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姑玉经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白子袖
一屋子主仆个人。都静悄悄听着。
渗色釉,她们不陌生,柳府主子们的日常生活里用的就是这种瓷器;三套,也不算多,只是、只是这指定了要灵山窑的产品,这、这这可就有些让人咋舌了。
谁不知道渗色釉也是分级别的,做好最贵的出在灵山窑。那本来是民间烧窑,后来被官家垄断。那里出的瓷器更难得了,价位自然一路攀升,如今灵山窑的渗色釉瓷器属于比较昂贵的奢侈品,柳府里主子们使用的那些渗色釉器具。其实都是别处所出,真正的灵山窑产品只有老爷大太太才用得上。
想不到这个单子里说需要三套,整整的三大套,还必须是灵山窑,不是外面街面上随处都卖的小窑产品。
这一要求像一根没留意忽然冒出来的大棒子,轰一声,把大家劈头打蒙了,这究竟咋回事呢
大家面面相觑。
烛火在啪啪跳荡,似乎那火苗里蓄积了满满的惊诧和愤怒。需要找个出口发泄。
陈氏打破沉默,抬手揉着鬓角,眉头暗皱。“这烛火,怎么闻着这么大油味儿呢,是不是最近采办的烛火不太好”
李妈赶忙双手捧一杯清水,小心翼翼地把靠近陈氏的烛台稍微挪开了两寸,“这个……”
陈氏揉揉眼睛,“念——”
“二。丝绸,全要九紫绸。采购自福祥绸缎庄,各样颜色分别购买一匹。灵州府时兴多少颜色就买多少种,最好能够齐全。”
兰梅的声音有些颤抖。
大家的呼吸声清晰可辨,似乎一瞬间放大了好几倍。
九紫绸,属于有钱人家才用得起的好绸缎,但是灵州府的大门大户里谁都知道只有从福祥绸缎庄买来的九紫绸才是最难得,因为福祥庄和别家不一样,人家在南方有专门的采办,直接从遥远的南方丝绸产地进购,货物渠道有保障,所以福祥庄的九紫绸几乎是全灵州府最有名的,从丝绸质量到花式、颜色、质地都是最时兴最好的。
就算家里堆着金山银山的大富人家,女眷买一匹两匹福祥的九紫绸也需要在心里犯个踌躇,犹豫那么一下,毕竟那需要用白花花的银子去换取。
现在说各种颜色都要,花样齐全,而且必须是福祥家的,这这这……胃口好大啊。
陈氏左手里捏着一个紫皮核桃,右手拿起一把小锤子,早有小丫环把一个玲珑小巧的硬木小凳子送到面前,这是专门用来供主子砸核桃的,灵州府这地方奇特,有钱又有闲的人家,大家闲坐下来,除了喝茶吃酒闲聊,还有一样消闲的手段,就是砸核桃吃,自己砸碎,自己捡拾出内瓤来,慢慢地砸,慢慢地吃,不用仆人动手,享受的是整个过程里那一份慢,那一份悠闲惬意的感觉。
陈氏也喜欢砸核桃吃,尤其近来怀孕了,怕做针线伤了眼睛,只有砸核桃倒是一个活动手腕的休闲方式。
“咣——”小锤子落在核桃上。
一声清脆的坚果碎裂声在大家耳边响过。
陈氏习惯性地剥落出内瓤,放在手边的小瓷碟子里,随口说道:“万哥儿,快瞧瞧母亲替你砸了好多核桃呢
120 折腾
连夜就折腾起来了。
一切以毫无掩饰的声响进行,好像她们要让阖府都知道这个小小的童养媳妇在折腾人,而管家娘子正带人连夜为她的出行做准备。
“库房里存储着一些瓷器,都是上好的渗色釉,杯盘器皿,无一不全,仔仔细细的分拣一下,把最好的组成整套装起来吧。”
刘管家在吩咐下人。
库房里灯火通明,一群小厮熙熙攘攘进进出出。
“那些丝绸绫罗也都搬出来,只捡九紫绸装,各样颜色都装一匹。”管家娘子大声给仆妇们交代。
李妈脚步匆匆,手里一大串钥匙叮铃当啷,一路进了库房,却看也不看两旁堆积如山挡路难行的日常用具,直奔最里面的那道铁门,那里面锁着已故老太太到如今的大太太的所有嫁妆和这些年慢慢置办积攒起来的贵重首饰用品,未经允许一般人根本进不去。
那些搬瓷器的小厮看到李妈带人打开了小库,从里面搬出好几个大大小小的红漆箱子,然后匆匆抬走了。
“连老太太流传了几十年的老东西都拿出来了,这是要干什么啊”
“那个小……哦不,童养媳,柳万的童养媳,她要带着万哥儿出去为柳万治病了,所以提出来要带这些东西。”
下人们悄悄议论。
等这些话从前院传到后院,已经在下人们嘴里变成了这样:
“大太太为了替万哥儿看好病,把自己的嫁妆都舍出来了。”
“是去外面替万哥儿寻访神医国手,这神医一般人找不到,只有这童养媳才能找到。”
“那小女子看着是个孩子,其实身上还真有些本事呢,那九姨太母子就是例子!”
