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行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小羊毛
“今日清明,他原说起过,想寻个清净所在祭奠亡亲,想来是自己去了。”一旁6兴才插言。
众人轻轻哦了一声,也有人一拍脑门,道:“是啊,今日都是清明了,我竟都忘了。往年今日都是大日子,可此番行在半途,却要连扫墓祭祖的大事都略了。”
“扫墓扫不到,祭祖却不能略,最多是从简。”另一人道。“这里地方虽陋,所幸这里也有酒有菜,大家各自祷祝也好——一路过来磕磕绊绊的,也靠先人保佑,方得平安,如此礼数,岂能略了。”
众人皆称是,当下各自转了方向心中默念先人,闭目请佑,更洒酒挟菜,请飨祖宗。一番仪式后,气氛倒变得有些凝重,仿佛这件事提醒了众人——你们已离家很远,或许难以再回去了。
“也不知……不知临安城怎么样了。”有人伤感道。“这离开还不到十日吧怎么却竟似过了几个月一般——以往出门办个事也要那么十天半月的,却也没这样感觉。”
“如今在路上,我们也顾不了那许多了。”夏铮开口道,“一伺到了梅州,我定安排往临安诸位家中送信告知平安,也定着人打听临安城里的消息,倒不必担心。”
“庄主言重了。”一人道。“我们其实倒不该这般伤春悲秋的,反倒要打起精神,
一五四 变生突然(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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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峰德招式方出,也注意到来了旁人,可这人动作却快,他欲待再去拦,人影已渺,加上他反被沈凤鸣手上一个“缠”势,竟未脱得身。
“你的对手是我。”轮到沈凤鸣这般说。
他已知道那掠去的人是君黎无疑。先前看见君黎那焰火示警时,他才刚刚寻了一处僻静所在,撮土焚香,祭了先人,微微出神。及至焰火起时,他也并没有那么十万火急的担心,因为君黎原是说示警总会早那么几里路,而看那焰火位置,君黎自己也在三四里之外。不过他还是起身上马,准备回去酒肆,要提醒众人小心注意其后路途有黑竹会的人埋伏,却不料策了马还没走多远,第二支焰火也腾空而起——并且,距离自己已经不足二里。
他才意识到有些什么不对——君黎显然是在往回赶的。他是想告诉自己他在往回赶——这个三天来始终躲得远远的道士今日怎么会要往回赶
他就调转了头迎上去,也不过一忽儿就已看见了他人。君黎额上俱汗,看见沈凤鸣,只说了两句话:
“被他们反算计了。”
“快回去告知——张弓长要烧酒肆。”
沈凤鸣这一惊非同小可。张弓长要烧酒肆——可不是自己当初火烧鸿福楼那般虚大于实。他此刻回想起来,这酒肆里似乎真的只有自己这么一拨客人,而那门窗狭小,周围并无水源——这一切大概真是早有预谋。
他在马上,自然是快马没命阶奔回,可那火已起,起得比他预想的还快;更过他预想的是,谢峰德竟也来了。
君黎慢了少许赶到,知道张弓长在旁作祟,自然是去寻他落脚之处。果然那冷箭是停了,显然张弓长现君黎逼近,忙忙隐藏身形;可君黎人既上了高处,那屋顶没有特别躲避之所,一望无遗,他目光已见张弓长,当即向他扑去。
张弓长见他跃身欺来,纵身后避,只期不让他靠近,自己手中弓箭的远战之力自可尽情挥,而君黎却是无计可施。
君黎跑得微微气喘,胸膛起伏着,一双眼睛少见地露着凶光,一言不只是追迹而来,可他往前追,张弓长便往后避,抽空还放一两支冷箭,只是与他保持着二十余丈之距。只听他口中犹自笑道:“君黎道长,好久不见。听朱大人说你离了京,我还不信,想不到真在此碰见。”
君黎心中恨极,远远已见张弓长抬起手中长弓,一支精钢之箭又已然搭上,只是拉弓之时,不断避逃的脚步稍许变缓。他深吸一口气,身形忽也如箭般暴射而出,要在张弓长下一息之前逼至他的身旁。
张弓长何等老练,心中虽是一惊,可姿势已搭好,当着君黎来的方向便是一箭。君黎早有所备,半空之中那逐血剑已刷地出鞘,要硬生生挡开这一箭之胁,非达到自己目的不可;可箭未至,劲风已扑面,张弓长膂力过人,那箭又是钢制,何等力量,到了眼前,君黎已不得不承认自己剑上力道恐怕远远不及。但人在空中,这一息已运到极致,快若脱兔,若忽然收力而退,气息已馁,再追不上张弓长不说,必更要受伤。
