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说书人
时间:2023-05-24 来源: 作者:唐四方
小伙子可不敢去见瞪眼玉子,没错,他就是相声门人,呛行的时候被人抓了,等会儿可有他好受的。
小伙子立刻嚷嚷道“谁啊,谁啊,谁是说相声的,谁啊,我怎么可能是说相声的,我怎么可能是这种人呢,你骂谁呢,我与相声不共戴天。”
高杰义和吕杰诚同时虎躯一震,这家伙也太不要脸了吧,火起来连自己都骂
说着,小伙子先把钱揣到兜里,然后把醒木都东西抓在手上,另外一只手一边握拳举高一边大声喊着“我与相声不共戴天,我与相声不共戴天。”
这套路数估计他是从游行示威的进步青年身上学来的,这小子可真行。
“我与相声不共戴天,我与相声不共戴天”这小子脸上露出愤恨和英勇无畏的神情,不知道他这表情是不是也是跟进步青年学的,他一边举拳喊着一边往外走。
高杰义一看这小子要溜,他一把就把这小子的衣领子给扥住了“想跑没门儿。”
小伙子一边挣扎一边嚷嚷道“你放开我,谁跑了谁跑了我要去跟说相声的拼命,我与相声不共戴天。”
高杰义也不得不称赞他“你小子真是个人才。”
小伙子叫道“人不人才的我先不管,我先去跟那帮说相声的拼了再说。”
高杰义紧紧扥着他的衣领子,笑道“跟说相声拼命是吧,没问题啊,我现在就带你去找他们领头的,走,我带你找裕德隆去。”
小伙子都快哭出来了“你到底打算怎么着啊”
高杰义说道“那咱们可得论道论道了,首先你呛行说书,这你没跑吧”
小伙子辩解道“我哪儿说书了,我说的是单口相声。”
高杰义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你不是说书你在搞鬼啊”
小伙子理直气壮道“我说的东西你们评书里面有吗你们哪段评书里面有我说的这个了我说的就是单口相声,我讲小笑话呢,不行吗碍着你们什么事了”
这孙子可算逮着理了。
高杰义道“哪儿就没有了,你说的就是永庆升平刚刚说的就是康熙私访月明楼,康熙爷正跟四霸天打架呢。”
小伙子叫起了撞天屈“哇,我什么时候说的这个了我说的是麻袋胡同九头十三尸凶杀奇案,这我自己写的,我什么时候说永庆升平了”
高杰义问吕杰诚“小橙子,你听见他刚才说的是什么了吗”
吕杰诚点点头,很老实地回答“听见了,他刚才说的就是永庆升平,说的就是康熙私访月明楼,而且说的还不好。”
小伙子傻了。
高杰义道“你看,小孩子总不会骗人吧再说他还是潘会长的儿子呢。再者说了,现在有自己会写书的相声艺人吗没有的,没人信你的。”
小伙子都要哭了。
高杰义不为所动,继续道“这是第一条罪状,呛行说书。第二条,你辱骂我们评书一门的潘会长和双先生。”
小伙子震惊且悲愤地看着高杰义“我哪儿就骂人了”
高杰义问吕杰诚“小橙子,他骂了吗”
吕杰诚点点头,很认真地说道“骂了。”
小伙子听了想打人。
高杰义接着道“再说第三点,你刚才还辱骂相声一门,这你总没跑了吧得,你说怎么着吧,是我带你去见瞪眼玉子呢,还是我叫上我们评书门的人带你一起去见瞪眼玉子呢”
小伙子面色灰败“得,爷,我认栽了行不这是我今儿赚的钱,我都孝敬您了。”
小伙子掏出钱来。
吕杰诚顿时眉开眼笑。
