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命女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我想吃肉
日盼夜盼,就盼着快点过年,过年的时候就能歇好一阵儿了。京城的年,肯定更热闹吧
终于熬到了二十七,梁满仓一数日子发现不对,才说:“行啦,都老实预备过年吧。”然后嘀咕,今年咋到这会儿才觉出味儿来呢后一想就明白了——他家就没有客上门!以往乡里乡间的,过了腊月就开始相约准备年货了。到了京城,没人理他们了。
梁满仓正抱着头发愁的时候,就在二十七这一天,有一个人带着萧司空的帖子来,请他过府一叙。梁满仓不敢怠慢,找出他的官服来穿着就要去,被来人劝住了:“您穿常衣服就得,不必如此隆重。”
他又换了身衣裳,跟着到了司空府。没多会儿回来的时候,身后还跟着一个中年文士模样的人。梁满仓道:“这是张先生,司空派来帮忙咱家过年的哩!”
萧司空还真没不管梁家,耳闻了一些梁家的“趣事”,就知道这是一家什么都不懂的人。别的时候就算了,过年了,总得帮这个忙,便派了府里一个文书小吏过来,给梁家将要紧的事给办一办。人人都给两宫上贺表,梁家死活没个动静,这不要丢人现眼再丢官么
梁满仓也不知道张先生是个什么官儿,大概是比他小,介绍的时候也就含糊一个“张先生”,让家里都叫人家张先生。
张先生是个干练的人,一到之后,先客气地询问了梁家的情况,发现跟梁满仓对京城生活其实一窍不通,到目前为止,梁满仓摸清楚的只有京城的菜价、地价、房价之类。于京城的人际关系,只知道
54.能屈能伸
此为防盗章 双脚一落地, 梁玉的心就踏实了, 县衙里的富贵乡太不真实, 围墙外面的烟火世界透着一股子亲切。分辨了一下方向, 两腿倒车轮似的直奔吴裁缝家跑去。
县城并不大, 街上做小买卖的卸门板的时候, 她已经站到了吴裁缝的门外。吴裁缝的店铺不在大街上,而是一处半偏不偏的巷子里,门首插着一个幌子。梁玉上前拍门:“师傅, 师傅,是我!是我!”
送做学徒的时候商定,每月能回家一天的,吴裁缝算着她昨天回家,今天也应该来了,不紧不慢地打开门, 笑道:“知道是你,今天倒回来得早。”
吴裁缝与梁玉几个月相处已有了默契, 吴裁缝见她聪明伶俐, 做事也恩怨分明, 有心养做养老送终的徒弟。梁玉也想抓着这个机会,过上比父母一辈更好一些的日子。两下一拍即合。吴裁缝每月额外给梁玉一点零用钱,梁玉就拿这点钱, 自己留几文, 还能往家里捎点东西。
师徒二人相处不坏, 颇有点母女情谊。
梁玉勤快, 有她在的时候,总比吴裁缝起得早,尤其是冬天,烧好了热水喊吴裁缝起床洗漱。她不在的这一天,吴裁缝便觉得不大舒服。听到她来了,吴裁缝脸上不自觉带点笑来:“今天你得起得多早才赶得上这个时辰你阿娘还好么要是吃药手头紧,我这里还有几文钱……你这是什么打扮!!”
