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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平说书人

时间:2023-05-24  来源:  作者:唐四方

    吕杰诚一听有烂肉面吃,戏精又附体了,他抱着脑袋叫唤道:“哎呀,师父我头疼。”

    秦致远掂了掂荷包的重量,然后老神在在道:“昨晚上是谁来我这儿骗钱来着,骗来的钱都花完了不成”

    高杰义顿时哑口无言,他就知道他师父准得逮着这个事儿不肯放。

    “行了,收拾收拾去茶馆吧,忙活好一阵了,得开书了。”秦致远撂下话之后,就进了北屋。

    方士劫赶紧追上前去:“哎,老秦,中午饭钱还是我给的呢”

    秦致远声音从里屋传出来:“那就谢谢你请客了。”

    方士劫都懵了。

    高杰义在外面低声道:“铁公鸡”

    吕杰诚都快哭了:“师哥,咱是不是又没钱了”

    高杰义神秘一笑,拍了拍胸脯,得意道:“怎么可能,我就知道老头儿铁定不能饶了我这钱,我早留了一手呢。”

    吕杰诚两眼顿时放光:“师哥,咱吃顿好的去呀。”

    高杰义却说:“这钱你可别瞎打主意,尤其不能让咱师父知道,这钱呀,是给你六哥娶媳妇用的。”

    吕杰诚面露苦色道:“可这也不够呀,娶媳妇得好多钱呢。”

    高杰义笑着道:“放心,咱有法子。”

    下午,王八茶馆。

    秦致远又回到了茶馆,到茶馆的时候老书座儿都来了,一百零八条板凳也差不多都坐满了。

    刘八还在第二排的桌子边上坐着,见着秦致远等人安然无恙,他也就放心了。

    那个嘴快惹祸的书座儿,也没脸待了,自己偷偷溜走了,都没瞧见人。

    方士劫也来茶馆了,给饭钱是不可能给的,只能免费请他听段评书,反正前面也说好的。

    方士劫也没办法啊,只能来了呗,就他今儿这张嘴,就跟开过光似的,他也不敢去给人家看相,在家也是躺着,还不如来听评书呢。

    方士劫坐在边上,招呼伙计:“给我拿点瓜子花生,再拿点果脯,哎,再来壶好茶,你们这儿有什么好的都上上来吧。”

    伙计赶紧把东西都摆了上来,好模好样一大桌呢,排场比刘八还大。伙计把东西都上好了之后,在一旁垂着手笑道:“方先生,您一会儿是给现钱呢,还是记账呢”

    方士劫指了指台上还在抽水烟的秦致远,道:“记在那个老家伙账上。”

    伙计道:“前面秦先生吩咐过了,您点的东西不许记在他的账上。”

    方士劫愕然地看着台上的秦致远。

    秦致远对着他抬抬下巴,露出和善的笑容。

    方士劫再看满桌的吃食,脑子顿时一懵。

    吕杰诚和高杰义搓着手特别不好意思地主动过来帮忙吃了,方士劫很想打这几个不要脸的师徒一顿。

    秦致远抽着水烟还跟台下观众聊着闲天,真正高级的演员没那么多程式化的东西,说书嘛,重在跟观众交流,这年间许多艺人跟观众都是非常要好的朋友,上台来单问候闲聊都得好一阵呢,可没后世明星演员那么大架子,出门都带保镖,被问候了都不理人的。

    秦致远跟观众瞎扯着淡。

    有书座儿问了:“秦先生,刚听说天桥菜市的汪老鱼带人来茶馆了,您没事吧”

    秦致远吐出烟雾,他的水烟里面加入了薄荷甘草水,抽起来可以清凉降火,还有清新之感。他笑了笑说:“没什么,不过是随便叙叙旧。”

    书座儿道:“真没事儿吗那可不是个好惹的主儿,凶着呢,您要是跟他有什么过节,您跟我言语一声,我认识人,可以帮你们说合说合,摆个和头酒。”

    秦致远笑道:“谢谢您了,真没事,他听人说我练过武,所以来找我比划比划,相互切磋,增进武艺呢。”

    众人新鲜了。

    “秦先生,您还真会功夫啊我还一直以为您是嘴上把式呢”

    “哈哈哈”众人大笑,茶馆里面充满了欢快的气氛。

    秦致远得意道:“那是呀,我这一身的把式也不是虚的。”

    刘八也跟着起哄:“秦先生,那您说您跟他是怎么交手的啊”

