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山剑场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无罪
筷尖断了,裂成数十道丝缕。
为什么?
王惊梦的声音响了起来。
他并没有去看他手中那根如同奇异的开了一朵花的筷子,而是看向顾离人亮若星辰的眼睛。
顾离人感慨的笑了起来。
他修行至今见过很多不可思议的事情,但任何的事情都不如他今天所见这名少年的应对更令他惊喜和意外。
王惊梦接了他两剑。
其实这第三剑他感觉王惊梦也接得住,只是这名少年急于寻找答案,不想认真再试了而已。
人之所见,所接触的自以为真实的世界,都来自眼耳鼻舌身意,以及来自外界固定的教化。顾离人认真的看着他求知的眼神,缓缓的伸手点了点一片正在落下的枯叶,例如你所见这片叶子,它枯黄而脆弱,毫无生气。只是它的颜色只是某些光反射在你眼睛里最终形成的画面,在某些动物的眼睛里,它可能黑白。至于它的重量,也是相对于你的认知,你的力量,诸多种种,若是它在往上浮动的风中,它便会更轻,若是它压了无形的巨山,它便极重,只要改变它的东西,避开你的那些感观,你便不会觉得它有所改变。但其实不管外界对你造成任何感观上的谬误影响,外界这一切东西自有本源和本真,不受你的判断所改变。任何的剑意,任何的见招拆招,都要抵达这最真实不变之地。
王惊梦深深蹙起眉头,他有些懂了,但又有些模糊。
有些难。
他忍不住说道。
只是初始而已,慢慢的你会很清楚。
顾离人微笑起来,道:我会教你。
一片青山在西北,无数秀峰隐云间。
巴山夜雨的景色固然美好,只是山道险峻,过往百年来,有心情不远千里到巴山栖居于山镇的客栈之中,看着夜雨打芭蕉的旅客,却是少之又少。
人气人气,有人就有气。
可以是旺气,也可以是生气。
林姿三现在就很生气。
这样隐于群山之中的一个山镇,客栈客满也就算了,连问到的民宿也都被人包了也就算了,但是连酒肆都是客满,连口热食都吃不到,那便总令人难免生出燥意。
堂堂白猿剑的传人,十三岁便参悟练会了灵猿剑经的天才,难道还像山上的猎户一样,去搭个雨棚子,追个兔子,然后生个火烤个兔子吃?
有座无酒只看山看雨可以,但无座无酒只能淋雨不行。
镜湖剑会巴山剑场折桂已经天下皆知,只是巴山剑场开山门收徒,那传闻之中比余左池还要强的顾离人收徒,那也是他这般的年轻才俊的事情,和一些歪瓜裂枣又有什么关系?
看着那一个人独自占了靠窗最佳的一张桌子,自酌自饮的肥胖女子,他便是气不打一处来。
这名肥胖女子不只是穿得极为花俏,深黄色的衣衫大红色的裙,就连斜靠在她桌子上的一柄剑也是极为花俏,剑鞘竟是用松石和银镶拼而成,剑柄则是白玉镶嵌着各类贝片,色彩纷呈,不像是战斗所用的剑器,反倒像是挂在壁上只做观赏的赏器。
除却这些根本不像剑师的装扮,最令他不悦的便是这女子的吃相。
这女子无论是喝酒还是吃菜,都是汤汁淋漓,桌上和自己衣上淋洒得到处都是。
看着她直接用手撕扯一只汤鸡之后,双手上发亮的油腻,他便很难想象这样的手如果去捏那剑柄是何等的景象。
他看不惯,快要忍不住,然而有人却已经比他更早忍不住。
一名身穿黑色锦衣的少年比他晚到片刻,也是刚刚问过这里的店家,知道那名肥胖女子已经独自占了那个位置小半个时辰,而且不让人坐她那张桌子。
你也是来巴山参加剑会,想要成为巴山剑场的弟子?黑色锦衣少年径直走向这名肥胖女子,冷笑道。
肥胖女子抬起了头,咧嘴笑了笑,齿缝里还挂着一根鸡丝,找事?
黑色锦衣少年面寒如水,道:吃相太难看。
魏人?
肥胖女子却是笑得更灿烂了些,一些热油顺着她的嘴角往下滑落,让这名黑衣少年都眉头大皱,忍不住将目光从她的脸上移开。
魏人不去设法成为云水宫的弟子,却来这巴山?
肥胖女子却是紧盯着他满是嫌弃之色的面目,挑衅道:不嫌丢人?
