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命女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我想吃肉
世上会这么叫她的,也就是张五娘了。梁玉一抬眼,可不就是这姑娘么张五娘亲爹是张家杂役,张县令接待“太子外祖父一家”需要添人手,便将她也添了来,遇到她并不奇怪。然而她紧接着又说了一句话:“啊!有贼!这贼偷了咱们小娘子的衣裳穿!拿她见官!”
张县令准备不大充分,给梁家的新衣准备不足,忙乱中出了纰漏,梁玉身上穿的,还是张县令闺女的旧衣裳。
张五娘这一嗓子,就将事情喊大了,也给她自己惹下了天大的麻烦。
梁玉是不怕的,也不在意,有绸衣皮裘穿,旧就旧呗,穷惯了的人,绝大多数时候是讲不起尊严的。梁玉过久了穷困的日子,并不以捡了身旧衣穿为耻。贼就贼吧,在吴裁缝那里,张五娘没少胡说八道,她也都扛过来了。是以张五娘这话,并没有令她心虚抑或羞恼,只是觉得张五娘太烦!遇着了就跟自己作对。
张五娘还觉得梁玉是个丧门星呢,一遇到她就没好事儿。做学徒,被她比下一头;让大家都疏远她,被她反制;跟师傅告状,师傅更疼爱梁玉;跟亲爹说,亲爹还说她脾气不好又不够聪明。
好容易抓到一个“做贼”的把柄,张五娘尽力扯开了喉咙。梁玉一挑眉,抽出了菜刀。
亲娘!这泼辣货疯起来连亲哥都砍,何况自己跟她有仇张五娘的声音立歇。
梁玉提起菜刀,在众人注目之下,昂首阔步回了前夜睡觉的地方——居然没有走错地方。
她亮菜刀的时候惊动了许多人。早在她早晨“失踪”,就已将整个县衙弄得人心惶惶了。梁满仓死活不肯说闺女是奉了他的命才逃逸的,张县令等人便也没头苍蝇似
的乱找,如今人回来了,赶紧像捧凤凰似的给捧了回来。
别人问什么,她也不答,只管提刀回房,将门一关,便开始脱绸袄。拿回了自己的内衣小衫,当然要换上才更舒服。至于张五娘,谁管她!
梁玉不管,并不代表别人就不管了。头一个惊了的就是管家,接着就是张县令——居然拿了自家穿旧的衣裳给她穿,还被个婢子拿来说事,这……这是在羞辱人。这是结仇啊。
张县令双腿一软,嘶声道:“将那无礼的婢子绑了,听小娘子发落!人呢!给小娘子备的衣裳呢!还不快些奉上!!!不是叫你们换上新的了吗为何还拿旧及搪塞谁办的这事拿下去,打二十板子!”
梁玉那边还在慢条厮理的换衣服,陆谊等三人已得到了消息见到了张县令。听张县令急切地说:“是下官的疏忽,竟让小娘子的衣裙上出了纰漏……”
萧度果断地道:“休要再拿小娘子说事。”
朱寂更是直接:“什么贱婢就值得费心了,打死了账。”
萧度道:“你又犯浑,哪有随便处决别人家奴婢的随意杀人有伤天和,我看张郎处置得就很恰当,你主要再胡说。”
朱寂摸摸鼻子:“那也不能轻饶了。”
他二人是瞧不起梁家的,然而太子外祖父家,岂容奴婢冒犯呢比起奴婢,
45.再生变故
此为防盗章 梁满仓之前说话不多, 现在也还阴着脸, 目光很有威力地扫视着一屋子的儿孙,扫得众人直缩脖子。梁满仓狠狠盯着五儿媳妇:“你们是饿死鬼投胎呐!”
