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姑玉经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白子袖
不敢孩子死了,还是大人死了,还是母子都死,最后主家都不会怎么难为接生婆的,因为生死在天,是老天爷叫他家媳妇难产的,是老天爷要收走孩子和大人,接生婆有什么办法
所以遇上这种双生子又横产的,她在自己的接生生涯里就没有救活过一例。
今天会不会出现例外
她努力回想那个小身影在九姨太身上做过的一切。
先把产妇摆正叫躺着歇息,然后听听肚子里的声音。
她当然不知道人家在听什么,但是那姿势她记得清清楚楚,马上从自己的包袱里拿出一个硬纸卷起来的小喇叭,趴在肚子上听了听,听到里面在咚咚跳。然后学着人家的动作,在肚子四下来按摩、捏拿、推搡。
产妇发出哼哼唧唧的哭声。
一盏油灯熬尽了,婆婆早就添了一盏新的。
小媳妇似乎渐渐有了力
141 伪装
马车在官道上吱吱扭扭响着,日行夜宿,一路向着灵易进发,随着积雪一点点融化,路面上白天流淌着薄薄的雪水,夜晚天气骤冷,这水又结作坚冰,日夜交替,路面上就跟铺了一层冰似的,变得极为难走,不是车轮坏了就是车轴松弛,要不就是马蹄打滑跌跟头,等大家勉强够到灵易城里,都嚷嚷着叫赶紧找一家店铺住下来。
老钟叔赶在前头下去跟店伙计商议住宿问题。
车里张氏试着搀扶柳颜,这柳颜在车里睡了一路,张氏照顾得极为细心,恨不能把世界上最好吃的最好穿的都拿来给她这宝贝女儿用上。
哑姑也早就把一包配好的药丸送给她,自有张氏吩咐兰穗日日伺候服食,那药丸都是益血补气强筋健体的滋补药材配置,等张氏掀开车帘子,哑姑借着外面的亮光扫了一眼,发现这柳颜气色明显好转多了,一张粉面养得白里透红。
张氏高高兴兴吩咐兰穗快找人来抬女儿下车,柳颜却自己爬了起来,坚持自己能走。
等她颤巍巍坐起来一只脚搭在车帮上,哑姑瞅着张氏的脸,“接下来怎么办你们想好了吗”
张氏神色一暗,这正是她一路犯愁的难题。
哑姑想了想,“在问题解决之前,还是再装一装吧,难道你们感觉不到那胡妈几人的目光不善她们是谁派来的跟在我们身边究竟带着什么样的使命,相信你比我清楚得多。”
她的口气淡淡的,好像永远都是在说别人的事,身外的事。
张氏却被提醒了,赶忙把女儿的脚抱进来,咬牙切齿道:“肯定不是管家娘子随随便便指派的几个伺候婆子,除了那个半老徐娘还能有谁这么处心积虑颜儿只能委屈你了,我们继续装装,等离了这灵州府地界再说。”说完把求助的目光投向哑姑,“等进入梁州地面我们是不是就自由了一个大活人这么一路装死其实挺累的,我怕颜儿闷坏了。”
哑姑抬头望着灵易的天空,放晴后的天空好明朗啊,万里无云,风清新得吸一口整片肺叶都在腔内欢呼颤抖。
“我觉得等找到忘世塔就可以了,一切就能够迎刃而解了。忘世塔,忘世塔,但愿世人一切的烦恼忧闷都能彻底忘怀。”
说着跳下去,牵了柳万的手信步就走。
身后柳颜瞪着好看的双眼,眼神疑惑难解,“她看着还是个孩子,你怎么完全听从一个孩子摆布呢”
是在问张氏。
奇怪的是这口气冷冷的,不像一个女儿在跟自己的母亲说话。
张氏目光里闪出一丝难为情,轻轻地摇头,神色忧戚,“颜儿你不知道,很多事情你都不知道的,柳府的事情很复杂,一时半会说不清楚,这个小童养媳真的很奇异,她原来是个哑巴,自从挨了一顿毒打忽然能开口说话了,人也变得和过去不一样了,她身上发生了好多奇怪的事情呢!”
