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断九州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冰临神下
“抱歉,让谭将军失望了。”徐础心中最大的一块石头落地,整个人轻飘飘的,像是喝多了酒,虽然他一整天滴酒未进。
“不算失望……有一点吧,过去的几天,吴王真有一点帝王之姿,像是会有所作为。”
“谭将军一心想找个合适的主公,就没考虑过自立”
“哈哈。”谭无谓笑过之后,神情突然变得严肃,“其实我试过,而且一直在试。”
“嗯”
“吴王没看出来”
徐础摇摇头。
“正常,因为没人看出来,大家都当我是个笑话。”
“谭将军平时与人争论,就是为了……”
“为了彰显才化,为了笼络人心。”
“谭将军之才我看到了。”
谭无谓笑了笑,“吴王想不到我也在笼络人心”
徐础也笑了,“在这方面,我与谭将军一样笨拙。”
“吴王过谦,你比我强得太多。我是适得其反,不说话还好,说得越多越惹人厌。吴王可以算是笼络人心的高手,至少做到了白手起家,建起一支军队,能够傲视群雄,只是没能坚持下去。”
“问题出在哪”
“我吗我的问题是眼光太高,希望笼络一批追随者,却又打心眼里瞧不起这些人,总觉得他们都是无足轻重的棋子——他们的确是棋子,在谁的手下都是一样,可真正的雄杰,能藏住心中的蔑视,与他们打成一片。”
“比如晋王”
“晋王在这方面是不世出的奇才,我知道他根本不信相术,却能取得刘有终的追随,还有几次,我看到晋王与普通的小卒谈笑风生。”
“取悦兵卒,降世军诸王都能做到。”
“他们能,可是遇到吴王、刘有终和我这样的人,降世军诸王多少总有一点不自在,这是他们的劣势。晋王不同,论亲近兵卒,他不如降世军诸王,论交接王侯,他不如吴王——可能没人比得上吴王——但他哪一项都不弱,加在一起,反而在群雄当中最强。”
徐础笑了一声,甚至没有精力争辩。
谭无谓长叹一声,“怪我一时意志不坚,以后无颜去见晋王。”
“晋王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通透,绝不会怪罪于你,何况是他将你留在东都。”
“晋王当时求我来着。”
“求你什么”
“求我劝说吴王,不要阻挡晋王离开东都。”
“晋王不信我”
“晋王……有他的缺点。”谭无谓站起身,“我不问吴王要做什么,因为那已经与我无关,而且我必须如实向晋王道出一切。”
“谭将军要走”
“留在这里还有何用”
徐础也站起身,“相识一场,我没什么好东西送给谭将军,唯有一句忠告。”
“吴王的忠告价值连城,我未必能用得起。”
“哈哈,说不说在我,用不用在谭将军。别去投奔晋王,另寻明主吧。”
谭无谓皱眉,“这就是吴王给我的忠告”
“嗯。”
“吴王以为晋王哪里不配称为明主”
“过于面面俱到。”
谭无谓一愣,因为这正是他心目中晋王的最大优点,想了一会,哈哈大笑,“吴王的忠告果然昂贵,我用不起。就此告辞,下次再见,咱们还以兄弟相称”
“二哥走好。”徐础拱手,这就以“兄弟相称”。
谭无谓笑着点头,没称“四弟”,转身出帐。
徐础很想大睡一觉,可是不行,心里的石头落地,肩膀上的重担却一点没有减轻,可能还更重了一些。
谭无谓肯定要去投奔晋王,徐础得抢在晋王醒悟之前,平稳地卸下担子。
不要再因为自己而死更多的人,这是徐础唯一的要求。
他走出帐篷,向外面的卫兵下达一连串的命令:前往孟津传召梁王;洛州军分为若干队,陆续出发,直奔前方,由他亲自率领第一队;释放蜀王;立即召见孙雅鹿……
没人明白吴王的用意,唐为天还以为这就要开战,兴奋异常。
孙雅鹿听说了这些命令,尤其困惑,一路小跑来到吴王马前,“湘东王染上风寒,身体不适,我希望吴王……”
“带他走。”