高杰义把钱抓在手上掂量两下,对小伙子说道“小子诶,都到这时候了,撂个实底吧,说吧,你姓甚名谁,哪家门户”
小伙子无奈道“我叫李寿海,家师闫德清。”
高杰义琢磨了一下这两个名字,没听过啊,他道“你小子不会是在骗我吧”
李寿海苦着脸道“我哪儿敢啊,这大家伙儿都知道,就这旁边练摊儿的各位都知道我叫李寿海,您扫听一耳就知道了。”
高杰义把钱收起来,说道“按照规矩,我得拿你的钱。但是今
儿的事我可以全当没瞧见,只要你帮我做件事儿就成。做好了,万事没有,我还能把钱还你。不做好了,我依然要算你今日的账,要是我去跟瞪眼玉子说了你的事儿,嘿,怕是相声行可容不下你吧。”
李寿海苦着脸道“啊我胆子小,犯王法的事情我可不敢干。”
高杰义没好气道“放心,是大好事。”
李寿海一脸不信地看着高杰义。
第四十六章 天才
回去的路上,吕杰诚还不解地问高杰义“师哥,你干嘛拉那个人入伙啊”
高杰义啧啧称赞道“这可是个人才啊。”
吕杰诚一脸疑惑。
高杰义道“作为一个说相声的,在这时候就能自己写书说书,这可相当了不起了,而且更关键的是就这小子没皮没脸的劲儿太适合接下来要干的事儿了。”
吕杰诚好奇问道“师哥,你还没跟我说我们到底要干啥呢”
高杰义一扒拉他脑袋“小孩子问那么多干嘛”
吕杰诚气死了都。
评书一门在明末时候就有了,普遍认为创始人是柳敬亭,当然也有说是王鸿兴的,因为柳敬亭是南方人,所以一般认为南方评话的老祖是柳敬亭,北方评书认为老祖是王鸿兴,尤其是北京这地界的说书艺人。当然了,老祖跟祖师爷不一样,祖师爷是信仰,评书一门的祖师爷是周庄王。
王鸿兴收徒八人,三臣五亮,三臣是学的评书,五亮学的是弦子书,弦子书也叫大鼓书,就是唱大鼓的。弦师弹着三弦,艺人一边敲鼓,一边用唱的形式说书。所以前面小伙子说的那套词儿,三臣五亮共一家,柳敬亭舌战群贼,来源就是这里。
后世的评书四大家,袁阔成是出自北京评书门;单田芳和田连元都是出自西河门,刘兰芳虽然小时候学过东北大鼓,但是她的门户也是拜在西河门下。西河门是唱西河大鼓出身的,后来他们才去掉三弦和大鼓,改用醒木说评书。
除了这些,还有我们熟悉的郭老板,也是出自西河门下,他门下的那些评书弟子自然也是西河门人。
后世北京评书门挺没落的,但是在民国这会儿,那可没有别的门派什么事儿,其他门派全是小弟弟。
北京评书门全是从三臣传下来的,安良臣是上左门,邓光臣是中正门,何良臣是下右门。高杰义他们就是何良臣之后,属于下右门。
下右门近六代的辈分赐字分别是瑞、德、致、杰、阔、增。秦致远就是致字辈艺人,高杰义和吕杰诚是杰字辈艺人,他们跟王杰魁同辈,也跟袁氏三杰同辈。
后世的袁阔成老先生就是袁家人,他是阔字辈艺人,袁氏三杰是他的父辈三人,论起来高杰义还比他大一辈。
所以评书一门流传时间很长,从清末到现在足有几百年了。相声到现在可没几年,普遍认为相声的老祖是穷不怕,但是也有说是张三。穷不怕叫过张三师父,但是因为张三是唱八角鼓的艺人,也没留下过什么相声段子,所以大家普遍还是认为穷不怕才是老祖。相声一门是奉东方朔为祖师爷的。
穷不怕是1904年死的,现在才1918年,死了才十几年,相声一门也才传到三四代,现在还是第三代的相声八德做主的时候,相声才发展多少年啊,这是一门很年轻的艺术。
