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如许

    外公很郁闷，明明自己的字笔画也很正，为什么龙就比别人少，一看才知道人家用的是新毛笔，而自己用的毛笔硬得可以当刷子……

    外公后来没有让爸爸花钱买新毛笔，只是默默对自己说，就是我写得不好，不是因为笔不好。

    那时候，天气暖和，无论天晴下雨，外公都是光着脚上学，他觉得那样非常轻松。

    如果是下大雨，外公就脱掉衣服，卷起裤脚，戴个竹编帽，快步走到学校再把衣服穿上。

    若是碰到下雪路滑，外公就穿一双草鞋，编织草鞋很简单，外公在上学之前就懂得编织草鞋了。

    如果天实在太冷，外公会找一个裂了底的丢弃瓦罐，用铁丝做个提手，当作烘手火炉，。

    当然，那个时光里，外公记忆最深的，还是他考了全乡状元的那一次。

    那次初小升高小全乡进行统考，一些外乡学生也来参加。

    统考那天天空晴朗，蓝天白云，羊肠小道绿树陪伴。

    外公那天非常开心，因为他有了一支新毛笔。

    他将用这支笔参加上百人的统一考试。

    考试科目还是一样的语文和数学，没有什么难题。

    第三天公布取录名单，没有想到外公竟然考得第一名。

    那时外公所在的村里人穷，没有几个读完小学，更没有出现过考了全乡第一名的，如今破天荒地出了一个，村民们非常激动，个个称赞外公是小状元。

    外公至今还记得那些简单的考题。

    考语文只有三道题:一、改错；二、造词；三、作文。

    作文的题目叫《上学》。

    我在想这个题目确实很简单，如果把题目出成我的笔名《上雪》，或者我笔名的全名《离月上雪》，估计那些村里的孩子当时看到会直接傻了。

    总而言之，在那之后，外公便开始自信起来，他开始相信只要刻苦学习，一定有出息有前途。

    高小学习的功课比初小多了历史、地理和自然，但仍然没有音乐、图画和体育。

    外公发现自己的作文是软肋，就想着赶过人家。

    但是怎么赶呢

    外公想，那些同学一定看过很多书，我要赶上他们，就要多看书多背书。

    可那时没有如今这么多课外书，即使有也没有钱买，只有背课本，或者背爸爸的手抄本。

    而且外公发现自己背书的时间并不宽裕，因为星期天要放牛。

    于是后来，外公就牵着牛，捧本书，走在牛前面边走边看书。

    有时候外公看得入迷了忘了往前走，牛嘴就碰到了他的脚，催外公快走。

    走在田垠上青草绿油油，老牛吃得欢，外公干脆把牛绳缠绕在牛角上，任它自由走，他跟在牛背后好看书，外公感觉这样放牛很舒服。

    如果放牛碰到了下雨天，外公也不让头脑闲着，他就默背课文，诗歌，或者想想算术中的鸡兔同笼问题。

    每天外公下午放学回家，都必须要扯一篮猪菜，这是他的任务。

    于是他路上快步走，见到猪菜就赶紧扯，总想快点扯满一篮早回家，挤出时间好看书。

    就连烧火煮饭的时间，外公都一边烧火一边利用炉火照明，低着头看书，好几次外公的头发都被火烧烫！

    外公这样的读书太多，坚持了很多年，于是他每次考试，科科都是高分。

    外公高小毕业时成绩也不错，考上初中肯定没有问题。

    那天他告诉爸爸要去报考初中，爸爸只是摇摇头，沉默了好久才不情愿地说:“没有钱，考了有什么用！”

    外公一听伤心极了，但他忍着没哭，他知道家里确实没有钱，一年到头一日三餐都吃不饱，那有多余的钱供他读书。

    外公当时得了肠胃病，每加一次菜吃一点肥猪肉，就会肚痛肚泻。

    现在忧虑不能读书的事情，吃饭无味，更伤肠胃。

     