“吴王必须……吴王说什么”孙雅鹿大吃一惊。
“带湘东王回邺城。”
“现在”
“现在,但我不提供卫兵。”
“不需要,我带着一些人……吴王是何用意”孙雅鹿不喜反忧,以为吴王又在玩弄计谋,而他这次完全没看懂。
“就当湘东王是件信物吧,回去告诉欢颜郡主:我已好自为之,请她有所为有所不为。”
“嗯这是……什么意思”
“郡主会懂。”徐础笑道,拍马出营。
孙雅鹿呆呆地站在原地,直到吴王的身影消失在黑夜中,他才醒悟过来,急忙跑去见湘东王。
湘东王不肯走,“这一定是阴谋,吴王想杀我,他让我走,就是为了给我按一个逃亡的罪名。”
“我看吴王不像是虚情假意,而且他若想杀殿下,用不着这样的借口。”
“你保证”
孙雅鹿一脸苦笑,他甚至不是吴王的部下,没法做出任何保证,只得勉强道:“我保证,请殿下立刻上路,以免夜长梦多。
第二百五十九章 诀别
(感谢读者“ryankim”、“78209”的飘红打赏。)
降世军大张旗鼓,兵卒一队接一队地出营,分赴不同地点,一副要将荆州军团团包围的架势。
降世军将士也是这样以为的,这回他们没害怕,也没生出疑心,因为吴王已经赶到,后续还有更多兵力陆续支援,己方在人数上大大占优,没理由打不赢敌人。
荆州军那边毫无反应,没有派兵出来迎战,似乎也没有立刻弃营逃跑,徐础不在意,告诉众将:“敌军出营,立即通报,否则的话,两个时辰以后再来见我。”
徐础要睡上一觉,“大战”在即,他要睡上一觉,消息传出来,将士们更加安心,纷纷道:“吴王这是全安排妥了,荆州军一个也逃不掉。”
徐础沾床便着,不到一个时辰,自行醒转,这一觉为时不长,却是他这些天来难得的一次彻底休息,心情颇为舒畅。
他坐在床上,重新思考自己所作的决定,有那么一会,悔意占据上风,痛斥他的软弱与愚蠢:胜利在望,千载难逢的机会就在眼前,为何要退怎么能退
后悔只是一会,一想到这次“机会”要损失多少条人命,他就感到心里又堆起一块巨石。
帐帘掀开,有人探头进来看一眼,见吴王已醒,迈步进来,站在门口,默默地看着他。
徐础挤出一丝微笑。
“为什么”薛金摇心里一直憋着这句话,终于问了出来。
“没有任何一种胜利值得让这么多的人去送死。”
“曹将军说打仗就是这样,有时候甚至只剩一个人,这也算战胜,虽然惨烈一些,但是打仗没有不付出代价的。”
“你呢也这么想”
薛金摇沉默一会,“我承认曹将军说得没错,但是我做不到,前方如是死地,我可以第一个冲进去,唯独不能自己留在后面,派别人去送死,所以我宁愿放弃降世将军之号——如果在原计划里,我还能活着的话。”
在原计划里,薛金摇尤其不应该活下来。
“我还不如你,连自己带头进入死地都做不到。”
薛金摇微微皱眉,“你是吴王,怎么能跟我比而且你之前已经……很有帝王的样子。”
“害死不少人。”
“救下的人更多。”
徐础往旁边挪了挪,“坐吧。”
薛金摇犹豫片刻,迈步过去坐下,感觉身边的吴王又像是陌生人,而不是曾与她同床共枕的丈夫,此时此刻的吴王让她紧张而烦躁,仿佛新婚的头两晚。
“你不必非得派降世军送死,也不必将放弃一切,正常交战,也能击败荆州军,也能守住东都,并不影响你的大计。”薛金摇劝道,努力掩饰情绪。
徐础摇头,“在战场上,与敌人争胜的时候,你会只用三分力吗”
“那怎么行只用三分力才叫自己送死,必须是十分,少一分都不……”薛金摇明白过来,“你就不能直白一点说话”
“习惯了。”徐础笑道,双手按床,右手正好按住妻子的半边手背。
薛金摇像是被针刺到一般,立刻抽出手,双颊微红,慢慢地又将手放回床上,离丈夫的手只有一指之隔。
徐础轻轻摩挲几下,然后握住那只手,“你的手一点也不像是常年握刀。”
“我娘说这是因为我年轻,再过几年就会生茧,慢慢地坚硬如铁,到时候……你不喜欢生茧的手”
“不知道,要看你的硬手用来握刀,还是用来打在我身上。”
