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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行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小羊毛

    他其实与拓跋孤、单疾泉一样不明白——朱雀为什么没有发出“离别”。虽然他原本并不希望朱雀用出这一诀,可若已被逼入绝境,他也绝不愿由着对手逍遥自在、独善其身。他在触到朱雀的原想问他一句“为什么”,可他随即意识到这身体竟比想象的还更加败冷,所有往日的气势都已一丝不在。

    即便看见了拓跋孤那一掌、顾如飞那一剑,他也从没有真真切切地想过朱雀接近于死的模样。一瞬时的恐慌令他不敢再作多一分思考,负起朱雀便向外冲。他的模样还与先前一样狼狈,面上不知是汗与血,或是雪与泪,从顾如飞这面看过去,他右肩上披散的发与鲜血都绞作了一团,黏答答的说不出的不堪。尽管如此,一股奇异的推迫感还是令顾如飞呼吸维艰,令他如临大敌地弃下已断的长弓,退后几步重新握住自己的剑。

    如临大敌的绝不是只有顾如飞一个,甚至拓跋孤都不得不惊诧于——夏琰这一身黑沉的杀气——哪怕他只是在逃走。他原本理应受到阻拦的——拦下一个重伤之人很容易,拦下一个负着重伤之人的重伤之人更容易。可——大概是先前拓跋孤太过谨慎的命令令得众人对靠近朱雀依旧怀了极深的恐惧,以至于两人所过之处,人群下意识地闪避,包围竟轻易打开,夏琰径直冲了出去。

    拓跋孤不虞如此,忍不住怒道:“还不去追!”

    他已当先飞身追去,只是大战之后的乏力令得他的步法也远远比不上了平日,被凌厉轻易地挡在去路。“拓跋。”凌厉拧眉看着他,“如此是最好的结果,不是么?”

    “最好的结果?”拓跋孤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凌厉,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君黎活着,朱雀也活着,便没有非报不可的仇。”凌厉道,“现在——还来得及。放他们走。”

    拓跋孤像不认识般看着他,“凌厉,当时是你与我说……”

    “我与你说过,不要让君黎知晓,不要动他性命,可你们是怎么背着我设下圈套的?”凌厉怒气冲冲,“如果他死了,朱雀当然会寻仇,所以我不拦你杀朱雀——可现在他没死,这件事不要再闹大了——你如定要赶尽杀绝,别怪我真与你动手!”

    拓跋孤静定地将他看了一会儿,忽然出掌,一记击向他肩头。

    凌厉还道拓跋孤多少为自己说服,不料他竟忽然向自己出手,下意识沉肩闪避还是着了他掌风,那内息他何等熟悉,从肩至心,立时痛得火辣。“我已说过,”拓跋孤面色铁青,“这两个人今日一个都不能走——凌厉,我不是为自己,我是为这青龙谷。”

    他话音毕落,人已绕过凌厉,径自追去。

    凌厉扶了肩膀,心知已说服不得他。拓跋孤有意偷袭他右肩,且以“龙噬”灼之,伤势虽不重但痛楚异常,便是要叫他哪怕想用出“乌剑”来,其威亦必极是打了折扣。不过——对付不住拓跋孤,对付别个教众总还是绰绰有余——他当下里还是咬了咬牙,发足跟去。

    追踪的教众固然甚多,但忌惮甚重,大多还是远远缀着。这壁厢单疾泉行走不快,便先吩咐了向琉昱带人赶往谷口拦截。不管怎么说,围在此间的也不过是青龙教一小部分人,谷口原本就为今日埋下重兵,似夏琰、朱雀这般重伤,从此间逃到谷口只怕就已力竭,绝不可能插翅飞了出去。若不是适才顾如飞那么多人都没拿得住一个受伤的夏琰让他实在心生不定,只怕他都觉得再派向琉昱过去乃是多余。

    向琉昱走后,他又吩咐宅中众人将院内院外、楼上楼下尽扫干净,不要留下痕迹。随后才看了默不作声的许山一眼,道:“你跟我去搜。”

    “单先锋的伤……”许山有点犹豫。

    单疾泉冷哼了一声,“许山,今日这两个人能拿得住便罢;若有一个活着出去了——教主跟前,只怕我也保不住你。”

    许山只低着头:“是。”

    “我问你,现在这两个人还是不是动弹不得的猎物?还是不是毫无还手之力的弱者?”

