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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汉灿烂,幸甚至哉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关心则乱

    想不通就算了,少商本不是多情的性子,便悠悠然的继续沿着街边漫步观灯了。

    所谓天下大势, 合久必分, 分久必合。程家一行人走到街角一处岔口, 领导阶层发生意见分歧。

    程始听到那头传来热火朝天的喝彩叫好声,提议去看杂耍斗技;萧夫人却看见前头不远处的凤始楼里灯如白昼,人声鼎沸,是以要去听儒生们论赋谈经。夫妻俩对峙而站,故作昂头瞪视对方之态,却遮不住满眼的笑意。

    程家众人十分上道,齐齐侧过几步,十分干脆的选边站——桑氏,少商,程颂及筑讴二童站到程始身后;程承,程止,程咏,程少宫及程姎站到了萧夫人身后。

    两派人马楚河汉界,壁垒清楚。

    唯独程母十分为难。

    感情上,她想和不久又要离家赴任的小儿子一处呆着,理智上,她想看杂耍斗技,在理智与情感之间纠结了半只鸡腿的功夫,她决定压抑感情,跟随理智。

    程承犹豫道:“讴儿还小,怕给兄长添麻烦,不如随我们吧。”毕竟杂耍处人多,难以照顾。

    程小讴急了,赶紧抱住程筑的胳膊,奶声奶气道:“不要!我要和四兄一道走!”

    幼儿园小班看小学一年级生,本就是各种伟光正。何况这些日子,程筑领着他满府玩耍,捉蚯蚓,斗蛐蛐,刷木剑……从前葛氏这不许那不许,如今一气全补上了,堂兄弟俩简直如胶似漆,恨不能晚上都睡在一起。闪舞

    程筑意气风发,大剌剌摆出兄长派头,挺起小肚皮:“那你可要听我号令!”

    程讴学着军中的抱拳姿势,圈起短胖胳膊,大声道:“喏!”

    程始瞥着妻子,故作得意:“这位女君,你方可不如我方人多势众呐!”

    少商很想提醒他,其实只多了一个。

    萧夫人眉眼含笑:“君姑年老,孩儿年幼,而我方皆少壮,若大人待会儿遇上寻衅的,高呼一声,我等一定来救。”

    程家众人齐声大笑,就此分头而去,只有程止一步一回头的看着桑氏,喃喃着‘不如我还是跟去照看两个小侄儿……’,萧夫人见不得他这没出息样,使了眼色下去,随扈的家将直接上前将程止一把架走,听着弟弟哎哟连声,程承在后面放声大笑,笑的腰都直不起来。

    程姎见父亲这样有兴头,生平第一次对盼望母亲返家的愿望产生了怀疑。事实就是,自从葛氏走了,父亲的颓唐之气渐消,一日日振奋开朗了。

    她忽然好生羡慕少商的果决明利,遇人遇事从不纠结犹豫,倘若是她遇上这事大约片刻就有了主张,不像自己……

    被羡慕的程少商此时正兴奋的脸颊通红,望着那些伎人在高高的绳索上跳跃来回,在空中腾翻自如,一忽儿颠盆,一忽儿倒缸——她从未这样近距离观看过。

    还有表演喷火吐雾的,程母凑的太近,几乎燎到头发,程始赶紧将老母拽回来,又叫随侍的武婢牢牢拉住,自己将程小讴举过头顶架到肩上,程颂也想学样,不料程小筑可沉多了,他一个趔趄,兄弟俩险些齐齐倒栽葱,逗的桑氏和少商哈哈大笑。

    众人大呼小叫的喝彩声中,大约只有桑氏最淡定,她笑着与少商讲些闲话,少商一面叫好,一面疑惑的问她为何不去凤始楼,话说桑氏可是个十足的文化人。

    谁知桑氏戏谑道:“见一个酸儒就够叫人晕头转向了,见一楼的酸儒,岂非得昏死过去。”

    少商捂嘴而笑。

    程家众人,她最喜欢的人里如今要加上一个桑氏。虽为长辈,但二人日常谈笑宛如平辈,她上辈子和室友都没这么投契过。刚见时还觉得桑氏路人长相,但如今却知道她性情随和,风趣聪慧,属于相处越长越叫人喜欢的类型。三叔父真撞了大运!

    她凑到桑氏耳边,大吹法螺:“我三叔父当初怎么娶到您的,您简直就是牛刀,配他绰绰有余!”

