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九

    侯安都眯了眯眼睛，死死盯着萧思玖的脸，想找出什么蛛丝马迹。

    萧思玖微笑着，眼睛毫不畏惧地和侯安都对视着。

    片刻后，这只老狐狸换上一张笑眯眯的脸，手指捻着胡须，好像是故作儒雅般道：“咳咳，原来是这么个来龙去脉。萧姑娘早说啊，不然老夫也不会误会你呐，那……萧姑娘既然已瞧过了本将军，还有什么要说的没有”模糊地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侯安都不敢让这个看起来柔顺美丽的少女待在自己的营帐里太长时间。

    乡野来的小丫头片子，口是心非的，心机深沉心狠手辣，自己有什么坏心眼，还当真以为他侯安都老了瞧不出来

    萧思玖抿抿嘴，十分礼貌地摇摇头，却又点点头：“却是有万分要紧的事情要告知将军，不过这乃私言，望将军准思玖上前述说。”一句话真诚无比。

    侯安都有些迟疑地颔首，心尖忽地划过一丝不详的感觉。

    萧思玖呵呵一笑，迈开纤长的双腿，优雅地走到侯安都身侧，轻轻垂下了头：“将军可晓得有这么一句话，叫人在做，天在看……”

    时间仿佛凝固放缓了下来，侯安都甚至能听见自己咚咚厉害的心跳。

    猛地，喉咙处感到些温热，侯安都好奇地抬手去摸。

    只见满手鲜血，血珠子滴滴答答顺着他的手指往下淌。

    这是谁的血他的么……

    上方突然传来一声清脆的笑声，侯安都艰难地抬头向上看，那美艳的女孩正噙着抹笑，得意地看着他，嫩笋般的双手上，握着把锋利的刀。刀上有血，是他的血。

    “为什么杀我……这是死罪……”侯安都用最后的力气吐出一句话，喉咙处的血喷涌得更快更多。

    萧思玖抱歉般耸了耸肩：“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礼让三分；人再犯我，斩草除根。侯将军，你犯我




第一百一十二章 凤凰栖梧桐
    过去总以为是她自个儿任性不听话，闯了祸既然有师父师兄们护着也就不当回事儿，现下岁月变迁身边人已少，萧思玖诚然觉得前路渺茫茫。

    “凤凰栖梧桐，凤凰，尾涎涎，那公子，常相见。木门仓琅琅，，凰飞来，断天下，则个无彩霞……”萧思玖轻轻哼起一支江南水乡的小曲儿，又如自言自语般呢喃道，“真是有趣呢。论武功，凤姝莹不如我；论心机，论手段，论狠毒，我不如她。你的凤主，着实是个狠角儿。若不是当初骄凤郡主府陷落，若不是北齐皇帝荒淫无度不辨是非胸无大志，如果让凤姝莹坐上北齐女元帅之位，怕早已挥兵打进大梁来了吧。”话毕老成地叹了口气，“就是，她那种野心勃勃的女人。”

    黑衣男子点点头，语气里多了一丝崇敬，“多谢萧姑娘赞扬凤主。属下还要带着侯安都的尸体回去复命，恕不奉陪。”

    萧思玖拱了拱手，甚严肃道：“就此别过。”余光扫到几上，侯安都的血还顺着木几往下淌呢，唔，得赶紧清理了。她得加紧点时间，不然等侯安都的侍从们回到将军帐后瞧见满地血腥，就比较难摆平了。

    得民心者的天下，江山从不守恒，皇位也从不守恒。

    一代名将侯安都，南朝战神陈霸先的得力干将，一生平定战事无数，修习易容换貌之术，文从谢燮，武从东山老人，本为国家栋梁可安宁一生，最后却死于女子之手，可叹，可怜，可悲。

    萧思玖不关心后人膜拜的侯安都将军会是哪个凤刃来代替，也不担心真正的侯安都已死之事会不会传出去、如果传出去了会是什么光景，古往今来朝代更替，真史早已被沙场狼烟掩埋了，只要你有权力，想怎么更改史书就怎么更改，挑灯望前朝，又有多少贪官污吏被当成清官廉使，又有多少励精图治的君王被后人说成是暴君凤迹之中，黑衣少女料峭地站着，身形修长，红宝石戒指还戴在她纤白的手指上，反出一片幽幽寒光。她轻轻回眸，艳丽的五官张扬绝世，周身却散发着冰凉凉的气息，压得人心口发闷，“她就说了这些话么没有别的了，比如对我杀侯安都的疑问这可不太像她。”

