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善围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暮兰舟
他叫梁储,是胡善围……的同事黄惟德的侄孙。
而唐伯虎被梁储点为应天府乡试解元后,本以为是他攀登人生高峰的起点,但事实上就是他的人生高峰了——之后会试,唐伯虎无辜卷入了会试试题泄露案,终生不得再考,断绝仕途。
看透一切的唐伯虎对名利顿悟,写下了“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的绝世佳句,却又预言了沐氏家族墓地的未来,冥冥之中,人间多少悲欢离合,其实只是一轮又一轮的死循环。
人间如此,皇室这个最大的名利场更是如此,胡善围在回宫的途中,就被锦衣卫指挥使毛骧叫去了锦衣卫衙门。
“这是你雇佣镖局送给我的”毛骧将一个锦盒推到胡善围面前。
胡善围点点头,“准确的说,是我命海棠在兖州城一家镖局里寄出。”
毛骧:“然后你转头就要纪纲派出锦衣卫暗探盯着十个镖师,看一路上有谁调换或者偷看这个小匣子里的东西。”
胡善围:“是的。”
镖师们怕出意外,几乎是日夜兼程,轮番赶路,所以这个匣子五天前就到了毛骧手里。
毛骧打开小匣子,里头是一枚红彤彤的药丸,两页信纸,他晃了晃信纸,“这封信中说鲁荒王死于药丸的砒/霜中毒,是意外。鲁荒王没有把握好配方,自己毒自己,这个药丸就是证明。你自己看一遍,是否有人模仿你的笔记,调换了信件。”
胡善围摊开信纸,从头到尾仔细看一遍,“没错,这就是我写的,没有删减,也没有更改增加。”
毛骧问:“你信中所写,并非事实吧否则,你为何要纪纲派人盯梢”
胡善围说道:“我在信中写了一半的事实。另一半被我掩盖了,那就是有人在鲁荒王炼丹必用的白矾里下了纯砒/霜——这个是茹司药辨认出来的,她的医术和品德,想必毛大人心知肚明,由于白矾和砒/霜长得相似,鲁荒王没有发觉。所以,毒死鲁荒王的人,就是对这个小匣子里头感兴趣的人。”
毛骧很是沉得住气,脸上无波无澜,说道:“镖师护送途中,有人想动手掉包,被锦衣卫拿下,经过这几天言行拷问,他们招供了,说幕后主使是秦王。秦王毒死鲁荒王,嫁祸太子,挑拨东宫和郭贵妃,还有东宫和郭家之间的矛盾,借着郭家的手绊倒东宫,废掉太子。太子下台,秦王是二皇子,身份居长,必定入主东宫。”
听到这个结果,胡善围怒极反笑。
毛骧挑了挑眉毛,“你笑什么”
胡善围收敛笑容,说道:“秦王恶贯满盈,他就是个重口味的火锅——什么肉,菜,豆腐,真的,假的,统统往里头涮,管他好吃不好吃,都能煮熟了吃下去。但是,毛大人,火锅的重口味骗不了我的味觉,这个结果,我‘吃’不下去。”
胡善围之前不是没有考虑过丧心病狂的秦王,郭贵妃即将封皇后,鲁荒王就是唯一的嫡子,对身为庶长子的东宫太子形成威胁,鹤蚌相争,渔翁得利,秦王只比太子朱标小一岁零两个月,排行老二。
但是,秦王之前多行不义,只顾满足自己的**,毫无大局观,洪武帝对他已经死心了,只是把他当成镇守西北的藩王。
洪武帝有二十几个儿子,他可以从中再做挑选一个儿子当太子。
何况,东宫还有四个皇孙,其中朱允炆和朱允熥都已经十五岁成年了,他们也是继承人的人选。
根据胡善围对洪武帝的了解,洪武帝大权独揽惯了,越老疑心病越重,一个兵强马壮,正值盛年的儿子,和一个刚刚成年,无权无势,一切都得依靠自己给他张罗的皇孙,他会选择谁当储君
当然是听话的皇孙啊!按照洪武帝的性格,他怎么可能忍受当一个太上皇。
所以秦王冒险毒死鲁荒王,不仅不能渔翁得利,反而会为他人做嫁衣。
毛骧定定的看着胡善围,仿佛要穿透她的内心,“你认同锦衣卫调查的结果,那么,你觉得谁是真凶”
胡善围说道:“其实之前我也不确定,只是猜测,但是现在听毛大人一席话。连皇上都要替他遮掩,并且不惜栽赃给另一个儿子,以此来欺骗郭贵妃、稳住掌握兵权,和战功赫赫的郭氏家族,所以……这个答案不需要我说出来了吧。”
只可能是太子。
只有国储,才会让洪武帝去栽赃另一个儿子。
倘若让郭贵妃和郭氏兄弟知道鲁荒王死于太子投毒,后果是国储动摇,国家动荡。
如果只是一个素有恶名的亲王,洪武帝不至于杀了秦王——夺爵贬为庶人,圈禁中都凤阳即可。
这便是帝王心术。
果然还是不能瞒住她啊,毛骧心中一叹,面色却是一肃,“传皇上口谕,尚宫局司言胡善围跪下听旨!”
