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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血残明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柯山梦

    “滚他妈的滚刀,让他来老子这里试试。”

    周围群情汹涌,陈把总半眯着眼睛,对着那几个百户和总甲道,“今日水营就是一家,平日里有啥不对付的,今日都先放下。任滚刀再是不听话,总是水营的老人,没那胳膊肘往外拐的道理,你也不要生生把他推到庞守备一方去。”

    他说着抬头看看日头,庞雨只说了今天来,早上派来的塘马也没说清楚,现在已经过了午时了,还没看见人影。

    场中的情绪已经没有早上时候高,这些水手夏秋挣钱,冬天生意不好,那点钱要省着用,基本都是一天吃两顿,早上吃了现在基本都饿了,气势自然就降下去了。

    正在考虑要不要下点血本,让食铺送点蒸饼包子之类的东西来,前面传来一阵马蹄声,路边的百姓纷纷避让。

    陈把总忙道,“来了,去把各自的人带着,按商量的办。”

    几个总甲赶紧入了营门,回到自己的人群里面,跟手下吩咐准备。

    陈把总整理一下仪容,站到营门前准备迎接上司,前方的道路上出现了红色的队列,确实是陆营胖袄的颜色。红色充满了江边的街道,队列似乎很长,密密麻麻的长矛充满街道。

    街道中一声口令,有人大喊口号,陆营从便步转为踏步,步兵发出整齐的脚步声,队列似乎变成了一个整体,林立的长矛整齐的晃动着,沿街的百姓都在围观,店铺里面的掌柜伙计纷纷出来看热闹,互相交头接耳的议论。

    陈把总从未见过这种场面,更没看到庞雨在何处,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在自己的营门竟有手足无措的感觉。

    队列很快到了营门,领头的是庞雨那个亲兵头子,陈把总见过,却不知道叫什么名字,不知如何招呼,队列没有停止的意思,向着营门大步走来。

    陈把总下意识的躲开,看着络绎不绝的步兵踩着号令鱼贯而入,轰轰的踏步声响彻营门内外,队列不知有多长,他粗略估计有数百之多,一直不曾断绝,陈把总想抽空进入营门也未能如愿。

    那种从未见过的整齐划一,莫名的让陈把总心里有种颓丧,他说不明白。这些陆营每天都要从城内的营地前往枞阳门外的大校场,下午从北门回来,陈把总住在城里,遇到过好多次,有时也觉得整齐,但都没像今天这样丧气过。

    终于等到步兵走完,后面又是连绵的骑兵,队列也不短,陈把总对骑兵没啥经验,估不出数量,但几十个是肯定有的。心情越发的低落,此时庞雨的将旗终于出现在视野中,处于骑兵队列的中间。

    陈把总犹豫了一下之后逆着队列迎了过去,一路推开那些围观群众,到了将旗的位置,看见庞雨高踞马上,两侧各有一个护卫。

    他连忙对着庞雨喊道,“下官恭迎守备大人。”

    庞雨偏头看了一眼,竟然只是微微点头,径自往前走了,陈把总呆了一下,只得追在后面,倒像庞雨的佣人一般。

    又跟到了营门处,陈把总已是口干舌燥,庞雨已经入了营门,后面的骑兵仍在进入,他这个主人竟然被堵在门外,不知里面情况到底如何了。

    好在骑兵并不是全部进入,估计也是水营的小校场装不下了,因为水营的校场堆了不少货。剩下的骑兵分列在营门两侧,那些看热闹的百姓见骑兵过来,顿时一哄而散,给骑兵让出位置。

    后面都还有步兵,陈把总不知道庞雨是不是把整个陆营都调来了,乘着步骑之间的间隔,他赶紧入了营门。

    里面的小校场果然堆满人,入目除了马屁股,就是红色的队列,那些步兵已经列队在四周,中间则是骑兵,只有庞雨的将旗位置有一块空地,哪里还看得到自己那些水营的手下。

    场中一声大喊,“庞大人到,全体立正!”