    追随者垂眸：“凤主，那萧思玖真的仅仅道要给侯安都一个体面些的结局，又唱了一首江南水乡那地方自汉朝流下来的小曲儿，再无其他。”

    “什么曲儿”凤姝莹淡淡问。

    追随者稍微一愣，眨了眨眼：“这，属下听着都是些不入流的俗词平调，诚然没什么意味深长……”凤姝莹瞪了他一眼，追随者暗叫不妙，亟亟唱起来，“凤凰栖梧桐，凤凰，尾涎涎，那公子，常相见。木门根琅仓，凰飞来，断天下，则个无彩霞……”

    凤姝莹面色一沉，冷冷道：“呵，“‘燕燕尾涎涎，张公子，时相见。木门仓琅琅，燕飞来，啄皇孙，皇孙死，燕啄矢。……’这本是西汉成帝时期民间流传的讽刺赵飞燕的童谣，她这还妙妙地把‘燕燕’换成了‘凤凰’，莫不成是拿汉成帝之二后赵飞燕喻我”又补充了一句，“蹬鼻子上脸。”

    &nb



第一百一十三章 傲落归何处
    “师兄，傲落呢”

    从侯安都的将军帐回来后便未瞧见傲落，萧思玖虽然与这个青年说的话还不怎么多，但却觉得是从前遗忘的熟悉之人。久别重逢竟是故人来不是没可能，可在以往读过的戏本子里，这种戏份的主角多半是风度翩翩背负着国恨家仇的亡国郎君、貌美如花身份尊贵的敌国贵女，幼时纵然千般柔情，也敌不过一个亡国之恨。处于军营中嘛，摸爬滚打的，谈什么高枕无忧萧思玖轻轻叹了口气，暗暗道真是戏本禁锢了人生。

    “找他做什么”燃见愁下意识强硬地说，随后又觉得用这种语气与玖儿说话太过疏离，呆了一呆，便愣愣是过了遍脑子，找了个中间句读来，“傲落啊，傲落……约莫是应众将房总领的命巡营去了，这年头的军营中啊，责任感这么强的将士已经不多了，傲落他，是个好男儿。”说毕自个儿先笑了笑。

    萧思玖稍稍有些失望，依然惦念着要傲落讲从前经，于是乎草草向燃见愁道是这样啊，然后就老太太似的挨着他坐下来，眸子呆滞地瞪着前方，也不晓得是在看什么。

    “玖儿，方才做得还顺利罢”燃见愁挑起个笑，冷不丁道。

    “还好还好。凤姝莹派来的那个男子倒是蛮麻利，看来也是调教的不赖呢。”萧思玖有气无力地回答，头一歪靠在燃见愁肩上，“师兄你别动，让我靠一会。我本来以为刺杀侯安都会挺困难的，谁晓得那老匹夫那么笨，那么捉急，那么不设防，说过去就让我过去了，唉，也是防范意识薄弱啊。不过这也不能太怪他，我诓他说有个秘密要告诉将军，如今这个世道，有谁不想知道别人的秘密呢还是那句话，知道的秘密越多，活得就越长久。”

    燃见愁面容有些微红，他默了一默，方道：“凤姝莹应该晓得得赶快派一个手下人来顶替侯安都罢，不然被别人捅出去了可就是两头受苦。玖儿，我看你很累啊，杀那个老匹夫，费了点力气罢”

    “是啊，”萧思玖咕哝了几句什么，“师兄，许久未开过嗓了，我给你唱个小曲儿吧。”

    初春时节赏花遍，偷得浮生半日闲，不知那处在远地的故人可安好

    总有四海八荒，春去春来个遍，知心人有几个真枉费小女千般绕指柔，无奈君心向往大江流，野燕风归去，难言好凉秋。这是秦朝的一首散曲，本是一个姓皇甫的戏子所创，道是要赠给自己的春闺梦里人张郎君。过去在建康凤环院时老听凤姑姑携着花魁们咿咿呀呀唱个没完，萧思玖便在这莺歌曼语里受了几个月的熏陶，于唱曲儿



第一百一十四章 火鸣刀刃世
    火鸣刀为何物萧思玖现在想来，着实觉得自己得到火鸣刀的那段历史真真配得上“传奇”两个字，而且不单单只是传奇，是忒传奇了。

    遥想当年，她萧思玖尚且是一个初出茅庐并着乳臭未干的小丫头，一日嘴馋去座无名深山采菌子吃，采着采着脚丫子忽而踢到一硬邦邦的物事，垂眼一瞧，便见着一把身上带着草叶的刀子，小丫头觉得好玩，于是就把这刀子带到一处水边，细心打理了几个时辰，看出这刀锋锋利，卖相极好。本来琢磨着当个山野捡来的杀鸡刀罢，结果下山途中路遇野狼，小丫头持刀一顿哼哼哈嘿，了结了这头油光水滑的七尺大浪，再掂量掂量刀的战斗力，乐了，此分明乃削肉如泥之天赐神刀嘛，短短不可扔掉，就盯着刀，厚着脸皮自言自语“以后，你就是我的了”，还取了个自认为霸气无比的名字，用了年。