    桑氏笑的耳畔叮当,屈指去敲少商的额头——居然敢说她三叔父是那啥!

    那边厢,倒栽葱两兄弟终于闹翻了,程小筑怼不过程颂,便来拉桑氏过去评理。少商没有跟过去,慢慢退出拥挤的人群,站到一边,等待家人看完热闹。

    伫立街旁,少商将身上厚绒绒的连帽斗篷裹紧些,侧脸挨了挨那柔软细腻的雪白兽毛,看这花市灯如昼的盛美景致,心中欢喜之极。前世她看过霓虹如织,看过烟花遮天,看过更拥挤的人群,更繁华的集市,却从未有今天这样的感动。

    她仰头望去,星空宁静深邃。死过一次,方觉生命可贵,这次她定要细细品味生活中的每一分美好,再不辜负这锦绣年华。

    正想着,她忽觉有异,连忙回头四望。

    只见五六丈远处的楼檐下垂挂着数盏朱红色的圆灯笼,灯笼下站着一位素衣青年,肩堆鹤氅,双手负背,身架高挑颀长,全身只有衣带和发色如墨般漆黑。这样喧闹的灯市人群,他就那样静静站着,连同身旁七八个身披重甲的护卫,俱是静默沉立。

    少商极目去看,可这人个子太高,面庞被悬挂在楼畔的一盏走马灯遮去一大半,光影浮动游移,胭脂色旖旎的灯火染在他淡漠的曲裾长袍之上,艳极清极,风雅透骨。

    他所站之处少商适才也经过过,记得那盏走马灯上绘制的是阖家团圆的故事。

    正在此时,她的肩头忽被拍了一下,桑氏走过来,奇道:“你在看什么”少商狐疑道:“……好像,好像有人在看我。”是在看她吗,她不确定。

    桑氏却笑道:“我家嫋嫋好看,有郎君看你,岂不寻常”

    少商支吾几声,回头再去看时,只见朱红色灯盏依旧,灯下已不见人影。

    ——好嘛,一晚上艳遇两次,却一张脸也没看清,她这运气真是绝了。

    宵禁将至,城楼那边的钟声传来,程家众人也得返家了,两处各有所获。

    萧夫人在凤始楼结交了几位儒生及其女眷,一番交谈,顺手就邀至后日的程家宴席,算给宴席添些书卷气。程始看中了那个杂伎班子,打算招至宴客时表演,好添些热闹。

    少商走的脚底冒泡,在马车上就靠着桑氏的肩头睡着了,桑氏本来也想眯一会儿,谁知却瞥见对面坐着的萧夫人不满的目光,她心里知




66.第66章
    众人慌乱惊呆之际, 还是萧夫人最先反应过来, 立刻发号施令——

    “阿青,给大人准备朝服冠带。闪舞嫋嫋别吃了,赶紧回屋更衣梳妆, 穿那件菱花织锦的浅色曲裾,阿苎,给嫋嫋戴一串珠贝和玉笄即可。”

    “阿母,可那衣裳是半旧的呀,还是穿叔母刚送来的那件大红色的珠光缎吧, 显得我精神……”要见国家领导人,难道不用雄赳赳气昂昂的么,这点觉悟少商还是有的。

    “你知道什么, 陛下崇爱简朴, 再说你刚退了亲,穿红挂绿金玉满身算怎么回事。”

    “嫋嫋听你母亲的话, 你现在刚没了门好亲事, 要看着比死了全家的何昭君还凄凉,好在你生的这幅样子, 打扮素净些就很像那么回事了!”

    少商:……

    程母兴奋的不行,被程姎扶着一路追到二门口, 喜孜孜的追问:“这趟进宫是不是能将婚事要回来,是不是是不是”

    程始一脚踩在踏凳上, 不甚其扰的回了句‘楼家阿母就不要想了, 此事休矣, 以后再有人上门来给嫋嫋提亲,老子不问旁的,只看脸,只看脸’,好险把程母气了个仰倒,程咏三兄弟赶紧接住祖母硕大的身躯,目送前来宣旨的一行宫使陪同着马车缓缓走远。

    在车内,少商心中紧张,不住追问此行进宫所为何事,其实程始夫妇也十分紧张,同样不能确认被宣召进宫的缘故,萧夫人只好含糊道:“大约是与楼家退亲有关,应无大碍,我们总是顾全了大局,难道陛下还能责罚不成”

