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汉灿烂,幸甚至哉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关心则乱
结果还是程始一路征战,名声日盛,这胡姓老妇人自行寻上门来。说来也巧,当初这胡媪随新嫁的夫婿离乡之时,程母才诞下程始不久,刚起了大名,倘若换做程家其他儿郎,胡媪就未必敢上前相认。
萧夫人顿觉奇货可居,赶紧安置好胡媪伤重的儿子和病重的孙子,一路带回都城。原本一回来程始就要将胡媪领出来,却被萧夫人劝阻,定下计策步骤一二三四。
“君姑是自家长辈,不是大人征讨的敌军,一锤子下去死伤不计,战胜即可。”萧夫人微笑道,“要慢慢来,先叫君姑把这十年的火气给出了,大人母子之间消了芥蒂,再来一个老姊妹相认,方能水到渠成,事半功倍。”
程母果然喜出望外,搂着胡媪又哭又笑,又拍打程始又笑骂为何不早将胡媪请出。程始赶紧托出腹稿,道:“彼时阿母正气头上,我将人领出来显得我别有所图似的,现下阿母不气儿了,好叫阿母知道,我只是为了叫阿母高兴罢了。”程母听了,果然更加感动,又知道程始将胡家儿孙归入部曲,并留胡媪在她身边陪伴管事,只觉得儿子待自己真是用心了。
胡媪在外吃了几十年苦,谙于世故,能哄会劝,琢磨程母心思的本事更远胜董舅母之流,那是她打小练出来的。她已见识过萧夫人厉害,自然知道自己该如何说话行事。
更妙的是,整个过程,萧夫人十分乖觉的呈全面隐身状态,自顾自忙碌家务安抚伤亡部曲的遗族,留这对母子叙述离别之情,一会儿鼻涕眼泪的说战事艰难,一会儿唾沫横飞的讲外头风光,外加胡媪在旁帮腔抹泪。一时间,母子俩简直情比金坚。
程母又听了胡媪说前方战事如何惨烈,多少将军都缺胳膊断腿少了眼睛耳朵,她摸着儿子身上的陈年旧伤,简直心都要碎了,想到儿子这样不容易,董舅父还要在后头挖墙脚捞钱,恨不能立刻割下弟弟肉来给儿子炖补。
葛氏有数次想要去程母处给萧夫人上些眼药,不是碰上程始正在讲故事,被不想要第三者插足的母子一齐白眼出来,就是撞上程母和胡媪沉浸往日情怀,被没好气的骂出来。
程少商自是不知道具体过程,只知每日程家老爹似乎比前一日更高兴些,直到程始告诉她家中多了一个胡媪;略略知道一些前因后果后,程少商不由得感叹,之前萧夫人是忙于和丈夫打拼家业,大事为重,没工夫和程母葛氏计较,一旦腾出手来要收拾家事了,简直分分钟搞定这帮无知妇女,实力碾压。
这日早起,阿苎眉目含笑的对程少商说‘今日午膳全家人一道用’,她顿时闻到了一股打扫战场的味道。
饮完药在屋内转三圈的当口,青苁夫人捧来了一件簇新的深衣和一口漆木匣子,米白色锦缎上织就茜红梅花枝的锦衣,领口袖口镶四指宽朱红光缎,中衣是全新的雪白色细棉布。深衣宽大,须莲房和阿苎一起动手给程少商穿上,精美的织锦一圈一圈束起,再配上一条同四指宽的暗红色缀玉饰的腰带,即使没有全身镜,程少商也能感觉到衣饰的华美。
然后青苁夫人亲自动手给程少商梳头,对着模糊的铜镜,程少商隐约看见她给自己梳了一对俏皮可爱的双鬟,后面多余的头发则简单束起,这时莲房打开那个小小的漆木匣子,青葱夫人拿出一对耀眼生辉的明珠,一边一个扣在程少商的双鬟上。
阿苎看了,略略皱眉道:“青君,这——”
青苁夫人笑道:“不怕。”又低头对程少商道,“这些好东西夫人给四娘子攒许久了,总算可以用上了。”
因为程少商年纪还小,耳上只穿了一对轻巧的金丝,腕上一对金丝穿鲜红珊瑚珠的细镯,阿苎和莲房巧菓在一旁观赏再三,一齐夸赞。
走在游廊上,程少商裹着一袭花灰皮毛斗篷,不着痕迹的四下打量——真是不大的庭院呀,一眼就能望见前方的二门。她心中愈发疑惑,看自己这一身衣饰这样华贵,为何府邸却这么小,难道这里的房价也是天价
走不到五六十步,就到了程母的居处,莲房服侍程少商除履上阶,又卸下身上重重的毛皮斗篷,雪白的绒布袜子踏在暗红色的漆木地板上,愈发显得脚丫子娇小玲珑。时人用膳都是分餐式,一人一个案几,分排于厅堂两列,程少商抬头一看,只见旁人俱已到了,自己是最后一个,她立刻暗叫不妙。
果然,坐在左首第三个位置的‘好叔母’葛氏按捺不住了,只听她尖声道:“哦哟,长辈都到了,四娘子只等你一个呢。叔母往日是怎么教你的,要孝悌懂礼,今日……”
还未说完,坐在最上首中间的程母已经不耐烦了,粗声道:“你少说两句,这儿除了小的,人人都比你大,我们都没张嘴,有你什么事!”
