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哑姑玉经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白子袖

    那个小哑巴,哦,不,小童养媳,她真的出来了。

    可是大家远远看了几乎是同时暗暗泄了一口气,她,今天的打扮也太素净了吧。

    青色布裙,简单地罩住了腿和脚,上面的棉袄被一件纯白色麻布外衫笼罩,外衫显得很宽松,把一副本来单薄的身子衬托得更加单瘦了,尤其腰部,松松束了一根淡青色棉布腰带,随意地打个蝴蝶结,要说有什么惹眼的地方,只能是腰带上几朵手绣的淡粉色花朵了。

    青白相间的衣饰上面,衬托着一张素白的小脸,头发盘了起来,是灵州府最常见普通的少妇髻,乌发鸦青,上面竟然没有带任何一件发饰。

    她左手拉着柳万,脚步缓慢地走着,就在跨出门槛的时候,忽然回头,深深看了一眼那棵静静站立的梅树,“等你病好回来的时候,估计它已经满身挂着绿叶了。”

    她低头,轻轻对柳万说。

     




126 辞别
    “胡闹——简直是胡闹——”

    “咣——哗啦——”什么东西狠狠地落地,重重的碎裂,肯定是碎了一地。

    小丫头吓得在门帘子外面咬指头。

    兰梅和李妈互相瞅着彼此的脸,两个人都面色青灰。

    “怎么没人先告诉我一声呢没人跟我来商量一下这么大的事儿,是闹着玩吗怎么能由着孩子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呢居然事到临头了还瞒得我一点消息都不知道,你这正房正室可真是当得越来越好了啊——放他们外出也就罢了,还声势浩大地搬那么多东西叫带上走,你这不是害他们吗我不同意,坚决不同意带东西出门——再说带什么不好呢,你可以多备点银票给他们啊,带着多方便,偏偏弄那么多瓷器丝绸,难道叫他们一路带到慈母塔去”

    是柳老爷在发脾气,在砸东西,在质问,声音时高时低,在阔大的屋子里冲撞回旋。

    大太太始终静悄悄的,不发一言。

    “这难道是适合大肆张扬的事情悄悄地派几个得力的下人跟着,一路出去悄悄打问,找到那个慈母塔更好,找不到就早点返回来,你倒好,支持他们搞得满世界风声啊,恨不能让全灵州府都知道我柳丁卯家里的人都死绝了,如今只能由一个小小的哑巴童养媳带着不治之症的儿子出门求医还不是求医,而是求神,还不是求神,是相信一个虚妄的说法,去一座传说中的古塔寻求救助——”

    他忽然打住了,被自己的言语给提醒了,瞪圆的眼睛直通通盯着靠凳上懒懒坐着的夫人。

    “我怎么自己都迷糊了,这哑姑说她带着万儿去慈母塔,去为万儿看病,可是我好像一直都没问明白这究竟怎么个治法呢求医求神烧香还是拜佛一座孝子建的古塔,那里哪有什么佛可拜你好好想想,是不是这孩子一直在胡闹呢”

    李妈脸色铁黑,心里恨恨地骂着一个人,那个小童养媳,都是她惹的祸,好好的折腾什么,带累大太太挨老爷的骂,骂得这么重,这些年老爷对大太太敬重有加,大太太哪里挨过这样不留情面的骂呢

    都是那小祸害惹的是非!

    回头一定找茬儿好好修理修理她!

    真是后悔自己这些日子大意了,竟然没有发现她就是个十足的祸害精。

    门口一阵脚步响,悉悉索索几个身影跨进门来。

    兰梅赶忙抬手阻拦,不敢进,没有通传这时候谁都不能进。

    “爹爹在里面吗是不是和母亲在说悄悄话”柳万抬起一张洗得白白净净的小脸,很严肃地问。

    兰梅被这一本正经的严肃吓住了,她有些吃惊地俯首来瞅柳万的脸,这小公子今儿怎么感觉跟换了个人一样,脸面干净不说,穿着也比平时整洁得多,而且说话这么一本正经

    不应该是这样啊,他应该是头发散乱,脸上挂着鼻涕,一进门就哭着喊着找娘,找到了扑进怀里大哭大闹,找不到娘的情况下就缠着兰梅不放手,鼻涕唾液都往兰梅脸上身上蹭,甚至自己躺在地上乱打滚。