    那时候萧思玖不过是个胸无城府的小姑娘，纯纯地以为一件东西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全然没有考虑过将来。诚然，萧思玖也没有考虑到，在对侯安都的刺杀结束后，她曾经无比喜爱的火鸣刀会将她致命的破绽暴露出去。

    将军帐依然弥漫着淡淡的血腥气，沈家公子沈泰孤独地站在木几前，薄薄的嘴唇噙着抹冷峻的笑，眸子四下打量了打量，约莫过了半刻钟罢，他露出个已然明了的表情。

    “做的还是不错的。虽比不过妙容的手段，但刺杀后留下的蛛丝马迹卓然很少。”沈泰淡淡说，沈妙容是他一母同胞的亲妹子，被沈老太爷亲自栽培习得一手卓越的暗杀本领，沈泰也算耳濡目染地受了十多年的熏陶，对暗杀的门道也算了结了十之，能得到他一句不错，便着实不错。

    “可惜了。”沈泰又有点惋惜地说，“这破绽还是被我发现了。可惜，真可惜。萧思玖你说，本将军该不该掩护你”他又摇摇头，“罢了罢了。”

    世上无对错，有权可成仁，劝君莫言心似铁，华如桃李终失颜。

    一支箭擦着他的耳畔飞过去。

    沈泰轻巧回眸，微微一侧身，优雅一拱手。

    身着褐衫的青年面容拢着杀意，他手上握着一把银质弓箭，背上背着一只箭筒，方才射过沈泰耳边的那支箭，就是傲落发出去的、

    “哎呦，这可是稀客啊，傲公子今日心情这么差，非要末将当公子练功的活靶子么再者，陈元帅是不是唤你过去了怎的，这么快就回来啦”沈泰和善地说，他五官本就生的偏冷一些，现在硬生生地显一个柔和的表情，确然是有些违和。

    傲落冷冷一笑：“多谢沈将军关心，家父只是唤我过去商讨了一些军中事务，开始得早结束得自然也早，没费什么长时间，倒是



第一百一十五章 梦境不晓得
    好黑……好冷……好累……

    “玖儿。我会永远陪在你身边。”秀丽的少年温柔唤她，然而眉宇间却堪堪是逼人的寒霜。

    “萧思玖，我再也不会离开你。”容颜精致的黑衣少年向她柔柔伸手，脸上放着抹笑，身后却是一片冲天的血红。

    “小玖，许久不见了，可别把功夫落下啊。”白发的老人衣袂飘飘，嘴唇边上滴下血珠子。

    “你，不是属于官场朝廷的人，江湖饮马风萧萧，那里才是你的归宿。”冷漠残忍的少女手持傲凰剑，一头秀发散下来。

    “万花终凋零。你我皆是一道人。”高贵的皇后娘娘手掐牡丹花，似笑非笑地对她说。

    “漂亮姊姊，你长得真好看，不如随朕入宫为妃享一生荣华富贵可好”年轻俊秀的皇帝轻佻地说。

    她曾经熟悉的面孔围绕在身边，风问荆，凤姝莹，师父，王夭华，萧方智……岁月逐云飞，模糊了，是非心劫耶是非心魔耶故人未变，此身未变，心智却不似从前，萧思玖拼命地想要拉住他们其中一个人，却只能僵在原地，呆呆地看着他们渐行渐远，渐无书。

    萧思玖猛地睁开眼睛，她定了定神，深呼吸了一口气，忽觉额头上湿漉漉的，不禁抬手一抹，妈呀，全是热汗。

    眼下差不多到了未时，她统共睡了有一两个时辰罢，给她当人肉靠垫的燃见愁已然不知去向，一位身着褐衫的青年仁兄正托着下巴愣愣地盯着她，萧思玖有点不好意思地咬了咬嘴唇，十分尴尬地将手掌举起，前后摇了摇，鼻子哼了哼，道：“傲落仁兄，你怕是待了很久罢，那个，最近我有些嗜睡，把你晾在一边，对不住，诚然对不住，哈哈。”