程母农家出身,讲话直来直往,早年给萧夫人没脸时也是这样当面让人下不来台,彼时葛氏极喜欢听程母骂人,如今落到自己头上就不大舒服了。
阿苎忙扶着程少商伏倒,一一给长辈行礼,先是首席正中的程母,然后是略偏于其席位一旁的董舅父,接着是分别位于右首和左首第一个位置的程始夫妇,然后是分别右首第二个位置的董外弟,程少商须称外叔父,继而是左首第二个位置坐的是董吕氏,还不待程少商行礼完,董吕氏就笑着站起离座,笑着拉起程少商,道:“嫋嫋生的真好看,平日还觉不出,这几日叫长嫂一收拾一打扮,竟是变了一个人呢。”
程少商行礼得头晕眼花,没反应过来,旁人却都知道董吕氏的意思,葛氏直起身子,不满道:“你这是什么意思,说我平日里待四娘子不好么。”
董吕氏略瞥了一眼萧夫人,回头笑道:“次嫂想多了,我是说四娘子与父母久别重逢,这人一高兴呀,精神就来了,气色就好了。”
葛氏愤愤坐下,谁知董吕氏回座位时,用旁人都能听见的‘轻声’道:“可怜的孩子,明明是自己阿父在外头拿命博来的好衣裳好东西,每回我来,看见她却只能得旁人挑拣剩下的来穿戴。”
这话一出,葛氏以及端坐在末席上的一个女孩都涨红了脸,程少商揉着额头立刻想到‘葛氏这货一定污下程老爹给自己的东西了’,还不待她接着想,阿苎又按下她给二叔程承和葛氏依次行礼,葛氏已被气得发抖说不出话来。
末席设了三个座位,程少商位于正中,右侧是还在红脸的那个女孩,左侧是一个白胖男孩,堪堪能好好用箸的岁数,二人俱是穿金戴银的富贵打扮,那女孩的皮肤浅蜜色,浓眉大眼,就是一股子无精打采的样儿,瑟瑟缩缩,好像日子过的比程少商还惨。
这时,仆妇鱼贯入屋,一一给各座上菜,家常小筵,一道焦香四溢的炙烤豚肉,一道冬笋蒸肥鸡,一道鹿肉汤,另两个腌渍的菜蔬,大人案上还有酒浆,程少商等三个就只有一壶新打的米浆,热腾腾香喷喷。
董舅父举起一个漆木制的双耳碗盏,朝程始道:“这第一卮酒我先敬外甥,这回能平安回来,都靠了外甥,我,我……”
程少商偷眼看去,只见董舅父与程母生的颇像,都是高大肥硕的架子,不过仿佛他最近进行了一段过于急迫的减肥,两颊皮肉松弛垂了下来;他十分惧怕程始,目光都不大敢跟程始正面对上,说话结结巴巴的。
葛氏闪了闪眼睛,轻笑道:“舅父怎地好像受了惊吓自家亲戚,这么怕作甚。”
萧夫人看了她一眼,缓缓道:“北军狱里也太不讲究了,虽受了大人的请托暂缓处置,却当着舅父的面,将另外同罪的几个活活杖毙,舅父大约是吓着了。”
这话一出,董舅父连酒卮都拿不住了,其实程始领他出来时还特意请他一路经过各个刑室,里头鬼哭狼嚎,各种刮骨剔肉鞭打之酷刑一一入目,董舅父腿都软了,险些走不出来。
葛氏也不知如何接这话,董吕氏忙道:“还是多亏了将军,不然君舅还不知受多少罪呢。”一边说着,一边瞪了对面的自家夫婿一眼,董外弟连忙也举卮朝程始致谢。
董外弟有一个戏文里很著名的名字,董永,也生了一副戏文里常见的小白脸模样,眼神闪烁不定,面皮松弛,显是酒色过度;一边道谢,一边还偷偷瞧了萧夫人两眼。
程少商顿时乐了,心道董永同学难道以为别人都是瞎子,没看见程始老爹的眼珠子突成比目鱼了吗——为了这两眼,第二日董永同学就在路上被不明人士痛打一顿,卧床数月,此后再没进过程府。
瞪完董永,程始也举起酒盏,一饮而尽,道:“舅父该享清福了,以后好好管置家中田地商铺,安闲度日就是了。”
董舅父急了,赶紧道:“这怎么成,所谓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外甥这话就见外了,你在外头辛苦搏命,我怎好享清福,怎么也该帮衬……”
程始不耐烦听他废话,直接去看程母,显然这几日母子沟通的非常顺利,程母一拍餐案,重重道:“快闭嘴罢!我儿当初刚起事时怎么不见你打虎亲兄弟我儿挣命时怎么不见你上阵父子兵你少帮衬两把,我儿还容易些呢!”