薛金摇噗嗤笑出声来,马上敛容道:“你还有心思油嘴滑舌你知不知道自己马上要面临怎样的局面”
“想到一些,但是不够周全,你来说说。”
薛金摇叹了口气,心中还是有点紧张,但是不再烦躁,恰恰相反,觉得自己与丈夫从未如此亲密过。
“曹将军向我说过,与荆州军相比,咱们人多,与各路官兵相比,咱们人少,所以必须各个击破。如果此战不能将荆州军彻底击败,东都又会被包围,吴王再想退敌,难上加难,死的人反而更多。”
“嗯,这个我想到了。”
“还有,吴王不愿伤亡太多,今天‘救’下几万降世军,但他们想不到,以后更不会感恩,反而会因为东都被困而埋怨吴王。”
“这个我倒是没想到,但你说的很有道理,内外交困,这的确就是我将面临的局面。”
“你怎么办等着被自己的士兵杀死”
“真有那一天,你会救我吗”
薛金摇双眉倒竖,“谁敢动你一指头,我将他剁成八块。”
徐础笑笑,扭头看着妻子,没有说话。
“你不相信”薛金摇误解了丈夫的神情,“因为我没替爹娘报仇他们死得突然,可老实说,并不无辜,杀他们的人虽是梁王带头,真正动手还是被我爹惹恼的降世军……”
“我相信,现在你是我唯一相信的人。”徐础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一些,紧到她脸上又有几分红晕。
“相信就好……”薛金摇垂下目光,隐约猜到丈夫在想什么。
“看来荆州军一直没有出营。”
“嗯,他们不敢。”
“离两个时辰还有一段时间。”
“有一段……”
“你想不想……”
“不想。”
“真的不想”
“真的不想。”
“那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薛金摇脸更红了,连她也纳闷,自己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羞怯“这是白天,外面能听到……”
“你害怕”
“我什么都不怕!”
帐篷里,受激不过的薛金摇决定证明自己的胆量,帐篷外,卫兵们听到奇怪的声音,不禁有些疑惑。
“降世将军和大都督打起来了”唐为天离得最近,听到的也最多,但是声响断断续续,他也听不清楚,“不行,大都督肯定不是降世将军的对手,我得进去帮忙…
第二百六十章 西行
荆州军营地里,旗鼓、帐篷都在,一样未动,粮草堆积,一些帐篷内甚至还铺着被褥,唯独没有人和马,一个都没有。
最先进营的吴军兵将发了一会呆,齐声欢呼,随后不约而同地奔向看上去最好的帐篷,争抢财物,他们也算是老兵了,知道粮草不能动,它们既沉重,还要被上司收走,首选永远是金银珠宝,其次是成匹的布帛,帐篷宁可拆成布条,也不要整个带走……
后到的降世军更是争抢战利品的高手,不用将领安排,一哄而散,分别去往不同方向,经过短时的纷乱,很快就划分出各自的地盘,抢得既快又有条不紊,令吴军将士自愧不如。
曹神洗受吴王之命,临时掌管此军,心里很清楚自己的地位,而且他已隐约猜出吴王的大致意图,因此没有干涉,默许将士掠营,甚至遣散身边的卫兵与将领,让他们各行其是。
老将军独自骑马穿过敌营,停在高处,望向荆州军逃亡的方向,心中感慨万千,好一会才察觉到身边多了一个人。
薛金摇也望着同一个方向,“师父担心荆州军会杀回来”
“我真希望他们能杀回来。”曹神洗痛切地说,看到降世将军露出古怪神情,补充道:“怎么,你忘了我是天成大将”
“刚刚想起来。”薛金摇笑道。
曹神洗重叹一声,“领兵打仗这么多年,我从未见过如此匪夷所思的形势:强不是真强,弱也不是真弱,眼看就要赢的一方,偏偏败了,眼看就走投无路的一方,却不知道大好机会就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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