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姑玉经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白子袖
兰花一惯被人轻贱,哪里有机会看到兰香这样得脸的大丫环愿意冲自己送一个笑脸,现在兰香笑得那么热络,兰花觉得受宠若惊,连连表示愿意替她梳一个新发式。
屋子里只剩下两个人,躺着的九姨太和站立的童养媳。
奶娘本来不想走,哑姑目光盯着不放,她只能把小公子放在枕上退了出去。
哑姑看到屋门关闭了,自己动手往通盆里兑半盆热水,把两手泡进去洗了洗,抬头看到几案上搁着一匹白色棉布,洁白簇新,是下人刚拿来准备为小公子裁剪缝制尿布的,抓起剪刀横着剪了下去,嘶啦啦一阵响,她已经撕出了两块长方形白布,极麻利地缠裹在自己手上,把两个手结结实实缠在其中。
李万娇也看糊涂了,不知道她究竟要如何给自己诊治,没想到她忽然伸手一把揭开了被子,顿时露出九姨太娇柔的身躯,她穿着里衣,软软蜷缩成一团。
李万娇还没反应过来,那裹着白布的手伸出两个指头,勾住她里裤,往下就拉。
动作很快,利索,娴熟,绝不拖泥带水,加上李万娇产后就一直卧床,穿戴很宽松,那里裤和亵裤松松垮垮套在
39 羞耻
也不知道哑姑里里外外翻动查看了几遍,九姨太感觉那个抹布缠裹的手才从自己身体里轻轻抽出,替她盖上了被子。九姨太紧紧闭着眼睛,巨大的羞耻感在心里翻江倒海,她觉得自己没脸再看这个死妮子的脸。但是忍不住想看,偷偷睁开一道眼缝儿,瞅见她已经揭下糊染得一团浑黄黑红的白布,丢进炉膛里烧了,然后在水盆里洗手,洗完了,那小小的身子站着愣了一会儿,好像在费神地思量什么。
望着这单瘦的女子,九姨太心头一阵恍惚,她感觉自己真是犯了个愚蠢的错误,她明明只是个还没长大的小孩子,身份是这个大家庭里的童养媳,丈夫是个傻子,这样一个角色,真的会看病吗而且是很多大夫看了都没效果的暗疾。那些大夫一个个都是装着一肚皮医术和几十年行医经验的好大夫,难道会比不上一个毛孩子
是自己鬼迷心窍昏了头还是有病乱投医,实在无路可走才出此下策
都有吧。
她记着这小姑娘替自己接生的情景,那时候她感觉自己全身的力气已经散尽,一口气飘飘渺渺拖着,她甚至听到王巧手带着哭音的声音在嚎叫说没救了,快预备后事去吧——还有谢先生,灵州府最大医馆里最好的大夫,他的声音隔着帘子从外面传来:不行了,难产,没救了。
她看到死亡的影子在自己头顶上飘来荡去,在狞笑,在招手。
她闭上眼等死。
就是这小哑巴救了自己,谁能相信呢,就是她,这个默默无闻受人歧视的小姑娘,竟然是她在最后关头跑进来将她母子从死亡线上硬生生拽了回来。
所以当暗疾一天天加重的时候,她自然想到了小哑巴,也许她有办法,她连难产都救活了,这样的妇女病肯定会诊治。这也是她三番五次央求老爷答应派人去喊小哑巴的原因。
现在看来,自己错了,她毕竟是个孩子,还是个残缺人,她又哪里真懂得医术呢也许,上次的接生,只是老天不要她母子死,才借了这小丫头的手让她母子活了下来;不是小哑巴有多神奇,那只是巧合,只能用巧合来解释了。
要不是亲身经历,自己肯定不会相信那是真的,所以柳老爷至今都不相信。
毕竟,有时候相信老天,要比相信一个少不更事的孩子更让人心里能接受一些。
遇上实在难以解开的事情,就把它推给天意,这是最稳妥也是最懒惰的做法,却是古今中外通吃的万能法则。
小哑巴摸摸李万娇的被子,李万娇心里懊悔叫了她,叫来是指望看病,却被莫名其妙折腾了一番,还不如不叫呢。李万娇不愿意再看到这小哑巴的目光,干脆闭上眼装睡。
两个小手拉起被子替她盖严实了,又掖掖被角,转身走了。
脚步轻快,门吱呀一声,那个小小的身子已经闪出门不见了。
真是岂有此理!