    少商放下了心。

    从程府出发足足半个时辰才到了宫城门下,少商照老习惯掀起车帘朝外看去,立刻激动的一口气哽在喉中——只见宏伟巨大的双楼门阙屹立在宫门两侧,犹如远古巨人的双足踏在地面上,从期间走过的人们微渺如蝼蚁。

    少商不知觉的将头伸出了车窗外,几乎仰头成直角,直到萧夫人斥责的声音出来,她才缩了回去,在旁骑马随行的小黄门笑道:“程家女公子没来过宫城罢,不怪女公子吃惊。不过这样的门阙,从南至北还有十好几重呢。”少商听的直咋舌。

    程始看看外面,正要扶妻子下车,那小黄门又道,“程校尉不必下来,陛下吩咐过,女眷腿脚慢,走到永乐宫不知要到何时。先坐车进去,到复道前换乘宫舆就是了。”

    “……我等去北宫”程始大吃一惊,“还是去皇后娘娘处”

    萧夫人也皱眉惊异,少商不知道什么南宫北宫,不过知道那永乐宫应是皇后所在。

    那小黄门客气的点头称是,吆喝车驾随行继续往前走去。一路通过戒备有轻甲弓兵和重甲弩卒的明堂高楼,通过伸展如翱翔天际之巨龙的直道,再绕过庞大的南宫建筑群,终于来到连接南北两宫的复道。萧夫人和少商换过一辆十分庄重方正的翘檐式样玄色宫廷车舆,程始则坚持下地和众人步行。

    至到达北宫门下,程家三口人全部开始步行,这一走又是小半个时辰。

    南宫非宫,北宫亦非宫,而是两片许多宫殿高楼官署的集合建筑群,少商眼见宫门重重,目不暇接,到后来究竟走过了几重门几座塔楼都记不清了,这才来到了一座宏伟秀丽的飞凤檐角的宫殿下,少商抬头看去,只见宫门上的匾额以古朴弯曲的文字写了‘永乐’二字。

    小黄门赶紧向门口守卫的宫娥通传,然后听见高亮清楚的传报声犹如回声般层层渗透直至终不可闻,少商心中骇然,不知这座宫殿纵深究竟有多少。

    过不几时,里面来人请程家三人进去,这下又走了将近一刻钟才至偏殿,少商累的略有些喘,侧眼看见程始精神抖擞,萧夫人神色自若,不由得暗暗钦佩。

    抬眼间,只见那日在涂高山见过的皇帝身着便服坐在上首胡床上,同床坐着另一位秀美端丽的中年贵妇,少商心里发慌,拿不住这是皇后还是妃嫔。

    好在程始夫妇上前就叩拜,口称‘陛下和皇后娘娘’,少商松口气后赶紧跟上,赶紧照着父母的样子行礼。看着下面女孩笨拙的姿势,皇后皱眉看了皇帝一眼,皇帝当做没看见,笑着让程家三人平身,并赐下软席垫子。

    程始说完称诺语,恭敬的低头道:“不知陛下今日宣召,有何事吩咐臣等。”

    皇帝神态慈和:“程卿不必多礼,今日朕要嘉奖你,奖你家为朕分忧。你家能自行退了与楼家的亲事,实是受委屈了。”

    程始低着头和萧夫人互看一眼,二人眼中俱是‘果然如此’之意。

    少商却想这皇帝老爷一定是遍布了血滴子暗探,他们前脚退亲回家吃午饭,后脚就被宣入宫,简直信息社会的速度呀。

    “臣不敢当。何将军满门忠烈,护佑生民,为国尽忠。臣全家都感佩至极,自然要满足将军临终之言。”程始装出一副既委屈又感动的神情,演技满分。

    皇帝笑笑:“爱卿过谦了,奖还是要奖的。这位就是爱卿之女吧,来,坐过来些,让朕和皇后好好看看你。”

    程始被‘爱卿’两字哆嗦了一下,背上汗毛竖起了一片;萧夫人却忧心的去看女儿。

    少商冷不防被点了名,心里有些犯怯,但强自镇定着起身小步走前一段,起身时还很灵活的拖着软垫一起往前,然后铺下坐好。她自认这番举止敏捷灵活,轻便得体,却把原本等在一旁要服侍她的两名宫娥晾在了原地。