能养活这一大家人,梁满仓除抠门之外, 自有其过人之处。不说话, 固然是因为不大懂官话,也是因为他也在暗中观察形势。哑巴吃饺子,他心里有数。
五儿媳妇方才的行为,在梁满仓看来是大大丢脸的。饿,是可以的, 但是没规没矩先动嘴, 既难看,更是挑战了梁满仓的权威。
梁玉她五嫂抱紧了儿子,低声道:“大人能忍, 孩子忍不住。他饿啊。”
“晚吃这一口就会死!”梁满仓训完儿媳妇,再把梁玉她五哥骂了一顿,“还有你!你眼里就只有那盘肉了吧没用的东西!我打折你的狗腿!再有下回,一块儿打死, 省得丢人!”
梁大郎给妹妹使了个眼色,梁玉看到了。以前是没人能在梁满仓说话时插嘴的,这种情况在梁玉“见过世面”之后有了改变。
梁玉也正有话要说:“阿爹, 以后不会有这样的事了。眼下咱们进京的事儿, 您得先给个主意, 免得咱们手脚不知道往哪里摆。”
闺女说的在理, 梁满仓咳嗽一声:“都给我老实呆着,少说话,就当自己是哑巴。快吃吧,吃完了……”他扫视了一下儿女孙辈,点名了,“大郎、二郎、玉儿,来跟我说话。”
大儿子没得说,二儿子是几个儿子里比较能干的,小女儿算是“见过世面”的,梁满仓连老婆都没算在内,就点了他们仨。
说完,他抬手挟了块肉塞进嘴里,含着说一句:“都不许喝酒!”
一片碗盘与筷子碰撞的声音。
片刻后,张县令的管家带着两队仆役来上菜。七、八个人托着漆盘进来,都愣在当地——这群土包子,咋把凉碟都吃完了那边那小子别舔盘子了,正菜这才来呢!
闻到了诱人的香气,梁家人不由自主抬头,与管家的目光碰了个正着。管家反应很快:“恕罪、恕罪,小东西们的腿太慢了!快!上菜!”
菜上得飞快,梁家都是做力气活的人,吃得也是飞快。须臾间,一大半摸着肚皮,咂着嘴,恨不得能再吃一些。管家无奈地道:“房舍、衣裳都准备好了,还请去沐浴更衣,好生歇息。”
管家说的是本地方言,梁满仓思忖自己的身份,便也不客气地问道:“敢问郎君们有什么安排”
管家陪笑道:“请您诸位歇息。有操心的事情,都交给我们就得啦,您只管等着进京享福吧。衙门简陋,您多担待。”
梁满仓心说,你哄鬼,他们一定背着我商议怎么处置我一家老小呢!口里却也说:“哎,我们乡下人没见过天,让人看笑话了。横竖我们也没什么主意,都听郎君们的。”
梁玉心说,你哄鬼,我看你就是有主意了!
梁满仓又问住哪儿,管家忙说:“这边请。”就要引路。走到一半又一拍脑门儿:“错了,是这边。哎呀,人一忙就会乱。”
原本,张县令只是腾出一个院子来了事,后来知道了原委才慌了,一个院子怎么可能住得下太子外祖父这一大家子临时又腾出了俩来,将自己一家挤到一处边角院落里塞了。赶紧又将自家人当季新裁的衣服拿出来,再派人连夜去成衣铺里买新衣——早先是拿家常旧衣与管事家新裁的衣裳充数来着,他是真不知道要接待的人将是什么样的身份,只顾着伺候好三位来使了。
又临时调拨了仆妇来伺候,弄得整个县衙都很不安。
梁满仓坚持要让所有儿女先到自己的院子里等着,等他跟点名的几个儿女商量完,定个调儿,再让大家都休息。他放了话,梁家无一人反对,管家见状也将心里的轻视压了一压——这家人也还算长幼有序。
既如此,管家也就体贴了些:“大冷的天,还有小郎君小娘子,怕不冻坏了不如先请到厢房去喝口热茶消消食,等您的示下”
梁满仓很快适应了“人上人”的身份,拿捏着同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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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正屋,炭盘烧得正旺,梁大郎不用吩咐,就对里面两个使女说:“两位小娘子,容给我们爷儿几个说话的地儿。”两人对望一眼,出去了。
梁满仓往上首席上一坐:“关了门!”然后才问儿女,“都说说,今天的事,咋办”
梁玉道:“阿爹,咱先别乐。我看不大好,先头听说圣上最疼的是贤妃跟她儿子。再有这里的人,他们瞧不起咱们。”
“呸!当你爹看不出来呐先上京看看咋回事,想告状再告!还没上京哩,还在人手里捏着,你炸什么刺”
梁玉一噎。梁大郎见妹妹碰了钉子,更加沉默了,梁二郎小声说:“要是能问问人就好了。”
梁满仓道:“问谁呢这没一个可靠的。”
梁大郎终于小声抗议:“这不能够吧谁还不得巴结太子”巴结咱们家
梁玉却又有主意了:“阿爹,给我钱,多一些。”
两个哥哥用充满敬意的目光看着妹妹,真是厉害啊!敢跟咱爹要钱!除了收租税的,就没见过能从咱爹手里抠出一丁点儿铜渣的人!