梁家是个什么情形,吴裁缝是知道的,哪穿得起绸衣外袄上还滚着毛边儿!吴裁缝就是吃这碗饭的,一眼就看出这衣裳造价不匪,掏空了梁家的家底,未必能做出这一身来。再者,朝廷有规定,普通百姓是不能穿这样好的料子,也不能用这样鲜亮的颜色的。
吴裁缝心里咯噔一声,就怕相中的徒弟遇着什么事,一把将梁玉抓进了门,反身把门插上了。
梁玉直到此时才觉得两腿有点凉,低头一瞅,裙子还没放下来,赶紧理好了。吴裁缝脸色不大好,待要问,梁玉反手将她拉到了屋里去。梁玉知道,此时城里来学手艺的几个姑娘都还没到,家里就她俩,进了屋还是先打量一回,见确实没旁人,才敢说话。
吴裁缝见她这做贼一样的做派,真怕她出什么事,待听她说:“我不能久留,师傅,我们家都要上京了。原想给您养老送终,跟孝敬我亲娘一样孝敬您的,现在看是办不成了的。”更是吓了一跳。
吴裁缝问:“你这是遇到什么事了可有转圜的余地没有”
梁玉当地跪下,端端正正磕了三个响头:“师傅,我说的都是真心话,真心想跟师傅处一辈子,没想到事情不由我做主。我知道您的心愿,不能在跟前孝敬,就办您另一桩心事。这些够置办您老的寿器、老衣了。”说着,取出了两块小金子。
吴裁缝惊道:“这是哪里来的咱们老老实实做活,也够嚼裹了。你得记着,咱药人的不吃,违法的不干……”
梁玉又磕了个头:“您知道,我有个大姐,选上京去的,十多年了,没想着还活着,还有了个儿子,才封了太子。”
咔!吴裁缝吓呆了:“什、什、什么”
梁玉将金子塞到她手里:“这个您先收下。”
吴裁缝缓了好一阵儿,攥点了指头,才说:“你、你,莫不是哄我”
梁玉上下一指自己:“您看我这样,哄您也太下本钱了。”
吴裁缝一想也是,问道:“究竟怎么回事儿”
梁玉将这一日夜的事情一一说了,末了问:“师傅,您看……”
吴裁缝是大户人家出来的使女,见识比梁家人是略强些,平素为了生计也夸耀自己曾在大户人家做过事,好借块招牌多挣些钱,对上养出了感情的徒弟,她反而不肯吹嘘了:“我也不过是个伺候人的,虽见得多些,要真有本事,也不至于现在还辛苦讨生活了。我要胡说一气,那是坑你。”
梁玉傻眼了:“别呀,师傅,我全家现在能信的就是您了。您好歹说点什么吧”我才从我爹那儿给您坑了棺材钱呢!问不出什么办法来,要被打断狗腿的就是我了!
吴裁缝也是有良心了,想了一想道:“也罢,我经过见过的总比你们多些。你们的事太大,我说不好,做人的道理,总好说一些的。自己做不来,也看别人做过。我该叫你吃斋念佛一心向善的,可世道不是这样的。还记得张五娘吗”
“呃……”这就有点尴尬了,张五娘她爹是县令家的杂役,出点钱让闺女来跟吴裁缝学点手艺。生在大户人家,哪怕是个奴仆,也比种田的百姓更有自豪感。土包子梁玉才来的时候,很受了张五娘的一些排挤。
吴裁缝的摊子不大不小,够收仨徒弟干活,再额外收几个学点裁剪手艺的小娘子挣点外快的。张五娘也不吃吴裁缝这锅饭,愈发骄傲。遇到个梁玉也不是一般人,两人斗法仨月,以梁玉大获全胜而告终。梁玉的办法也简单,就是拉拢自己人,她有点零用,这仨月都拿来收买同门了,吴裁缝门下从此分作两派,势如水火,吴裁缝不得不做一个选择,被抛弃的就是张五娘。
吴裁缝给张五娘她爹很说了些张五娘不大好的话,算是保下了梁玉。
吴裁缝道:“我看你是记得的,记着,小人才不好轻易得罪。你这是上京了,要是你上不了京呢她爹报复呢杂役小吏,你知道他们有什么势力对上官他们尚且要下绊子,何况你们你全家怎么办”
梁玉眨了眨眼:“是您老向着我。”
吴裁缝苦笑道:“是我向着你,是你逼着我只能选你,你这分争斗的本事倒是天生的。可毕竟是出身不高,你哪里知道大户人家门里的脏事儿他们要坑你,才是叫你十八层地狱不敢翻身!是不敢翻身,不是不得翻身。”
“我来就是听您教训的,您给指点指点呗”梁玉涎着脸凑上前去抱着吴裁缝的胳膊。
吴裁缝道:“你要记着,大户人家能立着这么久,可不是靠什么善心积德!没的事儿!凡事,你得看准了再动手。你靠的是什么、倚仗是什么、本钱有多少能输多少,你心里得清楚,你能给人什么,有没有人帮你、谁会帮你、他们给你给什么、想从你身上要什么,也得弄明白了。遇事不要一开头就想着有你没我,哎,我更想你和五娘都在,我多挣几个钱呢。
人分三六九等,别信什么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一男一女犯事儿,一准是女人遭秧,一贵一贱同谋,一准是贱的受刑。门第你知道么名门世家,与寻常百姓,它就是不一样。再不服气,也是不一样的。凡事呐,你得要先学着,要会忍。一口咬不死的,轻易就别撩。不是必得咬死的,也不用结仇。咱不当老好人,也别学疯狗。”
吴裁缝一肚子的话,只恨不能全塞进梁玉的脑子里。梁玉听了两耳朵的“处事之道”,听起来有理,可死活没找着能破解眼前困局的办法,不得不问:“那我眼下得怎么办呢我姐跟我外甥,是不是不大好”
