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姑玉经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白子袖
柳万拧着脖子来了气,瞪圆眼睛不说话,腮帮子高高凸起,竟然是一副就要发病的样子。
兰草赶忙喊着老钟叔来帮忙送他去自己车里,要犯病也得在车里犯,万一一头栽倒在雪地上可怎么好
“不要慌——”哑姑却伸手拦住,她伸手来抓住柳万的小手,把他往车厢里推,嘴里呵呵地笑着,“我们万哥儿想看看小弟弟是不是万哥儿喜欢小弟弟,想抱一抱他,是不是来,媳妇帮你——你走近点——”
声音温柔,神态和缓,大家听了都是一怔,尤其那刘秀才,瞅着这一幕惊呆了,这小女子果然是已经成亲了的小娘子啊,其实女孩子小小年纪做人家小娘子不稀罕,童养媳随处都能见到,只是这小娘子瞅着这么小,竟然能这有这一副成熟的气度,又对人这么有耐心,倒是真的少见。
柳万本来遭到兰草阻拦,就要生气耍脾气了,哑姑这么一哄,他毕竟是小孩子心性,顿时转怒为喜,把两个小小的手搭在哑姑手上,在哑姑搀扶下他真的爬上车厢,一对眼珠子骨碌碌去瞅襁褓里的婴儿。
那婴儿虽然是雪地里出生,却生的眉毛清秀,五官端正,本来闭着眼睛,这会儿忽然睁开了,肉肉的眼缝里露出一对漆黑油亮的眼珠子,清澈的目光定定望定了柳万看,一刻都不移动。
“宝儿——宝儿可爱——”柳万喃喃念叨,忽然伸手去抚摸小脸。
兰草觉得自己的心都揪起来了,这秀才两口子不知道柳万有病,兰草自己最清楚,万一他忽然发病对着孩子狠狠来一下子那可就糟了。
柳万本来伸出两个手去抱孩子,手都挨近襁褓了,他忽然改了主意,回头看一下哑姑,“万儿会把病气过给宝儿的是不是那万儿不抱宝儿了,就摸一下脸行吗”
哑姑点点头,忽然心里一阵难过,这孩子,虽然傻,有时候却能清醒认识到自身的缺陷,说明本性并不坏,是善良的,另外,柳府那些主子和下人平时可见多么嫌恶他的病,才把一个根深蒂固的念头种在了孩子的内心深处。
柳万小心翼翼摸了那张小脸,他把摸过的手放在自己脸蛋上蹭了蹭,“媳妇儿,我明天不洗手,要把宝儿的味道带在身上,我喜欢宝儿。”
十岁半的孩子,没有发病的情况下,声音竟然分外清楚明白,透着从内心深处流露的真诚。
哑姑忽然心里一动,从刘秀才娘子怀里抱起孩子,轻轻放进柳万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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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5 寻塔
“慈母塔”刘秀才一拱手,“小娘子所说可是灵州大孝子于状元为母亲所建的慈母塔”
哑姑一听不由得心头一亮,有门道,这秀才居然说得出来龙去脉,肯定也知道现在这慈母塔的所在。
可是万一不是呢
她忽然有点担忧,因为隐忧,而不敢点头,只是犹豫。
老钟见哑姑沉吟,替她一抱拳,“不敢相瞒刘秀才,我家小奶奶要找的正是这什么于状元所建的慈母塔,不知那塔具体在哪里,我们沿着这灵易方向一直前去,能不能寻找得到”
一行人不由得都伸长了脖子齐刷刷静等刘秀才回答。
这时候风势变小了,雪片倒是大得出奇,一团团飞旋着砸在大家的头顶、双肩。
刘秀才白森森顶着一头雪,抬袖子扫一下眼前乱絮般的飞雪,抬目远望通往灵易的官道,摇摇头,“只怕小生要让诸位失望了,这慈母塔本来在灵岩城外一个村落,当时成为当地一处景观,可惜于状元后代不争气,一代代凋敝,到了后来竟是人口凋亡断了香火,这慈母塔自然渐渐失去照料,年久失修,日渐露出破败迹象,就在我朝一世四年寒冬轰然倒塌。塔基的砖石和石碑被灵易一姓刘的世家大户买去,就在他家庄园重新堆砌起了这座石塔,可惜砖石塌毁太多,如今修复后的慈母塔已远远不如从前的慈母塔有名,只有矮矮的三层。”
此话一出,众人面面相觑,失望的情绪在寒风中的每一张脸上明显挂了出来。
刘秀才发现大家情绪失落,深感不安,赶忙补充:“不过这重新后的慈母塔倒是比从前更有名气,听说每年考试前当地学子纷纷前去烧香许愿,希望沾沾于状元的灵气能保佑自己高中;那些养了败家不孝子的人家也都争相去祭拜,求的是子女贤孝家庭和顺。”
他用目光掂量着大家,陪着小心:“如果小娘子你们想去祭拜的话,完全可以放心前去,据说此塔十分灵验的。小生这就为你们手绘一副行路图。”