梁满仓问:“你要上天”
梁玉道:“咱在县城,人生地不熟的,贵人们见识当然高,可都是外人,我师傅算半拉自己人,见识不一定顶好,总比外人可靠。我寻思着,咱们能问的,也就她了。想问人主意,不得出点本钱吗
我那师傅,有两个心愿,第一收个给自己养老送终的徒弟,第二给自己准备好了丧礼。我本想干第一样的,现在看来得干第二样了。坟地她已经买了,还差一副寿材,一身老衣。这钱,得咱们出。您要能再找出第二个人来问事儿,就当我前头的话没说。”
嗯,跟你老子我想的一样!
当官儿的一颗心戳满了眼儿,没见过皇帝认亲还藏着掖着的,太不可靠了!梁家这“根基”,在城里能问的也就这么个人了。梁满仓把个聪明伶俐的闺女送过去当学徒,一是这师傅是个女的、手艺好,二是听说是大户人家出来的使女、见过世面。
梁满仓下了个决心:“成!明天一早你早早的去!”
“钱呢”
他们是被匆忙赶过来的,当然不可能随身带什么财物了。正在此时,管家在外面说话了:“梁翁,我们郎君来了。”
张县令是跟陆谊等三人见完了面又匆匆来给“太子外公”卖好来的,毕竟是自己治下出的“人才”。照顾好了起居是一条,送些盘费也是应有之义。他想梁家穷,越早给财帛人情越大,雪中送炭强过锦上添花。急忙忙来慰问梁满仓兼送钱来了。
梁满仓衷心地感谢他!且满口答应:“郎君高天厚地之德,必不会忘记的。”
张县令也识趣,送完钱就走,也不耽误他父子兄妹说话。
梁满仓此时才笑了出来:“今天才信我的运气是真的好。”
其时钱帛并行,大宗交易也有用金子的,梁家以前还没有用金子那么奢侈。现在不同了,梁满仓拣了两小块金子给梁玉:“这肯定够了!请两班僧道的钱都够了!”
梁玉揣了金子,又伸手:“行,这是一桩。再给我点金子。”
“你要做甚”
梁玉想得可比他要深些:“我换点铜钱,不得打赏人使呐使唤仆人,想叫人尽力,是得给点甜头的,不然谁跟你干呀咱现在得要帮手。这些贵人,还不定会怎么安排咱们呢。上头的人巴结不上,可不得巴结点下面的人”
梁满仓大为肉痛,哼唧又给了一小块金子:“行,你见过世面。他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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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完了钱,梁玉被领到了安排的卧房,依旧是许多叫不上名儿来的摆设,光油灯就点了七盏!一个使女在屏风后的浴桶边儿上站着:“小娘子多担待,只有我一个来侍候您沐浴。”
洗澡还有人伺候着!
