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君在上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卿卿若渊
“不比蛮夷之族,大梁、或者说我中原王朝,从不是认为武力是最重要的!儒学传世、佛道盛行、百家争鸣,自周礼演变而来的礼仪文明,关乎伦理道德、关乎礼节涵养,那才是大梁最珍贵也是最富内涵的底蕴!这远比武力的攻占,粮草财富的争夺、乃至凶悍手段带来的震慑更有意义,它看似无形无影,但能蔓延的更远、更广、更深刻!
都说匈奴王廷如何如何,诸君却忘了,几十年前,匈奴还没有王廷呢!从一个个独立的小部落,到一个渐渐成型的北方中央集权王廷,千年的游牧习俗、部落传统渐渐被打破,这一切,不都是跟中原王朝学来的么!”
“待我大梁主动出击,以万钧之势让匈奴王廷心生忌惮、主动求和,我们无需趁机压榨匈奴,反而与之好处,承诺将部分匈奴百姓迁居到大梁北域田耕之地上,授其伺候庄农之计;每年开放与匈奴的贸易往来,以朝廷做主牵头,收购匈奴多余的牛羊肉畜,交易给他们棉粮丝酒;主动派人在匈奴传播华夏礼仪,使其仰慕于大梁的文化之渊博,之后在北域办学府,收匈奴孩童教其四书五经……长此以往,十年后、百年后,诸君尽可想一想,那时候,匈奴会成了什么模样。”
文化是一个民族一个王朝的魂魄!而很显然,现在的人对这一点的认识还有些模糊,但当有人为他们条清捋析的分析明白,他们就会有所感悟
那是同化!
当一个有着厚重历史、丰厚内涵、对于如今而言已经足够先进与庞大的文明,主动想去同化一个并不知道抵抗、甚至乐于接受的相对落后的文明,这并不是一件难事!
君不见,世上多少战争的本质,除了利益,莫过于意识形态的差异!匈奴嫉妒大梁的繁荣富饶、有轻视大梁的孱弱无能,所以能毫不犹豫毫不愧疚的烧杀抢掠以满足自己的!但若是将来,他们住着大梁的土地与房屋,吃着自己栽种出来的粮食,身边自小玩到大的是朋友是大梁人,买卖上上的合作伙伴也是大梁人……他们生活的每一处都是大梁的影子,甚至他们本身身上就有大梁的血脉,他们已经变成了与大梁人一样的人,那那个时候,他们还能毫不动容的举起屠刀,挥向那个他们自小生长的、早已习惯的地方,亲手毁灭自己安居乐业的幸福生活!
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的!
他们只会更进一步的同化,一年年、一载载,最终匈奴,都会彻底的融入大梁!甚至千百年以后,匈奴这个名字,还会不会有人记得,也未可知呢!
“好一个,攻心为上啊……”
夏宴东南方,一座假山上,概着一座精雕砌瓦的飞檐凉亭,被掩在重重茂盛的枝叶之后;登高望远,亭中的人可以看见夏宴中发生的一切,而夏宴中的人,却对这凉亭一无所知
此刻,两道身影立在凉亭中,一道着一身青衫直缀深衣,更显身材清瘦,却如深山青竹,自带挺拔风骨;他留着短髯,容貌清俊,虽已年过中年却仍隐约看出年轻时的风华绝代!一双眸子如陈年清潭,仿佛已盛满积年的沧桑旧事,仿佛总蕴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苍凉与哀意,却仍清明温和、淡泊清朗
他旁边,略后他一步,一身黑底暗银纹圆领长袍勾勒出高大结实的身体,腰上配着玉佩和蟒纹琵琶形玉带钩,长发高束,俊美容颜冷峻英挺,显出这几月来少见的雍容贵气
柳如是声音满是赞叹,更含着些深意般的感慨与压抑的情绪:“这孩子,真是聪慧,像极了……
第127章 旧人旧情(二)
殷颂之言,不敢说后无来者,但绝对是前无古人
同化,相对于现在的时代而言,是个多么不可思议的词语
若真能如她所说,那大梁就能不费一兵一卒、彻彻底底的占领匈奴!
