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命女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我想吃肉
把这三个子女带到了自己的舱房里,点家当。
南氏正在舱房里,一面壁上挂着梁玉给她画的菩萨像,她就在那儿点着香嘀咕。见丈夫带着儿女来了,她也只当没看见。梁满仓发号施令:“你两个,把床板揭了,箱笼搬出来。玉啊,你来点数。”
要是他自己还年轻,能搬得起大箱子,连儿子他都不想带!钱,还是拢自己手里放心,哪怕是亲儿子呢,不到自己蹬腿儿了,还是别叫他知道老子有多少身家的好。
梁满仓现在的全部财产包括,老妻一名,儿子七个,闺女一个,另一个闺女那是皇帝的财产,不归他。另外有从属于儿子的儿媳妇(也算他户头能支配)四个,以及孙子、孙女若干。以及大木箱三口,张县令所赠金帛若干、萧度等对梁玉的赔礼若干。几付妆匣之类,是日常要用的,暂时不收到手中。
人,不好拿绳子捆一串,东西是可以统计的。梁玉很快点清,记好。梁满仓拿着只记了一页的账簿非常满意地道:“嗯,识个字真好!”
梁玉还惦记着袁樵,见梁满仓抱着账本一脸满足,忍不住提醒他:“爹,这些钱来的快,花的也得痛快。”
“啥”
“小先生说的那些,我对你说过的。书得买吧新的书生,你得请吧”
“哦哦,”梁满仓想了一想,道,“上京再说,上京再说。”他打算先看看情况,要是能用别的方法搞到书,就能省去一笔开销。能借别人家的书回来抄也不错,总比买抄好的书省钱。家里儿子七个,孙子一堆,人多好干活,抄起来也快。
梁玉犹豫了一下,又说:“还有小先生,人家是贵人,教咱们一大家子这许多人,不得酬谢人家他是见过世面的,谢礼就不能寒酸了。再说了,京里的事儿,咱还得请教他呢。”
梁满仓心疼得脸都白了:“那你说,得给多少”
梁玉想说个数,又怕自己说得不准:“您看呢”
“……老子哪知道!”梁满仓本来想说,比给吴裁缝的多些就行了,又觉得不大对头,心烦地道,“我再想想。”
梁玉虽然见他不开心,还是追了一句:“还有啊,咱家以后咋办,这事儿您可得拿定主意哈。”
这个梁满仓就想得太明白了:“想屁!咱是能跟当官儿的比心眼儿还是能跟他们比翻白眼你们一个个才识几斗字呢人家拔根寒毛比你咱腰粗,咋比咱巴着你姐你外甥的脚别放就对了!有空多琢磨琢磨他们!别人都是虚的!”
南氏这时候插话了:“他爹,你说啥呢亲闺女亲外孙,咱实诚些。”
梁玉马上赞成:“还是阿娘说的对,实诚些的好!京城里人尖子恁多,琢磨这些不比咱强”
她本想反驳梁满仓,想到梁家的现状又将话咽了下去。她家兄弟侄子,确实不大如人。就算是最讨人厌的朱寂,生得也不错,学问也不错,举止更是带一股潇洒贵气。连他们家的仆役们,有一多半人比梁家人有样子。
【精明比不上人家,那就实诚些,贴心点儿,找自己的长处去显摆。明白了。】
梁满仓才要发脾气,想说自己没那么凉薄,又觉得妻女说得有理,问道:“大郎、二郎,你们看呢”
梁大郎慢吞吞地道:“娘说的对。”
梁二郎也说:“妹妹说的也有理,装傻比装聪明好。”
“你们那傻,还用装啊!”梁满仓骂了一句,“行啦,箱子给我放好,都滚,看着就来气!一个顶用的都没有。”
梁玉临走前便说了一句:“在家常念叨,要不是大姐进宫,咱家得多出人上番服役,这是大姐的好处。咋穿了两天绸衫就全忘了呢这个好不得念着呐心里常念着这些好,不就行啦”