怪不习惯的。
梁玉心里掂量一回,将金子往桌上一放,别扭地洗涮完,飞快地换上了县衙给准备的新衣,连贴身的小衣都是绸的,贴着皮肤有点凉。
第二天天不亮,梁玉就起来了,摸黑穿衣梳头,揣起金子便要去找吴裁缝。使女
还在外间榻上值夜未醒呢,听到动静,差点从榻上滚落下来,揉着眼睛:“小娘子怎么起得这么早”
不早啦!在师傅那里,这会儿都烧开一锅水了。
梁玉道:“你睡着,我去去就回。”
使女大惊:“您要去哪里小娘子如今身份不同了,还是不要四处走动的好。”
这口气……梁玉站住了。这口气跟那几位贵人的眼神,含着同一种东西。
梁玉低头想了一下:“那好吧,你帮我打点水来。”
使女舒了一口气:“是。”
使女一走,梁玉脑筋就转上了,这肯定不止对她一个人这么困着,弄不好全家都给圈这屁大点的地方,等着装车运走了。她姐、她外甥,大概过得真得不大好。她虽不识字,常识还是有的,比如才人这个品级,是真的不高。而她一家现在的处境,谈不上被人敬重。
可不能任人摆布了!
金子再揣好一点,梁玉将绸裙小心地翻到腰上。房子呗,肯定是前面办事,后面住人,格局都差不离。往东连翻四道墙,她的双脚落到了大街上。行,进城几个月,
46.虚情假义
此为防盗章
眼见运河将到尽头, 就要转马车了,梁玉不由焦虑了起来。马上就要下船了, 这就代表着课程的结束。不学不知道自己的不足,学了之后才明白还有无数的东西等着她。
却再也没有这样一位老师了。
进京之后,袁樵显然不可能再做她的老师的,连在船上这二十几天,都是阴差阳错偷来的机会。
找一个读书认字的先生,这个好办;找一个能教做人道理的先生, 也不困难。要找一个像袁樵这样的上等人,可就难如登天了——上等人根本不稀罕教她。
梁玉暗下决心,一定要好好利用这两天。为此,她连菜刀都暂时压枕头底下了, 就为了怕把小先生给吓着。就在她两袖空空、准备示之以诚的时候,袁樵那里传出消息来, 人家要处置家事,然后自己一家上京,课程就此结束。
袁樵是因朱寂一个玩笑而赌气过来的, 本来就不应该做这件不大体面的事情,如今不乐意教了, 谁也不能说一个不字。梁玉呆呆站在猴山上, 内心颇为怅然。在她的背后, 自梁六往下, 梁氏子弟们仿佛过大年一样, 乐了。
没几个学生是爱上课的!尤其是梁家这样的, 本来没想过要读书、卖力气就行,现在也不需要靠读书发家——已经捆裙带上了,吃喝不愁。且读书也不能叫世家瞧得起他们。那还要读书干什么呢他们看不到任何能够激励自己的回报。生命早早地没了盼头,读书是因为亲爹压着,菜刀逼着。
一听不用上课了,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来宣布这个消息的是陆谊,扫一眼梁六等人,心里叹了口气,这梁家还是不行啊。宣布完了,他也没做停留,叮嘱一句:“既然如此,梁翁也准备一下为好,再两、三日,咱们就到京师了。京中已有赐宅,届时诸位先安顿下来,自有人来教府上演礼。再等宫中宣召,就能入宫觐见了。”说完抬脚便走了。
梁满仓一拍桌子,猴山安静下来。梁满仓道:“都去收拾包袱。”
梁大郎在一边小声提醒:“阿爹,咱没啥好收拾的。”老家那两亩薄田几间小屋,还有坛坛罐罐,连根针都没能带出来。上船的时候他们都只有身上的衣服,以及张县令赠的一点为钱帛——钱帛都在梁满仓这守财奴床板底下了。别人没有任何东西需要收拾。
梁满仓咳嗽一声:“衣裳不要理啊娃不要带吗纸笔也都带上!老大、老二、玉,都跟我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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