“哦”
柳颜显出积极为感兴趣的样子,“什么奇事我想听。”
张氏看她忽然心情不错对自己也有些亲近,试着抬手拍拍她饱满的额头,陪着小心,“等晚上睡下娘给你慢慢说好吗,现在不保险,万一被人听到……”
柳颜不再坚持强求,却也不再理睬张氏,闭上眼睛假寐,那样子就跟死了一样,反正她这一路上装死,已经装习惯了。
兰穗在一边一直低头看着自己的膝盖,对于这母女俩之间的对话和神情,她装作跟没有看到一样。
马车停在客店门口,老钟叔分配大家住宿情况,说四姨太兰穗住一屋,哑姑兰草住一屋,胡妈三人住一屋,车夫们住一屋,他带着小公子住一屋。
话刚说完,几个人跺着脚跳了起来。
张氏顾不得自己的姨太太身份,“不行不行,这么安排我不答应。”
老钟有些为难,“四姨太,我们这是出门在外,有些地方肯定不如在府里时候那么宽敞顺意,我们出来之前筹备的只是在灵州府境内寻找慈母塔的盘费,现在改道要去梁州府,这一路下来老奴只怕……”
说着目光看向哑姑。
他口气十分诚恳,一来是真的为此去的花费担忧,二来是诚心希望张氏能谅解一下。
一边胡妈已经抽着鼻子把嘴巴撇到了耳根后头,“嘻,瞎讲究呗,在府里都跟自己的大丫环住一屋,现在倒好,讲究起来啦,谁跟谁不都是睡一晚觉吗”
大家都理解为张氏这是摆谱,不愿意跟自己的丫环住一屋。
兰穗急得脸都红了,偏偏这事儿轮不到她一个使唤丫环多嘴。
柳万牢牢拽着哑姑的手,小脸儿急得赤白,“我不跟老钟叔睡
142 晚饭
一行人很快放好了行李,马匹自有店伙计牵到后院去饮水喂料,大家简单梳洗了一下出来在门口集合出去吃饭。
兰穗出来说四姨太就不去了,身子有点不痛快。
哑姑也不勉强,点点头,吩咐店伙计给就在本店给整治一桌饭菜送进去。
柳万刚刚洗了脸,小瘦脸上一对眼珠子显得越发大了,骨碌碌左转右转,拉着哑姑的手不松,舔着嘴唇早早地跟哑姑提意见,要吃红烧五彩凤,要吃干锅八味丸,要吃凉拌三彩丝,要吃干锅软包子……叽叽咕咕提了一大堆,听得老钟叔在一边直摇头,笑着提醒他这都是府里来了重要贵客的时候才会上桌的名贵菜品,平时大家不容易吃到,现在出门在外,又哪里敢花银子吃那些昂贵东西呢
老钟叔见自己数说出门在外生计的艰难,柳万眨巴着眼睛定定望着自己听,难道这熊孩子忽然开窍懂事了,也知道体量大人的苦口婆心了,所以抹一把颔下胡须,准备就此展开了多对这孩子进行点教诲,谁知道柳万忽然对着他狠狠一瞪眼,“你是坏人,我不和你说话!也不许你和我媳妇说话!娘子是我一个人的娘子,不许你缠着她。有我在身边就算你怎么缠她也不会给你一个糟巴巴的老头子做娘子!”