    “……不是。”

    “那若是追上了,你那箭射还是不射?”

    “……射。”

    单疾泉又哼了一声,没好气道:“把你的人都带上!追!”

    (iishu)是,,,,!




四九三 终曲《离别》(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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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追兵好像并没有跟得太紧,这反而令夏琰觉得不安。这谷中地势复杂,他不似向琉昱知晓抄往谷口的近道,只能按着先前打算过的路径一步步向外奔逃,猜想——谷口必已守得铁桶也似,不知张庭的人马可还能有点用,否则他负着朱雀要冲出去,只怕甚为艰难。

    “师父,你的伤怎样?”他忧心朱雀伤势,忍不住问他。

    朱雀没有回答。夏琰心中一紧,寻一处树干遮挡,放下朱雀来。顾如飞那一剑险险便刺中了要害,可即便距离心脏还有那么半分,鲜血还是汩汩而出。夏琰看得惊心,庆幸带出了刺刺那瓶伤药来,连忙将剩下的药粉尽数敷于朱雀伤口,随即翻过他手腕,欲要看他内伤。

    手指还未搭触腕脉,朱雀却似清醒了些,忽然反手,一把反扣紧了夏琰的脉门。“君黎……”他语声艰难,“你听我说……”

    夏琰不知该喜该忧,道朱雀是担心自己伤势,忙反手推开他:“我现在还好——师父觉得怎样?我替你看看。”

    朱雀没来得及说什么,不远处传来人声。“血迹往这里去了!”一人道,“往这林子里面去找!”

    夏琰匆忙间摸了一摸他的脉,脉象虽弱,好在一时半刻看起来还不至于有失,当下压低了声音,“师父忍耐一下,我们先离开这里。”

    他重新将朱雀负到背上。林子外面人声又道:“不必进去找,小心反中了埋伏。单先锋说了,守住谷口,他们插翅难逃。”

    一阵悉悉索索的翻找声,几个人在外围草丛里搜了搜,没见到人影,向前往谷口方向去了。这些青龙教众竟也狡猾得很,知道若是途中分散着未必能轻易拿住两人,还不如集结在谷口,仗着人多与狭小地势,来个瓮中捉鳖。夏琰受伤当然走不快,还要顾着朱雀,就算对方不走近道,他也不可能赶在他们之前先出了谷口。

    夏琰咬着唇,唇因失血与失温而泛着青白。他实没有把握——今日当真能硬冲得出去,但还是深呼吸一口,强抖擞起精神。行走早已有些艰难——其深没踝的雪,其深入髓的伤——连他自己也知道,不过是凭着那一口让自己重新活过来的气,凭着这一腔——不愿让朱雀亦失陷在这里的心。他知道朱雀是为自己才深入了谷中——为了自己,故此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挑战整个青龙谷。

    所以他也必须不惜一切代价,负着他出去。

    “君黎……”朱雀呼吸有些不继,“你这般负着我,走不了的。不如将我放下……”

    夏琰不假思索,“不行。”

    “我有办法……”朱雀却道。“你先将我放下……”

    夏琰犹豫了下,“……什么办法?”若朱雀是要他独个逃走,他自是不肯,可思及他方才那般肯定地说拓跋孤输定了,似乎仍有什么后手,不免也生了希望出来。即便如此,他脚下却未停,“边走边说不成么?”

    “你……连我的话都不听……”朱雀苦笑起来。夏琰还待他再说什么出来,背上的人却又沉默了。

    夏琰心沉了下去。所以——果然如自己所料——本也没有什么办法罢?青龙谷只有那一个出入口,除了硬闯,就连找个什么地方先躲一躲都不可能——只因——这样的大雪天,足印、血迹,哪一个不是清清楚楚地出卖了自己二人的行踪,拓跋孤将谷口一封锁,反过头来轻易地便可将他们搜出,哪里又有什么喘息的余地……

    念及至此,他脑中忽忆起什么,如一丝光亮闪过。青龙谷的出入口——

    “师父,我想起件事!”他顿时按捺不住兴奋,“青龙谷——还有一处出口!”

    朱雀微微惊讶:“还有别的出口?”