年轻就意味着底蕴不够,现在成熟的相声段子还不多,虽说相声八德挺红火的,但是也就红火他们几个,相声一门才刚刚起步呢。一直要到寿字辈和宝字辈的艺人都起来,那时候相声的发展才到了高峰期。
现在才刚刚起来呢,对口相声段子都不多,就更别提单口了。现在年轻演员基本没有说单口的,因为不会呀,说不了啊。但是保不齐自己有落单的时候,万一跟捧哏的裂了呢,或者搭档今天有事来不了,那他们也得吃饭啊。
所以他们现在就剽评书一门的评书,他们也说这个。那评书一门能同意吗这不呛行抢生意嘛,所以现在两帮人正掐架掐的狠呢,相声一门本就理亏,而且说相声的一直被人瞧不起,可说书的是被尊为先生的,所以相声一门处于弱势。
所以刚才高杰义说要拉这个小伙子去见瞪眼玉子,他当时就慌了,他肯定讨不了好啊。虽说他说的是自己编的段子,可也得有人信啊,现在有几个相声艺人会自己写书
真没有啊。
相声艺人基本上全是文盲,大字儿不识一个,他们哪能干这高级活儿啊。
一直要到寿字辈和宝字辈的艺人都起来的时候,各种单口相声就都有了,那些精彩又有趣的小故事也都出来了。
这里面不得不提到的人物就是相声第四代门长张寿臣,这真是一代奇人啊,他创作了无数经典的对口相声和单口相声,创作了偷斧子、姚家井、贼说话、小神仙、日遭三险、刘汉臣之死、白宗巍坠楼等等脍炙人口的单口相声,单口大王刘宝瑞就是他的徒弟。
这真是承上启下的一代天骄人物。
而且他父亲也是评书门人,叫张诚甫,跟潘诚立是同辈人。不过张诚甫已经死好几年了,张寿臣12岁拜焦德海为师,现在在天津瞎混呢,再过两年他也会拜回评书一门,会评书相声两门抱,那时候两门的关系就缓和了,不像这会儿。
现在的张寿臣还很年轻,还是刚刚开始创作对口相声和单口相声,他也开启了年轻演员说单口相声的先河。张寿臣这样的一代天骄尚且刚刚开始创作单口相声,而刚刚遇见的李寿海同样很年轻,可他居然已经在说自己写的单口相声了,这怎么能不令人惊讶啊。
高杰义简直是震惊。
这太是个人才了。
而且就这混小子不要脸的劲儿,让高杰义非常欣赏。
高杰义和吕杰诚终于回到了家里,吃过晚饭之后,高杰义点了煤油灯,现在电灯还没几户人家用得起呢,连煤油灯都没多少人用呢,要到30年代北平才普及煤油灯。
高杰义在煤油灯昏暗的光线下画着图,吕杰诚双手撑着,看着高杰义的脸,噼里啪啦往下掉口水。
高杰义实在受不了,他真想打死这个小兔崽子,他摸出一把铜子儿来扔给吕杰诚“行了,别掉口水了,去门口买点羊杂碎吃吧,你口水都把我图弄脏了。”
一听终于弄到钱了,吕杰诚兴奋地跳起来“好嘞,我就去。”
吕杰诚揣上钱就往外跑。
高杰义继续干活。
吕杰诚一溜烟儿跑到门口,打开院门,他前面在房间里就听见胡同口有叫卖羊杂碎的了,他对着卖羊杂碎的招招手“卖杂碎的,给我来二十个铜子儿的羊杂碎。”
“好嘞。”挎着竹篮子卖羊杂碎的走过来了,利落地给吕杰诚称了二十个铜子儿的羊杂碎,这年头下水都是穷人吃的,所以比较便宜,二十个铜子儿就能买不少了。
称得了之后,那人拿出漆黑的水牛角,这也是老年间卖羊杂碎和白水羊头的标配,水牛角掏空了,粗的那一头用白布蒙上,细的那一头钻一个小眼出来,里面装满五香椒盐,抓着水牛角,手一抖,五香椒盐就从小眼儿里面均匀地撒出来了,特香。