让匈奴,成为大梁国土一部分!这是多少代中原王朝孜孜以求的梦想,遥不可及的梦想!但在她嘴里,却变得如此真实,如此……有希望!
“但是……”沉默良久,莫秋河哑声道:“这需要很长的时间,太大的投入……”
“那也总比无休止的战争,无休止的赔款要省得多吧!”殷颂笑:“莫秋河尽可以回去算一算,我大梁自开朝以来因为匈奴而损失的人力财力,加在一起,已然有国库二十年税收不止了!”
“不过,这的确很难。”殷颂深邃的目光缓缓划过在场面色各异的众士子们:“这是个最美好的愿景,它并非遥不可及,但若真的想要达成,也需要整个朝廷、甚至整个大梁的齐心协力,孤说出来,只是想告诉诸君,莫要墨守成规;你们还年轻,还要雄心壮志、还是英姿勃发,你们会是大梁未来的肱骨,是为天下苍生百姓谋福利的口舌!你们不该窝在这里,自怨自艾朝廷的不公,嘲讽政局诡谲动荡,而该是挺身而出,以一腔热血正人间正道、不负自己、不负苍生!未曾试过,你们又怎知道,你们心中所想所盼,那个河清海晏政治清明的时代,不会到来!”
长长的广袖划过潋滟的弧度,她优雅起身,锦衣华服、云鬓花容,是最美艳风流的人间绝色,又有指点江山般的雍容气魄!
“孤言尽于此,接下来的夏宴,还是交给诸位吧。”面纱下,她唇角微微勾起:“能与诸君同席一场,孤已不虚此行,望诸位,好自珍重。”
说完,她微抬着下颚,面朝着众人,款款离开,如凤凰尾翼般铺开的华丽裙裾划过青石阶,轻而易举夺去满场绝代姝艳!
在她身后,多少人看着她的身影,目露恍惚、神色痴痴
这注定是他们这辈子,见过最美的景色!此后无论何等人间烟火,都再及不上这般倾国绝色
做完了她想做的,殷颂本想打道回府,但走离不远,却被人拦下
“殿下。”一身书卷气的侍童的弯腰恭声道:“后山夏花开得正好,若殿下无事,可愿去山上凉亭休憩片刻。”
这是江南书院的地盘,能如此从容自然的邀她上山的,还能是谁
殷颂微微挑眉
“既然是主人相邀,那孤这个做客人的,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侍童恭敬道:“请容小的为您引路。”
后山不过是座小山,半山腰也不远,走得并不累
殷颂一路看看花看看景,还没怎么反应过来便见峰回路转,面前豁然开朗,一座雅致古朴的木质凉亭静静伫立在那里,而在它外面,在她对面,一道修韧高大的身影负手而立,目光深沉而温柔的看着她
侍童行礼后退去,殷颂唇角不知什么时候就勾起了笑,莲步轻移走过去:“你怎么来了”
男人看着她一身盛装走到自己面前,伸出手轻轻用指肚抚了抚她眼角浅红妩媚的胭脂,动作间带着浅淡却勾人的旖旎亲狎,他看着她的眼神愈深愈暗,不知为什么,连与他更亲密缱绻的事儿都做过了,此刻却忍不住面红心跳,轻轻拍了下他的手,嗔了他一眼:“干什么,大白天的。”
美人欲拒还迎的媚眼实在让人难以拒绝,若不是顾及身后的老师,他敢现在就俯身亲吻得她不能自已,然后把她打横抱回去压在塌上狠狠疼爱她
“我的宝儿这样美丽多情,引得世人痴心。”他似真似假低低道:“真想把你锁起来,放在只有我一个人知道的地方,你所见所想的也只有我一个人。”
被男人的温柔宠坏的姑娘扑哧一笑,完全没听出他话中隐约压抑的可怕的,柳眉轻挑,颇为戏谑:“怎么,你想效仿武帝,也为我建一座金屋么”
男人低沉一笑,不再继续这个话题,手轻轻揽上她的后背,看着凉亭:“去吧,那里面的人,是我的师长,也会告诉你,你一直想知道的秘密。”
殷颂笑容微僵,蹙眉狐疑的看着他,霍劭并没有为她解惑的意思:“去吧。”
殷颂轻轻抿唇,提起裙裾,缓步走上石阶
霍劭看着她的背影,缓缓收敛了笑意,神情冷肃幽深
武帝金屋藏娇,传为千古美谈,可那不过是一个野心家为了权位而吐出的违心的甜言蜜语,那位陈皇后最后的结局,实在不够美好
他想藏下她,以金砖铺地,美酒为池,珠宝满床,让她享受世间最泼天的富贵;给她一个男人所能给的倾尽一切的温柔爱恋、宠溺呵护
他真想,把她藏在他为她建的未央宫里,以后的日日夜夜、生生世世,只有他们两个,抵死缠绵、永世不忘!
