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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善围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暮兰舟

    “我不要你的臭钱。”胡善围不接, “你记住,你欠我的,以后定找你讨还。”

    纪纲惊恐的后退三步, “咱们说清楚哈,赔什么都可以,卖身不行,这辈子都不可能卖身。”

    “滚!”胡善围心烦, 怎么这些当兵的个个都习惯说混账话纪纲是这样, 沐春也是这样——糟糕!春春送的簪子会不会被琉璃瓦砸碎了

    今天大朝会她穿着官袍,戴着乌纱帽,金镶玉水仙簪就放在妆奁里头。

    胡善围往房里跑, 纪纲一把拉住她, “你干什么这屋顶其他瓦片随时会塌, 太危险了。”

    胡善围甩开他的手,“你进去把我的妆奁拿出来。”

    “你给我等着。”纪纲往头上扣上头盔,冲进卧室找妆奁。

    紫檀木做的妆奁坚硬结实,可是被倒塌的房梁砸到地上,妆奁里的胭脂水粉眉黛各种首饰等倾覆一地,和碎裂的琉璃瓦混杂在一起,若是用手去捡,双手恐怕要扎几百个血窟窿。

    纪纲去年因桃花粉事件,被范宫正关在宫正司牢房里,严刑逼供,活活拔掉了十片手指甲,那种痛彻心扉的剧痛至今难忘。

    纪纲知难而退,“不行,我下不了手。”

    “我要你这锦衣卫有何用!”胡善围取下纪纲头上的头盔戴在自己头上,“把你骑马的手套给我。”

    纪纲不肯,“不就是一些胭脂水粉首饰,你们这些浅薄的女人啊,一张脸难道比一条命重要”

    胡善围懒得和他解释,转身进了岌岌可危的房子,将茶壶上用来保暖的棉套子套在右手上,去了卧室。

    果然如纪纲所言,妆奁的东西都倾倒在地,和琉璃瓦碎片掺在一起,胡善围穿着木底的高底鞋,倒也不怕这些碎片,踩在地上咯吱响。

    胡善围用裹着棉套子的右手翻检碎片,这时纪纲也无奈之下冲了进来,嘴里絮絮叨叨:“真是从未见过像你这般倔强的女人,我跟你讲,除了前途和忠诚,就再也没有什么值得冒着生命危险去追求,我真是看走眼了,以为你不是那种只追求美丽浅薄的女人……”

    纪纲虽然埋怨胡善围,双手却带着羊皮手套翻检碎琉璃片,结果他先翻到了金镶玉水仙簪。

    “停。”胡善围说道:“就是这个,我们走。”

    两人刚刚走出来,就听见屋里霹雳哗啦一阵脆响,又有几片琉璃瓦掉落。

    胡善围暗自庆幸幸亏早一步,否则这脆弱的水仙簪就要葬身破房子之下。

    她用帕子小心翼翼的擦去玉簪上的碎琉璃片和浮灰,纪纲见她贵重的首饰一概不要,唯独将这枝平平无奇的簪子抢救出来,立刻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纪纲问:“这是你未婚夫……死鬼未婚夫留给你的东西吧”

    王宁未死,是锦衣卫的最高机密。

    在俗世看来,胡善围宁可考女官进宫,也坚持不肯改嫁,分明是对未婚夫余情未了,为了守护爱情,不屈服现实。

    纪纲也是如此认为,身为锦衣卫精英,他愿意为前途和忠诚而献身。胡善围是个女人,在他的认知里,女人基本为爱而生,为爱而死,戏本子也都是这么写的。

    纪纲猜对了一半,一根簪子也是有前世今生的。前世是王宁在上元节夜里所赠,他穿着月白衣裳,打着一盏兔子灯,在月下等她。

    上元节取消宵禁,彻夜狂欢,沿街挂满了灯笼,干枯的树枝也被彩灯缠绕,秦淮河两岸,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彩灯颜色如烟花般绚烂,满城行人却皆穿着月白色,但,没有谁比他更适合那身月白衣衫,他和她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的秦淮河畔并肩漫步,中间隔着一盏兔子灯。