    “在北边,是个峭壁,不大好走,不过——师父放心,我定当带你出去!”

    ——只要当日拓跋夫人如诺没有将自己去过绝壁山洞一事告诉过拓跋孤,那么拓跋孤也好,单疾泉也好,想必还不知晓自己竟知道经风霆绝壁可往返青龙谷内外。现今大多数教众都被召集往谷口堵截,那地方纵然守得有人,也必不会太多,比起硬闯谷口岂非好过百倍。

    朱雀听他十分振奋,便也只道:“好。”尽管——他不大确定,到了此刻,他们师徒二人,还能有那样的好运气么?

    由得他向北摸索着走了一段,追踪的人虽不多,但也不是然没有,显然得了吩咐,并不靠近,不近不远追撵着不让二人能得休息。夏琰虽不予理睬,可朱雀料想他突然折向北行,这些人不多久总会回报至了拓跋孤处,到时他必会想起这一处峭壁出口,率人包抄回来——留给他们攀离的时间,只怕不会很多。

    “你今日见到卓燕的女儿了么?”他想了一想,开口问他。

    夏琰心中一痛。“没有。”

    “往后——你打算怎么办?”

    “师父突然问这些做什么。”夏琰道,“只消我们今日能出得去,往后的事尽可往后再说。”

    朱雀一笑,语意有些凄凉。“只惜——师父到最后也没能给你提成了亲。”

    这语气叫夏琰没来由一阵心慌。“这是什么话——来日方长,师父只管休息片刻,什么都不必多想,等一到了外面,我立时便寻一安、安静之地,与你疗治伤势……”

    “你怎么与我疗治伤势。”朱雀凉薄打断,“君黎,你自身都难保,何来余力疗治旁人。你听我一句,一会儿无论发生什么事,你只管向外走。只要——你能走脱,今日便是青龙谷输得彻底。”

    夏琰急道:“师父怎么今日如此消极灰心——我说了定能出去——莫非你与拓跋孤说他输定了,就只是叫我一人走脱?你与他争了这么多年,输赢对你才有意义,对我——有什么用?待出去了,师父必要叫天下人都晓得,拓跋孤设下圈套、穷整个青龙教之力都没能对付得下你——那才叫他输得彻底。”

    朱雀又笑了笑,大约是气力不足,没有再与他分辩。夏琰步子加快,鼓足了气向北面奔去。

    风霆绝壁附近本来就人少,今日落雪,便更稀少了些,夏琰于侧寻了一处遮蔽静观片刻,这一带总不过五六名教众查守。

    他止了止自己快行的气喘。远远望着这绝壁,比自上俯视更感高峭。如若是在平日,施起轻功,辅以藤蔓,不消片刻便可至顶,可今日受伤大是损耗,更要负着朱雀,加上冰雪覆盖之险,只怕少说要花上半个时辰。

    “‘流云’。”朱雀在耳边哑声道,“可还用得出来?”

    夏琰不待他吩咐,早已运动内息,“流云”轻易扰动风雪,旋至那五名教众身前陡然转为暗器般锐厉,不待几人反应,风裹雪粒利刃般割开咽喉。

    经了方才生死一线之中梦魇般体会,夏琰只觉对“明镜诀”之悟竟当真越发随心,但心知自己此刻气力不足,是以半分不敢留情。待几人都倒地,他方负着朱雀几步跃至崖下。那峭壁缝隙里都嵌着落雪,壁上结了一层薄冰,滑不溜手,显然绝无可能徒手攀附。

    天光已经暗沉了些,雪落如硕大的灰尘,阻碍着通往崖顶的视线。夏琰沿着峭壁摸索着寻那两条粗藤蔓——他毕竟没来过这崖下,一时寻不准位置,可一直从西摸到东,除了硬冷胜铁的山石与冰渣,没有半点可藉攀附的腾蔓存在。

    他心头机伶伶一抖,浑身都如落入冰窖。难道——拓跋夫人还是将那日之事说了,或是——为防万一,她已将那藤蔓斩断,绝了此地出入的可能?

    就连拓跋孤都不可能不依靠藤蔓上下。除非生了翅膀——否则自己今日更不可能当真从这里飞了出去!