他转过身,俯瞰着山下湖光水色,狠狠闭了闭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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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8章 爱侣(一)
青梅竹马、郎才女貌;两情相悦、门当户对
一位倾国倾城的大将军府长房嫡女,一位才华横溢的世族门阀贵公子
所有人都知道,这世上再没有比他们更般配的一对
那年他连中三元金榜题名,风头无上!皇家宫宴上,他满心雀跃的要向皇帝请旨赐婚,皇帝却先一步朗声大笑:“太子年纪也不小了,朕瞧着秦爱卿家的大姑娘知书达理、气度非凡,可堪为太子良配,不如今日就成了好事,全这两个小年轻人一段姻缘!”
仿佛巨物砸头,柳如是脑中一片空白,只能看见对桌她霎那苍白的脸和秦老将军难看的神色,他下意识想站起来,却被他的叔父死死按住,那力道几乎要勒断他的骨头
“如是……你想让柳家和秦家因你而遭难么!”叔父一字一句道,声音难掩遗憾与难过:“笔下金口玉言、圣旨已下,这欺君之罪,谁也担待不起。”
是的,他都懂
他仿佛能尝到自己口腔中的血腥味,他木然的看着她惨然一笑,眼中熠熠星辉倏然暗淡,她甚至没有再看他一眼,以无比端庄却僵硬的姿态站起身,走到席位中央,跪下领旨谢恩,那背影,自此成了他心口一生难忘的疤痕
他回想起来,总会觉得恨,恨他和她都太理智、太清醒,他们都知道皇帝对秦家的戒心,知道皇帝忌惮着看柳秦这分属文武巅峰的家族结亲,知道皇帝有多忧心自己那个孱弱无能的太子、想为他娶一位尊贵而有能力的妻子,辅佐他将来好好掌管这天下!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哪怕秦家权柄赫赫,哪怕柳家钟鸣鼎食,他们也反抗不了已经下定决心的皇帝
他愿意为了他们的爱情抗旨送命,可他不能因为一己私欲把柳家把秦家扯进来,他也不能让她从高高在上的秦家大小姐变成被天下当成笑话的淤泥!
所以他没有拦她,他也太清晰的知道,她不会让他拦
所以她一身凤冠霞帔十里红妆的嫁了,以看似最无情的姿态断了他们十几年的情缘;所以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心爱的女人成了别人名正言顺的妻,却没有任何资格去阻拦,只能黯然落寞的离开建安,久居青州、不问世事
他难过,他思念,但他更希望她过得快乐;他甚至希望她能渐渐淡忘了他,能过好她尊荣而快乐的日子,那所有的痛苦,只由他来守着便好
他以为她那样聪慧、美好、用尽世间一切赞语都不足以形容的姑娘,会被任何人珍爱在掌心;他以为太子既然向皇帝求娶她,就会珍重她、呵护她
可是他错了
他实在高估了太子的心性,那个男人自登上帝位之后,一年比一年的昏庸、自以为是,他忘记了秦家曾为大梁立下的赫赫战功、忘了他们满门为国为民牺牲的英烈,他只知道他们位高权重、功高盖主,他只知道百姓仰慕秦家更甚于皇族;那猜忌一日日啃食着他的良心,终于在小人的有心逢迎下,一件搜出的粗制滥造的龙袍,就将这个曾手握三十万大军都忠心耿耿的家族被安上谋逆之罪,满门诛连、全家抄斩;留她一个柔弱的女子,孤零零带着膝下年幼的孩子,坐在豺狼虎豹围绕的摇摇欲坠的皇后凤位上,绝望的看着自己的亲人因为莫须有的理由,全部被丈夫处决!