第六十四章 外公的故事（七）
    一九五二年春节前，乡政府门口张贴一个招生广告:在县里开办专区短期师资培训班，学制一年培训扫盲教师。

    外公和同学都知道了这个消息，决定一同前往。

    报名居然只用出示高小毕业证，以及填一张表即可。

    这太简单了！外公心想，这意味着他可以成为老师了！

    一束喜人的曙光出现在外公眼前。

    培训班的同学有小学生、初中生，最小的十五六岁，最大的二十几岁，还有转业军人，共有一百多人，分成三个小班。

    教室是一间阴暗的旧瓦房，只有矮凳没有桌，宿舍也没有床，都是打地铺的。

    虽然设备简陋，却是外公实现梦想的天堂！

    外公记得那个时候的政治课，讲唯物辩证法、矛盾论、实践论、党的方针政策等，由临时聘请的各校老师宣讲。

    宣讲一次大多为半天，然后分组讨论好几天，人人发言谈学习心得体会。

    第一次讨论谈体会，议题是扫盲的重要性。

    外公听了大家的发言后，感到写好的发言稿背得滚瓜烂熟也没有用了，轮到他他就慌了神，学起语文老师朗诵古文，一字一字地朗诵:“现在开始我来讲，学习文化很重要……”

    后来这么讲话连他自己都觉得太难听了，就改为了吞吞吐吐地演讲，很多句话字都念错了。

    于是大家安慰他，为他鼓气，外公讲完了，大家居然鼓手齐心说:“好！”

    这给了外公很大的信心。

    那个时代，人际关系非常纯朴，同学之情亲如兄弟。

    外公后来加入了共青团，入团宣誓仪式非常隆重，七月一日，在县政府大礼堂举行庆祝大会，全县各乡、各单位领导、各方代表以及师训班全体人员等数百人参加。

    大会中依次举行了入党入团宣誓仪式。

    大会给了外公荣誉，外公也接受了大场合的考验，增添了他当好扫盲教师的信心。

    外公说那个时候的条件真的很艰苦，上课没有书本，没有讲义，膝盖当桌子写笔记。

    当时办里有一名队长姓李，大家都叫他李队长。

    十月初开展反浪费活动，李队长带头做检讨，说他买了一块手表是浪费，并要求大家检查浪费行为。

    反浪费活动搞了一阵子，最后宣布培训班不办了，年纪小家里富裕的保送读初中，其余的授予中考资格，可以考高中和中专。

    培训班解散的那天，外公没有感到难过，因为他确实学到了一点本事。

    他满怀着希望，做了两手准备。

    首先，外公自办一个夜间学习班。

    他到附近的村里逐家逐户地访问，动员年轻人学文化。

    有的家里劳动力本来就少，再加上农活儿又多，很多人不愿意学。

    外公耐心地对他们说:“不学文化没有知识，不懂农药化肥，用错了农作物长不好甚至弄死了，那损失就大了，这不是白白辛苦吗……”

    经过外公耐心细致的动员，全部适龄青年都很乐意学习文化了。

    接着外公又动员他们寻找一间空房，组织他们搞清扫。

    就这样，外公为这些青年，办了一个夜间学习班。

    他买了一盏马灯，也就是那种能防风可提走的煤油灯，方便夜间行走。

    那个照亮他步行的田垠小道的煤油灯，也为学习班带去了光明。

    下雨天，外公穿上蓑衣一身农民打扮，总是风雨无阻按时到达。

    同学们都很感动，怕外公受凉感冒，有的赶快跑回家给外公端来热气腾腾的生姜荆芥茶。

    外公说同学们也都按时来上课，专心听讲，他尽义务每天晚上去教他们认字、学文化。

    夜间学习班办了两个多月，接近寒冬只好停办，那时的气候已是漫天雪花。

    外公想，这样也算锻炼自己的工作能力，日后若这个国家还需要他，他也不至于傻乎乎地啥也不会搞。

    与此同时，他也不断收集有关中考的资料，备战中考。

    白天，放下锄头捧书本挤出时间学；

    晚上，利用炉火照明一边学习一边生火煮饭，一心想着考取师范院校，坚持学习从不间断。

    一九五三年春播后四月份，外公和同学们组成一个中考复习班。

    半块破旧黑板，三张二长凳，便是一个教室。

    有一个同学已



第六十五章 外公的故事（八）
    外公考上了市里的一所师范学院。

    开学的第一天，外公无比兴奋领到一大堆书，有教育学、心理学以及高中的全部教科书。

    外公翻开数理化课本，里面全都参插着英文字母。

    这些字母，外公除了勉强能念出x和y之外，就知道少数几个字母的意思。

    外公很担心只有小学文化，自学中考内容的他，是否能消化得了高中的学习任务。

    第一节物理课老师走进教室，同学起立直呼“老师好！”老师在回答“同学们好！请坐下”后的第一句话便是:“班上有谁没有学过物理的请举手。”