胡善围赶紧站起来,跪拜在地:“微臣胡善围听旨。”
毛骧说道:“鲁荒王之死,朕甚是心痛。然,国储乃国之根本,牵一发而动全身,朕需从长计议,此事乃国家机密,胡善围不可说与外人知晓,只需回鲁荒王炼丹失误,自取灭亡。若抗旨不尊——”
毛骧瞥了一眼跪地的胡善围,“诛满门。”
洪武帝对胡善围的恐吓逐渐升级,先是要挖去她的眼睛,之后是杀了她给孝慈皇后殉葬,现在干脆要杀她全家!
胡善围心里咯噔一下,猛地抬头,和毛骧对视,毛骧对她点点头,“君无戏言,你还不接旨”
胡善围手心都是冷汗,跪地俯拜:“臣……胡善围……领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领旨完毕,胡善围跪在原地,久久没有起来。
直到纪纲来扶她,“请胡司言回宫,倘若耽搁太久,唯恐郭贵妃怀疑。”
同行的沈琼莲已经回宫了,胡善围不能在锦衣卫停留太久。
啪!
胡善围拍开纪纲的手,“滚。”
纪纲早就知道结果了,却一直瞒着胡善围,只是报给毛骧和洪武帝知道。
嘶!纪纲倒吸冷气,看着自己骨肉均亭的玉手,“轻点!都打出红印来了。我毕竟是锦衣卫的人,
这种要命的事情,我怎么敢自己主张告诉你少不得先报给毛大人,由皇上处置了。”
都是打工的,胡善围理解纪纲的苦衷,但是她无法接受现实:说出真相,满门抄斩。不说真相,她如何有脸面对郭贵妃的托付
胡善围用力的拍开纪纲,她的手也生疼,只是她内心十分纠结,忽略了疼痛。
纪纲劝道:“毛大人要你早点回宫,走吧,我送你回去。”又伸出手。
胡善围侧身避开了,说道:“我自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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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9.善围姐姐,你嫁给我可好
胡善围出宫, 特地要车夫绕路,穿过城北英灵坊成贤街,胡家书坊就在成贤街西南端。
十二年了,胡家书坊的金子招牌已经陈旧, 从炫目的金色,变成了黯淡的古铜色, 门口蹲着一只打瞌睡的老猫。
昨天洪武帝威胁要杀她全家,胡善围至今心有余悸,到底不放心,绕路过来看看父亲。
“停。”胡善围对海棠说道:“你进去买本书。”
海棠问:“买什么书”
胡善围道:“你看着买, 喜欢什么就买什么。”
海棠下了马车, 走进书店, 拨开马车的窗帘, 胡善围看见二楼藏书楼敞着窗户透风透光, 一个小少年在临窗的书桌前抄书,应该是她同父异母的弟弟, 看来子承父业, 以后要以此谋生了。
一个穿着半旧蓝色直裰的男人走到书桌前, 像是在指点少年, 小少年频频点头,正是父亲胡荣,他今年四十八岁, 下巴留着胡须, 头戴网巾, 清清爽爽的,相貌身材似乎还是老样子,日子过得舒坦,难得没有发福,在这个年纪,胡荣堪称是中年帅大叔了。
末了,胡荣提着漏壶,去浇窗台上的几盆花朵,胡善围赶紧放下窗帘。
这时海棠已经买了新书回来了,“道衍禅师出的新诗集,胡司言一定喜欢。”
胡善围打开一看,是《独庵集续》。
车夫甩着马鞭,继续赶车,岂料后方传来一个声音,“姑娘!刚才买书的姑娘!”