    这下皇后何止皱眉了,直接去看皇帝。程始夫妇见此情形,心中大喊不妙,双双额头滴下汗来,却苦于在御前不敢出声指点女儿。

    皇帝的神经很坚强,表示既没看见皇后吃惊的神情,也没看见程氏夫妇惊慌失措的模样,依旧慈和道:“再坐近些,这么远如何说话。”少商刚要再次起身,皇帝又道,“你不要动。!”少商直起的身子停在了半道,她一阵呆愣,不知皇帝是什么意思。

    这时那两名宫娥终于有了用武之地,赶紧上前履行职责。一个搀扶着少商柔柔的侧身站起,一个躬身端起那软垫摆放到帝后跟前三四步之处,再扶着少商轻轻的坐到那里。

    少商被像人偶娃娃一样摆弄了一番,这才知道自己的刚才举止错的厉害,她心里一阵尼加拉瓜瀑布汗——权势顶端的灵长类哺乳动物果然非同凡响,这13装的我给满分!

    看着小女孩呆滞错愕的神情,皇帝宽慰的朝她笑了笑,然后去看始终不动声色的皇后。皇后不甚赞成的看了眼皇帝,才端庄的开了口:“程小娘子,你叫何名”

    少商赶紧从呆滞中回神道:“我,呃,臣…呃,民…呃,”她吐血,为什么没人培训她入宫礼仪呀,“小女子幼名少商,取意琴弦。”

    皇后顿了一下,道:“少商,好名字。你今年齿龄几何”

    少商又呆了一下,话说这身体究竟多大来着好在她反应快,想起平日家中的闲聊,赶紧回答:“小女子还有五…嗯…六七个月就要及笄了。”

    皇后端庄的面容似有几分裂痕,皇帝在旁轻咳一声。

    跪坐在后面的程氏夫妇恨不能顿足捶胸,早知道小女儿会这么快面圣,哪怕不吃饭也要连夜培训宫廷礼仪才是!

    皇帝觉得必须亲自出马了,便和蔼道:“今日你与楼氏子退了亲,心里可是难过”

    少商心里大骂mmp,这皇家两口子一个比一个难对付,这问题叫她怎么回答!回答不难过,那她也太无情凉薄了;回答很难过,悲伤的痛不欲生,不是显得之前皇帝的嘉奖是建立在强人所难的基础上么。

    她斟酌了一下,答道:“回禀陛下,我家虽不愿毁诺,但却知此事非行不可。”

    皇帝笑问:“此话怎讲。”

    少商提起一口气,努力不让声音颤抖:“小女子曾在书上读到过‘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数月前又在家叔父做所任的滑县见到兵祸后民众的惨状。小女子想,正因为天地无情,冷漠看待世间,我等身而为人,更应该仁义以为怀,互助互悯才是。不然,只顾自家得利不管他人泣血,与禽兽何异。”说完这段文绉绉的台词,她觉得自己肺管了的气都不够了,赶紧低头正坐,不敢有多余的举动。

    皇帝轻轻笑了一声,



67.第6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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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始很官腔的表示为难:“非是不愿, 实是不能。闪舞”

    一听这话, 程母顿时撒起泼来,拿出当年上山下田的健壮臂力和雄浑体魄, 一脚踢开地板上原本放俞采玲汤碗点心碟子的小案几, 把屋内陈设砸得一片狼藉。又将铁钳般揪住程始的前襟,伴着口沫横飞的又哭又骂:“你这黑了心肝的竖子!你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你舅氏去死呀…我,我这就去告你忤逆…”

    儿女不孝可以去官衙告忤逆,轻则罚钱挨杖, 重则罢官免职——这个馊主意还是葛氏贡献的,这些年程母常用来拿捏儿子儿媳, 效果甚佳。

    程始努力扯着自己的领襟, 恼怒道:“阿母去告好了,国事家事孰重孰轻, 舅舅盗窃之罪已经上告, 我因为不肯听阿母之命去打点脱罪, 这等‘不孝行径’就是告到皇上那儿去也是不怕的。”

    程母一个乡村妇人如何知道这许多, 只知道‘不听话’就是‘不孝’,‘不孝’就可以告,还一告一个准;现在听来比‘孝顺’更大的还有国家。她没了办法, 只能嚎啕大哭, 同时倒在榻上, 如野猪肉般乱滚一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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