    这丝绝望令他聚攒的气息骤然崩散,一口热血“咳”的一声呛出,浑身竟都失去了力气。他扶着山壁,朱雀几乎从他脊背跌落,他陡地一惊,连忙将他负好,肩上尚未起出的箭头被压得一阵剧痛,眼前竟分不清是黑了一黑或是白了一白,似有那么一瞬,茫茫然如不知身在何处。

    “是不是——那个?”朱雀开口道。

    夏琰咽喉中甜腥不消,呼吸难畅,半晌才缓过些神来,顺着朱雀目光所向,望向地面。厚雪覆盖的地上,两道同样被白色遮挡得严严实实的粗藤毫无章法地躺着,与崖下原本的植被交混一处,若不细看当真不易发觉。

    他上前去,伸手拂开积雪。早在这场雪开始下之前——在他今日深入青龙谷之前——两道藤蔓就已被人从绝壁顶端整条斩落。原来——并非拓跋孤疏于此处防范,只不过从此处离开的可能——从一始就不存在!

    他只觉力竭——如果那让自己从梦魇中回到现实的力量真是“离别”,那么这分力量此刻也已耗尽,而他,似乎也要再次进入那个失去自己的梦魇里。他感到窒息。方才有多兴奋与振作,现在便有多恐惧与绝望——只因这方才还寄托了一切希望的绝壁,现在已真正成了终结一切的绝路。

    “君黎,你跑得太急了。”朱雀却仿佛并没有太放在心上,只缓声安慰,“你放我下来,我们就在这里歇上一歇。”

    夏琰没有再反对的理由。他的确很累了,而直觉告诉他——追兵不会太远了。

    (iishu)是,,,,!



四九四 终曲《离别》(七)
    【】(iishu),

    风在山壁的凹凸里变化出不同的声音,长的,短的,如泣的,如诉的。如果他与朱雀今日当真都失陷于此,他想这也都是他的错。他从一开始就一意孤行地要来提亲,到最后,他还一意孤行地要走这条死路。

    “师父……”他在缓缓松开朱雀手臂的时候,止不住自己喉中那一些呜咽。从一始到最后,朱雀不曾怪过他半个字,但他,又如何不怪自己?

    便在此时,奇异的风声与他半带呜咽的低语之中,忽然好似混杂进了另一个声音。他蓦地止声回头——除了之前倒下的五个人,只有稀疏林木,陌然白雪,没有异常。

    “师父,你听见了么?”他忍不住问朱雀,只因方才他的确好像听见——有什么人在极远的地方,叫自己的名字。

    他屏息细听。“君黎——!”这声音果然还在。疾风将之扭曲,时大时小,不真切,可在风声的间隙里,他至少能辨认出——那是个女子。

    他忽有所感,霍然仰头——风霆绝壁之上,那暗成一片的灰色天空里,竟有个人影在挥舞着什么。适才的呜咽在他认出她的刹那忽然变成了一种哽咽,哪怕他其实看不清她的样子。

    她不知是否也发现他已看见了她,俯下身来越发大声嘶喊:“你快上来,他们——他们追过来了!”

    “那个是……?”朱雀也仰头,却似乎并不认得她。

    夏琰稍稍整理了下情绪。“顾笑梦。”他作出漠漠然的样子。

    他不知道为什么顾笑梦会在风霆绝壁之上,也不知道——藤蔓已断,她还喊什么“快上来”。不过从顾笑梦那般高处,要看见有人已经追近倒是并不难。他相信。

    顾笑梦又喊:“小心!”只见她手里什么东西从峰顶上沿着山壁快速滑落下来——近了,他发现那竟是又一条藤蔓——她竟从崖顶垂落一条新的藤蔓来,眼看垂至谷底,她再度嘶声:“君黎,快点,快点上来!”

    “顾笑梦……卓燕娶的——那个小姑娘?”朱雀山庄一役时,单疾泉还远未娶顾笑梦为妻,故此朱雀当年并未见过她,只不过后来有所听闻,“就是你在顾家的那个——‘姐姐’?她可信么?”

    夏琰伸手抓了一抓藤蔓。这根新藤不知从何而来,从粗细来看应该绝不“新”,与砍落的两根应是同样年月,甚至可能是同根而生。可是——朱雀问得好。——她可信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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