到底是多狠毒无情的男人,才能这样对为自己生儿育女、操持家务的结发妻子!
柳如是微低着头,不想让对面她的女儿看清自己眼底的冰冷恨意
他那时隐居在青州一处远山道观内,不问外物无问世事,连她的消息都不敢去探、怕自己克制不住回建安找她的冲动;柳家怕他情急之下干出可怕的事,封锁了消息,等他因为一次意外出山的时候,秦家被诛已经过了一年多,而她病逝发丧的消息已经传遍四海
在他无知无觉的时候,他爱了一辈子的姑娘,悄无声息的、孤孤单单的香消玉殒在冰冷的深宫中
那时他第一次感受到那么浓烈的恨意!
他本是谦谦君子,学着忠君之道爱国之仪,哪怕是在她嫁给太子的时候也只是自己痛苦、从没想过那些大逆不道的事!可是他的隐忍他的退让都换来了什么!换来了什么!
他与柳家决裂,从族谱中亲笔划掉自己的名姓,在亲族不可置信的目光中走出柳家府邸、再不曾踏入半步;他第一次请求那个向来为他所忌惮所保持距离的弟子,请他照看她留下的孩子
在这个世上,最重要的不是才华、不是家世,而是权势!
他早该明白的!
如果能早点明白,他甘愿冒天下之大不违、甘愿被千夫所指,也要护下他的爱人、护下她的家族!
枉费他自诩见识过人,枉费世人赞他天纵之才
他不过是个,连自己爱人都留不住的蠢物!
“罢了,先不说这些了,她一定不愿我,对她的女儿说起她的伤心事。”柳如是突然温和一笑,眉宇间隐约可见年轻时艳绝京华的清俊风流:“她最是好面子不过,永远光鲜亮丽的才高兴。
第129章 爱侣(二)
柳先生实在是个温润清贵的人,有着岁月沉淀而成的成熟与包容
诗酒风月、引经据典、异域海外,他仿佛无所不知、无所不懂
殷颂骨子里颇为清傲,在大梁,她见过的诸多长辈中,能让她如此心悦诚服的,大概也唯有这一位吧
“晏卿桀骜、左相古板,他们对彼此都看不过眼,却偏偏都对自己的师父心服口服、推崇备至;就连他……”殷颂眼尾瞟向仍负手看着这边的霍劭,举起酒杯轻遮弯弯的唇角:“……他看着淡淡、实际也总是一副老天都不放在眼里的嚣张心思,却能向您执弟子礼,我好奇了许久,究竟是怎样的人物才能让他们俯首,现在见到先生,才算明了。”
因为柳如是与母亲的旧缘,殷颂对他印象很好,也自然添了三分亲近,言语间也不是寻常的疏离客套,很有些亲厚的味道
柳如是摇头失笑
“我已经老了,这天下,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了。”他抬起头,凝望着亭外蓝天白云下郁郁葱葱的林木,目光微带恍惚,半响回过神,笑看着殷颂,带着父辈般的温和与慈爱
“你是个好孩子,这大梁若在你手上,不会让人失望的。”
殷颂握着酒杯的手顿了顿,微怔:“先生……”
“我曾经也是反对女子干政的那些人之一,倒不是瞧不起女子、也不是觉得女子天生该拘于后宅,只是女子天性柔善、不必男子冷情果断,又加之世道所限,少有真正同男子般自小接受名家教导、学识渊博眼界宽广之辈,所以我不觉得女子参政是好事,但,如果真有那么一个女子,能真正媲美甚至更甚于男儿,那我也并不会固守己见,因性别之差而刻意针对。”
柳如是微微一笑:“这么些年,什么也都看淡了,世上的规矩,有时候也没什么意思,天下之大,有能者居之,也没有什么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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