听声音正是胡荣。
车夫停车,海棠从窗户探出头去,“何事难道刚才算错钱了”
胡荣气喘吁吁的追了过去,递过来一件物事,“今年我们书坊有福利,买书送一包鸭油烧饼。算账的伙计忘记给你了。”
海棠半信半疑,“我就买了一本书,送这些东西,你们书坊不赚钱”
胡荣呵呵笑道:“一本书也是客,我们做生意的,童叟无欺。”
海棠笑道:“我既不是童,也是叟,这烧饼就不要了。”
胡荣坚决的递过去,“姑娘,您看我都送过来了——您自己不喜欢吃,分给别人也是一样的。”
海棠接过烧饼,“哟,还是热的卖烧饼的就在你们书坊旁边”
胡荣说道:“是姑娘来到巧,刚刚送来一筐刚烤好的。”
马车里的胡善围碰了碰海棠的衣袖,海棠会意,收下鸭油烧饼,“既然老板如此好客,我就不客气,多谢老板,祝书坊生意兴隆。”
胡荣施了一礼,“借姑娘吉言,姑娘走好。”
马车复又开动起来了,胡荣看着马车消失在喧嚣的街头,久久都没有离开。
海棠打开油纸包,吃着鸭油烧饼,忘记了刚才还在和胡荣推辞,“这烧饼真香嘿。”
胡善围叹道:“你被我父亲识破了。”
海棠一噎,喝了口水才顺下去,“胡司言怎么看出来的”
胡善围说道:“书坊送笔,送纸是常事,谁会买书送烧饼父亲大概猜出马车里的人是我。”
“哦。”海棠恍然大悟,“原来胡司言喜欢吃鸭油烧饼。”
胡善围指着油纸包里的渣渣,“我喜欢舔吃完烧饼后纸包里的酥皮渣,香香脆脆的。喜欢豆浆、牛奶、还有米粥最上面的那层皮……在我十八岁以前,父亲都会把这些东西单独挑出来留给我。”
自从她守了望门寡、抗婚之后,一切都变了。父女相依为命的感情一点点的磨碎,她每年都送一半的俸禄回家,给父亲写几乎一模一样的回信,父女之间看起来淡漠如斯。
但这并不表示,胡善围会任凭父亲自生自灭,坐视父亲被处死。家人之间的羁绊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说的清楚。
看到父亲身体健康,过的还不错,她就放心了些。
最终分食了鸭油烧饼——海棠和车夫吃烧饼,胡善围吃着烧饼渣。
孝陵,沐春早早在此等待,还提着一对从云南捎过来的绿孔雀,以前一对百合一对基的孔雀生命到了尽头,已经死去,他们留下了两只雄性后代,沐春又操起了老父亲的心,给这两只精心挑选了媳妇。
这一次和以前见面就打得满地孔雀毛不一样,或许正处于春天的发/情期,两对绿孔雀很快就自行配对,占据池塘两边,互相梳洗羽毛。
胡善围走到池塘边时,一只雄孔雀已经迫不及待的开屏了,围着雌孔雀乱转,眼看就要做不可描述之事,胡善围故意加重了脚步声。
沐春回头,嘴角不知觉的上挑,“善围姐姐,我回来了。”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说得胡善围落下泪来,长期的积郁和压力,让她溃不成军,她不是铁人,她不可能永远淡定。
沐春跑过去,紧紧的抱住她,“对不起,我回来晚了,走之前,我立下不负国家不负卿的誓言,可是没想到做起来那么难。三年之后又三年,总是有那么多事情围着我。”
“不是因为你。”胡善围哽咽的说道:“二百五十万人,又不是二百五十万颗树,远离他乡扎根云南,谈何容易,你做的很好,我难受,不是因为你,是因宫里——”
胡善围一怔,不能对沐春说这件事,否则满门抄斩,还会给沐春带来麻烦。
胡善围说道:“是因宫里好多事情,无论我怎么做,都改变不了结局。我觉得……厌倦了。”
沐春不知是该大喜,还是该“忧善围姐姐之忧而忧”,面上的表情很是精彩,忽喜忽忧,像是面部表情失控。
此时沐春亦非吴下阿蒙,能够在送葬途中搞出两首传唱度极高的歌谣来宣传自己接班人地位的沐春,说话注意着分寸,“你……要是累了,可以歇一歇,做些喜欢做的事情。比如跟我去云南……逛一逛,看看天下之大。”
沐英一死,作为继承宗庙的嫡长子,沐春要守二十七个月的斩衰孝期,这期间是不能谈婚姻嫁娶的。
沐春见胡善围并不反对,心想这算是同意了,又说道:“等我孝期一到,我就立刻把爵位让给二弟沐晟,让他来镇守云南,然后我们成婚,想去哪里就去那里。”
沐春此语,如一道惊雷,将胡善围从悲伤失望中惊醒,“你说什么你要让爵”
“是的。”沐春说道:“我们沐家世镇云南,但是重要的家族女眷和子女都必须留在京城,只有无关紧要的妾室才能跟去云南,伺候沐家的男人,繁衍子孙。我的继母耿氏、还有二弟媳程氏是不可能踏入昆明一步的。我们一旦成婚,你就是黔国公夫人,从此以后,你就要和耿氏,程氏这种女子一起在国公府守活寡,慢慢凋零。我们好不容易才在一起,我怎么舍得让你步她们之后尘”
胡善围惊讶的看着沐春,士别六年,沐春居然考虑的比她还要长远细致!
想不到你是这样的春春!
将军守边关,家眷留守京城,这是一种制衡手段,历朝历代都是如此,沐家人也不例外。
中下级别的将领或者军官还可以带着家眷跟着屯田,高级将领就是一块砖,那里需要那里搬,不可能一边打仗一边拖儿带女。
高级军官的家眷享受荣华富贵,就要忍受相思别离,有些夫妻是距离产生美,无论走多远,走多久,回来还是恩爱夫妻。但是对于大部分的夫妻而言,距离只会产生隔阂,军官可以用纳妾来解决寂寞、生理、繁衍的需求,但是女人不能纳“夫”。
耿氏早就看穿了情爱,把诰命夫人当做工作来做,尽女主人的本分,享受国公夫人的荣誉和地位,随便丈夫沐英纳妾生子,反正她已经生有一子沐晟,这是她将来的依靠。
可怜的是二少夫人程氏,嫁进沐家四年,连丈夫的面都没见过,以处女之身“喜当娘”,名下已经有两个儿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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