    柳万也瞅着兰梅的脸,眼珠子里发出一点白色,“难道爹爹和母亲有什么要瞒着万哥儿”

    兰梅被这一抹眼白吓得一哆嗦,赶忙伸手去搀扶,她做好了这位爷忽然倒下地去,口吐白沫两眼翻白的准备。

    随时随地,都是这样,好多年了,他哪一天不是这样呢

    她们都已经习惯了。

    “我要去见见他们!”他已经撒开了脚丫子,跑得歪歪斜斜,脚步不稳。

    兰梅来不及阻拦,门已经被双手推开了。

    柳丁卯吵骂的声音戛然而止,回头看向闯入者。

    “万儿——”陈氏叫了一声。

    柳万傻傻立在门口,不进,也不出,就那么呆呆站着。

    他的身后跟进来几个身影,哑姑,兰草,深儿浅儿,还有兰梅和李妈。

    柳丁卯望一眼来人,满肚子气顿时直冒头顶,刚要开口骂人,柳万忽然噔噔噔跑到跟前,一把抱住了他的胳膊,起劲地摇晃,“爹爹,你是要送我们出发吗我们要走了,兰草姐姐说了,早早地起来,早早地出门,早早地治好了病,万儿就能早早地回来孝敬爹爹了。”

    童年变声早期的童音,有些稚嫩,有些清爽,清晰地在耳边响着,一字一句,清楚明白地钻进柳丁卯的耳朵。

    柳丁卯不由得伏下身来,注目细看这小小的人。

    这孩子,自从出了娘胎就不大好,瘦巴巴的面黄肌瘦不说,一直病病歪歪,稍微大点就开始犯疯病,隔三差五满嘴冒白沫四肢抽搐,随着抽搐越来越严重,后来甚至大小便失禁,言语无状,行为失控,每当他看到儿子这副样子,真是心里犹如刀绞,要多痛有多痛,也想尽了办法到处延请名医,也带着他外出四处求医,珍贵的药材没少买,银子没少花,然而多少心血投进去,最后换来的结果是他的病越来越严重。

    直到有了宝哥儿,他的注意力全部转移到那个心爱的小儿子身上,对这个傻儿子终于完全地放弃了。

    在他的印象里,傻儿子不是大哭大闹就是撒泼撒娇,想不到他今天会忽然板着脸这么严肃认真地跟他来说话。

    小脸儿瘦得几乎没有一丝软肉,只有一层皮肉紧紧贴在脸上,脸颊深陷,眼眶又深又大。

    柳丁卯满肚子的气忽然发不起来了,看到这小小的眼里满眼的欢喜和期待,好像这小小的人儿自己也明白,这一趟出去是为自己治病,他也渴望自己能好起来,所以他高高兴兴来告诉父亲,他要出门去了,跟着几个女子去。

    柳丁卯舔舔瞬间就干裂了的嘴唇,伸手摸摸儿子的头,调头看陈氏,声音里带着一个父亲的无奈和一家之主的失败,“送他们走吧。按孩子的要求相送。”

    按要求相送,那就是一切照旧,三辆马车,瓷器丝绸和首饰,一样也不少地装进车里拉走。

    陈氏无声地笑笑。

    进门来一直静悄悄站着的哑姑终于迈上前来一步,敛敛衣袂,同时拉一把柳万的衣角,朝着柳丁卯双膝跪下,稳稳地磕头。

    柳万呆呆看着哑姑,直到哑姑磕了三个头,柳万忽然咧嘴笑了,“媳妇说磕头,万儿就磕头,我们给爹爹磕头。”