刘秀才见面前的小娘子怔怔,为了增加可信度,但是也有点不好意思地,“不瞒大家说,今春小生就要下场去考了,所以年前小生也曾去祭拜了这慈母塔呢。”
不想哑姑脱口就问:“修复后有三层高,三层的古塔究竟有多高”
当然不能问和三层的楼房那个高这个时代的人,自然不知道现代人的钢筋水泥建筑是个什么模样。
调头四下看,路边一排白杨,挑中一棵粗细居中的指过去,“和这白杨比,可以到哪个高度”
刘秀才抬头略一打量,“只能高到那第一个分叉的地方,小生听说刘老爷已经向当地官府报请,有心将塔身再修几层,最好能恢复从前的模样。如果快的话,估计开春就会动工,据小生估计用不上三两年的时间,应该能重新竖起一座慈母塔。”
“三两年”哑姑喃喃。
三年还是两年不管是三年,还是两年,自己能等得及么
不,心急如焚,度日如年,必须马上回去,一刻也不能多留。
“那如今的慈母塔也太低了,还不够三个人的高度。”哑姑沉吟,三个人的高度,充其量就是四到五米,四五米和十一层高楼比,差距悬殊不是一般的大。
估计就算自己爬上去跳下来,最多也就摔出个残疾吧,万一要不了小命,到时候拖着残废的身体,要在这没一个亲人的社会里立足生存下去,估计处境够呛。
还是别冒这个险了,保险率太低,冒不起。
前世已经输得太惨,此生再也输不起,所以,必须是万全之策才敢以身相试。
怎么办
除了塔,还有什么高度能达到十多层楼的高度
刘秀才见这小娘子不说话,神色间有郁郁之色
136 忘世
“那么,你知道这忘世塔究竟有多少层你留意过它有多高吗”
哑姑问。
她的声音里带着难以控制的颤抖。
也许,这是唯一的希望所在了。
她有种站在绝经边缘的感觉。
人就是这样,越是到了无奈关头,越希望抓紧最后的一点希望不松手。
刘秀才偏偏不马上回答,而是很认真地想了想,“一十七层。”
“这么高”兰草几乎雀跃,看一眼小奶奶。
虽然小奶奶没有明确告诉她为什么要坚持找塔,但是她早已经从小奶奶的神态里揣摩出来了,小奶奶需要的这座塔,是越高越好。
哑姑也微微侧目,心里禁不住一喜,十七层,高度应该和十一层的楼房差不多了吧,想不到这忘世塔倒是比《灵州百年掌故》上记载的慈母塔还要高。
刘秀才看一眼兰草,道,“姑娘有所不知,这塔高十七层不错,可这只是最初修建起来的高度。”
哑姑顿时心里被人捏了一把,带着十万个小心:“难道后来又塌损了”
她的心简直要从嘴里蹦出来,心潮起伏,担心不已。
万一这座塔也倒塌了,自己的运气是不是实在太背了。
万幸的是刘秀才摇摇头,“倒塌倒是没有,只是后来被岁月风雨侵蚀,最顶层的几层已经没人敢上去了,小生小时候跟着表亲们最多爬到十四层。现在又过去将近十多年,小生就不知道一般人还敢爬到哪一层去。”
哦,没有塌,还屹立在那里,只是塔顶损坏严重,一般人怕爬上去有危险丢了自己小命,这对于自己来说却不是问题,一个抱着寻思之心的人,难道还会怕寻死路上有危险
“那就有劳秀才替我们画一个去忘世塔的行路图,我们也好一路寻访过去。”老钟叔站出来抱拳说道。
老钟叔不愧是跟随柳丁卯老爷多年的老家人,虑事十分周全妥帖。
真是干啥的时刻吆喝啥,这刘秀才随手就从衣衫里掏出一卷书册,翻到最后一页,撕下来,指着上面密密麻麻的线条,“这是我朝最近颁布印刷的东凉国地域图中的梁州府全貌图,你们沿着灵易往前走,等翻过九茅山,过了荒河,就进入梁州地界,然后直奔梁州府治下的梁燕,到了梁燕可打听一个叫山茅子的地方,等到了山茅子再打听这忘世塔,那里人人知道。忘世塔是山茅子人心目中的骄傲。”
刘秀才一路说,老钟叔指头在地图上一路点过,强行识记着这些沿途要走的地点。
“辞去约莫二百多里路途,走完了官道还有乡道、山间小道,有时候路不好走,小娘子你们要是路过灵易县城一定要记着多补充点吃食衣衫等常用之物。”
刘秀才吩咐。
哑姑暗暗点头,谁说古代的秀才都是书呆子,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两耳不知窗外事,这姓刘的书呆子倒是对这些窗外事挺通达啊,呵呵。
一抬头,老钟叔正定定望着自己出神,看几位车夫和胡妈等人,也都一个个一副回不过味儿的嘴脸,低头看柳万,柳万笑嘻嘻的,两个瘦巴掌在漫天雪地中拍起来脆脆地响亮,“媳妇儿我们要去寻忘世塔了是不是忘世塔,忘世塔,等见了它我们就会把一切烦恼都忘了是不是万儿要去,万儿要去找忘世塔!”