    “那可有的是说了。”秦致远深吸一口水烟,把众人胃口都吊起来了,他才缓缓吐出来,道:“那小子不讲究啊,他还不等我站好,上来就是一招黑虎掏心直奔我胸口,我是眼疾手快,反手就是一招白鹤亮翅挡了过去。他一看一招没打中我,干脆发了狠,双膀一晃是力有千钧呐,一个青龙出海就奔着我面门来了。我一看我英俊的脸庞可受不了这个,说时迟那是快呀,我是一个燕子三点水,我是唰唰唰”

    高杰义手上抓着的果脯直接掉在了桌上,失神喃喃道:“我是被剽了吗”

    吕杰诚嘴巴也张的好大,他师父是真有种,还惹人家呢

    此时,茶馆外拉洋车的金大毛刚送了个老书座来这儿,拿了钱,往里面瞧了一眼热闹,这一眼却把他给看的愣住了。




第四十章 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秦致远说书的本事一流,一段瞎扯的打斗都能被他说得精彩叠起,就连高杰义都听愣了。

    他也就说了个开头,还没说两句呢就挨揍了,现在秦致远把他后面没说的书给补上了,说得是真够精彩的。

    高杰义也不得不竖大拇指,而且他师父真够胆,汪老鱼刚走呢,他就敢当众调侃人家,胆子真肥。

    秦致远也没多说,说了一阵之后,水烟也就抽的差不多了,他吐出最后一口烟,道“那汪老鱼呀,一见不是我的对手,当时就急眼了,他是大呼一声,兄弟们一起抄家伙给我上呀,乌泱泱一下子十几个壮汉就抄起家伙朝我扑来啪”

    秦致远用水烟筒磕了一下桌面,他不说了。

    台下书座儿听得正起劲儿,没有了,当时台下就躁动了。

    高杰义摇头一笑,他师父这扣子留的真够可以的,而且估摸着不会再有下文了,本来就是闲聊天,又不是正经说书,这扣子别指望有解开的那一天了。

    这缺德扣子留的,真有那帮说相声的风采,你挖坑不填的样子,太像那帮缺德的相声艺人了。

    评书艺人是很少有挖坑不填,他们在茶馆说书一般是要在年初跟茶馆老板定时间,一般是两个月一个茶馆,这叫一转儿,两个月正好是一部大书的时间,你得天天来。

    你今天留下的扣子明天过来了当然得要解开,两个月过去了,所有人物都得有头有尾,故事得完结。

    但是相声演员不一样,相声基本上全是说对口的,两个人一起说。但是假如搭档今天生病了,来不了了,就剩你一个人了,这临时的,你上哪儿找搭档去总不能今天不赚钱吧不然吃什么

    所以他只能一个人说,但是民国初年这会儿单口小段儿还不多,他们只能也是说短书,讲个小故事什么的,或者来评书门这边剽一小段儿。

    但是他们就说一天,第二天人搭档还得来呢,两个人还得说相声呢。就这一天时间,他们当然是挖坑不填。而且内容也没必要有头有尾,他们也没打算有头有尾,只要足够刺激,足够新奇,足够吸引人就行了。

    所以后世可以看到,很多单口相声都是很诡异新奇的,凶杀公案居多,神狐鬼怪也不少,都是些很吸引眼球的东西,当然了,大坑更是数不胜数。

    闲聊完毕,秦致远放好水烟筒,对书座儿说道“好,闲言少叙,咱们这就要开书了,开书前先来一首定场诗。”

    一听要来定场诗了,本来还有些吵杂的现场顿时安静了下来。

    听书也有听书的规矩,平时可以聊天吵杂,但是说书先生一念定场诗了,书座儿就得安静下来了,这叫定场压言。你要是还吵,让先生怎么说书让其他书座儿怎么听这道理和规矩,老书座儿都懂,都是相互之间的默契。

    说书的时间总是很快,一晃三小时过去了,太阳也都西垂了,马上就要到傍晚了,愉快的一天又可以结束了。

    高杰义和吕杰诚都是学徒,评书学徒跟别的行当不一样,他是需要先泡在茶馆里的,等听足够的书了之后,熏陶够了,先生才会教给你技巧。

    所以评书一门培养徒弟的周期挺长的,这一门要想学出来真挺不容易的。

    眼瞧着都日落西山了,秦致远开始收尾了,准备留下一个扣子就结束了。也就在这时候,王八茶馆门口来了三辆洋车,一辆是空的,另外两辆坐了两人,一胖一瘦,正是那白雨生和于连波。

    白雨生下了车,问道“金老毛,你说高杰义就在里面”

    金老毛点点头“对,我瞧的真真的呢,我还跟人打听了,他就在茶馆里面做评书学徒呢。”

    白雨生点点头,对于连波道“连波,走,咱们进去瞧瞧。”

    于连波有些迟疑“这样会不会不太好”

    白雨生却道“都是同学叙旧,有什么不好的。”