    他自己模仿哑姑的样子,认认真真给柳丁卯磕了三个头。

    这是这孩子有生以来做得最认真最有模样的一件事,柳丁卯忙弯腰来搀扶,同时眼里酸涩,几颗大大的泪珠子落在了手背上。

    身后兰草等丫环早就跟着落地跪下,陪着主子恭恭敬敬地磕头。

    哑姑抬起头来,一张小小的素面上没有一点惧怕之色,清凌凌的声音一字一顿说道:“爹爹在上



127 失窃
    深儿忽然尖叫,嚷嚷着说少爷病了。

    一时间脚步杂沓,好几个仆妇跑上来看究竟,这边柳丁卯叹一口气,“这副样子还能出什么门呢,别是在路上抽死了连尸身都带不回来,还是抱进来吧——这孩子是没救了——”

    刘管家奉命带人来抬柳万。

    掀开帘子却愣住了,只见哑姑双膝跪在车厢里,兰草早就打开了一个布袋子,袋子里逢着一排小口袋,口袋里密密麻麻扎满了各种小东西,哑姑的手里捏着几根针,正附身把一根银针往柳万人中穴上扎去。

    几个小厮就要往前冲,刘管家抬手制止,哑姑头也不抬,又一根银针往头顶上扎了下去。

    “怎么往头上下针呢,会不会害死了柳万少爷,老爷怪罪下来——”一个小厮嘀咕。

    刘管家狠狠瞪他一眼。

    兰草从布袋的一个格子里摸出一个小纸包,也不知道里面包的什么,远远看着像药粉,她打开随身带着的深口小茶盅,把药粉冲进去化开,又从袋子里摸出一把小瓷勺来,舀起药汁往柳万嘴里灌。

    刘管家简直看直了眼。

    平时柳万病的情形刘管家一点都不陌生,总是看到抽搐中的柳万牙关紧咬,五官错位,狠狠地咬着自己的胳膊,要是谁上前阻拦他就扑上来咬别人。

    所以下人们对于犯病中的柳万都恨不能远远地躲开。

    刘管家看到车厢里的柳万竟然很安静地躺在那里,哑姑的针一根根扎下去,他只是身子轻微地颤抖一下,眼睛疲倦地闭着,那种暴躁的情绪竟然一点都看不到,就像是个很听话的孩子在接受母亲的爱抚。

    这、这,想不到这个小童养媳还真是有办法,那一枚小小的银针竟然能起这么大作用,能让狂躁的万哥儿犯病了还这么安静听话。

    柳丁卯喊快点把人抬回来,磨蹭什么呢

    刘管家猫着腰跑过去,低声跟老爷回禀几句,柳丁卯脸上转出惊讶的神色,点点头,不再催促。

    等刘管家再次小跑到车厢前看情况,兰草已经探手落下车帘子,只从帘子后面探出一张脸来,脆生生回道:“请告诉老爷大太太,万哥儿刚刚过病,很是疲劳,这会儿已经睡着了,请你们放心就是。”

    说完合上帘子,那辆车里静悄悄的,只有风吹过,布帘子轻微地颤抖着。

    刘管家深感意外,相送的人群都感到意外,难道犯病这么快就结束了就这么悄无声息地睡着了从前哪次不是又哭又闹折腾得大家直冒热汗才肯罢休呢

    陈氏深深看一眼丈夫,低声含笑道,“老爷刚才你也亲眼看到了,这孩子还真是有些奇巧的本事呢,万哥儿跟着她我很放心,我们要相信她的本事——作为母亲,我只能回去在佛前祈祷,希望我们的万哥儿这一去真能得偿所愿,将这怪病彻底看好,到时候健健康康地回到我们面前来。”

    柳丁卯被这话深深打动,紧蹙的眉头不由得舒展开了,跟着笑了,但愿吧,但愿能实现这样的梦想。

    也许这孩子真是对的,只有去尝试了,才能把希望变成现实,那就让他们去尝试吧。

    含笑点头,望着车前车后几位要跟随同去的下人,眉头一皱,忽然冲人群里喊道:“老钟叔,你也拾掇拾掇一起去吧,这一路万事托付给你,我才能放心!”

