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哑姑玉经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白子袖

    “你过来——”白峰看着黑小白喊。

    黑小白跟过去,眼前一个宽大的脊背,脊背上竟然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疤。他呆呆看着,尤其一个最大的伤疤,竟然扭结成一个大疙瘩,这需要忍受多少痛苦才能长成这样啊。

    白峰一把抓住黑小白的手,反过去压在自己脊背上,黑小白手腕颤抖,不由得用手心摩挲这硕大的疤痕。

    大帐内的兵士们也都被这骤然露出来的一幕惊骇了,纷纷停下手头的活儿围过来看。就连那些痛苦挣扎呻吟不止的伤者也都不再出声,一个个扭过头来远远观望这边。

    白峰苦笑:“很多伤疤对吧——南征北战几十年落下的纪念啊——那个最大的疙瘩,是在我朝一世二年的秋天,我们带军攻打大界山时候被敌人从背后砍了一刀,幸亏有个亲兵机灵,从背后挥刀替我挡了一下,这才救下了我一条命,我是活了,可是那小兄弟受了重伤没能救活,这刀疤一天天蜕化,最后拧成了这个疙瘩。”

    这个最大的疙瘩其实不是最让人惊骇的,大家的目光被疙瘩旁一道紫色的斑痕吸引。

    疤痕足足有五寸长,丑陋难看。看样子是箭伤,这一箭确实凶险,再往左边挪一寸,可能就伤着心脏了

    白峰似乎知道黑小白的目光看到了那里,缓缓解释:“那是我朝一世五年的春天,我带着大军越过采云山在东南边界和三家蛮荒小国展开鏖战,那是真正的血战啊,连续战斗十四个日夜……唉,不提不提了,往事已矣,一切已经过去,只有这背上箭伤,在时刻提醒我,家国安宁,来之不易,是多少年轻儿郎在用生命换取。”

    白峰的声音忽然变得激愤无比,抬起头来,目光郎朗望着眼前所有的人,“世人都说一将功成万骨枯,可是又有谁知道,这其中要经历多少心灵与血肉的撕裂和熬煎唉不提也罢不提也罢!孩子你们记着,作为




463 诀别
    炉火烧得很旺,屋子里暖意融融,一个娇俏的身影独自坐在炉火边,双手托腮,目光痴痴看着炉火走神。

    浅儿脚步噔噔噔跑进来,打破了沉静,“我刚去书房窗外偷偷看了,万哥儿真的跟着老爷念书了,小奶奶你没看到他那模样,规规矩矩地坐在板凳上,摇头晃脑地念什么‘关关……关关……君子什么……’”

    哑姑一笑:“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怒,君子好逑。”

    “对了对了,正是这样!小奶奶不出院门,竟然也知道的。”浅儿佩服地拍手笑。

    哑姑却神情淡淡:“你也别高兴的太早,今天才头一天,新鲜着呢。以后要天天这么用功,那时候你再高兴不迟。”

    浅儿吐舌头,以后的事谁知道呢。

    主仆两个人正闲说间,门口一个身子扑进来,哇张嘴就哭。

    浅儿赶紧搀扶,来的是三姨太屋里的兰蕊。

    兰蕊看着哑姑哭诉:“不行了,你快去看看吧,本来听到你回来高兴坏了,眼巴巴等着你呢,听说你又病倒了,所以不敢来打扰,谁知道她身子骨是撑不住了……”

    浅儿慌了:“谁呀,谁不行了你倒是说清楚了再哭不迟啊!”