这就是所谓的看病
不开方子,不抓药,强行看了人家的就走人
李万娇彻彻底底被耍了。
气得简直要喷血。
丫环仆妇们轻轻进来了,围在枕边,嘘长问短,都想知道这小哑巴究竟怎么看病的结果呢
但是她们很快就失望了,她们的九姨太疲倦地闭上眼睛,说自己很累,一句话不想说,只想好好睡一觉。
如果,那个露出下体的过程也算是看病,那也实在太丢人了,她没法说,说不出口。
柳丁茂毕竟记挂心爱的小姨太,没有走远,也赶进来了,脸上含着了然的微笑,“怎么样万娇,是不是后悔叫她来了我就说过嘛,一个孩子,除了干粗活儿,也没见她会做别的,又怎么会看病呢你这是有病乱投医,可以理解,现在终于死心了吧,我看还是叫人去请谢玉林来——就算他病着也要请过来”
李万娇死了一样静静横躺,不说话,不睁眼,心里狠狠诅咒着那个小蹄子,恨不能把她浑身拧上几十个青色肉疙瘩出来才解恨,可是不能说,不能告诉老爷自己受了侮辱,这会儿想死的心都有。
人常常说有一种亏叫哑巴亏,吃亏了还说不出来,只能在心里憋着,现在看来,自己刚才吃的正是哑巴亏。
哑姑快快走着,身子轻飘飘的,从后面望上去,长长的乌黑发丝垂在脑后,长长衣衫被风带得下摆一飘一荡,整个人就像脚底板踩了云朵,那么轻灵,那么好看。
一个人在远处看呆了。
“公子,现在往哪里走”青色衣衫的小童轻轻问一声。
“啊哦——走,跟上她们——”白子琪如梦初醒,下巴一指前方那个身影,带头跌跌撞撞就去追赶。他两个胳膊伸开,撑到最大,臂弯里抱着满满一大堆牛皮纸包。
身边的小童也抱着一大堆。
两个人摇摇晃晃走进角院,慢腾腾往屋门口挪。
兰草从屋里奔出来,赶紧替主子搭门帘,“小奶奶,四小姐等了好一阵儿了,怎么不见你呢。”
说着目光往后闪,看到了各自顶着一座小山包的两个人,看不到头,只能看到下面的身子,从其中一个白色衣袍上她一眼就看出来,是白表哥来了。
“快快,快来帮忙啊——你们再不来我们就要给压成罗圈腿、驼背腰啦——”白子琪朗声喊。
他这人不认生,现在进角院好像进了他自家门那么自如。
三张女孩的脸顿时出现在门口,齐刷刷望着这俩忽然冒出来的义务搬运工。
 
40 墨香
“呀——”一个人忽然从道旁跳出来,兰花正心里美滋滋哼小曲儿呢,吓得一激灵,跳着脚闪目看,却笑了,“死猴儿崽子小驼子,想吓死你姑奶奶啊——”声音又夸张,又惊喜。一听就是看到熟人了。
一个青衣短衫的小厮一本正经地抱拳作揖,“小驼子给角院小奶奶跟前儿的大红人大丫环兰花姐姐请安,问姐姐的好!”
说着抬起一张笑嘻嘻的脸来望着兰花,一脸讨巧。
兰花提前小手去打他,一只嫩手落下去,却软软的,哪里舍得打,只在那脸颊上疼爱地抚摸一把,嘴里娇嗔:“不许满嘴胡话,什么大红人儿,小心叫人听到免不了骂咱们轻狂——”话是这么说,脸色却十分晴朗,看来小驼子的恭维她很喜欢听,心里正受用呢。
小驼子察言观色见她高兴,赶紧顺杆儿往上爬,“姐姐,再借我点儿钱用用,手头紧得很,你也知道我家里情况,我爹的老寒腿又犯了……”
兰花抬手打他一巴掌,“就知道你一脸猴儿媚笑没好事,果然又来挖姑奶奶荷包,不借,没钱!你欠我的都没还上呢!”
