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善围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暮兰舟
土匪酒量都不会差,时千户和陈瑄都知道跟着沐春有肉吃,于是拉着王宁喝酒。
奉天殿,除了沐春脑子炸裂,前来“送宝”的黄惟德也是震惊无比。
黄惟德知道王宁。
胡善围第一天进宫,就是她负责搜身检查,当时胡善围穿着寒酸,连宫里浣衣局的粗使宫女都比胡善围穿着体面,连个包袱都没有,随身只携带一枚铁军牌,因而印象深刻。
胡善围是个望门寡,一般人只晓得她的未婚夫战死,她从未向同僚提起过去。在鲜花般的年龄进宫的女官各有各的苦衷和理由,默契的不去说,也不会追问,甚少谈论这个话题。
但军牌上的名字就是王宁,黄惟德是胡善围的学生,比旁人多留个心眼,黄惟德猜测此人应该就是她的未婚夫。
这个永春伯王宁是不是军牌上的王宁只是巧合吗
黄惟德心中满是疑惑,论功行赏仪式结束,宴会开始,司宝女官们将国玺装好,捧回宫廷。
黄惟德放好了国玺,就赶紧去了坤宁宫找胡善围,告诉有个和她未婚夫同名同姓的人刚刚封了二等永春伯。
可是坤宁宫的宫人却和她说:“胡司言奉皇后娘娘懿旨,去前朝宣沐大人觐见。”
干孙子凯旋归来,马皇后一直惦记着他,琢磨着封赏仪式结束了,就命胡善围去宣。
胡善围现在是六品司言,相当于皇后的喉舌,传懿旨跑腿这种事情是她的职责所在。
黄惟德知道来晚一步,连忙去追,可是胡善围年轻,每日练拳舞棍锻炼身体,步伐轻快,此刻已经出了龙光门,往前朝而去。
黄惟德气喘吁吁,眼睁睁看着胡善围的红色裙摆消失在龙光门的另一边。
前朝和后宫,只有一道门墙之隔,但无论擅入还是擅出的,都是死罪。后宫的人若无旨意,是不得跨入前朝半步的。黄惟德刚才去前朝“送宝”,任务完成,她没有理由出宫了。
黄惟德安慰自己:世上叫王宁的人千千万万,希望只是我多想了。
与此同时,奉天殿宴会,时千户和陈瑄一左一右给王宁劝酒,王宁都快喝趴下了,沐春瞅准机会,去了御前,“皇上,微臣想去给皇后娘娘请安。”
洪武帝今天高兴,大手一挥,“去吧,皇后也一直惦记你。”
沐春得皇上的旨意,从宴会上开溜。王宁心机深沉,表面上喝醉了,其实一直保持清醒,暗中盯着沐春。
见沐春溜走,王宁佯做尿急,捂着肚子,“喝太多,憋不住了,我要去一趟茅厕。”
时千户和陈瑄收到的指令是灌酒,并无其他,于是放了王宁,当他回来后继续灌。
王宁走出宴会,目光立刻清明起来,跟踪沐春。
奉天殿在龙光门东北方向,胡善围在石板路上行走,蓦地裙摆砸来了一块小石子,咕噜噜的,滚到了鞋边。
胡善围一怔,这是沐春惯用的和她打招呼的习惯,从进宫第一天起,他就朝着她裙摆扔石子,送了一双鞋。
胡善围朝着石子的方向转身,看到了站在一间配殿廊下的沐春。
他瘦了,黑了,也高了,穿着大红朝服,头上戴着七梁冠。
他回来了。
活着回来的,他做好了自己事情,已经升为一品武官。
我也做好了自己的事情,升为六品司言。
果然,牵挂、求神拜佛、吃斋做善事等等,统统都没有用,做好自己的事情最重要。
胡善围露出笑意,“回来了皇后娘娘宣你过去。”
沐春一见胡善围的笑容,心如刀割,一步步走到她面前。
她穿着黑色官靴、紫色官袍、玉革带、戴着乌纱帽,没有戴耳环,一应饰品皆无,只有紫色官袍下的红罗裙表明了她女性的身份。
天然去雕饰,她比印象中更美了,灿若明月。半年不见,她的眼神愈发自信坚定,不输封赏宴会那些功臣武将。
她比从前快乐、比从前自信,也比从前强大。是时候告诉她王宁的消息了。
沐春鼓足了勇气,说道:“善围姐姐,其实王宁他——”
“善围。”身后传来一个声音,打断了沐春的话语。
听
70.鸡飞蛋打
沐春跟着胡善围去后宫觐见马皇后,王宁还想追上去说些什么, 守在龙光门的锦衣卫纪纲抽刀:“后宫禁地, 永春伯请回。”