这句话却不只惹恼这黑衣少年一人,此时这方圆五百里之内,便有不知多少从各朝赶来想要在巴山修剑的年轻才俊。
请。
黑衣少年缓缓提剑,在他提剑之时起,他面上冷笑便迅速消失,化为一片肃然。
他的剑不长,一直被他的衣袖遮着。
直到此时,周遭人才看清他的剑。
玄蛇剑。
看着那短短的黑色剑鞘上的细密鳞纹,这店中倒是有一半人认了出来。
我道是谁。
肥胖女子却面露不屑,没有去碰剑,握着手中那一根未啃干净的鸡腿骨便站了起来,原来是应观的弟子,学了点玄蛇剑经上的皮毛,也配来这里?
她这句话更是嚣张。
这黑衣少年原本还想等着这女子和自己到外面,但是听这样的一句话,他便再也忍耐不住,铮的一声轻鸣,他的剑已出鞘。
一道剑光如乌蛇出洞,但只是刚刚亮起,砰的一声巨响。
大多数人还未看清发生了什么,这名黑衣少年已经倒飞出去,撞碎了一面铺门,狠狠跌落在外面的泥泞雨地里。
肥胖女子伸着手,依旧一脸不屑,她手中的鸡骨折了一半,另外一半却是就在那名黑衣少年的胸口插着。
第八章 淡香
雨线从垮掉的半边铺门中缭乱的飞舞进来,无论是这家铺子里的食客,还是和林姿三一样站立在外的人都是震惊无语。
余沱!你是关中的余沱!
突然有人认出了这名肥胖女子的身份,惊呼出声。
余沱竟然是一名女子?
雨中的林姿三脑海之中响起这样不可置信的声音,但是回味起方才猛烈如重锤般的剑意,他便依旧有些呼吸不畅,知道这是真的。
传闻之中的关中天才剑师余沱八岁便天生神力惊人,能用玄铁重剑,十三岁便学会数名名师的所有剑招,到十七岁家中为她特意铸了一柄重虹剑,她便随即自创了一门剑法,剑剑如重锤,力量在同阶修行者之中无可匹敌,而且剑意流转自如。
那柄花里胡哨的剑,难道便是重量惊人的重虹剑?
在林姿三震惊不已时,这酒铺内外的许多人目光却都不由自主的落在这名配胖女子斜靠在桌子上的那柄剑上。
哪怕你身重肉重,出手就一定要这么重?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被这名女子震住,有一道微讽的声音响起。
分个胜负也就算了,好好用剑也就算了,便一定要羞辱人?你生得如此肥大,心胸却如此狭小?
嗯?
余沱眼中杀机顿现,她循着声音望去,只见这是一名原本便坐在这酒铺之中的食客。
这食客是一名黄衫少年,身上的配饰十分精致,一看便来自楚地。
而且这少年剑眉星目,十分俊美,和她两相对比,顿时形成鲜明反差。
要我出剑亦可。
余沱冷笑看着这名出头的少年,道:只是要看你配不配。
我叫薛静夜。这名少年剑眉微挑,淡淡的笑了笑。
四周一片哗然。
林姿三一呆,他的面色迅速苍白起来。
先前他赶来这里,心高气傲,觉得自己在所有赶来参加巴山这场剑试的所有年轻人之中应该算是翘楚,然而见着这名肥胖女子的出手,他便已经有些心惊肉跳,至于这薛静夜他此时脑海之中嗡的一声响,只是下意识的想到,怎么这人都来了。
雨声淅沥,伴随着一些急促的脚步声。
那名被余沱用鸡腿骨刺伤的年轻修行者已经被人扶走,只是更多的人却已经闻讯赶了过来。
听得薛静夜这三字响起,许多人看着余沱的眼中都是充满幸灾乐祸之意。
薛静夜名气太过响亮。
数年前,楚皇宫炼剑名师炼出一柄极品好剑,名为雪蒲。
楚帝将之放在邻星楼,其中设有十三道关卡考验,令楚地各宗挑选天才去夺这雪蒲剑。在几乎所有人看来,那十三道关卡考验极难,即便有人真的解出,恐怕也是要半年之久。
尤其最后一道乱流星,更是真正的生死考验,以独特宝石感应星光变化而推动其中的剑阵,剑招千变万化,哪怕师长再厉害,也不可能提前给出应对之策。
然而没有人想到,有人只是用了三天的时间,便连破十三关,摘得了雪蒲剑。
这人就是薛静夜。
既是雪蒲剑主,倒是值得我动剑。
余沱微眯着眼睛看着薛静夜,扯出一方锦帕擦了擦手。