兰花变脸快,那小驼子更快,一听没钱,一张笑嘻嘻的瘦脸上转眼就挂了一层寒霜,悻悻地转身离去。
兰花望着那很快闪出二道门的身影,不由得皱起眉头,悄然摇摇头,本来好好的心情,被这猴崽子破坏了。
角院里,白子琪也不用人招呼,他自己进了屋,凑到书案前,目光流转:“我来瞧瞧弟妹是不是又写字了我昨晚也练了半晚上字,想写出来请弟妹指点指点。”
哑姑木然站着。
柳颜心里说你跟一个哑巴说什么话呢,她又听不到。
兰草学着兰花的样子赶紧为他铺纸研磨,激动得一颗小心脏在暗处悄悄激荡,能为白表哥亲自研磨,是她这辈子做梦都不敢想的事,何等荣幸。
可惜她没有兰花那么熟稔,再加心里紧张,小手不停颤抖。
白子琪提起笔,深呼吸,闭眼,好一阵凝神,柳颜都被逗笑了,轻轻一哂,“白表哥从前写字都是信手拈来,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郑重其事了”
白子琪睁眼,望着一脸素净的表妹神色顿时恭敬,认认真真对答:“四表妹有所不知,从前子琪少年轻狂,不知这世上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自以为胸中喝了几口墨水儿,就跳脱顽劣,自从见了这位弟妹所写之字,子琪顿时明白,从前自己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浩瀚学海,我连点滴都不曾学透,以后需要更加发奋读书,苦练腕力,只希望有朝一日能练出弟妹这样一手好字,这辈子足矣。”
这番话说得又严肃又调皮,但细想其中,却含着十分的真诚。
柳颜听后默然,她又不是傻子,哪里听不出呢,这位一向意气风发眼里无人的少年才俊,今天这一番掏心窝子的话哪里是对着她这个表妹说的,明明是向这个小哑巴弟妹示好呢,只是,小哑巴又听不到,他何苦这样呢不等于是白费口舌吗还有,小哑巴的字真的有那么好能让这高傲少年忽然虚心请教
兰草没读过书,白表哥这一番文绉绉的话她听得似懂非懂,有点摸不着头脑。
哑姑坐在一旁绣凳上,轻轻端起茶来低头抿一口,没有人注意到,这一刻她其实有点震撼,小腿在颤抖,手腕有些酸软,嗓子眼里发涩,眼眶酸楚。白子琪的话,她自然一字一句都听进耳里,作为从那个把一切都简化了的世界里的过来者,大家对情感表白的方式已经十分十分直白浅显直截了当,不会像古人这么转弯抹角地含蓄,这位看似聪颖的白表哥,其实骨子里含着一股呆憨,他这番话她听得懂,他那又紧张又好笑的神情,她也看得懂,她是过来人了,早就曾经沧海难为水了,什么阵势没见过。所以白表哥这自以为隐晦的表白方式,在她眼里却一眼就能看到本质。
她忽然偷偷暗笑,这算是在表白吗
哑姑,这个小小的童养媳,小哑巴,也有人喜欢啦
那个穷佃户出身的小姑娘,可能这辈子还没有被男人喜欢过吧
要不要代替她谈一场恋爱
只是,她现在没一点谈恋爱的兴致,男女感情,她想起来只有心灰意冷,已经不敢投入也不敢相信了。
所以,必须打住,把事态扼杀在摇篮状态。
她自然装作什么都听不到,专心喝茶。
白子琪一脸肃静,弯腰挥笔,终于写完了,亲自捻起宣纸,提在半空展示给大家看。
这时候兰花刚好进门,她匆匆扫一眼,愣住了,那上面的字她不认识,但是字体她看得出来,是小奶奶的笔体。
柳颜没见过哑姑的简化字,所以愣愣瞧着,也不认识,心里说这是最近流行起来的书法笔体吗我们深闺女儿,自然要比表哥他们男儿知道的迟一些了。