他只能咬牙以逐血剑之力去拨那长箭,身形在空中微侧,避过箭尖,可毕竟两边来势都太快,锋利的箭头仍是自他颈边擦过,只是这么一下,皮肉忽绽,血如雨般溅下。
可君黎甚至没有时间停顿。他人已到了——终于到了张弓长三丈之内。张弓长提气欲待再走,君黎逐血剑受了钢箭之力也还未及返回——但那剑鞘——那握在左手的剑鞘——随着他未绝的一口气息往前一探,已够得到张弓长后心。
他已不自觉要用出“潮涌”之力,要从那剑鞘全力涌出,一招之下便挫尽张弓长之锐。可张弓长忽然回身——他已敏锐地觉知危险,知道来不及再运息逃脱,所以干脆回身——从身边箭筒顺手勾出的是那一支改自钢箭的近身长钩,趁着君黎潮涌之前的只那一隙——那真正是电光石火的一隙——向那剑鞘狠狠击去。
君黎未料他近身之学竟也如此硬猛,剑鞘受此全力一撞,竟然拿捏不住脱手飞出,整只左手乃至左臂一直痛麻至肩膀,那一口“潮涌”完全施之不出。
但与此同时,右手的“逐血”已回,轻轻巧巧一挑,向张弓长咽间刺去。张弓长也呼吸已紊,不及再退,百忙之中只能左手去挡,那剑尖竟是自他左掌刺入,一时间哀嚎一声,他掌心已透。
不过是数招之交,竟已凶如生死之诀,招招见血,两边都已伤至不轻。君黎见暂废他一手,料他此刻已放不得箭,当下也顾不得他,飞身便跳下了地去。这当儿才有空去按自己颈上伤口,痛楚倒弱,但此处靠近动脉,血竟显喷涌,已是凶险。他只能急急将右边肩井附近穴道封死,血流稍止,却等同于那一只持剑的右臂也几无知觉。到了酒肆附近,他顾不得避忌,便要冲了过去,忽见酒肆火场之中冲出来一个人。
那是先前披了湿衣非要冲进去的人之一,背上负着的,却不是陈容容是谁只见她似乎已被熏得昏去,众人又呼道:“庄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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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五 天若有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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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黎也是一搭上沈凤鸣身体,已知对手这一招凶猛,那后劲甚至还源源不绝。他也咬牙,低低道:“我来与他相抗,你还用‘万般皆散’,能消去多少是多少。”
如是沈凤鸣的被迫后退才止住了,以二对一,似是平分秋色。谢峰德忽哈哈一笑:“你便是朱雀那个徒弟了吧哼,果然名师高徒!”可语调却又一狠,“自寻绝路,怪不得我!”
他原本合拢的双掌猛地一分,杀意忽然大涌,那劲力便如随着这手掌的分开,也强了数倍。沈凤鸣挡在前面的原是宽刃,可那如此坚硬的刀身竟然被压得弯曲过来。君黎右半边身体血气已封,哪里还使得出全力,不虞之下被对手抢到先机,连加力的余地都已没有,空有一心杀意,却竟不出,散不开。
两边的劲力都已侵入沈凤鸣身体,逼出他唇角又一道血丝来。君黎也知再这般下去,最先不行的必是沈凤鸣,可若此刻收力,自己与沈凤鸣大概都要被就此击出,难说还有没有性命了。忽听“喀”的一声,沈凤鸣那挡在身前的刀刃已断,谢峰德面上露出一线狞笑,分开的双掌猛地又一阖,劲力变瘦,要自那断刃之间,变成利风先割断沈凤鸣的咽喉。
君黎大惊却已无计去救。他的压力倒是一轻——那交汇在沈凤鸣体内却压在他胸口的沉力像是大风忽然转向,自向后转为向前——方才使不出来的内力尽数向前冲去。但这内力偏又没有成为击向谢峰德的杀意,反就此沉入沈凤鸣身体。他唯恐反更伤及沈凤鸣,欲待收劲,不知为何竟收不得,手掌如被就此粘附在沈凤鸣背上,令他不由得骇然惊呼出声。
这惊呼一出,竟然没有声音——或者说,那声音竟被别的什么更强大的声音轻易盖过,根本听不见——颈上的伤口突然剧烈一热一痛,他才觉出——是魔音!竟然是沈凤鸣,在出魔音!