    满场的陆营齐声大喊“嗬”,同时用长矛尾端柱向地面,场中一片整齐的柱枪声,接着是一片寂静,全场陆营士兵挺胸肃立,无一人动弹,连水营的人都没了动静,只有几个婴儿不合时宜的啼哭。

    陈把总头晕脑胀,先前谋定的计划忘得一干二净。

    “水营把总何在!”

    陈把总突然反应过来是叫自己,连忙迎到庞雨马前,“下,下官在。”

    “在场的可都是自愿留下的。”

    “这……这都是水营的老人,他们的意思是,再来向大人请愿,请大人……”

    庞雨冷冷打断道,“本官当日的命令说得很清楚,第二日又由承发房向你部行文,留在营内的都要调防外地防寇,陈把总可认为军令是儿戏?”

    陈把总心头一惊,当日焦国柞就是如此被杀的,赶紧要开口辩解,庞雨却朝后边一挥手,几个亲兵跑上校阅台,插上了端端一截大香,并将它点燃。

    水营的人低声议论着,民间常用香来计时,显然结束的时候会有事发生,而近日庞大人带着陆营气势汹汹而来,大家能猜到不会是什么好事。

    庞雨并不与陈把总继续说话,坐在马上从士兵头顶看向周围的水营士兵。

    “营兵就是打仗的,只要是护卫百姓报效朝廷,无论陆战水战,就是水营的差事。水营积弊已久,但本官只要任安庆守备一日,便不会容许手下有无用之兵。流寇迫近,安庆陆防窘迫,本官奏请张都爷、史道台,蒙两位大人首肯,水营调用陆防,乃势在必行之事。留下来的,月饷照陆营一体发放。”

    庞雨冷冷扫视全场,到现在为止,陆营的气势已经完全将水营的人压制,再抬出张国维和史可法,还没有人敢出言反抗。

    “本官今日整顿水营,这柱香烧尽之前,愿意留在水营的,站到本官面前。”

    他并未说不愿意的如何处理,场中议论纷纷,也没有人站到场中去。

    庞雨等待片刻后大声问道,“水营数百人,就无一个敢打流寇保百姓的人否?”

    只听场外一个声音大声回道,“算我任滚刀一个,咱正想看看流寇长啥样。”

    一个人从两个步兵旗队的间隔中走了出来,庞雨闻声看过去,此人穿一件破短褂,露出的手膀上肌肉结实,脸上皮肤粗糙黝黑,但有两条刀疤,其中一道刀痕从鼻梁上经过,鼻骨似乎塌了一截,有人带了头,接着又有几个人站出来,看着比其他水营兵彪悍,都靠在第一人身边,看起来应该是亲近的人。

    庞雨对领头那人问道,“叫什么名字,以前身居何职?”

    “小人任大浪,营里都叫咱任滚刀,以前是个总甲,带一条船跑漕粮。小人不怕打仗,以前遇到那江徒便要拿他,矿徒也拿过,别人遇到盐徒就躲,老子照样干他娘的。就流寇还没见过,咱想去会会。”

    庞雨点点头微笑道,“那由你暂领水营留下的人。”

    场内一片哗然,就这样就要给任大浪升官了。

    “水营要整顿,但本官不是不给活路,各位都是水上跑的老人,只要是能操船的,本官已通融了大江船社,仍可以跑船挣银子,愿意入船社的,在营门外指定处站定,有船社的人接纳。”庞雨大声说罢,指指台上烧了一半的香,“但只限于这柱香烧完之前,香灭之时关闭营门,我不管你男人女人大人小孩,营内的一律送去陆防,营外的可以继续跑船营生。”

    陈把总满头大汗,他的所有计划没有执行到半点,甚至连几个心腹在什么地方都没看到,只有那任滚刀一直在朝他嘿嘿的笑。他气势完全被压制,更没法发出指令,庞雨已经轻易分化了水营,现在再给一条退路,水营旧人的离散已经可以想见。

    场中水营闹哄哄的,那些抱小孩的女人首先挤出人群,慌慌张张逃出营门外,她们胆子都小,真的害怕庞雨把女人小孩都送去宿松。

    香已经剩得不多,陆续有人走出营门,也有一些人站到了场中留下的位置,大多都是些年轻的人。

    水营迅速的崩溃,络绎不断的人群走出营门,在外边等着船社的人登记。陈把总愣在场中,眼看着自己的基本盘消失,那几个心腹的百户此时才走出来,在营门看着陈把总,但此时已经没什么作用。

    “陈把总!”