    哑姑却已经披上外面厚棉衣,“去看看吧……都是我疏忽了,原该一回来就去看望她的。”

    几个人很快进了双鹤苑。

    进门哑姑愣住了,一别一年,这双鹤苑竟然破败不堪,门窗陈旧斑驳,帘子褪色,就连院子里的枯草也没人铲除清理。

    等进了门,屋里只生了一炉火,看床上,被褥陈旧,枕上静静躺着面色如土的三姨太。

    这还是那个活色生香的三姨太吗

    浅儿首先哭了起来。

    兰蕊看样子早守着她主子流了无数眼泪,这会不着急哭,扑到枕边轻轻唤道:“三姨太,她来了。万哥儿的媳妇看你来了。”

    唤了三五声,三姨太才从昏迷中慢慢睁开眼,眼神迷蒙地望着眼前看,似乎已经认不清人了。

    兰蕊摸一把眼泪,嘴里喃喃:“昨夜还清醒呢,念叨说想见你一面,后来又说算了,她一个要死的人了,何苦拖累你。奴婢看着实在是不中了,再不叫你们来,只怕真就见不上了。”

    哑姑反问:“她究竟怎么了去年这个时候还是鲜活的一个人,怎么就病成了这样既然她要见我,你来喊就是了,为什么又那么顾虑重重”

    兰蕊放声大哭,跪在尘埃里:“都是她害的,先是三姨太腹中的孩子,再又是三姨太这条性命……”

    哑姑愣住,似乎不敢相信。

    但是她慢慢地接受了事实。

    哑姑伸手握住三姨太的手,这手枯瘦如柴,再看被窝里的身躯,单薄如纸。

    哑姑心里刀搅一样疼,身子站不住了,慢慢溜倒,坐到了枕边。

    又一个让自己心里愧疚不已的女人!

    四姨太和柳颜,一个死了,一个出家,都是因为自己人算不如天算,才出现失误酿成的悲剧。

    眼前的三姨太,唉,没法说了,果然是因为怀孕才招来了横祸。如此看来,自己临走留下的药方,倒是害了她了。

    如果她没有怀孕,中院那位不至于这么快下毒手。

    她心里难受,紧紧攥住三姨太的手,眼里有了泪光。

    不知道如何表达自己的愧疚和愤恨。

    三姨太的眼神慢慢清亮起来,她神情明白过来,看着眼前垂泪的小脸,慢慢挤出一抹苦笑:“不要哭,哭不顶事,我早就不哭了。”

    她这一说,哑姑心里更难受,眼泪扑簌簌落。

    “都是命,我早就认命了。我们这种小户人家出来的女儿。没有靠山,没人疼惜。在这深门大户里要活下去,太难。我没有子女,老爷早年还算疼我,后来我年长色衰,老爷也就淡了。本来想生个儿子,后半辈子自己有个依靠,如今看来,没必要了。”

    她一口气说得太多,累得张大嘴喘气。等喘匀了,看着哑姑的眼睛:“我是要死



464 被逼
    长安看着小奶奶打开手里的衣服,一袭华美艳丽却不俗气的大红嫁衣,上面娇黄的黄娟花儿正在盛开,朵朵枝枝,交织成团,繁密喜庆。

    好美的嫁衣!好美的图案!

    就算长安口不能言,心里却惊叹不已。上前来双手轻轻捧住,看个不够,爱慕不已。

    她抬起右手拇指,给哑姑比划,意思是真好!这针线活儿,太美了!

    哑姑却苦笑着摇头,叹息:“确实很美,可惜啊,主人已经不在人间了。这精湛的绣工,这漂亮的黄娟花儿,只怕柳府里再没人能绣。”

    想到三姨太惨死,心里再次难过。

    门口浅儿失魂落魄地冲进来,“不好了,兰蕊被大太太的人带走了!”

    哑姑失手,手里的嫁衣滑落到了地上。

    嘴里喃喃:“这黑山老妖,爪子伸得真长!”