“只是这大半夜的,折腾人没法睡……”
“替我整治行装呢阖府都折腾起来了”哑姑望着本来出去要歇息却又返回来的兰草,慢慢地问。
兰草点点头,眼泪流了一脸。
兰草身后跟着深儿。
深儿不哭,一对眼珠子骨碌碌瞅着炕上,那红红的被窝里躺着柳万。
尽管早就知道今晚柳万留宿这里了,可是亲眼看到那小小的童男身子直挺挺躺在枕上,她不由得眼波流转,眼神复杂。
灯下的小奶奶还不准备睡,只是卸了妆,头发闲散披在肩头,棉布睡袍外面披了件羊毛长斤,面如白净,柳眉淡淡,面前的桌上摊开着好些宣纸,看样子她还有写什么。
兰草观察着对面女子的神色,发现她竟然一副安之若素好像没什么大不了的反应,兰草心里没底,只能双膝跪下,磕头,泪流满面,“小奶奶,这,是真的吗”
哭得难过,一对明亮无邪的眼完全被泪水迷离。
哑姑点点头,“是真的。”
兰草慌了,“要去哪里去多久带什么人伺候您呢”
这外面都嚷嚷遍了,说童养媳要出远门了,她这个贴身伺候的丫环却最后一个知道,这是不是有些难以置信呢是她这个伺候的人不得力不得主子欢心要被从身边踢开了呢,还是外面那些都是传言,只是误传,根本不是真的。
“你别哭,只是去找慈母塔。带上你们,都走。”
“哦——”原来是这样。
兰草抹着眼泪笑了。
哭得梨花带雨,笑得灿若春花。
哑姑瞅着这又哭又笑的少女粉面,忽然心里微微颤抖,这一去,真的找到了慈母塔,却不能急着实现打算,看来还得去一趟清州府,不为别的,就为眼前这唯一实心实意对自己好的女子。
“小奶奶你也不早点告诉奴婢一声,害奴婢好担心呢,再说我们也该收拾收拾呀——”
兰草眉梢上挂泪,甜蜜地嗔怪。
深儿悄然瞪眼,心里酸酸的,自己终究和兰草没法比,人家才是真正贴心的主仆,自己是外人。
“早点歇去吧,明天开始车马劳顿的日子了——肯定累。”
两个小小的身影告辞离开。
留韵厅里,夜色如水,一缕琴音在窗口缓缓流泄,丫环兰芳双膝跪在一方棉地毯上,手里慢慢翻着一本厚厚的手抄琴谱,一面侧耳静听着琴声,面色平静,声音也平静,“七姨太太,这曲《芳意歇》您已经反复弹了四遍了,打破您每曲不过三的规矩了。”
按在琴弦之上的十根纤纤玉指忽然滞涩,随之琴音跟着凝涩,但一切只是一瞬间的事,很快那雪白细长的十指重新轻拢慢捻起来,悠远悠长的声音重新在空气里回旋。
“姨太太今晚有心事。”跪坐在靠近门口的一对小丫环,一面往香炉里添着焚香,一面悄然看一眼同伴。
“哪天哪夜不是这样呢,白天出去人面上高高兴兴开开心心的,回到留韵厅才不用伪装,这是真性情的流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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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1 深意
“七姨太是府里文化水平最高的女人,她书香门第出身,从小读了一肚子诗书,她好静,是个喜爱焚香弹琴之人,平时很少出来,只是一个人躲在屋子里弹琴谱曲。对不对兰草”
兰草点点头,不错,这些她曾经跟小奶奶说过。
“我听过她的琴声。有次路过留韵厅,我循着琴音过去,一个人靠着墙根听了好半天。”哑姑轻轻一笑,“当然,那时候外面的人都还以为我是个哑巴。她的琴确实弹得不错,我觉得能弹出这样琴声的女子,应该是一个奇女子,心性高洁,心地纯良,这样的人心里一般很少有杂质,所以和这样的人打交道,不需要拐弯抹角,直来直去就可以了。”
“所以,小奶奶你直接给七姨太的粉盒里装了张药方子不用像跟别人一样需要想各种办法来遮掩”兰草瞅着桌面上那些裁剪剩下的宣纸,问。
一起进来的深儿已经被支使回去睡觉了。
深儿跨出门,没心思回屋,站在门外廊檐下生暗气。
本来她和兰草一起退出来要回去睡觉了,小奶奶却又忽然改变主意,喊兰草回去。只喊兰草一个人回去,折让深儿觉得受伤,为什么自己总是被看似无心地排斥在外
不管自己怎么表现,在小奶奶眼里兰草始终都是最贴心,所以只要有兰草在身边,像她这样的人永远都只是靠边站的份儿。
眼里落着窗纸上透出的朦胧灯光,耳边听得女子说话的嗡嗡嘤嘤,门关着,起夜风了,听不见她们具体在说些什么。