哑姑目光落在兰草脸上。
此去路途实在遥远,又带着这重病缠身的柳万,在这漫天雪地中一路走,实在是艰难,难道真的要不顾一切地去找
这不是一个人的事,而是一群人,一个团队在行动。
她有些难以决断。
兰草俏白的小脸上忽然绽出一抹甜甜地笑,望着她家小奶奶使劲点了点头,目光清澈、坚定,蕴含着无声的语言。
一股暖流蓦然袭上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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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7 复苏
“爷爷,大哥哥醒了——快来看看——他的眼皮在动呢!”
清清翠翠的童音在耳畔回旋,同时伴有急促赶来的脚步声。
“醒了好——醒了就好啊——”
一个有些苍老的声音紧跟着响起。
同时眼前视线一暗,等他调整好目光,再次慢悠悠睁开眼,目光里映出一老一少两张写满急切和关心的脸。
鼻息间闻到了奇怪的味道,这是什么味道呢好像有柴火味,还有牛粪味,还有草药味,还有尿骚味,还有……反正这味道对于他来说是陌生的,从前的日子很少闻到。
眼皮很沉,试着努力了好多次终于完全撑大了。
“孩子你真的醒啦”随着语声,一个坚硬带刺的冰凉老手搭在了额头上。
又冷又刺,他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呵呵呵,醒了就好,醒了就说明这条命是捡回来了——只要留着一条命,别的什么都是身外之事,什么都不要紧,只要我们还有一条命在。”
他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这张老迈的脸,足足有七十多岁吧,腰身佝偻得严重,头发胡须全部白透了,不过精神倒显得十分矍铄,笑起来很慈祥,笑声也分外爽朗。
这是谁为什么要说这一番奇怪的话
这是他的第一反应。
“孩子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氏为什么要从那百多米高的无名谷顶坠下来呢”
老人好像没看出他眼里的疑惑和迟钝,笑呵呵望着他问。
“我……”
嘴唇蠕动,舌尖颤抖,他忽然感觉到很疼。
静静无声地躺着没感觉到疼痛的存在,当他要积蓄起一点力量说话,这疼痛就瞬间苏醒了,顿时像有十万条虫子在身体里爬动、啃咬,疼痛钻心,他深吸一口气,傻傻不能言语。
“不能说就先别急着告诉我,再歇歇吧,我们来日方长,以后好起来慢慢告诉我。”
老人倒是体贴,替他轻轻掖了掖被角,依旧笑呵呵的。
面对这样的老人,这样的慈祥笑容,这样的鼓励体贴,你能叫他失望
他挣扎着鼓足一口气,喃喃地从唇齿间吐出三个字:“白——子——琪——”
“哦,你叫白子琪”
老人望着他重复。
“爷爷爷爷,你不是说等大哥哥醒来就为他接断腿吗现在大哥哥醒了,你快为他把断了的右腿接起来吧,灵儿正好在边上跟爷爷学一手呢,灵儿这些年只能为山猫野兽小鸡小狗接骨,很难有机会为一个大活人接骨呢。”
那个清脆的声音忽然从老人胳肢窝下冒了出来。
同时冒出来一颗圆溜溜的大脑壳,脑壳上黑溜溜的头发梳拢了起来,在当头顶寥寥草草地扎了一个大大的抓阄。
“哎呀小灵子你不许捣乱——快去跟你的小兔子玩吧——”爷爷一把拉开了自称灵儿的小男孩,挥着大巴掌,“你要是再敢来捣乱我就大巴掌扇你。”
小灵子笑嘻嘻跑远了。
他的话却一字不漏全落进白子琪耳里,他心头受了重重一锤敲击那样,忽然一阵天旋地转般眩晕。
什么那小灵子刚才在说什么
他要为我接骨接断了的右腿
难道我竟然断腿了
是真是假
他慌忙试着动右腿。
这一动大吃一惊,竟然动不了。
不要说右腿,全身哪都动不了,一动就疼,好像有千斤重。
我变成一个残废了吗他悲哀地想。
同时回想这就究竟是怎么回事。
黑洞,幽暗的牛油大蜡,飞扬的鞭影,粗暴的斥责声,赌博声,寒冷的静夜……白色奇瑞在中央大道上疾驰,油门在加大、再加大,大得车身几乎要飘离地面在空中飞起来,小岚你慢点,你慢点很危险的你不知道吗,他在喊,可是小岚充耳不闻,油门持续踩下去,一直踩到底……那小子跑啦,快来追,不能叫他跑了……我要毁了你,我要毁了你,我就是要毁了你,为什么你心里总是忘不了王亚楠你一直在骗我是不是女人歇斯底里的哭喊在耳畔回荡……跳下去,跳下去,宁可粉身碎骨死也不能再落回那群禽兽手里变得人不人鬼不鬼……咣,黑暗中,白色奇瑞和迎面一辆黑色轿车撞到了一起……火花四溅,火光顿起……眼前一阵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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