与乱糟糟的头发,放松自若的心态影响到麾下的追随者。之前大声叫好,现在又把酒言欢——可他们是一开始就毫无纪律纯粹的邋遢流寇下三滥吗?显然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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