这话骂的,老钟哭笑不得。
在座各位偷偷咧嘴,想不到这小公子偶尔幽默起来还挺动人。
老钟只能草草收了场,难堪地笑笑,迎面看到“长香居”三个古色古香的楷体黄铜大字镶嵌在一面黑金般的木匾里,门口高大的廊檐下大红灯笼红灿灿在风里摆,穿戴不凡的小二肩头顶着雪白的布巾老远就笑呵呵相迎。
“各位大爷,想吃点什么,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只要您想吃的,没有我们长香居做不出的!各位大爷里面请——”
老钟叔刚刚用身子斜着堵住门口,一个劲儿打手势让大家往另外的地方引,偏偏柳万已经被这歌唱般的吆喝吸引,“嘻嘻,媳妇,我们就在这里吃好不好”
老钟叔眼珠子直瞪,他跟着老爷走南闯北什么场面没见过,只看一眼这长香居的店面装饰,就看得出这是一家不俗的饭庄,这样的饭庄里一般饭菜贵得无耻,吓死人不眨眼,有时候仅仅一道菜花费的银子是用几两、几十两来计算的。
哑姑抬头饶有兴趣地打量这家饭店,嘴角噙起淡淡一抹笑,点点头,嗯,不错,确实很有古人的韵味,檐角那一串风铃透着浓浓的古韵,连屋顶上那些灰色的老瓦也透出一抹古意。
在这样的饭庄里吃饭,感觉肯定不错,那一世做梦也不会想到有生之年会在这种地方吃一顿饭,因为在那个世界里,这样的场景只有在古装影视剧里才存在,很遗憾她不是演员。
既然来了,那就进去吃吃,也享受一把。
哑姑捏一把柳万的手,“对,我们今儿就在这里吃。”
自从踏进这家饭庄的门,老钟感觉自己越来越拿这一对小夫妻没办法了,包间是柳万点的,明明有小的,其实下面的大厅也可以吃饭,柳万偏偏指着最大的一间要坐,哑姑叫坐了;坐下来点菜,轮不到老钟叔张罗,柳万已经把菜谱抓在了手里,瘦瘦巴巴的两个鸡爪子翻动那个古色古韵的菜谱单子,“哇媳妇儿这好像是鸡蛋羹要不来一个——哦还有这个,清炖老母鸡,来一个——这个、这个我也知道,白水煮豆腐——还有这个看着像一大碗面条——来一个,都给我来一个——”
老钟叔听了心里不由得有些高兴,这就好,柳万喊的都是比较常见的菜品,也不怎么值钱,这位小爷临到紧要关头是忽然良心发现了才这么卖力地为家里省钱吗谁说他傻了,他这不是一点都没傻吗,一个真的傻子又怎么会知道只点最便宜的”
柳万一口气喊了道菜,感觉没啥新鲜了,这才推到哑姑面前,“媳妇点吧——我家娘子喜欢吃什么”
哑姑低头一一细看这些菜品。
老钟叔在边上偷偷观察,发现她神色如常,又做主加了一道热菜就合上了菜谱,回头淡淡吩咐小二,“先点这么多吧,回头不够吃我们临时再加好吗”
一个面色白净精明的小二早就在一边候着,柳万喊一声,他已经拖着长长的嗓子冲后面喊过去了,看看这菜点完了了,他那张本来含笑的面孔笑得更欢畅了,殷切地端茶倒水,伺候得十分周到。
看得老钟不由得暗自点头,这大饭庄确实有着大饭庄的优点,仅仅是来吃这么几个常见菜,伺候都这么细致周全,这服务态度真值得灵州府那几家大饭庄的鼻孔朝天的小二们好好学学。
老钟看着哑姑和柳万落了座,他不坐,胡妈车夫等人自然更不敢坐,就算出门在外,就算这小奶奶是大家一直以来都不怎么在乎的一个角色,但话说回来,毕竟人家是正经主子,主人不发话,哪有奴才敢随便不知深浅的。
想不到兰草带着浅儿深儿倒是很自然地坐在哑姑对面。
胡妈气得只翻白眼,心里骂着这几个小丫头片子没规矩,被小童养媳带坏了,等回到府里头一件事就是叫大太太发话把这几个小蹄子好好管教一番。
哑姑抬头看到大家都直直站着,愣了一下,举起面前一盏茶,柔声含笑:“你们非得我一个一个请
143 挥霍
穿着裁剪合体的绛红色外衫的跑堂把菜端到包室门口,早有包室的小二接来双手摆上桌面。
从传菜上菜布菜到端茶倒水,一整套动作做得井井有条,绝不拖泥带水,也绝少磕碰撞击,连一丝杂音都听不到。
老钟叔僵直地坐在位子上,望着一道新上的菜发呆。
一开始糊里糊涂就被柳万小公子吵吵嚷嚷带进了这里,他当时凭本能就觉得这家饭庄不会便宜,但是也没有料到会如此高档。
小小一间包室,从地下往墙上往屋顶一一细看,越看越惊心,越来越不敢看,恨不能逃离这里。
他年轻时候跟着老爷也出入过一些奢华的场所就餐,也算是略微见过世面的人,但是这家饭庄的装饰布置规矩依旧让他觉得很吃惊。
“白水煮豆腐——嘻嘻,闻着好香!”