    他连忙抬起头来,只见庞雨正微笑看着自己.

    “没想到陈把总如此忠勇可嘉,可是要留下打流寇?”

    陈把总低下头低声道,“下官倒是愿意,只是怕这把老骨头拖累了大人的锐士,坏了大人的盛威,就不为难大人了。”

    他说罢对庞雨一作揖,朝着营门缓缓去了,经过那几个百户总旗身边,没跟他们打招呼,也没去船社登记,径自走远了。

    庞雨此时才下了马,站在水营校场中间,上任大半年之后,才算是掌控了水营。场中留下的只有三十多人,五百多人的水营,虽然还有部分在跑船,但在场的有四百左右,竟然只有三十人愿意作战。

    “大人。”

    庞雨转过头来看着那任滚刀,点点头道,“事情办得不错。”

    任滚刀咧嘴笑了一下,赶紧又收起道,“大人是守备官,小人自然听大人的差遣,是以江帆跟小人一说,小人当即便应承了。”

    庞雨背起手,“明日第四局入驻水营校场,水营剩下这些人随第四局操练,你也一样。”

    任滚刀呆了一下,“真的要去陆防?”

    庞雨不置可否,往水营大堂走了两步,任滚刀忙跟在后面。

    “本官说了,无论陆战水战,只要需要就得去,这是当兵的本分,无分水营陆营。”

    任滚刀忙点头称是,庞雨已往大堂后面走去,“带本官看看水营的衙署。”

    还没等任滚刀介绍,后面追过来一名亲兵,他赶到庞雨身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庞雨细心听完后,抬头看向任滚刀,“有些话说不得,流寇入犯宿松,你带水营的人,明日卯时至大校场,带作战和行军用具,随陆营行走。”

    庞雨说完叫过传令兵,陆营发出号令,随着将旗陆续出营。

    任滚刀往自己脸上啪一耳光,“弄砸了,他妈的真的要打流寇。”




第二百零八章 西境
    两日后,通往宿松的官道上人头涌动,红色的队列整齐行进,前方的营兵之后,是几百名身穿百姓衣衫的人群,更后方是五十多辆牛车马。

    任大浪呸一声,朝着皖河的河道方向吐了一口口水,他身后是水营留下的五十多人,都敞着衣服袒胸露坏,腰带上插着短斧打刀一类的东西。这些人以前是不同的船头在带,关系并不咋地,抢生意的时候自己还要打架,现在换了码头反而亲近了,都在边走边聊,大部分是发牢骚。水营的人并排走路,把大道占满了,一些从西边逃难的百姓都让到路下。

    任大浪解下腰上的葫芦喝了一口,口中好受了些,他以前都坐船,哪里受过这个。原想着投靠庞雨,可以把陈把总挤走自己当把总,谁知道是如此待遇。刚要骂两句的时候,旁边突然先传来一声叫骂。

    “他娘的走成三列,听不懂怎地!”

    一个红衣白帽的守备营士兵提着竹棍对水营的人一通打,那些人赶紧往路边跑,任大浪也没去管,毕竟刚到新码头,啥都不懂的时候,不适合出头。

    那些水营的人也没敢反抗,队列虽然不整齐,但好歹收拢变成三列的宽度。

    “告诉你们了留半边路,塘马哨马要用的,你当是江上呢,塘马过来撞死你。”

    那镇抚兵骂完,骑上马往后去了。

    “你妈的一个岸丘八横什么,到水上老子淹死你。”

    任大浪抹抹嘴之后向往张望了一眼,水营是走在红衣的战兵后面,后面道路上那些穿百姓衣服的是陆军的预备营,确实没有把路站满,留了一部分道路。

    那位庞大人一招兵就是几百,也不知道吃空饷,红衣的都有九百多,后面预备营都是这次新招的,听说那战兵每月考核,每季固定淘汰三十人,从预备营考核最好的人里升三十个上来,庞大人的军饷也不好领。