一道宫墙阻隔王宁的视线。
时千户和陈瑄找过来,将对着高高的宫墙出神的王宁拉回宴会:“你真是喝醉了, 茅厕在那边呢,你赶紧去,宴会要结束了, 我们要回去四拜谢恩。”
接下来, 无需时千户和陈瑄灌酒, 王宁自己灌自己, 抱着酒坛猛喝一气,待四拜谢恩后, 他顺势倒地, 醉晕过去。
且说沐春跟着胡善围去坤宁宫觐见马皇后, 胡善围走的很快, 沐春步步跟随, “善围姐姐, 我看见你的牙牌变成尚宫局司言,恭喜高升。我也升官了, 统领禁军羽林右卫, 在宫里巡逻,会像以前那样经常见到善围姐姐了。半年不见, 我们都长出了自己的壳, 真是太好了。”
胡善围不理他, 越走越快,步履所到之处的石板路,有一滴滴水迹。
沐春忙迈开大长腿追了上去,这才发现胡善围临风落泪,一滴滴珠泪从颊边滚落,砸在石板路上。
“善围姐姐,你——”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胡善围掏出帕子擦泪,“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忒难了。我不能让他看见我哭,断就断个干净。沐春,我脸上的妆可还在马上就要去皇后娘娘跟前复命,可不能出错。”
都到这个地步,还关心妆容是否齐整。女人,还真是让人捉摸不透。沐春指着脸颊泪沟处,“这里好像有点脏。”
胡善围深受范宫正的影响,每日妆容齐整,带妆的脸哭过之后,就像雨点砸在玻璃窗上留下淡淡的泥痕。
胡善围忙拿出荷包里的粉盒,还有一面菱花小镜,蘸了一点紫茉莉香粉,盖住眼下的泪痕。
头可断,血可流,情可失,妆不能花,这是宫廷女官的体面。
“现在呢”胡善围补了妆容,问沐春。
哭过之后,善围姐姐的眼睛更亮了,像是一双充满华彩的琉璃。沐春看得呆了,鬼使神差的想起国子监读书时,博士讲的那首诗:“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
沐春恍惚一笑,“好看。”
沐春随着胡善围去了坤宁宫,马皇后自是亲热的拉着他说话,直到宫门即将落锁时才放了他出宫。
且说王宁封赏宴上大醉,醒来时,天都黑了,曾经的上官、锦衣卫指挥使毛骧正在灯下伏案疾书,见他醒了,说道:“醒了醒酒汤在案上,自己喝。以后在宫宴上不要喝的那么猛,殿前失仪可不是好玩的。”
王宁不碰醒酒汤,问:“毛大人这里有没有酒”
他不想醒,醉着挺好,忘记痛苦。
“这是我的值房,当差时不能碰酒。”毛骧说道:“以后不要叫我毛大人了,你如今是永春伯,大明最年轻的伯爵,你的爵位比我还高一级。”
王宁宁可喝水,抱着茶壶猛灌。
毛骧见他这幅模样,知道他为何这样,恨铁不成钢的说道:“我已经听纪纲说了你在宫墙外头发呆,不就是‘情还在,缘尽了’了吗大丈夫何患无妻,我已经把你的名字报到内府,参选驸马了。”
王宁噗的一声,将茶水喷出来,“你都没有问过我!我不想当什么驸马!”
毛骧没有停笔,继续写:“从以前挑中的驸马来看,驸马皆出身名门,皇上只会选择和开国功臣们联姻,用公主的婚姻来稳固大明江山。我把你名字报上去,不过是走个过场,使得名单看起来有出身平民的男子参选。你选中驸马的概率还没有那个不着调的沐春高呢。”
一听到沐春之名,王宁就立刻回想起沐春向胡善围“血泪控诉”自己隐瞒身份的行为,以及那把善围提诗的折扇,沐春一口一个“善围姐姐”叫的那么甜,他们两个到底什么关系
“沐春也要尚主”王宁问,心想沐春在善围面前那么纯良乖顺,完全不是军队又痞又赖的流氓无赖模样,善围会不会被沐春给欺骗了
毛骧停笔,轻轻吹干墨迹:“西平侯给他报的名,他当然要参与了——你过来,看看有无不妥,然后签字盖印。”
王宁走过一瞧,居然是以他的口吻向礼部提出追封亡母为永春伯太夫人的折子。
就像压倒骆驼最后一根稻草,王宁当场崩溃,扑通跪地,“娘啊,儿子不孝!”