    声音很高,显得不容置疑。

    众多下人中一个面相带着几分老态的仆人点点头,快步回去收拾了。

    本来一直神态安详的陈氏闻言忽然脸色阴了下来,看着站在车旁的一个中年汉子含笑说道:“既然老爷另外安排老钟叔去,那离就不去了吧,本来妾身想着他本事老道妥当。”

    柳老爷好像听不出夫人的话里还隐含着提醒他自己已经安排好了人选,其实用不着再忽然塞进来一个老钟叔,他点点头,冲很快打点停当匆匆赶来的老钟叔吩咐,“一路千万操好心,行路住宿吃饭用度,都要替孩子们照顾得面面俱到,老钟你担子不轻呐,我可把孩子们交给你了。”

    老钟叔看着外表年迈,说话中气却很充裕,点了一下头,“老爷放心。”再不多说半句废话,回身指挥大家快点上车,准备赶路,又大声嘱咐着一路的注意事项,那口气那神态,他俨然就是这一路人的总指挥官了。

    陈氏那张炫白的脸上黑了几分,强笑着目送车辆起身,车辙在门口的青石



128 折路
    正月十七日的官道上,已经恢复了年前的形貌,赶车的,骑马的,挑担的,徒步的,三三两两,成形成队。

    里里外外的行人中,一行三辆马车,静悄悄行走在通往西北方向的大道上。

    老钟叔从袖中撤出一片白布认真看,上面密密麻麻画满了地形地势,标注着各种字体,那竟是一张灵州府的地形图。

    车过第三个路口,忽然前面的车停下了,老钟叔跑上去看究竟,是车轮出问题了,还是马蹄子崴了

    车帘子早就已经打了起来,露出一张素白的小脸,正定定望着老钟叔。

    老钟深感意外,原来是在等自己啊。

    哑姑在车厢里微微低头施礼,“老钟叔,我们先去家庙好吗有一件未了的事情得办一办。”

    家庙老钟一怔,不过他很快就想通了,去就去吧,既然是这小媳妇带丈夫出门治病,老爷派自己的时候只说了一路照顾好他们,做好安全工作,又没有说限制她们的自由不许乱行动,那么自己只能一切听这小丫头的了。

    这个奇怪的小丫头!

    只是她说的有点迟了,家庙已经被丢在身后了。

    老钟叔摆手:“调头,折回去,沿那个路口走!”

    天气不好,空气里飘着零星的雪渣子,劈面而来的风寒彻透骨。

    兰穗瑟缩着身子望一眼这阴沉沉的天,一面忧郁地悄然叹气,一面挨上去小声提醒:“姨太太,你都出来这半天了,我们还是回去吧,吃点早饭也好暖暖身子,您这身子骨可不能这么糟践呐——”

    张寒梅不理她,只顾瞅着家庙通往外间大道的路面,眼里显出绝望来,“她明明说能活过来的,她说颜儿吃了九转还命丹,昨天夜里的半夜时分就会活过来的,可是颜儿还是那个样子,那冷冰冰地睡在地上,怎么就不见活过来呢是她骗我呢,还是那九转还命丹就没有那么神奇的药效还是我的颜儿命薄,再也活不过来了,我们母女从此真的阴阳两隔再也没有相见的日子了……”

    喃喃自语,就这几句话,她已经重复了十多次,几十次,上百次了。

    兰穗悄悄咬指头,唉,姨太太真的是心智不正常了,魔怔了,这些天痴痴守在小姐棺材身边替她盖被子保暖,原来是等待小姐重新活过来呢,现在又嚷嚷说什么有人骗了她,什么药丸无效,苦口婆心劝解她根本不听,只是沉溺在自己的世界里固执地嚷嚷不停,现在又跑出来在门口站着不进去,说什么要等着那小丫头来问个明白,她穿得那么单薄,寒风透骨,这么下去这副身子骨真是要糟践了呀。

    抬目远望,远处天地白茫茫的,只有一些树木干枯的身子在风里哗啦啦晃荡。

    雪渣子一个劲儿落着。

    两个身影静悄悄立在风里,转眼那雪渣子变成了雪片,落在肩头,落在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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