    他为她插戴那根玉簪,她心中小鹿乱撞,最终情感冲破了少女的羞涩,不知不觉中伸出手,扯住他宽大的衣袖。

    他微微一怔,停下脚步,看着她,她没有回避他的目光,也怔怔的看着他,羞涩又坚定。

    他将兔子灯换到了左手,伸出右手,两人携手前行游街,中间再无阻碍。这是他们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牵手。

    秦淮河如一根玉带缠绕着南京城,多么的漫长,可是那一晚,她却觉得秦淮河太短了,远不及情长。

    她是那么幸福的爱过,也是那么悲痛的伤过……

    簪子的今生是沐春给破碎的玉簪“收尸”,用黄金修复成了如今的模样,脱胎换骨,然而沐春也去了战场……

    胡善围不想回答纪纲的话,也不想回忆了,将簪子收进怀中,淡淡道:“不关你的事。”

    王宁就像正月十五上元节的白月光,那么亮,却那么冰凉。想隐藏,却欲盖弥彰。想遗忘,却忍不住回想(注)。

    胡善围默默告诫自己,做好自己的事情,不要去想这些,也不像以前那些求神拜佛,那些事情她以前都做过了,不能回来的,始终都回不来。

    就像沐春临行前说的,我们都要好好的。无论对方如何,都要好好的,长出保护自己的壳。

    那道白月光,是她不能言说的伤,忘不了,就封存起来吧。

    且说黄惟德去找范宫正,六局一司七个大佬正聚在一起轮流坐庄推牌九,大朝会之后,一年中最繁琐,最重大的任务完成,众人都松了一口气,按照每年的惯例,大朝会之后,六局一司的领头人们聚在一起打牌聊天,难得一年间的闲暇时光。

    白色的象牙牌摸在手里温润如玉,一叠叠牌在桌前,女官们将一张张牙牌犹如行军布阵般排列。

    牌九的玩法是每人四张牌,两两为阵,和庄家比大小。

    这一局是曹尚宫做庄家,曹尚宫手气极好,已经连赢了徐尚食和宋尚功,正在和崔尚仪对牌时,小宫女说黄惟德找范宫正说话。

    “真扫兴。”曹尚宫竖起柳眉,“黄惟德刚考上女秀才,但她是宫里的老人了,她明明知道大年初一下午我们只打牌聊天不谈公事,怎么还巴巴的找过来跟她说,范宫正没空。”

    曹尚宫一直保持着强势霸气,不通情理的形象。黄惟德找范宫正,范宫正还没




66.不要打扰我学习
    胡善围是光着脚进宫的, 所带者,是头上一根不值钱的玉簪,以及未婚夫的一块铁军牌而已。

    屋顶随时有塌陷的危险, 犯不着为了身外之物冒险搬东西, 除了手里自己抢救出来脆弱的水仙簪, 胡善围什么都没有带, 近乎“净身出户”。

    在后宫,什么人住在什么地方, 有严格的划分。

    皇上皇后的乾清宫和坤宁宫所处紫禁城的中轴线上, 代表着帝后的威严。

    东六宫和西六宫住着后宫嫔妃,未嫁的公主们也居住在这里。

    皇子七/八岁开始懂事了, 就要搬出母妃的宫殿,去北面的东五所和西五所单独居住。

    所有皇子成年后, 必须搬出东西五所,去宫外开府、娶王妃。

    只有储君太子朱标成年后继续住在紫禁城, 住在西六宫的西边春和殿, 俗称“东宫”,皇宫没有东宫这个殿名, 太子住在哪里,哪里就是东宫。不过,太子虽然住在紫禁城, 东西六宫也是他的“禁地”, 毕竟那里住着皇上的女人。

    而大明宫廷女官, 都住在东六宫以东, 苍震门以西。六局一司办公之地也都设在这里,方便这七个部门互相配合,管理整个后宫。

    胡善围的新居、刘司言的故居就在这里东北角的地方,清清静静的四合院,后面就是一排高墙,高墙北面是一条贯穿紫禁城东西的长道,长道以北也是一道高墙,高墙之后是未成年皇子们居住的东五所。