王宁之父早年战死,那时候王宁不过八岁,世袭了父亲百户的头衔和俸禄,在寡母的照料下得以生存,寡母早年操劳过度,体弱多病,她所期盼的,就是儿子得胜归来,和贤惠聪明的未婚妻成婚,次年她就能当祖母,含饴弄孙。
大明第二次北伐惨败,王宁是一具尸首下醒来的,发现战友们全部战死,一群秃鹫在头顶盘旋,随时俯冲下来啄食尸体已经昏黄的眼球。
王宁崩溃了,疯狂的舞动刀剑驱赶秃鹫,他寡不敌众,秃鹫们依然开起了盛宴,他依然顽强的举剑赶走一只只秃鹫,他脑子只有一个念头:能护住一具是一具,他要驱赶秃鹫,直到生命的尽头。
当时赶来清理战场的毛骧看到苍穹之下这一幕惨剧,浴血的战士和老天爷搏斗,直至最后一刻,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这是个勇敢的战士。
毛骧的手下收集战死者们的军牌,王宁亲自点燃了一把把火,将兄弟们火葬。
毛骧问他:“你有一个复仇的机会,但是你必须斩断和过去的联系,从此隐姓埋名,成为另一个人,世上再无王宁,而且随时都有生命的危险,你愿不愿意”
看着惨烈的战场,王宁把腰间的军牌摘下来递给毛骧,“我愿意。请你们照顾我的母亲,还有,为我的未婚妻找一个好丈夫,她叫胡善围,是成贤街胡家书坊老板的女儿。”
“我答应你。”毛骧收下铁军牌,随便抓了几把草木灰放进坛子里。
王宁就这样死了。
毛骧以为完成王宁的嘱托很简单,每个月送钱给寡母,然后要官媒物色几个比王宁条件还要好的男人就行了。
可是寡母得知唯一的指望战死沙场后,失去了生的勇气,不到三个月就抑郁而终,什么好药好大夫都不管用。未婚妻胡善围一再抗婚,甚至做出挥着裁纸刀将官媒赶出门的过激举动,发誓终身不嫁。
 
71.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
瓮堂地下是个圆形的温泉池,以沐春的身高, 池水刚刚淹没到肚脐, 王宁则是到了腰胯间,池水影响了两人的速度和发挥, 一拳一脚的杀伤力减半,还时不时倒在水池底部扭打, 呛了一肚子洗澡水。
温泉池时而稀里哗啦、时而咕噜咕噜, 池子又是圆形, 远远看上去,就是一锅的火锅里涮着雪花肥牛和羊肉卷, 在火锅里纠缠飘荡,浮浮沉沉。
两人打得势均力敌,剧烈运动、互相殴打加上水太热, 两人全身都泛红,就像熟透了的肥牛卷和羊肉卷,刚开始红白相间, 熟透后都变成了红色。
不管怎么样,这一架打的真过瘾。沐春难得没有使用猴子偷桃等惯用下三滥的手段,真的和王宁公平打一场。
两人都累极了, 胸膛剧烈起伏,他们刚刚在水底憋气撕扯殴打,快要窒息、被温泉水淹死的时候, 终于各自放手, 分别占据了“火锅”南北两边, 伺机再动。
王宁气喘吁吁道:“我不跟你打了。”
沐春双手撑在“锅沿”,才勉强在水里站住了,“你认输了。”
王宁说道:“我不是认输,我只是觉得比起两个人窝囊的死在温泉池里,我更愿意看见我们两个死在战场上。”
差一点点!差一点点就淹死在无数个男人泡过的水池里!
其实沐春也有点后怕:我要是死在温泉池,善围姐姐会多么伤心啊。
沐春心中虽如此想,嘴上却说道:“不行,我今日必定要替善围姐姐出这个恶气!”
沐春知道王宁不想再动手了,于是在嘴上讨些便宜。有些人看起来气势汹汹,其实站都站不稳了。
王宁单手拂去脸上的水珠,酣畅淋漓打一架后,酒彻底醒了,问道:“是善围要你来的”
沐春说道:“当然!”
当然不是!沐春省略了后面两个字,自觉不算说谎。
王宁从水池里走上去,顺手捡起一块白布巾围在腰间,说道:“你说谎,善围不会这么做。她既然叫我王大人,就表示她已经放手。”
沐春哟了一声,“你不要这么自以为是,她恨你,讨厌你,如果她能出宫,估摸会亲手砍了你这个负心郎。”
王宁识破了沐春的谎言,头也不回的说道:“那就要她来砍我吧,我绝不还手。”
沐春也围了一块布追了上去,“善围姐姐一片芳心都喂了狗,你要如何还她”
王宁说道:“等安葬了我的母亲,我就去边关了,此生永不相见。我守护边关,也是守护她的安全。”
沐春闻言大喜,此人走得越远越好,眼不见心不烦。嘴上却道:“哼,算你识相。”
两人走到更衣房,换上衣服,王宁突然问道:“你一口一个善围姐姐,你和她是结拜姐弟,她是你的义姐”
沐春正在穿裤子,闻言,左腿一滑,走错了洞,和右腿穿在一个裤腿里。
“胡说八道!我们才没有结拜姐弟!”沐春又想揍他了。
王宁问:“既然如此,你为什么叫她姐姐还对她的事情如此上心她是你什么人”
问题三连发,咄咄逼人。
沐春重新穿好裤子,不紧不慢的拿出贴身放置的扇子,抽掉扇套,嘚瑟的打开川金扇,展示胡善围的提诗:
“看到没有《七月二十日与景春于杭州酒楼吃蟹饮菊花酿》,‘无肠公子应多娇,披盔舞戟玉门箫。塞外征伐八千里,见炊卸甲访菊花’,这是善围姐姐送给我的诗——她以前为你写诗了没有没有吧,我们是知己,心心相印的知己,可不是结拜姐弟这种庸俗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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