哑姑看似对什么都没有兴趣,淡淡扫视一眼,却愣住了,这分明是自己第一次写给大太太的那个药方子,怎么在他手里不对,不是他从外面拿来的,明明是刚才当着大家的面儿一笔一笔写出来的。
难道,那张方子落他手里了难道,他竟然对着那张宣纸,将上面的字,一个一个全部模拟习练,熟记在了心里
要习练到什么程度,才能熟悉到这种提笔就写的地步
为什么要这么做仅仅是喜欢这种字体还是喜欢……这个写字的人
她不得不认真地观察这个白表哥了,从一开始碰
41 暖男
但见几个粗实汉子抬着两个柜子已经站在角院,一边搓着冻疼的手,问药柜子放哪屋
深儿浅儿做不了主,慌慌跑来问。
屋内几个女子互相瞅着,面面相觑,兰花和兰草对视,异口同声问对方:“是你要的柜子我们要那么多柜子做什么”
说完齐刷刷看向哑姑,她们都没要,那么就是小奶奶自己要了。
哑姑透过门帘看到是两个齐人高的长方形柜子,通体漆成暗红色,一侧全是小抽屉,她禁不住抬手去揉眼睛,这不是中医药房里的百子柜吗她偶尔进中药房见过,尤其跟着师父那些年,她要帮师父各种忙,常常和药材打交道,这种柜子更是天天绕着它打转,那些密密麻麻挨着的小抽屉,师父称作药斗子,就是用来装各种中药材的。
大家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见哑姑向着白子琪微微颔首,本来看不出喜怒的脸上露出一点淡淡的表情,好像在笑,又向身边的兰花点一点头。
兰花乖觉,抢先一步铺开一张纸,哑姑轻轻写出一行字,“想得真周到,谢谢你。”
白子琪本来处在之前的尴尬里,现在看了这三个字,才缓过劲儿来,含笑也写一句,“好马配好鞍,那么多药材,没台好柜子可怎么存放,在下只是略尽绵薄之力。”
大家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是白表哥送了药材,随后又吩咐人送了两台药柜。
哑姑用手写告诉兰花,柜子抬进来,放卧室里。
兰花瞅瞅前后,这屋子本来就不大,那日管家娘子一股脑儿配备了好些家具器物充实进来,现在再放两台柜子,会不会很挤
白子琪目测一下地面,也觉得太狭窄,“还是放丫环房里吧。卧室里放药材,一股子药味儿。”
兰花兰草互相对视,一脸作难,这角院本来就不是准备住人的偏远小院,后来娶童养媳,随便拾掇一下就塞了进来,只两间屋,一间做了新房,旁边一间小小偏房,已经地下堆着一大堆炭火,还住着三个丫环,这两台大柜子无论如何都塞不进去了。
几个人犹豫半天,看来还是只能暂时先抬进来放这卧室了。
白子琪一边忙着指挥下人抬柜子,怎么安放,怎么摆设,忙得尽心尽力,一边偷偷在心里责备自己姨夫姨母,那两口子真是把事情做绝了,那么多人住在富丽堂皇的院子里,偏偏把人家一个小女孩娶进来丢进这冷宫一样的地方,看样子一开始就没打算把这小姑娘当人看。
他心里替姨夫姨母愧疚,偷看哑姑,发现她竟然一脸平静,好像压根就没有感觉到有什么不妥,等柜子摆好了,她指挥丫环将药材搬进来往柜子里装。
深儿浅儿兰草兰花一包一包往进抱,这边哑姑已经列出来一张单子,他接过一看,原来她将药材按药物分类进行了编排,白子琪爷爷喜欢舞枪弄棒出行打猎,有时候免不了会擦破皮受点轻伤,所以有些药物是必备的,白子琪伺候爷爷,自然也接触过一些基本药物和药学常识,他一眼看过去,发现这单子上的装药程序,并不是随便胡乱安排的,既考虑了是否常用的问题,还照顾到药物储存条件的要求,容易串味儿的药分开单独存放。放在最下面的,是较重药材,最轻的都存进最上面。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