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姑玉经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白子袖
一句话还没唠叨完,忽然柳万摆手,笑嘻嘻的,“姐姐你过来——”
兰草有些激动,忙忙把一张脸凑到跟前,少女好看的杏核眼水汪汪望着这位难缠出了名的小霸王爷,心里说他其实挺懂事的不是吗,瞧我稍微哄哄他就跟我亲近了。
兰草良好的自我感觉还在膨胀,就听到耳边“啪——”一声脆响。
竟是柳万那小手给了兰草的脸蛋狠狠一巴掌。
兰草捂住挨了巴掌的左半边脸傻眼了,她早知道这小疯子有打人的习惯,只是没想到他笑眯眯的却说变脸就变了,还变得这么快。
左脸火辣辣的。
深儿顿时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她怕自己喊出声来。
浅儿丢下手中石锤赶来阻拦,柳万是早就蓄谋好的,所以出手很快,抓住浅儿的手背呜一口咬了下来。
这一口咬得结实,竟然死死咬住不松口,疼得浅儿泪水汪汪,却不敢哭,也不敢骂。
兰草顾不得自己挨打,忙忙一边拉扯,一边劝阻,嘴里连连恳求着请万哥儿饶命。
柳万小小的瘦脸被一种奇怪的笑容扭曲了,他紧紧咬牙,狠狠地咬,就是不松口,不理睬,好像咬住的不是一个女孩子的嫩手,而是一截没有生命的木头。
面对着刁蛮不通人情不讲道理的公子哥儿,兰草她们总算是明白这小霸王的名头并没有冤枉了这位爷,他可真是不讲道理啊。她们坐作为下人又不敢动手打他。
就在大家又哭又求乱作一团的时候,哑姑轻盈盈出现在门口。
她手里挽着个很大的竹篮子,今天穿的是一件棉布旗袍,素色,领口特意叫兰草绣了一大朵芍药,花朵娇艳,叶片碧绿,穿在小小瘦瘦的身子上,显得俏丽无比。
“放开——”她看着柳万说。
这声音很轻,很轻柔,像一位新嫁的娇妻在跟自己心爱的丈夫说着家常。
柳万看到是她,眼里忽然闪出一种恶作剧的神色来,就像一个娇生惯养的儿子,面对自己的母亲,母亲叫他这样做,他偏偏要那样做,只想跟母亲对着干,他嗓子里呜呜地轰鸣着,眼神狡猾,牙关用力,咬得更紧了。
浅儿疼得呜呜哭,求救的眼神投向小奶奶。
哑姑放下竹篮,从药柜上拿下一根鸡毛掸子。
这掸子是一根粗粗长长的竹棍,上面一层一层累积,扎满了鸡毛,鸡毛都是精选的大公鸡脖子里的毛,无数鸡毛密密麻麻捆扎在一根竹棍上,显得一片红彤彤的,分外好看。
“柳万,我请你放开——”
她一字一顿说,口气还是那么轻柔,好像在说着一件和眼前很不相干的事儿。
柳万眼里狞笑。
“啪——”
“啪——”
鸡毛掸子抬起,落下,看似轻柔,落下的劲道却很重,柳万瘦巴巴的手背上顿时显出一道一道的红印子。
兰草吓得大哭,“小奶奶,小奶奶,可不敢打万哥儿啊,他可是老爷大太太的心肝宝贝,回头叫大太太知道,我们吃罪不起啊——主子犯不着为奴婢闯下大祸——”
她这一求,柳万明显更得意了,眼里闪着笑,似乎这么咬着很舒服。
浅儿深儿早吓得双双跪在地上,抱着哑姑双腿哀求,说这万哥儿有病,不能气,不能吓,从来就不敢打他骂他,要是挨了打肯定会发病。
哑姑双眉一挑,一声冷笑噙在嘴角,“谁说的他不能挨打谁又说的只能他欺负别人,不许别人反抗谁说的他那么容易就发病”
没人回答她,除了哭,哀求,几个丫环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掸子忽然轮得很高,加大力道,“
110 此心
看到柳万情绪稳定下来不那么激动了,乖乖地望着面前的小奶奶看,兰草忙抽身拿来哑姑指导她配置的凝血止痛膏。
哑姑接了,拔下头上银钗,挖一点出来,软软的膏体装在一个小瓷瓶里,一团暗红色,闻着有股药草香味。
哑姑吹吹浅儿的手,慢慢地替她涂抹。
药膏刚刚抹开,浅儿抿着嘴笑了,眼里泪珠子还没干透,笑得梨花带雨。“凉丝丝的,不疼了——”她轻轻呢喃。
柳万忍不住伸长脖子,好奇的目光来瞅这小瓷瓶儿。
要是拿在丫环的手中他肯定毫不客气就夺走了,可现在是在这个死婆娘的手里啊。
哑姑淡淡看着他,挖一点膏体出来,“如果觉得疼的话,把爪子伸出来——”
柳万一愣,这是跟我说话吗这么不客气人家可是正宗的大少爷好不好,你一个小媳妇敢这么骂人