    外公毫无忧虑当即高高举起右手，因班里的同学大都是应届初中毕业生，年纪小个子矮的外公坐在后面，大家都想看看有谁举手，于是纷纷调头转向后面，一双双吃惊的目光朝外公投来。

    外公倒也从容，因为没学就是没学，因为他并没有读过初中。

    老师一看说:“好，一个，请放下手！”

    其后，数学老师、化学老师，都是如此这般的问，同学们也同样一齐向外公，因为外公同样都举了手。

    于是同学们都吃惊极了，心想难道这小子真的没有读过初中

    是的，当时全班只有外公一个人没有念过初中，那么老师会迁就他，放慢教学进度吗

    外公的物理老师留学于英国剑桥大学，三十多岁，是外公见过的老师中最优秀的一个。

    每次上课，他都拿一件教具，三十多厘米长的三角尺，边讲边画，由浅入深，言简意赅，形象易懂。

    物理是外公学的最好的一门学课，大多数考试都是满分五分，当时学校里还延用苏联的五分制。

    当然，数学和化学老师也很有教学水平，不过有些东西外公理解不了的时候，就只能死记硬背。

    食堂离教室大约五百米，外公在吃饭的路上，常常背化学课的内容。

    生物、历史、地理、心理学和教育学的内容，感觉离外公的生活很远，抽象难记，地理还算好一点。

    外公想过很多办法来提高这些课程的成绩，如历史人物，笔记本上标一个画像或名字，再配上相关资料或故事，利用位置、颜色等的不同来增添记忆特征。

    那时候因为外公性格内向，所以他的外号“唐姑娘”很快闻名全班。

    其实外公也想做一个开朗大方的人，毕竟他读的是师范院校，如果连在众人面前说话都不敢，以后怎么可能在学生面前讲课呢

    于是外公参加了一次全校范围内的演讲比赛，演讲的题目是:我为什么当老师?

    对于这个题，外公很有体会。

    外公以日本鬼子侵入我们家乡的罪行为题材，讲述老师的重要性。

    大意是写国家落后挨打，日本鬼子打得外公的祖父满口流血，还抓他的叔叔做苦力，突袭进村的那次，外公落下水岩洞差点淹死。

    外公说当老师就是为了提高人民的文化，使国家强大，不再受欺挨打。

    其实外公因为没有读过很多课外书，所以文学功底在班级里并不突出，而口才也远远比不上同班同学，但那次一个班只能选出一个人演讲的机会，同学们让给了外公。

    大礼堂里，全校三百多人集合在一起，场面庄严。

    外公从容地走上舞台，演讲时，他先讲当老师的重要性，心情比较激动，也想引起大家的注意。

    但就在这时，外公居然加大了夸张手势，效果实得其反，显得极其多余和不协调，引起全校师生哄堂大笑。

    当时外公就知道是手势出了毛病，但文章内容令人激动得难以控制，于是外公就声形并茂地继续讲，只听礼堂里笑声接连不断。

    后来，外公讲到自己的姑妈被日本鬼子扯烂了衣服，躲在房里痛哭不见人时，外公气愤得脱稿大吼:“你这个日本鬼！”，而后手指直指脚前方，好像鬼子就在他眼前，怒声道:“我要揍死你！”

    说完还怒气冲冲地挥上一拳，踢上一脚，而后继续道:“我要揍死你！”。

    那个时候，原本已经笑破肚皮的老师和同学们，居然开始不笑了，礼堂里的气氛变得平静，而外公也出了一口恶气，晃过了神不加肢体语言，讲完后面的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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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外公的故事（九）
    外公进了大学以后，就读于物理系。

    新的物理系大楼，阶梯形的教室，单人的新桌子，外公那一届的学生是第一批使用者。

    大家可能也想象不到，那个时候的大学，是没有统一课本的。

    老师需要提前把教材编写好交给文印室，文印室的专业人员把蜡纸放在特制的钢板上，再用钢针在蜡纸上刻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