那不该是高啸——他张口出的声音,不是啸叫,却更似种鸣唱。没有琴,没有弦,甚至没有一片随意吹奏的树叶——那仅仅从喉中出的歌声竟然就带着魔音,并不高亢可竟然轻易掩盖了周围一切其他的声息,如同将三人都陷入一个只有他们存在的孤立之境,那只由魔音控制的孤立之境,以至于到了他咽喉的那风刃,一刹那就消弭无形。
在那“形”之惑与“声”之惑之间——阑珊派之学与泠音门之学之间——从未有过互相破解的先例,可毕竟是同源,魔音之力竟在这一刹那,与“阴阳易位”之力差相抵消!
君黎愣怔之下,才现手掌一松,已可收回,显然沈凤鸣力尽已久,方才是借了他“明镜诀”内功才得以施展。对面谢峰德也似难以相信,看着沈凤鸣,就如看到了妖魔鬼怪,一瞬间竟然露出惧色。
沈凤鸣将手中两截断刃弃下,回头向君黎道:“你没事吧”分明是惨白的面色,可问这一句话时,还是极力用着他惯常的戏谑之调要显轻快。
可这一回头他忽看清君黎颈上的血,面色终于还是一变。大概是受魔音刺激之故,那伤口更为迸裂,血重又涌出——沈凤鸣原不知他有这般伤势,无计可施之下不得不用了魔音反击,能退得了谢峰德这样没有外伤的敌手,带着外伤的君黎所受之害更可想而知。这一惊决计不是小惊,他已急道:“伤到这般,你怎不早说!”也抬手忙要去封君黎肩上、颈后穴道。
他不急倒还好,一急之下,君黎还真的觉得自己头脑微微晕,不知是否失血已多,加上真力又被那样抽去几分,眼前竟忽然模糊了。他还抬头看谢峰德,怕他还要有什么动作,可却有些看不清,就连身体,都要慢慢软倒下去。
沈凤鸣慌忙将他一扶,暗道:“道士,你别晕过去!你——待会儿夏家庄的人问我,我,我怎么说!”
另一边果然传来人声,想是沈凤鸣那一声鸣唱总算令夏家庄众人想起了他来,急急忙忙循声而来。屋顶上一个影子已先掩至,却是张弓长,只向谢峰德道:“今日先退!”
谢峰德纵身跃上与他会合,见他手上之伤,惊道:“你的手……”
张弓长冷笑,将那弓交谢峰德持住:“若非朱大人吩咐要捉他活的,岂能着道!但——杀不了他,夏家庄的礼还是可以送的!”
那边的夏铮和陈容容受了火势和烟熏,将将醒转,还未行动自如。众人只道张弓长已退,忽见他又在屋顶出现,那弓在谢峰德手里,而他单手取箭、架箭、拉弓,眼睛还未霎到第二下,一支箭已经射出,快到在空气中已然擦亮了火焰。又是一支火箭!尖锐的火就这样居高临下激射向夏铮——此次“大生意”的最终目的地。
所有一切手段都是次要,只要还能杀了夏铮!在闹哄哄的、众人稍有松懈游离、莫知方向的此刻,没有人能比那一箭更快,那刺向心脏的一箭!
——除了一个人。
齐声惊呼中,带火之箭已扎入飞身扑至的陈容容后背。那火“嗤”的一声在她身体里泯灭,她出惊心动魄的一声凄喊,像是对这人
一五六 天若有情(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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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边6兴听着,忙打断:“你来了——大家都很担心你!”