他乖乖伸出手。
一只枯瘦如柴的手。
还是个小孩子的手。
一种悲悯的情绪顿时击穿了某人。
她呆呆望着,当作有些机械地涂抹着药膏。
这孩子,怎么说呢,脾气不好,是典型的富家少爷娇生惯养的坏脾气,把欺负、虐待下人当作一种很正常的行为,理所当然,毫无愧疚心理,这,其实不能全部都怪他,在这样的环境里成长,就算性情再怎么本善的孩子,也还是会被熏染的。
他手背上的鞭痕其实也很严重,红红的几道,深入肌肉,露出血迹。
这样的鞭打,换了任何一个人都不算重,可是眼前这孩子,他这么单薄这么瘦弱,单薄到几乎透明的小手,再添上这几道血印,自己是不是有点下手太狠了
这样的教育方式,是不是有点冒进
心里说不出的疼惜,禁不住撮起嘴巴,望着这手背轻轻地吹。
柳万安静地看着。
他本来固执地高傲地仰着头,不知何时,那瘦瘦的脖子一点点软下来,一颗乱蓬蓬的小脑袋一寸寸垂下,一直垂到胸前,他不看自己的手,不看面前这个撮起来红艳艳像一颗樱桃的小嘴唇,心里很热,一种从未有过的情愫在心里流荡。
热热的泪水蓬满了双眼,他想起了母亲,她也曾经常常这样疼爱自己,有时候会抱在怀里,有时候趴在枕边哄自己入睡,可是这样的疼爱似乎近来正在离自己远去,母亲她好像对自己不那么疼爱,也没有足够的耐心了,自己再怎么哭闹她都不会来哄,晚上睡觉也不会陪着了,他不能接受这样的状态,他试着哭,闹,撒娇,半真半假地逼着自己犯病,可是她真的不再那么亲近自己了,只是远远地站在那里看着,叫丫环代替自己来照顾这个儿子。
“母亲……”他无声地念叨。
眼前这个女子,小小的童养媳,她对自己这么好,怎么这么好呢这感觉,这语气,这疼惜的目光,这轻柔的当作,分明她就是从前的那个母亲啊。
“还有额头呢。”
她说,她的声音真是好听。
他乖乖睡倒,把额头交给她。
这一回她没有用发钗涂抹,而是直接用指头,温温软软的指头,轻轻推开一滴凉凉腻腻的软膏,清凉散开,浸入肌肤,火辣辣的疼痛消失了,代替的是一种痒酥酥的清凉。
“你呀,其实还只是个孩子呢,远没有长大,为什么偏偏要那么固执呢”她一边抹药,一边说话。
他睁开一点眼缝儿,偷窥她,从躺着的方位看上去,面前的脸上分布着淡淡的细细的汗毛,那鼻子那眼睛,都那么妥帖地呆在各自的位置上,不皱眉,不抽鼻子,不拧嘴巴。
柳万忽然觉得一
111 可能
“这,为什么不可能”
目光一直盯着案几上那只造型精致的博山炉出神的哑姑忽然回头,窗外徐徐落下的暮色里,那一对不大的眼睛亮晶晶的,闪着坚定的光,她不看柳丁卯,只是定定盯着陈氏。%頂%点%小%说,
反问的声音不高,但是却含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清清楚楚传进柳丁卯夫妇耳朵里。
柳丁卯不由得第一次抬眼认认真真打量这具小小的身躯,眼里全是难以相信。
陈氏在她那近似固执的目光注视下,一种高高在上的感觉一寸寸矮了下去,不知为何,她有种感觉,觉得这清亮透彻的目光能把自己一眼看穿,一直看到内心深处,把那些藏在深处从不示人的秘密都给看透。
她不由得无声地打了个哆嗦。
这小女子,容她在身边多一天,等于将一颗炸弹埋在身边,就会多一天的危险,谁知道哪天忽然就会爆炸了,将她炸得粉身碎骨
还是早日除掉的好。
本来她想等着腹中孩子平安发育、出生,那时候就可以除掉这根埋在肉中的刺了,可是现在人家自己竟然提出来要离开,那么,从长远计较,倒是无意中去掉了自己的一块心病。
所以,陈氏很快就接受了她要离开柳府的请求。
柳丁卯却还难以接受她说的事情,她说她能治好柳万,条件是她要带着他离开这里,从此柳万生死都随着她。由她做主。
这真是一件让人又惊又喜又忧愁的事情,能看好柳万的病,那自然是天大的喜事。可是要把柳万带走,这又是什么道理
也就是说,柳府不但要给予一个童养媳自由,由她自己出门离开,同时还要把一个儿子搭进去,这,是不是有点像天方夜谭
柳老爷微微眯缝起眼睛。瞳孔里清晰地映射出眼前这个吐出一番惊天壮语的人,还是那个瘦小的身躯,五官平淡。神色更淡,整个人淡得就像一片薄薄的云做成,只要来一阵风,肯定就被吹散了。
和第一眼看到的印象相比。她明显少了一些胆怯。多了一些从容,可是再怎么变化,还是那个人。