    黄惟德去尚宫局司钥那里领了钥匙,门口大铜锁许久未开,生了锈迹,黄惟德拿着钥匙捅了好一会,才咔哒一声打开门锁。

    专门服侍胡善围的小宫女才十岁出头,原本是个官家小姐,家里卷入胡惟庸谋反案而灭族,成年男女全部砍头,十六岁以下的男的发配边关,女的罚没成官奴。

    官奴是不配有姓名的,随主人的意思,想叫什么就叫什么,胡善围见她娇俏如一朵海棠,就随口叫她海棠。

    海棠用力推门,吱呀一声,院门打开,海棠拿出一挂鞭炮,“你们先别进去,我听说闹鬼的屋子要先燃一挂鞭炮,一来把鬼吓跑了,二来鞭炮的烟火气会驱散阴气。”

    胡善围不信鬼神之说,但海棠很明显害怕住进这个鬼屋,怜惜她年纪小,于是点头道:“你放吧。”

    海棠点燃引信,将鞭炮扔进去,噼里啪啦一通脆响,浓浓的火/药味从敞开的大门里传来,或许是心理原因,闻到烟火气,确实能给人安全之感。

    齐齐整整的四合院,中间的院子有一株起码有百年寿数的紫藤架,架子下还挂着一幅秋千。

    “啊,有秋千!”海棠孩子性情,一见秋千,就将闹鬼的愁云抛到脑后,跑过去玩起了秋千。

    冬日,紫藤只剩枯枝,女孩子在空中翻滚飘摇的红裙和清脆的笑声给院子带来了一股生机。

    黄惟德安慰海棠,说道:“这屋子好好收拾一下,也是是个安居之所。那些传闻你不要往心里去,其实皇宫那里都死过人,不止这里一处。”

    海棠疑惑的看着黄惟德,“此话怎讲”

    黄惟德指着地下,“我还在吴王宫当奴婢的时候,还是一片浩瀚无边湖泊,叫做燕雀湖,可是皇上看中了这里的风水,非要选择这里建皇宫。挖了土石填湖造地,为了稳定地基,还在淤泥里头打了无数的巨木桩。那些木桩从千里之外南边原始森林里伐的,据说还有野人出没,一根根足有两个水桶那么粗,从长江放木,一路顺着江水漂流而来,漂到了南京,再一根根的拉上来,至今造船厂那边还存着不少巨木。”

    “我从未见过那么粗的木头,以为只是神话里的传说。那时候我才知道,什么叫做人定胜天、沧海变桑田,这种浩大的工程,很多人付出了性命,森林、长江、填湖造地的工地里,每天都往外面抬死人。”

    黄惟德的描述很有感染力,坐在秋千上的海棠,还有廊下的胡善围都恍惚能听见森林里伐木时斧头咄咄之声、长江放木时纤夫的号子声、木桩钉入淤泥的闷响。

    很难想象,在十几年前,她们脚下还是一片静谧的湖泊。

    黄惟德说道:“后来我在灶下读书,用木炭当笔写字,读到那首‘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时,就明白这其中的意味了,一将功成万骨枯,那么一个崭新的皇宫呢早就不止万骨枯了,这里每一块地,都是性命铺就而成,若有鬼魂,这里应该比乱葬岗的鬼魂还多。”

    海棠不怕了,从秋千上跳下来,“黄秀才说的有道理,我不会再被那些传闻所扰了,我这就去收拾房子。”

    刘司言的东西已经搬空了,惯用的旧物,比如衣物书琴等物已经在给她超度做法事的时候烧掉,供她在阴间享用。钱财和珍贵的御赐之物则装进箱子,送给了她的家人。

    屋子里剩下的是家具,铜盆木桶之类等粗笨的家伙。海棠要小内侍们提水过来擦拭冲洗,

    不一会,陈二妹,沈琼莲等关系密切的同僚来送乔迁之礼,尚衣局送来簇新的官袍衣物、尚宝局送来首饰、尚寝局送来被褥幔帐,灯火蜡烛、尚功局抬着取暖的木炭和炭盆,各司其职。