“那能好吗”吴裁缝道,“说句话你别不爱听,你们梁家,不是什么名门旺族。原本属意的太子又不是他。这里头有什么勾当,我都想不出来,反正是大麻烦。千万别就当自己是舅爷了。你们千万要小心,不要别人对你一好,就什么都忘了。大户人家,看着光鲜,未必就是好人了。我不是教你看人都是恶人,是你本钱太少,你输不起。你说什么十九郎七郎的,是一等一的高门,你可不要犯傻!看着心里喜欢,那就喜欢,可别想着凑一对儿。我见过多少好姑娘,最后都被抛弃了呀。”
梁玉老老实实地记下了。
吴裁缝想了一想,觉得再没有能合适说的了,便说:“你出来这么久,得回去啦。”
梁玉十分不舍,吴裁缝道:“走吧,走吧,别给自己惹事儿。太子认亲,还藏着掖着,你顶好小心些,别再多惹出什么事端来。你自己主意得正!”
梁玉起身,又想起一件事来:“师傅……”
“嗯”
“打个商量呗”
“你要做甚”
“咱新打的那把菜刀,借我使使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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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无论有钱的还是有权的,都是要识字的。唉,凡事多学学,多看看,多听听。】梁玉一边往县衙走,一边心里琢着吴裁缝最后的叮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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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留在刚才,费了老大的劲儿,她才让吴裁缝相信她不是要去血洗县衙又或者剁了皇帝让自己外甥早点登基,许她带走菜刀。又想起来绸衣小衫穿着凉,才焐热了,一离了身子,又冰了下去,不如惯穿的布衣舒服。吴裁缝说了一句:“贵的就是这样。衣裳是这样,人也是这样。”给她找了出来,然后忽然想起来,便提醒了她要读书认字,尤其是劝她要让家里兄弟子侄读书。
梁玉问了半天,掂量一回,别的话都挺虚,就这一句是直接能办的,老老实实记了下来。
到了县衙前的大街上,她也没走大门,依旧是翻墙。县衙的围墙大约是许久没有人翻过了,戒备一点也不森严,梁玉照原样翻墙而入。
大概是老天爷嫌她太顺利了,在翻第二道墙的时候,才落地,便听到一声惊叫:“梁十二!”
世上会这么叫她的,也就是张五娘了。梁玉一抬眼,可不就是这姑娘么张五娘亲爹是张家杂役,张县令接待“太子外祖父一家”需要添人手,便将她也添了来,遇到她并不奇怪。然而她紧接着又说了一句话:“啊
55.过于浮夸
此为防盗章
萧度岂止是想打断朱寂的狗腿, 他想打爆朱寂的狗头!他今天进展得还算顺利, 先是与梁满仓将道理讲清楚。梁满仓村气十足, 利害关系倒挺明白。听懂了眼下太子处境不大好,梁家本来不该这么快被拱上前台的,但是有人要阴谋对太子不利,所以会利用他们。
萧度甚至没有用“劝说”, 梁满仓就拍板了:“中!郎君怎么说, 咱就怎么办。还有一条,我那小闺女,小子们要学啥就带上她吧,别跟丫头们学那些没用的了。”
梁满仓还是那个主意, 到了京城有钱了,必得有一个靠得住的人来管账的。他跟老婆、大儿子都不识字, 也不打算学,就小闺女能用了。这不是在乡下, 攒下几个钱,梁满仓自己装个瓦罐里,天天睡觉前点一遍就能点清楚。再多些, 他怕自己算不清。
家里有钱了,小闺女养在家里也不碍事,再招个女婿住自己家,一大家子团团圆圆的, 整个梁家都齐齐整整, 非常好!要是闺女恨嫁呢等她要出嫁的时候, 孙子里兴许就有可靠的了。
萧度答道:“小娘子自有先生教她们。”
梁满仓人老成精,问道:“学的都一样”
这肯定是有差别的,萧度对他讲了些道理。这时候梁满仓就不听了,头摇得像个拨浪鼓:“不行不行的,不怕郎君笑话,我闺女比这几个儿子脑子都好使,儿子学不会的,她能学会,我得指着她给我管家。放别人手里,我怕他们叫人哄了败家。”
两人又翻来覆去将各自的立场说了,最后萧度不得不让步,同意了梁满仓的要求。梁满仓也表示,就这一个闺女跟着儿孙们上学,不会要求孙女们也混杂其中——为些学不成的丫头跟贵人争执,不值得。
他二人讨价还价的时候,也正是梁玉那里一番波折的时候。朱寂紧接着就带人来了,将事情说了一回,老仆又补充了几句,萧度猛地从座上站了起来,指着朱寂差点开骂。手指抖了几抖,萧度道:“你给我好好好好反省!来人,备下厚礼。等下你与我去太夫人那里请罪。现在跟我过去,给袁六郎陪个不是!”