柳万面对新上的菜笑嘻嘻举着筷子就去夹。
“客官请您等上一等——”小二笑眯眯提醒,同时从掌在手心里的一个盘子里拿出一把一把的小勺子来,却不是刚刚喝第一道汤用过的那种圆润小勺,这次的勺子形体宽扁,磁体单薄,轻盈盈落在一个配置好的铜钱大的小瓷盘里。
白盘,白勺,通体炫白,几欲透明。
小二弯腰,举着小盘挨近大瓷盆,然后用勺子小心翼翼舀起一勺豆腐来。
奇异的事情在大家眼前发生了。
那大瓷盆里的东西盛在灰瓷钵里本来白生生的,像刚刚剥皮的鸡蛋,等和着透明的汁液落进白勺白盘里,那圆溜溜白森森的一团竟然变成了一团殷红。
柳万好奇地瞪大了眼珠子。
“哇,变色了呀——”
胡妈等几个婆子早看傻了,一个个扯着脖子瞧恨不能把脖子给扯断了。
“哎媳妇这白水豆腐好奇怪,还会变色呢!”
兰草等人也夸张地长大了嘴巴。
老钟叔气得只想骂娘,心里说肯定是这家久香居有意搞的把戏,白水豆腐里掺和了什么带颜料的玩意,用来哄小孩子罢了,别想瞒得过他老钟的火眼金睛。
哑姑学着小二的动作率先舀了一块。
那豆腐一样颤抖抖的软体一旦滑进白瓷盘,从下面开始很快渗出一层殷红,转眼间那红色浸透了整块豆腐。
柳万瞅了瞅,迫不及待去端起磁盘就往嘴里灌,他久病孱弱,手一举起来就颤抖,汁水流了一下巴,却就是把那块豆腐吃不到嘴里。
还就不信这个邪了,柳万伸手就往盘里抓,他以前吃饭,心情好的时候由丫环们喂,不好的时候干脆就用两个脏手乱抓。自从跟哑姑在一起,他开始学习用筷子夹饭菜。这一着急,老毛病又犯了。
那细细的小手抓起来就往嘴里送,但是那豆腐块就像鱼一样滑溜溜的,顺着下巴跌下,在桌子上摔碎了。
柳万觉得可惜,忙去抓摔碎的渣,奇怪的是那些渣看着清凌凌的,但是手一碰上顿时化作一团清水,哪里还能抓得起来。
柳万把弄湿的手指伸进嘴里吮吸着,直喊香。
这一桌除了柳万哑姑算得上主子,别的都是下人,但是豆腐大家都吃过,谁也没有见过豆腐会这么奇异,会变色,会化水。
胡妈小心翼翼舀起一勺子送进嘴里,咂巴着嘴好半天,忽然笑眯眯嚷起来:“这清水豆腐真好吃,就不知道怎么做,要是学会了回去我们也常做来吃。”
一直站在身后含笑不说话的小二这时候才接过话去,笑道:“这位大嫂,听口音你们不是我们灵易人若说您要学别的小的不敢多嘴,如果您要把这手艺学会了带回家去,那小的就多一句嘴,这清水豆腐您还真学不会,离了这灵易地界,您也做不来!”
一席话说出口,满桌子顿时静悄悄,大家都停下筷子瞅小二,这口气,不小啊。
胡妈好胜,冷笑一声,“什么好东西,还非得在你们本地做才好老身我偏偏就不信,我们府里什么食材都不缺,东西南北各种菜肴的大厨更不缺,就不信做不来你这……”
哑姑咽下一块,清清嗓子,忽然打断了胡妈,望着小二,“其实这根本就不是豆腐,也不是清水。我记得《灵州百年掌故考》上略微记过一笔,说灵易这地方地势偏低,气温温暖,暖河从北往南流淌,河水清澈清甜,河中盛产胶鱼,是灵易特产,这胶鱼独特,只有在灵易本地存活,一旦离开故土河水就会死去,就算有人把胶鱼连同暖河水一起装进器具带往别的地方,可是出了灵易地面,那胶鱼烹调出来早就变了味道。暖河水,清煮胶鱼,相貌酷似清水豆腐,这道菜数百年前天下闻名,可惜自东凉建国以来,气候突变,暖河水日渐降温,这娇贵难养的胶鱼也早就绝迹于暖河了。所以我们不敢肯定,贵饭庄这道‘白玉点骨’的原材料还是不是珍贵的胶鱼。如果是,那我们也就太幸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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