    姓傲的仁兄双眸空洞了一会儿，总算在萧思玖想重复第二遍的时候眨了眨眼，示意自己还吊着口生气，身子抖了抖，像是在忍着什么痛楚般迟疑道：“你……要我叫军医么看你方才那般样子，委实不太好……”话毕又抖了一抖。

    萧思玖抿了抿唇，品了会儿傲落话中的意思，斟酌道：“唔，这个嘛，近来我确实在睡觉的时候多了个说梦话的习惯，仁兄切莫见怪……”

    “这样啊……不对，可你还踢翻了固在地上的木几。”仁兄直指身边碎了一地的木头片子。

    萧思玖呆了，她要是没记错的话这木几可是拿钢钉固在地上的，莫非她的腿力已经进步这么多了又哈哈道：“这当真是我踢翻的”

    仁兄先是肯定地点了点头，然后冲她腿下的床板努了努嘴：“还有这床板，你说梦话的时候双腿不安分，压断了一条。”

    萧思玖懵了：“不会吧，我不记得我……”

    “顶重要的一条，你抓伤了我的手。”仁兄抬起手背，上面赫然印着五道两眼的红沟沟，看



第一百一十六章 林姑娘的计
    北齐自太祖高洋开国以来，就在军营里设有专门的粉黛营，这是给随军的高位女眷设立的帐子。林巧溪住在粉黛营，已经一月有余。

    白纱摇曳随风起，青灯一盏不照里。林姑娘端端正正地坐在一张胡床上，邺城中虽然没什么人晓得她是波斯人与汉人的混血，虽然她的面皮随阿爹长得偏中原女儿那般细嫩了些，但骨子里却还是存着和波斯阿娘一样的豪迈壮志，自然对波斯传过来的物件喜爱些。这只胡床就是阿娘嫁到邺城时从波斯带来的东西。

    两个青衣侍女分立在她两手边，左边那个容貌明艳，眸子里带着淡淡的蓝色，看上去有些异族意味；右边那个就生得偏冷丽了一些，给人留不下什么印象。这两个年轻女孩站在一块，倒是形成了一种莫名的和谐。

    林巧溪从胡床上摸出一盒胭脂，打开盒子盖儿往里拈了拈，又抬手在唇上点了点，衬得清丽脸庞更加娇俏妩媚。

    “姑娘，您当真要去梁营那是虎狼之地，青灵怕您心眼实，吃了他们的亏。闪舞”青衣女孩中左边的那个面带忧虑地启齿，话毕用眼睛的余光去扫右边的女孩，像是盼望她也能开口给自己帮帮腔。

    另一个女孩先是抿了抿嘴，她低低咳嗽了一声，冷漠道：“青灵你也忒不懂规矩了些。姑娘是哪种人你还不了解么，她打定主意的事就一定不会变卦，你我跟随姑娘九年，莫非你还看不出来这一点姑娘，依青嫦之见，您此番前去一定要多加小心，梁人生性狡诈，您身边又无青嫦青灵作陪，唔，总而言之一定要三思而后行。”

    “你个青嫦，总是与我对着干作甚！”青灵小侍女微微感到捉急和恼怒。

    “不是与你对着干，是你太过忧心姑娘，我好心提醒你不用如此焦虑，你却还不领情了”青嫦不客气地反唇相讥。

    青灵咬了咬牙：“青嫦，你看不惯我有姑娘的信任便直说，总是玩阴儿的算什么懂礼女子……”

    “好了，你们莫要再吵，我现在烦得很。”林巧溪抬手，适时地打断她们，细而轻的声音多了丝坚定，“我意已决，梁营是必须要去的。青灵，你去把我的毒粉拿过来；青嫦，为我换上便衣，快。”

    两个侍女纷纷住口，互相对视一眼，然后利落地答了个是。

    毒粉，毒心。林巧溪呵呵一笑：“萧思玖，你且候着。”

    有道是不请自来反客为主，萧思玖对荆哥哥就算着实有情，也不过时间短暂不过半年，但她却是情真意切地陪伴了他十几个春秋。邺城的算命相士开坛讲学的时候说柱国嫡女与荆繁亲王天定缘长，本的就是两情相悦之说，中间插人不得。

    林巧溪等着，这个缘分到底会落到谁的头上。

    “青嫦，你我好久没比试了罢，拔剑，我要挑战。”青灵忽地转过身来，淡蓝的眼睛闪着愤怒。

    青嫦呼了口气：“都九年了，你怎么还改不掉柔然的性子，如此急躁沉不住气，亲王殿下从前教你的都白教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