董舅父惊异的看着自家老姐,道:“阿姊,你,你……”
他看了程始夫妇一眼,很想说‘阿姊你若无我的帮忙怎么斗得过你新妇’,可当着人家的面怎好直说,他眼珠一转,笑眯眯道:“阿姊你是体贴弟弟,不过外甥和外甥新妇终日忙碌,姐姐您日常想听些趣事,谁
9.第9章
不等程始说下去,程母便道:“老身知道,吾儿这回又立功了,皇帝要加你的官秩呢!”董吕氏插嘴笑道:“加官秩是自然的,大人劳苦功劳,还要大大的奖赏金银田地呢。”
程始笑道:“皇上仁厚,从不叫有功之臣落空,这有何可说的。我要说的是另一回事。”他看了众人一圈,目光落到程少商身上,满脸慈爱道,“加上嫋嫋,我与元漪有四儿一女,好在四子随护万将军的家眷慢慢走,没与我们一起回来,不然家宅狭小,都无处可住了……”
葛氏赶紧插嘴道:“兄长,这可不能怨我,你们信上说要过半个月才来,谁知说来就来,须臾之间,我哪有功夫理出屋子给你们……”
程母喝道:“住嘴。当时来不及,现下他们都回来好几日了,你难道就理出屋子来了老大才是这一家之主,你倒好,占住了最大的屋子,动都不肯动。”
葛氏辩解道:“当初我搬过去,君姑您也是答应的,是巫士说那处居舍有利子息,您看,没多久我就生了讴儿……”
“什么没多久,这都几年了,而且也才一个讴儿。”程母一指那个低头猛吃的白胖男孩。她自己能生会养,自然对儿媳也有同样要求。
葛氏气的半死。程始夫妇赴任之后,程承埋怨她在其中作梗,夫妻感情不好,之后要么不肯配合,要么出工不出力,她怎么子嗣繁茂!
想到这里,她眼珠一转,对着萧夫人泣道:“我是个没本事的,不如姒妇有福气,可千不看万不念,也要念在您二弟的面上,可怜他年过而立膝下只有一子,将军已然子息旺盛,那谶言宁可信其有,说不定天可怜见……”
程母不同意了:“旺盛什么,老大也才四个儿子,听说那虞侯都有十三个儿子了,那才是家大业大的世代豪族气派呢!若那屋子真的风水好,更该叫老大两口子住了,反正你住着也无甚效用……”
葛氏不服气:“虞侯有一屋子的姬妾美人,十三子可不是虞侯夫人一个生出来的!”