朱寂也知道闯了祸,一个字也不敢反对,跟着去了。梁满仓一听事情与自家人有关,也领着两个儿子赶了过去。
此时众目睽睽之下,萧、朱二人心里咯噔一声。梁满仓差点跳起来,急得直掐两个儿子,一手一个,催他们将门关上。
萧度最先镇定,问道:“这、这是怎么了”
梁玉直起身来:“我问先生这上头写的什么,先生不肯说,就这样啦。”
萧度迟疑地看向袁樵,袁樵红着脸从地上爬起来,咬牙切齿地问:“谁将那个放在这里的书架上的”
萧度低声问道:“那是什么”
袁樵与他咬了一回耳朵,萧度也觉这事巧得让人想挠墙。这房间是现腾出来的,谁想得到这里面混了些不大好叫小姑娘看的东西呢也不是词不好,就是不大适合袁樵讲给小姑娘听。
不对,这事最大的毛病是袁樵就不该被拐了来干这个事!
萧度让梁满仓父子进来,中间还夹着个“翻译”,舱房瞬间满了。弄明白了原委,梁满仓便喝斥女儿:“学就学,现在是学斯文人啦,不跟你学手艺似的,追着师傅要她教。你得像个文人儿!”
行吧,反正眼前是糊弄过去了。
对梁家不用怎么道歉,将事情跟梁满仓稍稍解释即可——梁满仓是个明白人,知道进京还得靠着萧度等人,自然不会闹。对袁家就比较麻烦了,陆谊、萧度带着朱寂,先给袁樵道歉,更要紧的是给袁樵的祖母刘氏、母亲杨氏道歉。
刘氏和杨氏也是当时名门,刘氏嫁入袁家时,公公、丈夫、叔伯都还在,情境尚可。然而这些人先后凋零,这一支便显出衰落的样子来,后来儿子也死在外地任上,日子更不大好过。杨氏也是,嫁进来的时候情况显不如婆母,也是能过得下去的,直到丈夫死了。
杨氏的丈夫、袁樵的父亲是个好心人,堂侄、袁樵堂兄弟家因孩子生日不好,要将这孩子扔掉,劝说不得,便自己抱了来抚养。养不两年,他也死了。殡事上,刘氏做主,就将这孩子充作顺孙,也算是袁樵的儿子了。
就这么一家人,老的老、小的小,一共四口,共一艘大船拖几艘缴了好处的商船。所以遇到陆谊三人的船队,才要并在一起上京,以期有个照应。
不想袁樵在外面受了这等闲气!杨氏的眼圈儿当时就红了,刘氏只是叹了口气,道:“罢啦,都是小孩子不懂事。既然嫌我们碍眼,就不在贵人面前晃荡啦。”
萧度哪经得住这句话长揖到底:“我们年轻不懂事,您原宥则个。”
刘氏是想把朱寂打成个猪头,可形势比人强呐!杨氏嘤嘤的哭,哭得陆谊等人如坐针毡。双方都知道,这事最好顺顺利利一页纸揭过,对大家都好。反复几次将姿态做足,双方很有默契地将事情给遮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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