她心里想的与梁满仓的也差不太多,不能给姐姐、外甥帮场面上的忙,关心体贴一下还是能办得到的。好处一类,倒还真不曾想到,但也不能否认亲爹毕竟多活了几十年,也是说中要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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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家这头收拾完之后,没两天就都得下船上车了。梁家男丁依旧是不会骑马的,袁樵就不一样了,将母亲、祖母扶上车之后,他鞭马过来告别。陆谊等三人对他也很有礼貌,尤其是朱寂,大约是被教训得狠了,白眼都没敢拿出来。
看到他过来,再想起来自家还没给谢师礼,梁玉凑上前把梁满仓的鞋跟都踩掉了:“阿爹!你愣着干啥上去,问问他家住哪儿!你别是想赖账了吧”
“你老子就这么抠吗该花的我啥时小气了”梁满仓单脚立着,把被踩掉的鞋跟提好,拍拍手上的灰尘,上去问袁樵的住处。
袁樵报了个住址。又是什么什么坊,又是什么街第几户的,他也记不大清,梁满仓干脆手背在背后,招呼女儿过去:“你脑子好使,给我记住了。”
袁樵站得像根标枪,僵硬得也像根标枪,仿佛一个木偶,一节一顿地动作。他将腰间的佩刀解下来,力图做得风轻云淡,好像真是一位师长一样:“这个,给你,菜刀,咳咳,进京,不好。”
朱寂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你知道那是个什么样的人吗你还给她凶器!
梁玉愣了一下,开心地接过了刀:“都没有东西给先生,先饶了先生的好东西。这个好看。”
刀身不长,埋在鞘里,鞘与柄错金,花纹古朴。整把刀也就小臂长短,非常合宜。梁玉笑着接过了,又防贼似的看着梁满仓。梁满仓老脸一红:“这个不扣你的。”
梁玉这才满意了,一脸笑地对袁樵道:“谢谢先生,我一定好好用它。”
【我只盼你没有需要用到它的时候。】袁樵点点头,淡漠的表情一如初见,同手同脚回了自家车上。梁玉看着他的背影,才意识到,就此要与小先生分别了,也笑不出来了,心里一阵难过,差点也要哭了。捧着刀站在那里怔怔地发了一会儿呆,心道,只求老天保佑他能重振家声。
朱寂小声给萧度咬耳朵:“这就送信到京里,给这婢子做窄袖袄!她要在京里再来个袖里乾坤,咱们谁都受不了!”
萧度低声道:“噤声。”
那一头,袁樵爬进了车厢,迎上杨氏关切的目光:“佛奴,你这是哪里不舒服吗”
袁樵默默地摇了摇头,倚着车壁不想说话。杨氏犹豫了一下,问道:“那就是心里不舒坦”
袁樵侧了侧身,摆出一个拒绝的样子来,心里难过极了,只怕自己一开口就要落泪。
杨氏自打死了丈夫,心思就在儿子身上,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一准是心里有人了,儿子十五了,对男女之事开窍并不奇怪。她也没急,盘算了一下,对面都是什么人呢她虽没见过梁氏,但是想来小门小户,儿子是看不上的,多半是看上陆、萧、朱三人的侍女一类。这就更好办了,儿子放下了,只当无事发生,放不下,求一婢女,还是不难的。过两年,儿子出仕,为他求一贤妻,年轻时的什么绮思就都能放下了。
杨氏便也假装什么都不知道,闭上眼睛,她也假装休息了起来。母子俩各有心事,一路沉默,到了下一座驿站的时候,袁樵才睁开眼,心中难过,抽了抽鼻子,【也不知道她现在到哪里了。】
能到哪里呢两刻之后,鸾铃响起,陆谊一队人马也过来了。
梁玉先从车里跳下来,然后扶南氏下车,一抬头,正看到袁樵,顿时无语。再想不到,分别半天,又遇到了!可不是么上京就这一条道,前后脚的事儿!
【我刚才那样伤心,是为了什么呀】梁玉觉得自己从未像现在这么蠢过!