“庄主和……夫人呢”沈凤鸣抑着心神。
6兴目光忽然一闪,低头默不作声。
“夫人她……”沈凤鸣不敢问下去。他看见了陈容容飞身挡箭的刹那。他知道张弓长流火一箭的分量。他只希望有奇迹。
6兴朝楼上看了看。沈凤鸣也朝楼上看了看,咬牙三步并作两步往上走。
门虚掩着,他也不顾,就推了进去。室内的夏铮猛一抬头,已将他吓了一跳。
他须竟尽已烧去,头上、脸上、颈上露出来的部分带有少许明显的灼伤,可却竟这样裸露着,全不包扎处理。身上衣衫想必也烧得破碎,可也只在外面松松地随意罩了一件长袍,偶还露出几分里料的焦黑。
这哪里还是禁城那个四品紫袍的朝廷命官夏大人,又哪里还是临安那个天下闻名的武林一侠夏庄主。比之得知夏琝私逃去了太子府那日的失魂落魄,如今的夏铮给他一种随时可能倒下的错觉,不要说神魂,就连形体,都好像要失去了。
他这样坐在床边,那床上侧卧着陈容容。看来陈容容并未当场丧命——这许是好事。可夏铮眼里的浊泪却如同在告诉他一切乐观的念头只是掩耳盗铃。
那一支断为两半的箭被置在桌上,想是夏铮已设法将陈容容身体里的箭头取出。可她面色红黑得骇人——沈凤鸣走近,一目已知:那不是外伤,而是内伤。她是突然扑至,那箭没能直裂要害,可流火一箭之致命,在于足以将她自内灼伤。大概这就是所谓五内俱焚若在京城临安,也许还有希望寻到办法救治,可如今这般偏远小县,前后连个大城镇都没有,又处处已遭敌视——到哪里去寻什么高手神医
夏铮就是足够的高手了,可一见他现在这般表情,沈凤鸣甚至不必开口多问。
夏铮抬头看到沈凤鸣的刹那,眼神还是稍稍亮了一下。他还记得,在夏家庄时,所有人都对娄千杉的重伤束手无策时,却是沈凤鸣救了她的命。他虽不知沈凤鸣是用什么办法,却也燃起了那么一些希望,盼着他或许真的有起死回生的本事。
“沈公子……回来了。”他颤颤地站起来,语无伦次。“你……容容她……她火毒侵入脏腑,你……你可有办法……”
沈凤鸣看得懂他眼里的光是什么意思,可他要怎么回答他他要怎么告诉她,能救娄千杉不过只是偶然,不过只是恰巧会解那一种内伤——仅仅是那一种而已。而什么火毒入腑,他根本什么都做不了!
“庄主,我……”他开口,却说不下去。
夏铮眼中的光黯淡下去,像是知道,最后的希望也没有了。他人慢慢落座——却根本不像是坐下去,而是完全支持不住了悲痛的份量,这样垮了下去。沈凤鸣看在眼中,心内如剜如沸。那一日在夏家庄拍胸脯对夏铮说,只要我沈凤鸣这条命在,必不让你们有半点损伤,逞的好意气,可如今陈容容命已将殒,夏铮也是浑身火伤,他沈凤鸣能挽回些什么呢
“庄主……”他只能矮下身,扶住他的椅边。“请你……请你千万保重身体,不要这样……不要这样自暴自弃才好!夫人她若醒着,也一定不希望庄主你这般不顾惜自己,所以……”
“你知道么。”夏铮眼神空濛,望着远处,只是喃喃地道,“十六年前,夏家庄被人寻仇,就起过一场火。我在那场火里,也受了伤,可我……一直不恨那个放火的人,因为,容容就是因为那场火才肯回来看我一眼。她离家近十年,那还是第一次,肯到夏家庄来看我。可若我早知十六年后她要因又一场火这样离开我,我宁愿她没回来,宁愿她从没回来啊!”
他面上热泪滚滚而下,不得不仰起脸来,可这一仰面却是长叹,沈凤鸣已见他的手将扶手握得吱嘎作响,显是心中痛极,他却莫知如何安慰。他真的不知,这世上还有什么言辞可以遏制这样的悲痛。
不能遏制,可也不能陪着他悲痛,以致愈悲痛。他一咬牙,站起道:“夏庄主,夫人如今只是暂时昏迷,或许还有一线生机的,或许……或许不必就这样放弃!”
夏铮却只是颓然摇了摇头:“沈公子,我知你有心安慰我,但我也想透了,伤病死生,终究不是人力所能挽回,有些事真的是命中注定,否则,我……我也真的不想就这样放弃啊!可火毒攻心怕也只是半个时辰之内的事情了,我只能……只能在此陪着她,这样……这样送她最后一程而已!”
沈凤鸣却愈恨那“命中注定”四个字。他听得够了。“是不是能以内力逼住火毒,暂缓攻心,先赢得一些时间,然后想办法寻能解这样火毒的人我们这么多人,便没人有一点办法吗!”
他虽然这样说着,却知道自己能想到的,夏铮怎会想不到。他也不过希望能稍许分散一些他太过专注的悲痛,能分散多久,就分散多久了。
门边忽然一响,半掩的门无风自开,门外人还未现,下面已有人现端倪,参差喊着:“楼上有人!”“小心刺客!”便有人飞身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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