    众人帮忙安置各类物件,还在各个屋子里放置火盆,驱散潮气,忙了一下午,原本“家徒四壁”的房子立刻有了人气,很是热闹,到了夜间,大家聚在一起吃饭,在院子里放烟花。

    一个个烟花在夜空中炸开,众人默契的不提闹鬼之事,把烟花全都抬到新居里燃放,其实也是驱鬼的意思,从入夜一直放到了二更才散了。

    或许是累了,正房的胡善围、歇在西厢里的小宫女海棠都睡得很安稳,一夜无话。

    次日,清晨第一缕阳光最先撒在皇宫琉璃瓦屋顶正脊两端的琉璃鸱吻神兽上,鸱吻传说是龙的第九子,擅长吞火,所以宫中屋顶两角由鸱吻镇压,取蔽火的意思。

    阳光从鸱吻扩散到黄/色琉璃瓦上,金灿灿的一片,进而照到红墙之上,又通过窗户,射到了胡善围的卧房。

    胡善围在天光中醒来,西厢的海棠早就起床,哼着小曲,拿着扫把清理满是鞭炮纸屑的院子。

    又是新的一天。

    马皇后在这一日下了懿旨,要放一批宫人,二十四五岁的宫女或者在宫中当差满五年的女官都可以申请出宫,在正月十五那天离开宫廷,和家人团聚。

    宫里每隔四五年都会放一批宫人,以显示皇家的恩典。正因如此,去年洪武帝才会大张旗鼓下旨从各地招募才女进宫,来应对即将到来的空缺。

    故,或走或留,早就去年洪武帝下旨



67.几家欢喜几家愁
    谈太医道:“我们家和别家不同, 我们谈家不为良相, 便为良医。父亲当监察御史, 也是名医,他当官闲暇之余也给人看病。”

    茹司药说道:“世俗对男人宽容, 对女子苛刻。你父亲给人看病,就是乐善好施。我一个当家少夫人给人看病,就是不守本分,外头会有闲话。整天被人的唾沫星子围绕着,我哪有心情钻研医术将来八成变成一个怨妇。”

    谈太医忙道:“你担心我被家世所困。既如此,我也不当什么太医了,我辞了太医院的官职,我们一起去民间开医馆, 照样治病救人,养活自己,以医为业, 这样就不会有人说闲话。”

    茹司药没想到谈太医会为了她放弃太医院的大好前途,一时心乱如麻, 不知如何回答, 双手紧紧绞着擦手的布巾。

    谈太医举起右手, “我发誓, 此生定保护你, 不让你受委屈。你喜欢医术, 我也喜欢啊, 我们志同道合, 一起钻研,岂不美哉。难道只有宫里的病人是病人,宫外的病人就不是病人了”

    茹司药几乎要在谈太医炽热的眼神中融化,他们在医治中结缘,互相切磋,谈太医有天分,又出身医香世家,年纪轻轻就入选太医院,医术远高于她这个半路出家的女医。

    这几年茹司药有幸得他毫无保留的指点,受益匪浅,因医结缘,也因医生情,茹司药今年二十三岁,是个成熟的女性了,不是无知少女,她如何感受不到谈太医的心意不知觉中,从崇拜尊敬,变成了爱慕,可是……

    茹司药忍痛做出决定,“我不会为了你放弃前途。我也不希望你为了我放弃前途。我十三岁就进宫当女官,我很满意现状,我没有准备接受外面的世界,包括婚姻。我对谈夫人的位置一点兴趣都没有,谈大人令寻佳偶吧,我不会出宫的。”

    言罢,茹司药往殿外走去,谈太医楞在原地片刻,而后追了上去,压低声音嘶吼道:“我不信你就没有动心,我不信我一直是一厢情愿,难道你以前对我的好……只是为了学习医术”

    茹司药头也不回的说道:“是的,所以请谈太医不要打扰我学习了。”

    谈太医就这样残忍被拒,泪洒乾清宫。

    要断就断得干净,别拖泥带水。茹司药说出违心之语,双眼模糊,似乎得了雪盲症,完全凭着感觉回到六局一司,在苍震门时差点和一个人撞了个满怀,正是刚刚送徒弟去应考的胡善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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