袁樵也是一样的想法。
两人心里先为自己尴尬了一回,都不好意思说话。梁满仓倒是大大咧咧,跟袁樵打了个招呼:“哎,小先生,才告别就又见面了,我老汉白难过了一回。”
没奈何,两队人马一又并合而为一了。因为有了这一番波折,远远见到京城高大的城墙的时候,两边再分开,都觉得有些气弱,伤感被尴尬冲得七零八落。双方讷讷地道了别,各奔东西。
皇帝给梁家赐了宅子,梁玉他们第一站就是去“自己家”。
这更让人不安了。从未享受过的待遇也像砍头给前的鸡腿,透着一股不祥。
暮鼓晨钟。
鼓响时分,车队入了城。古老的城门在最后一辆马车驰入后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终于轰的一声合上了,仿佛是将天地点最后一丝光亮也关在了外面。
直到此时,梁玉才后悔起来:哪怕马县丞催得再急,也该到灶下摸把菜刀带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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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绵的鼓声响完便是宵禁的时候了,街上的人声渐渐低了下去,终至无声,车队也在这个时候停了下来。梁玉心头一惊——这是到地头了吗
梁满仓在
47.我不重要
此为防盗章
进京城与进县城的程序没有丝毫的分别, 第一辆车里还是坐着那么些人。与当初不同的是,当梁玉往外看的时候,梁满仓、南氏、梁大郎也都忍不住将头凑了过来。车窗小小的一角, 挤了四颗脑袋, 一看之下,四人都惊呆了!
他们被京师的繁华震慑住了!且不说那高大的城墙, 抬起头往上看, 要按住帽子才行。大道笔直, 路边植槐, 槐树都有些年头了,显得格外的粗壮。路边的坊墙整齐而、凝重, 大街上, 车马人群川流不息。
进县城是傍晚, 进京城却正好是白天, 日光下一切都看得那么的清楚。梁玉用心看了一下街上行人的衣着,五颜六色, 贫富都有,衣衫与小县城里有着明显的差别。自家身上的衣服还是张县令给准备的, 与京城的衣着比起来,也显得村气了。侧耳听听, 路上东南西北的口音都有,更多的还是官话。街上漂亮的姑娘小伙子都比别处的多些。
烟柳繁华地, 温柔富贵乡。
梁玉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些, 话也忘了讲。
过不太久, 梁家十几口人被几辆马车拉到了一座坊门前。梁玉将车帘掀得更大些,看到了上面三个字“永乐坊”。梁玉背下了袁樵给的地址,袁樵住的地方叫“永兴坊”。虽然只有一字之差,但是很明显她家跟袁樵家是不挨着住的。梁玉心里小有失望,旋即打起精神来:都在京城了,还缺见面的机会吗
进了坊内,里面也是整齐干净,车队拐了两下,便到了“梁府”了。
南氏从车里往外看,瞅一眼便念一声佛:“有多大的门就有多大的屋,哪能想到这辈子能享到这样的福哩。”
南氏所言不假,这处宅子看起来甚至不比县衙的住所差。梁玉肚里有了点墨水,给这宅子下了个评语——毕竟天子脚下,很有富贵气象。
一家人进了宅子里,又是一阵惊叹,眼睛都不知道往哪里放好了。梁家是乡下人,乡间有的是空地,房子却不能随意盖。一则有规定,平头百姓的房屋规模是什么样子的不可以违规,不能比官员贵人还显大气。二则也是财力有限,盖不起。
梁家的晒谷场比这里的庭院宽阔得多,若论房间的数量,房屋的规模,以及材质、铺设,没人敢拿梁家的破土屋与这处京城“豪宅”相比。
从梁满仓往下,都震住了。包括梁玉。在此之前,她见过的最好的宅子就是县衙的客所,那里与这处“梁府”相比,也显得寒酸得紧。在县衙的时候,人人心里没底,到了京城,听说这是自己家,顿时解放了,眼珠子滴溜乱转,恨不能拿眼睛把这宅子给装进去。人人心里琢着这宅子该怎么分、谁住哪间房。