    不过现在骑虎难下,昨天虽然是跟庞雨约好的,但他也被陆营吓得不轻,陆军人多就罢了,他最害怕骑兵,没想到守备营已经有那么多骑兵,不知道哪里找的马。这个庞大人跟以前的潘可大可不同,更不好应付。

    他想到这里往前面看了一眼,中军在前面不远,官道上每个局有一面旗,行军的时候中军有四面旗,任大浪只知道守备官的认旗,肯定是在中军,其他三面都不认识。

    认旗下面有二十多骑兵,庞雨正好也在回头,任大浪赶紧把头低下去。

    庞雨是习惯性的检查行军队列,眼下基本完成训练,能排出作战队形的,还是只有开始那六个局,第二局被打残,超过半数是补充兵。补充兵来自预备营,跟随到北峡关的三百名预备兵有战场经验,但还没有作战能力,补充之后在桐城和安庆短暂合练,毕竟时间尚短,庞雨现在人数众多,但战力还未必超过北峡关战前,史可法不知是不是对庞雨战力太过信任,此次将潘可大留下守府城,许自强又已经过江,守备营成了单独出战,虽然不再担心猪队友抢战利品,但少了人多势众,所以庞雨这次行军也是小心翼翼。

    庞雨对安排行军的经验不多,目前人数不多,仍是一起行动,用一条官道运送兵力。安庆西面和东面都有山脉掩护,皖河水系流经此处汇入长江,眼下往宿松的官道就是沿着皖河河道并行,队列两侧受埋伏的威胁很小,后方是安庆方向,流寇追来的可能更小,但庞雨仍将第四局留在预备营和辎重之后收尾,一切小心翼翼。

    后面的任大浪一伙水营走得混乱,在队列里有些碍眼,不过好歹水营算出战了。

    江帆正跟庞雨并骑,他并不太清楚庞雨让他同行的目的,方才正在说漕帮的事情,此时见庞雨在打量水营,忍不住低声说道,“大人真的要让任滚刀当水营把总?”

    庞雨笑笑转回头来,“水营这一步只要赶走陈把总,就是完成了目标,至于任大浪,只是暂时让他管事,水营一艘船就是一个队,但是出了江就无人监管,要想跟陆营一样管,眼下有些难处,本官对水营的要求,至少要敢战。”

    “这任大浪要说好勇斗狠,也有一些。往年水营里面银子大多是陈把总一伙占了大头,的士卒挣不到银子,穷了啥事情都干得出来,主意就打在江上,任大浪是领头的,带了些亡命徒出来,安庆附近什么江徒,他自己就是江徒,陈把总事不关己就不加管束。要说以往凶悍,水营这伙比陆营凶。”

    庞雨笑道,“难怪跟他来的那一伙,看起来也不像好人,原来全是江徒,安庆守备营防备江徒、矿徒,倒把自个变成江徒了。”

    江帆低声道,“他们江上打劫,劫来的大宗货以前在码头卖,那些客船上劫的,就在城西的黑市卖,如今两样都要与漕帮和牙行交道,他不听大人的也不成。”

    “城西那个黑市如今漕帮能插手了?”

    “刚刚有点眉目,那黑市大人也知道,货见不得人,都是晚上卖的,小人以前来府城公干,有时也去城西买些东西,比外边便宜,但要识得的货才行,都是这边快班的兄弟带去的,正是黑市跟衙门那点瓜葛,小人也有些迟疑,是否要向黑市动手,也想请大人定夺。”

    庞雨点点头,他也是到了安庆才知道,原来明代大些的城市都有黑市,以前桐城的时候没有,因为桐城市场小,安庆这样沿江的大城,黑市是必不可少的。黑市货物大多来路不正,主要交易那些偷盗抢劫的东西,一般都是晚上交易,与地方衙门的三班有许多瓜葛。因此庞雨并未打过那里的主意,免得跟府县两级衙门发生冲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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