她原本就胖,这眼睛一眯,更是直接成了一条线,但是眼中神光从这条线中逼射出来,却是有如冷电,让人不寒而栗。
她擦掉了手上油腻,便伸手抓起她斜靠在桌上的那柄剑。
当这柄装饰得太过华丽的剑和木桌脱离的刹那,这一方木桌陡然一阵裂响,接着哗啦一声,全部散去,变为一堆碎木。
余沱无论是身上气息,还是方才的剑意,都给人异常沉重之感,但此时这一柄剑落在她手中,她所有这些往外浮动的气息,却是骤然一凝,一沉,整个身体连带着这柄剑,在所有人的感知里,便如同变成了一座巍巍重山。
林姿三难言苦笑,他心想自己真是坐井观天,若是一开始,这余沱便提剑在手,那自己恐怕根本连发怒的想法都不会有。
若这酒铺垮了,全部算我的。在店家一脸惊恐的上前之前,余沱已经冷漠的说了一句。
真是烦。
这酒铺店家不敢说话,却是有一声轻淡不悦的声音,从一侧飘了出来。
那里有一名少年,身着青衫,右手袖口绣着一朵荷花。
少年秀美,甚至比薛静夜还要令人觉得赏心悦目。
先前他只是安静的吃着东西,连同桌的人都并未太过留意他,直到他此时声音响起,这酒铺内外的人才发现,他一直都在安静的吃着东西,似乎周围的世界和他无关。
他吃东西吃得很细,吃得很慢。
一条鱼的鱼骨,都细细的一根根排在他前方的桌子上。
薛静夜微微的一怔,直觉这人非凡物。
你在说我?余沱却是毫不客气,厉声道。
我已经数天没有好好吃一餐,现在想要好好的吃一餐却都不得安生,我很想教训你,但你好歹是秦人,但若是放任着你和他交手,你要是输在他手里,也丢了我秦人的面子。他看似无奈的叹了口气,然后抬起头,微笑着看着余沱和薛静夜,道:左右吃不成,不如我打发你们两个人都回去。
什么!
酒铺内外一片哗然。
林姿三更是瞠目结舌,怀疑自己听到的是不是真的。
这人竟然要同时挑战薛静夜和余沱?
我是叶新荷,秦,长陵。那少年却是神色不变,微笑站起。
要不是你疯了,要不就是我疯了。
听着叶新荷的这些话语,余沱左手五指下意识的凌空轻点着地面,酒铺里沾满了油污的石板地轻微的咔咔作响。
薛静夜微微蹙眉,他看着叶新荷。
叶新荷这三字在修行者的世界里似乎全无名气,至少他都根本未曾听说过。看这余沱的面色和听她所说的这句话,他便明白余沱也是根本没有听说过。
若是在平日里,他一定会认为叶新荷是那种哗众取宠和不知天高地厚之徒,然而叶新荷已经在这里见过余沱出手在先,他便不这么认为。
你先还是我先?
他也不喜废话,转头看着余沱,安静的问了一句。
对方虽然说让他和余沱一起出手,但即便对方真有那般惊人的实力,他的骄傲使然,也不可能真的和余沱一起出手。
余沱依旧眯着眼睛。
听着他这句话,她甚至都没有偏转过头去看薛静夜一眼,但却做出了最为简单和暴戾的回应。
轰的一声闷响。
她脚下石板尽数炸裂。
那些经年累月糊满油腻的石板露出崭新的茬口,接着无数带着新鲜意味的碎砾如同没有重量的飞絮一般往上浮起,然后随着一道狂暴沉重的剑意一齐砸向她正对的叶新荷。
她的身躯原本已经比寻常的少女庞大许多,此时当她体内的真元暴怒般狂涌而出,她的整个身躯在所有人的感知里,还在不断的庞大,真像是要化为一座重山。
酒铺里的所有木作咯吱难安,磅礴的气息往外不停的撑着,那些已经缩在一角的店家和伙计面如土色,瑟瑟发抖,觉得这家遮风避雨的铺子真的会被掀翻出去,然后碎掉。
叶新荷却是微笑。
他不这么认为。
一道清丽的剑光亮起,就如同夏日被暴雨所击,树梢上掉落的一片嫩叶在午后的光晕中划出的葱翠痕迹。
这道剑光亮起的刹那,原本一脸暴戾的余沱脸色骤然苍白,她的眉心微微鼓起,一口鲜血从她口中喷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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