程少商囧:亲,你们歪楼了。
“——好了!”程始大喝一声:“东拉西扯的胡说什么!这喜事你们还听不听了!”他真是烦死这帮破娘们了,好端端说房子,被扯到哪里去了。他又去看萧夫人,生怕她不悦,谁知萧夫人好像完全没听见,连耳畔的玉坠都没晃一下。
“姬妾与子息有什么干系,外弟的姬妾少了可生儿育女的还不是吕氏一个。”程始道。
董永赶紧缩了脖子,董吕氏骄傲的挺起胸膛。
“姬妾这事,爱纳就纳,不爱纳的就不纳,我是不爱纳的,儿女也不少了…”程始扭头瞥了一眼低头喝酒的程承,“…二弟嘛,倒是不妨纳上几个,三弟成婚晚,都有一女二子了,看来葛氏是不行的了……”
程少商又囧:亲,你也歪楼了。而且,什么叫不行了——她隐隐有一种感觉,这位将军老爹在飞黄腾达之前,应该是一枚嘴欠又八卦的欢乐汉纸。
葛氏尖利的声音响起:“婿伯这话什么意思怎能如此非议……”
“——大人。”萧夫人终于忍不住打断了,她闭了闭眼,道:“说正事罢。”对于这家的吵架风气她十几年了都不曾习惯。
程始捋了捋胡子,清清嗓子,道:“阿母,日前三弟来信说要回都城述职,今年能在家过正旦了,难得这回咱们三兄弟能齐齐整整的团聚在阿母膝下,定要好好热闹一番。儿觉得家里儿孙繁息,这个宅子委实不够住的……”
程母喜极而泣:“老三也要回来了,这可是老天保佑,总算你们兄弟三个能团聚了,这些年你们俩一个东一个西,我日日担心你们有个不测,这下可好了。宅子小就小些,自家人住的挤些也无妨,人回来就好。”
程少商注意到,说到三房要回来时,一贯半死不活的程承也直起了身子,面露喜悦之色。
程始笑道:“现在挤些是无妨,可将来若二弟和三弟儿女越来越多呢就算女孩儿们能嫁出去,可咏儿几个也大了,将来娶妻生子了,一群小的咿咿呀呀,阿母你搂都搂不过来,屋子里挤都挤不下……”
这些话正是程母最爱听的,想到将来一屋子滚来滚去的小小孩儿挤在自己身边热闹,她简直喜悦得要飞出去了,连连点头道:“对对。”
“是以,年前儿就想要给家里换个大些的宅子。”程始道,“可惜,儿寻来寻去,大些的空宅子大多离中枢远,离中枢近呢,好宅子都教别人家住去了。可将来儿上朝还是孩儿们去太学读书,都是越近越好……”以前是家境拮据,一个钱要分两个用,十年征伐后钱财倒是富富有余了,可却无处可买合意的宅邸了;那些从龙的大将军众列侯皇亲国戚们,大多是意气风发年富力强,哪个肯将好宅邸售出。
程始说到太学时,葛氏神色动了动,没敢插嘴。
只听程母叹息:“谁说不是。早来早占,谁叫咱们来的晚呢。”
程始笑道:“谁知不用儿找了,宅子自己来了。阿母,前街那个布家你知道吗就是年初谋反的那家!”程少商嘴角抽|动:程老爹你说起造反这么高兴你家皇帝知道吗。
程母尚有些迷茫,董吕氏却机灵道:“知道知道,不就是趁着陛下前方鏖战正苦时,带着兄弟妻儿逃出都城的那个布家么我听说他们逃至海上了,一路纠结之前的部下呢。”
萧夫人颇赞赏的看了一眼董吕氏,道:“正是这家。还是看了三弟的信简,得知琅琊太守追击其残部,已将他们全部诛杀了。”
董吕氏叹道:“咱们陛下多好呀,待臣下又仁厚,这家真是,那么高的爵位,跑什么,白白送了全族性命。”
程少商心道,再高的爵位也没当皇帝爽呀。
程承忽道:“布文公本是海内枭雄,败于陛下之手,迫于无奈才降了,自是不肯甘心。”
程始见二弟终于肯开口,高兴道:“献上自家盟友首级才降了陛下的,算什么英雄,二弟你在都城,还听说了些什么。”
程承道:“不止布文公,还数家心有不甘的,或蠢蠢欲动,或暗通外贼的,前阵子陛下诏令下狱了好几位封侯之臣。陛下不容易呀……”
这是一幕很熟悉的戏码:天下大乱,群雄并起,今天这个自立为王,明日那个被推称帝,宛如蛊王竞逐,很残酷也很科学,厮杀到最后的那只蛊虫,不是最强壮,就是最好运的,或者是既强壮又好运的。
程老爹投靠的这个皇帝当初只是天下众多小头目之一,立国之初四面环敌,可萧夫人眼光一流,挑老公和挑老板一样了得,经过这些年打拼已渐露出统一宇内之势;但经不住还有心存侥幸之徒想要再搏一搏。
“可……这与宅子有什么干系”程母一脸茫然。程少商心赞:正楼的好。
程始笑道:“万将军这回立功受伤,陛下着意抚恤,已将布家的那座大宅子赐给万将军了。万将军知道儿正到处置换大屋,便将隔壁的大宅相让了。”
“让”程母声音发抖,“吾儿的意思是,他们把宅子送给咱们了”不用花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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