    说着一屁股坐在凳子上,陷入了沉思。

    浅儿抹泪:“奴婢说句不该说的话,这种事儿我们也没办法,也不好插手管。买进这府里的丫鬟,我们都是柳家的奴才,人家想打想骂想惩罚还是想卖掉,都是人家的权力。大太太就是府里头一个女主人,她做主的事,连老爷都不一定管。只是这兰蕊姐姐,这一去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哑姑用铁钩子拨弄这炉里的火,脸色渐渐冷静下来,就连长安也看出情况不太好,吓得不敢看那嫁衣了,静静站着发呆。

    “赶明儿,说不定还怎么摆布我呢,都是做丫鬟的,身子不是自己的,命也不是自己的,都怪家里穷,爹娘把我们卖了出来。”浅儿边哭边念叨。“奴婢真是怀念跟着你在外头的日子了,多自由啊,想干什么干什么,从来不怕有人忽然变脸找麻烦。”

    哑姑转过身来看浅儿,“我也是人家买来的,我家的穷佃户。”

    “所以嘛……”浅儿眼睛红红的,“奴婢担心你惹恼了她,我们都一起遭殃。可是不救兰蕊姐姐吧,她又实在是可怜得很……唉唉,我们做女孩儿家的,为什么这么命苦呢……”

    哑姑用铁钩子把一团炭火拨碎,看着火焰熄灭,忽然哗啦丢下铁钩子,语气凌厉:“本来我以为事情不会这么急,看来她是等不及要出手了。去吧,你去书房找老爷,再去沐风居找九姨太。只说一句话,问老爷,他想不想知道万哥儿是怎么得了疯癫病的万哥儿的娘大姨太是怎么死的九姨太肚子里和宝儿一起的双胞胎是怎么死的柳家好几个姨太太们的儿子都是怎么死的想听实话,叫他到中院来。见了李万娇你只说一句话,问她想不想她的宝儿健康安全地长大想的话,也来中院。然后你去各个院子,就说大太太的命令,叫大家去中院集合,有紧要大事商议。”

    浅儿小脸吓白了,“小奶奶,这些话,可不是随便能说的呀,万一惹恼了老爷九姨太,我们可就完了。”

    哑姑拍拍浅儿的肩膀,“去吧,事情到了这个地步,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我也是被逼得没路可走了。不过你放心,最坏的结果大不了他们都不来,兰蕊我们救不出来,但我自有办法在陈氏那里脱身。”

    一听小奶奶自己能够平安脱身,浅儿这才放心去了。

    哑姑不着急走,对着镜子看了一会自己,出门在梅树上折了一大束梅枝,抱在怀里,这才慢慢出门,沿着石板甬道向着中院走去。

    中院静悄悄的。

    兰梅立在门口,一副沉思模样。

    哑姑走近,兰梅才惊觉,似乎很吃惊,咳嗽一声,“你,你,你来了”

    哑姑轻笑:“是啊,回来这么久了,早就想来看望大太太,可惜一回来就病倒了,怕病气过给你们,所以等今天好点才过来,大太太好吗”

    兰梅脸色一暗,不吭声,掀起帘子,同时给屋里通报:“大太太,万哥儿媳妇来了!”

    屋里一片寂静。

    哑姑迈进门,看到床上躺着陈氏,床前地下跪着兰蕊。

    初看兰蕊只是跪在青砖地上。

    哑姑仔细一看,顿时倒抽一口冷气,一腔愤恨袭上心头,心里热浪翻滚,差点叫出声来。

    兰蕊居然并膝跪在好大一堆铺开的瓷片上。

    这瓷片细碎,尖锐,锋利,兰蕊裙子的膝盖处已经渗出斑斑点点的血痕来。

    兰蕊不敢看哑姑,只是给床上的陈氏磕头,额头触底,碰到了碎瓷片,她额头上也在冒血。

    “你来了”陈氏抬头,看哑姑,脸上居然挤出笑来:“你来的正好。我这里正惩罚一个不懂事的贱婢呢,可惜我啊,近来病着,越发短精神了,不能亲自动手,你替我用那鸡毛掸子抽她。”