吕杰诚口水又掉地上了,给了钱他就抱着羊杂碎就往屋里跑,刚关好院门就听见西房有聊天的声音,是他师父跟方士劫,隐隐约约好像听到了在说他师哥的名字。他好奇地往那边走过去,想偷听一耳朵,可刚靠近门,却见门开了。
秦致远站在门口“哟,拿羊杂碎孝敬师父来了老方,拿你的酒来。”
说着,秦致远就从吕杰诚手上把羊杂碎夺走了。
吕杰诚如遭雷击。
第四十七章 二锅头
西房里面。
方士劫拿了二锅头来,北京人都爱喝二锅头。高度白酒都是蒸馏酒,北京地区做白酒得要两个锅子,下面那个放水和高粱,这个锅叫做地锅。用于冷却的大锡锅叫做天锅,天锅里面会放凉水,也是为了用于冷却。
地锅加热,酒精和水会蒸发出去,遇到天锅之后受冷凝结,变成酒水流进酒槽里面,这就是蒸馏后的酒了。但是随着加热的时间越来越长,天锅里面的冷水的温度也慢慢升高了,这时候它已经起不到冷却的作用了,就需要换一锅冷水了。
天锅里面第一锅的冷水蒸馏出来的酒,叫做酒头。换到了第三锅冷水的时候,蒸馏出来的酒,叫做酒尾。只有第二锅冷水蒸馏出来的酒,才叫做二锅头。
地锅一旦开始加热,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停下来的,所以蒸馏出来的酒是各种杂质都有的。所以酒头和酒尾的成分都不好,是劣质酒。只有第二锅才是最好喝的。
方士劫给秦致远倒得满满当当的,北京人有规矩,讲究茶七饭八酒十分,茶要七分满,茶满为送客。饭要八分满,饭满的堆起来那是上坟用的,看起来像个坟包似的,都可以插香了,后世很多饭店给的饭都是这样的。倒酒是需要十分满的,酒满为敬。
方士劫给秦致远满上之后,说道“来,这是通州同泉涌烧锅的二锅头,尝尝。”
秦致远端起来抿一口,他舒展眉头“不错,入口柔,味香醇,没杂味,后味也不错,好酒。“
方士劫笑道“那是呀,这可是出了名的。您别看同泉涌靠着北运河,可人家都是自己特意打井取甜水,从不用运河里的水。而且高粱都是选的最好的那一批,地锅是特意去山西阳泉定铸的大铁锅,天锅是在前门外打磨厂的万昌锡器铺里面买的最好的锡锅。酒曲也是人家老师傅手把手酿造的,这能差的了吗”
秦致远微微颔首,又夹起来一片羊杂碎放在嘴里慢慢咀嚼,这种夜晚,来二两小酒,再来点羊杂碎吃吃,还是挺自在的。
方士劫喝酒就很果断,一口闷,一口就干掉了一杯二锅头,他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然后直接用手抓了一把羊杂碎囫囵塞到嘴里,大口嚼了起来,这吃相真不像个算命先生。
秦致远也没在意,只顾着自己慢慢吃着,他看着面前的羊杂碎,似不经意问道“今天下午这一出都是小义儿自己想的”
方士劫嚼着羊杂碎,含糊不清道“没错,他说要想办法救你出来,所以就来了这么一出”
秦致远又问“你确定没人教过他”
方士劫摇头“没有,我到饭铺的时候,他们俩还在吃东西呢,什么都不知道,我说完之后,这小子立刻就想到办法了。”
秦致远微微颔首“看来小义儿挨了那一棍子之后,脑子是真的开窍了。”
方士劫终于把嘴里的肉咽了下去,他道“何止啊,简直跟变了个人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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