她有些丧气,却不甘心就这么离开,无奈冻得受不了,气哼哼推门进去,浅儿已经睡着,嗓子里发出迷迷糊糊的呼噜声,她越听这声音越觉得难听,一个女孩子家,睡觉跟猪一样哼哼,太不像话,过去忽然把一对冷手伸进被窝,直接往浅儿胸前摸。
摸到了一个软乎乎绵柔柔的东西。
是胸罩。
深儿心里一凉,等慢慢揭开被子,果然这丫头双手抱着的胸脯上挂着一个粉色小胸罩,一对桃形的乳托,很绵软,最上边还绣了一朵大红的花儿。
果然是兰草的手艺。
深儿咬牙,忽然恨恨的,自从兰花穿出去引起大家关注,这胸罩就悄悄流传开了,她和浅儿分别仿照兰草的样子为自己做了一个也戴起来,无奈她俩的手艺跟兰草差着一截,总是感觉自己的胸罩戴着没有兰草的好,想不到兰草偷偷赏了浅儿一个,唯独瞒着自己。
兰草的意思,肯定就是小奶奶的意思了。
她忽然对那个小哑巴有点说不出的恨意,恨她小小年纪看着像个傻子,却其实一点都不傻,总是精明通透得让人胆战心惊。尤其那一对安静下来的目光,给人感觉能一眼直接看到你心里来,看透你心里最隐秘的秘密。
她虽然没有干过什么对不起小奶奶的事,可是……难道心里就没有起过这样的意思
忽然身上一阵冷,明天就要离开这里,她说了带着柳万,还有她们三个丫环,那么自己去不去呢
跟着这个小童养媳有什么好呢
这些日子在角院,衣食倒是不错,也没有冻着,可是这跑到外面去会不会受罪就不好说了。
“三姨太也是喜静之人,但这七姨太的静和三姨太不一样,反正奴婢也说不好她们的区别在哪里,但是给人感觉就是不一样,她们是不一样的人。”兰草絮絮地说道。
哑姑若有所思,“其实人活在世上要是有一
122 孤灯
起风了,冷风穿过屋檐下的瓦片,发出悠长的呼哨声,一声接一声,像一个悲伤的女人在呜呜咽咽地哭啼。
风穿透了单薄的窗棂,贴着窗根嗖嗖往进窜,掀动钉在窗户上的破布哗啦哗啦响。
堂前一排溜儿祖宗牌位,在灯光下看上去黑乌乌阴森森的。
相比那些早就死去多年,她们甚至没有见过面的祖宗先人,眼前这口薄皮棺材倒更让人心里踏实一些。
兰穗把单薄的身子往棺材跟前靠了靠。
小炉子里火一直燃着,但终究这寒夜太难捱了。
“兰穗,现在什么时辰了”张寒梅的声音涩涩的,日夜守着这口棺材,舍不得离开一步,她病了,病势沉重,时冷时热,神情一阵好一阵不好,兰穗苦劝她去客房里歇歇她就是不听,午后管家庙那老婆子似乎也看着不忍,竟然也不咸不淡地来相劝了几句,张氏更不会听进耳里去。
这里没有沙漏,兰穗只能跑到窗口,望一眼天上挂着的明月,瑟缩着跑回来,“姨太太,月亮挪到当头顶上了,奴婢估摸着这个点儿应当是子时了。”
张氏昏昏沉沉蜷卧在紧挨着棺材的一个破毯子上,兰草把仅有的几件衣服都裹在她身上,她们缠着那婆子又要来了一床薄被子,但是张氏坚决不盖,叫兰穗再放进棺材里去护住柳颜。
死人还需要盖那么多吗
死人又不会怕冻,眼看活人都要被冻死了,这姨太太真是死脑筋啊,小姐死了就算你再为她盖多少被子难道她还能活过来
兰穗只能在心里暗自嘀咕。
无奈穿戴太单薄,冷得张氏瑟瑟抖个不停。
“子时了啊”
张氏闻言睁开了眼,从半昏迷里爬起来,顺着棺材摇摇晃晃站立,去掀棺材盖子。
兰穗的眼泪扑簌簌落着,泪水刚滑落就变得很冷,冰冰地贴在睫毛上。
“姨太太,您都这样了,还是别看了吧,从天刚擦黑您就开始看了,这前前后后都看了不下十遍了,您不怕麻烦,四小姐还怕受惊吓呢,老人们不是说死人最需要好好地静养吗我们还是回去吧,煎一剂姜汤您喝下发发汗——”
“成心的是吧”张氏忽然提高了声音,不等兰穗反应过来,她一巴掌扇了过来,幸亏她病了身子软,手软软的擦过兰穗的脸颊,兰穗却忽然无比伤心,扑到棺材上面抱住这冷冰冰的木板抽抽噎噎哭起来。
小姐,小姐,你死了倒是好,一了百了,可是你知道吗,姨太太被你害苦了呀。
棺盖推开,兰穗颤巍巍掌灯过来,小小的一星灯火,一直伸到棺材里面去,照出昏惨惨的一片光亮。
张氏借着火光睁圆眼打量里面的女儿,那眼神里满满的都是期盼。
“兰穗你快看看,她醒了吗是不是要醒过来了你眼睛比我好,快好好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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