    于连波却道“可是看样子,杰义现在的处境并不好,而且他这么好面子,我们这样过去会不会”

    白雨生摆摆手“没事,如果他遇到什么难处了,我们正好还能帮帮他,再说他上次给我出的主意还没说完呢,我还想向他请教呢。”

    于连波实在拗不过他,就只能是跟着一起进去了。

    金家父子和白雨生的车夫一起在外面候着。

    白雨生和于连波一进门就瞧见了高杰义,就他们这一桌靠着门口,高杰义和吕杰诚的吃相又难看,一桌子全是果皮残屑,方士劫肉疼的直抽抽。

    “杰义兄。”白雨生开心地叫了一声。

    高杰义闻声看去,见是这两人,他顿时一愣。

    吕杰诚更是脸色都变了,完了完了,白吃白喝被人家追上门了。

    方士劫也转头看了过去。

    于连波正想跟高杰义打声招呼,却一看见方士劫这张脸,他脸色顿时一变,看着方士劫怔怔出神。

    高杰义站起来,笑着道“哟,你们怎么找来了,来来来,快坐快坐。孙哥,再来两壶好茶,记我方叔账上。”

    方士劫一挥手,骂道“去你的吧。”

    高杰义还劝他“别那么抠门嘛。”

    高杰义赶紧招呼两人“来,雨生,连波来来来,快坐快坐,真是太巧了,没想到能在这儿见着你们。”

    于连波这才回过神来,把眼睛从方士劫脸上挪开,干笑两声,然后坐了过来。

    白雨生却是自然了许多,他笑着道“那便叨扰了。”

    两人坐了下来,上等的茉莉花茶就端上来了,白雨生端起茶杯,轻轻吹着上面漂浮着的银毫,然后装作不经意问道“杰义,你在这茶馆里面做工吗”

    高杰义道“对啊,我在这儿学评书呢,上面坐着的那位就是我师父。”

    白雨生笑了“嘿,原来你成了说书先生了啊”

    高杰义有些不好意思道“嗨,家道中落,只能靠着卖艺为生了,这不是怕你们看不起嘛,所以就没跟你们说了。”

    于连波却正色道“杰义,你千万别这么说,我们都是同学,怎么会看你不起呢,莫非你觉得我于连波是那等势利小人”

    方士劫听得一愣,什么同学这小子什么时候上过学了

    高杰义摇头苦笑,歉然道“连波,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

    于连波道“对嘛,我们都是同学,都是一起长大的,彼此之间应该坦诚相见,那种装面子的事情可千万做不得。就像我那天的喜宴上,居然有个叫金单的人送了一盒子石头过来,你就算不送东西我也不会有什么意见,何苦这样呢”

    吕杰诚顿时心虚的厉害。

    “啊”高杰义却是吃了一惊,然后勃然大怒,义愤填膺道“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呐。”



第四十一章 竟然是他
    现在已经是傍晚了,秦致远留了个扣子之后,就结束了。

    书座儿也陆陆续续散去了。

    刘八架着个鸟笼子,横眉跨步对高杰义道“小义儿,咱明天见了。”

    高杰义笑着道“得了,您慢走啊。”

    刘八问道“前面那汪老鱼找来,你们没怎么着吧”

    高杰义回道“没呢,不过您明儿最好多备些钱。”

    刘八纳闷道“怎么了”

    高杰义道“我们都是孩子,被吓到了,您做长辈的,不得给俩子儿给我们买蜜饯吃啊”

    吕杰诚这个小戏精顿时就发作了“哎呀,我头疼。”

    刘八一挥手“我去你吧,明儿我给你带两包果脯蜜饯来,行吧”

    高杰义笑道“成啊,您可得记着啊。”

    “忘不了。”刘八架着鸟笼子就出去了。

    白雨生和于连波也瞧着热闹,这种打趣聊天的方式也让他们觉得挺有意思的。

    白雨生问道“刚才这位是”

    高杰义回道“刘八爷,在天桥摆地的,是我们这儿的常客了。”

    “哦”两人点点头,但是他们对天桥的买卖也不熟悉,不知道什么叫做摆地的。

    高杰义又问“您二位是特意找来的”

    于连波看向了白雨生。

    “我是来给你送还东西的。”白雨生拿出来一物。

    高杰义一看,就他这厚如城墙的脸皮,都感觉到了发烫。

    这玩意儿就是他之前赏给惠丰堂茶房的那个挖耳勺。

    “哈哈哈费心了,费心了这可是个宝贝呀。”高杰义厚着脸皮从白雨生手上接过来。

    白雨生也笑道“是啊,我跟那茶房也是这么说的,我还用了一块大洋换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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