    说着丢过来一个鸡毛掸子。

    哑姑接住了鸡毛掸子。这鸡毛掸子是用竹子做杆,指头粗一根,真要用它抽打人,又是血淋淋跪在瓷片上的兰蕊,估计会痛入骨髓。

    哑姑不动声色,用掸子抽了抽自己手心。把怀里梅枝放在桌上。

    门口兰梅被这一幕看呆了。

    兰蕊身子瑟瑟颤抖,看样子进来这会儿已经被陈氏命人抽打过了,深知那滋味难受。

    哑姑却面不改色,走上前两步,忽然抬手,真的向着兰蕊脊背出手,啪,一掸子落下。

    兰梅一哆嗦。

    兰蕊却咬紧牙关,生生地挨了。

    这小妮子人虽小,却极灵,也倔强,她居然看出哑姑打她是没办法才这样,所以也不反抗,只是挺起脊背往下扛。但是身上用力,双膝免不了下沉,膝盖下的瓷片像利刃一样齐刷刷往肉里钻。

    哑姑神情冷静,一口气打了五下,兰蕊疼痛难忍,加上她这段时间日夜陪着三姨太熬煎,身子早虚弱透了,双眼一闭,身子一歪,昏了过去。

    “请问大太太,昏过去了,还需要打吗”哑姑望着陈氏,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朗声问道。

    陈氏慢慢爬起来,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眼前的女子,这小妮子,此刻居然还笑得出来难道心里一点都不疼不怕

    不疼兰蕊也就罢了,难道不怕她大太太迎头给她的这个下马威!

    陈氏也笑了,反问:“你说呢”

    哑姑不慌不忙,“还是继续打吧,这样不懂事的奴婢,打死了都不为过,谁叫她惹的是您大太太呢。”

    说着举起了手里的掸子。



465 对证
    屋门大开,厚厚的棉布门帘被高高打起。

    大太太陈羽芳的主屋,一览无余地亮在大家面前。

    柳丁卯首先冲进门来搀扶栽倒的九姨太。

    他身后的一大堆姨太太还有女儿们,却忽然没有勇气迈进这扇门。

    她们齐刷刷望着这扇门打量。

    说实话,她们中甚至有这辈子就没踏进过这扇门的人。

    她们是卑贱的姨太太,也就是小老婆,当初娶进来的时候也就不存在拜堂成亲,一乘小轿子抬进柳家小门就成了这个家里的女人。有人运气好,曾被大太太唤进中院问过话,做过相见,大太太不待见的,自然没机会到中院来走走。

    姨太太生出的女儿们,也很少有机会来中院,她们自己没事也不愿意来,谁也不愿来招惹威严的大太太。

    今天中院正屋门大大敞开,把大家心目中高高在上的一个地方向大家完全打开,所以几乎每个人都充满好奇地看着。

    这院子自然比别的小院宽敞精致,屋子更是富丽堂皇,门帘子外面都绣着花儿。

    屋里的摆设更不必说了,桌子凳子椅子梳妆台都是木雕刻花的,桌上的瓷器明显都是上好的渗色釉,床四周的幔子垂直如水,边沿的修饰花纹繁复漂亮,整个屋子亮堂得跟映着雪光一样。

    “哇,好漂亮,好华丽,好舒适,这辈子能在这屋里睡一觉,死也值了。”柳沉忽然感叹。

    柳眉也在人群里,听到妹妹如此没出息,气得回头瞪她,悄声讥讽:“你天天不是跟柳映一起厮磨,好得跟一个人儿似的,难道她就不常带你来这里玩柳映被问得张口结舌,脸红透了,鼻子里哼一声,扭过头不理睬姐姐了。

    柳雪也闻讯赶来了,她小孩子心性,没看出今天的气氛有些异常,相反骤然看到各屋各院的姨娘、姐姐们都来了,她便欢喜无比,在人丛中穿梭,一路从后到最前面,一边钻空子,一边嘻嘻给大家笑,说着“欢迎大家来和我母亲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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