说到底,是个孩子。
放她走,这倒是能做到,对于偌大一个柳府,随意放一个下人走,说穿了就是损失几两银子的事。可她竟然要带上柳万走,这就有点叫人难以接受了。
万哥儿。这孩子曾经是柳府唯一的血脉,就算得了那种病,也还是很受宠爱;自从有了宝哥儿,就不是了,他的身份已经不是唯一,也不是最好,仅仅只是一个患了难以治愈的疯病的孩子,而且现在柳家正房的肚子里也怀着一个货真价实的公子哥儿,柳万对于这一家人来说,真的还有那么重要吗
柳丁卯被自己的剖析惊呆了。
说实话,自从添了宝哥儿,那白嫩嫩肉乎乎软糯可爱的乖儿子,那灿烂的笑涡,那软软的小身子,都那么可爱,他恨不能日夜陪着他,逗他开心,从前那些缠绕着他的那些烦恼似乎早就不不复存在了,宝哥儿的降生弥补了他此生所有的遗憾,所以他在宠爱小儿子的同时,真的已经很少想到万哥儿了。
这个,这个小哑巴,哦不,小童养媳,她忽然提出来能为万哥儿治好病,但是要同时把人带走,这,究竟是好事呢还是有些不太靠谱
柳丁卯把难以决断的目光投向夫人。
陈氏似乎看穿了丈夫的担忧所在,轻轻一笑,转向哑姑,声音忽然很温柔,完全是一个婆婆在跟自己的儿媳妇说话,但那意思却是说给丈夫听的,“既然孩子都打包票了说一定能治好咱万哥儿,我看咱就放心把万儿交给她吧——”
柳丁卯有些迟疑地望着她,她打包票了说一定能治好吗怎么我刚才听着这孩子的话不是这么表述的
陈氏的声音透着慈祥,“只是你为什么偏偏要离开咱家呢,你看我们家里什么都不缺,孩子你要吃什么要穿什么要用到什么药材,只管开口跟我说就是,何苦离开呢”
哑姑忽然抬头,“他是在府里得的病,只有离开这里,才能彻底治好。”
哦
柳老爷夫妻俩深感意外。
但是谁都没有多问。
没有人能看到,陈氏的一只手在暗处紧紧攥成了一个拳头,恨不能把什么捏在手心里攥死。
那张满月圆脸却一直在笑,“那也是啊,从前也请庙里的师父看过,说很小的时候邪风侵体,既然是在我们府里得的病,又是不治之症,说不定离开了还真有效呢。”
柳老爷还是犹豫,“这,还是不大好吧,万儿那样的脾性,不好管教,万一出门不听话到处发疯胡跑怎么办”
 
112 相争
管家娘子不敢迟疑很快就赶来了,可是她匆匆跑到中院门口,看到兰梅忧心忡忡地立在门帘下冲她一个劲儿打手势,阻止她先不要进去。
管家娘子侧耳一听,屋内似乎有人在争执什么,顿时醒悟,连忙退后,站到兰梅身边一起候着了。
“两个都是小孩子也就罢了,一个是刚刚能开口说话的哑巴,另一个是动不动发病犯抽的孩子,怎么能放心叫他们出去呢又是去那么荒僻的地方那小孩子信口胡说想要胡闹,难道你我也能眼看着纵容他们胡闹吗再说我们堂堂柳家几代书香门第,也算是大户人家,我这柳门后代再不肖,也不至于不济到了被一个小小女子牵着鼻子走的地步吧”柳丁卯盯着夫人质问。
但是他的口气软绵绵的,这个一向没有主见的男人,遇上拿不定主意的事儿,需要反复向女人求教,直到被对方说服。
果然,陈氏不急不躁,一只手裹在帕子里,隔着那丝绸帕子在小腹上轻轻摩挲,那里面正怀着柳家的长房嫡子。
陈氏望着丈夫微笑,“夫君有顾虑是应该的,只是妾身今晚想给你说一件事,听完这件事,你还是觉得被那个小女子牵着鼻子走,那么妾身也就无话可说。”
忽然轻轻掀起衣襟,露出一片鲜艳的红肚兜,她解开肚兜带子,露出下面一片雪白的肌肤。
柳丁卯一愣,这还没到上床睡觉的时候。夫人这是……这和夫人一向秉持的贤淑温良大为不符啊。
陈氏懒洋洋摸着那片白腻的肌肤,笑盈盈的,嘴角细碎的皱纹也全部舒展开来了。柳丁卯看呆了,其实灯下的夫人还是挺美的,尤其让他想起了当年的新婚之夜。
“夫君,你可知道妾身这一胎是如何得来的”
柳丁卯一瞬间脖子僵直了,这问的叫什么话你肚子里的孩子怎么来的而且是妻子在问自己的丈夫什么意思自然是我种进去的啊,难道这还有什么疑义就算我娶了九房女人,我也年纪不小了。但是常年坚持服用参汤燕窝一类的名贵补品,身子骨还是不错的,还远没到让别人来帮忙叫自己女人怀上孩子的地步。
难道这一胎。真有什么蹊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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