陆谊等人还要复命,只简单说了几句:“这些奴婢都是赐与府上的,东宫赐予金帛,后面还有几匹马,是司空所赐。诸位暂且不要出门,明日会有人来教授礼仪。”
梁满仓尽力认真听了,拍胸脯保证:“郎君放心!我们在家等着他们来。”
等陆谊等人一走,梁满仓也压抑不住兴奋了。第一件事就是把这宅子前前后后都巡了一遍,接着在前面正厅里坐下了,把所有人都召集起来。作为一个合格的守财奴,他要第一时间掌握自己的财产。妻女儿孙,一个不少,很好。带来的行李也都让儿子们担在正厅中央眼皮子底下放着了,很好。
然后就是奴婢了。
奴婢!多么新鲜的词啊!穷人家过不下去的时候把儿女卖做奴婢的就有,自家使奴婢是梦里才有的事。梁家从来没有过使唤丫头,梁满仓的新年愿望是能雇几个短工帮忙收麦子。现在不但有使女,还有门房,还有车夫,还有厨娘!点一点,一共十个人呢!梁满仓一眼扫过去,也不知道要训什么话好,清清嗓子说出一句:“你们都是做什么的”
打头一个中年男子看来很机灵,主动上前做了自我介绍,且介绍了各人的司职。梁满仓顺坡下驴,问道:“你是管事的”
“是。”
“叫他们先打扫屋子吧,都安顿下来。”梁满仓说完,又顿住了,他从来没有吩咐过仆人干事,一时不知从哪里说起为好。过了好一阵儿,到年幼的孙子捱不住,不舒服得要哭出来,梁满仓才说出了下一句:“咱晚饭吃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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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是奴婢们做的,几十天以来,梁家也习惯了“饭来张口”的日子。常年半饥半饱的孩子们也被喂得口刁了一些,甚至觉得“新家”的伙食没有路上好,不停的哼唧。随即在梁满仓的一道眼刀之下,脑袋上被母亲们捏紧了筷子狠狠地抽到静音。
一顿晚饭吃完,梁满仓亲自安排了住处——他与南氏当然是住正房正院的,一、二、四、五有妻有子的儿子们,各人带孩子一个小院,六、八、九三个还未娶亲的儿子合住一院。唯有梁玉,被他安排在了自己院子西边的那个小院里。
西小院与正院有一道拱门相连,小院往前还有一道门,梁满仓巡视的时候就有了安排。吃完了饭便下令:“老大、老二,你们俩带他们两个(指了两个年轻的男仆)把那墙根那点砖拿来,和点黄泥,把那道门给我砌死了!”
这样,西小院就只有一个进出的通道,出了院门就是正院。然后,梁满仓又对西小院进行了布置,女儿小院正屋,这个没问题,小院东屋,梁满仓命令两个儿子把全家的金银细软都搬进去。
谜底揭晓,西小院是他心里的库房,梁玉就是那个看仓库兼管账的。别人家账房在宅院前半部、门房的后面,他家就关自己家后院。
处理完这些,梁满仓才对奴婢的使用有了一点心得。南氏为他生了这许多儿女,是需要奖励的,更兼梁才人是南氏亲生的,于是分得一个小丫环伺候。然后就没有然后了,不管是看仓库的,还是别的什么,都自己照顾自己。想要有人伺候,那是不可能的——“不用自己做饭、扫地、纺线织布已经够好了,还想要奴婢伺候你们咋不上天呢”
其他九个奴婢各有职司,或做饭烧水,或洒扫木工,只听梁满仓的话,别人支使不动。
非常满意自己的决定之后,梁满仓拍拍手,问梁玉:“玉啊,我咋听说在这儿吃饭都要买菜买米哩”
这是那位新上任的王管家告诉梁满仓的,梁满仓对此大为不满!
梁玉知道他问的是什么,答道:“住城里,他们自家不种地的。”
“那哪成!明天早点起,我看那些破花白占地方,咱自己动手,铲了,都种菜!哎哟,还得买二亩田……”梁满仓的脑筋又动到了奴婢们身上,男仆都还算强壮,可以用来耕作,能省好几个雇工。
王管家听得目瞪口呆——亲天,这是一群什么人呐!说好的贵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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