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血残明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柯山梦
“二哥的意思,咱们要弄个出身”
“他们这个社那个社,都是些读书人,最少也是个秀才,你得闲的时候去打听一下,怎么谋得个读书人身份,咱也去入个社去。”
。。。。。。。
龙眠山廖一峰,山涧峭壁秋色斑斓,新雨之后烟云缭绕,行走林间鸟鸣清幽,如遇人间仙境。
庞雨顺着山路拾级而上,来到廖一峰下的别院门外,只见大门上书“泽园”二字。
这次方以智已经等在门前,他对着庞雨拱手笑道,“远远便看到庞班头上了山道,方某在心中默算了一下,庞班头可排在登山费时最短的前三之中。”
庞雨也拱手道,“难为方公子把所有登山人的时间都记得如此清楚。”
方以智伸手把庞雨请入大门,“只是记得快的罢了,龙眠山灵秀之地,每年赏秋时四方游人毕至,从泽园前过的不少,也记不过来。”
庞雨随他进了泽园,此处是作为别院,没有按寻常居住一般设计,入园就有假山荷塘,一道溪流从园外引入,在园中蜿蜒环绕,让园景顿生灵动。
庞雨边走边道,“听说方先生要举家迁往南京。”
方以智
第七十一章 钞法
蒋臣白了庞雨一眼,“庞班头可是抢黄文鼎的银子抢多了,看谁都是要抢百姓银子的模样。”转向其他几人道,“所谓钞法,绝非闷头印出一堆楮炒,如何定额,如何制钞,如何发售,如何回收,如何钱钞并用,在在都是道理。方才庞班头既问到如何令百姓换钞,纳银钱买钞者,可以九钱七分为一两,凡缴纳赋税罚脏,必须用钞,百姓自然踊跃而来。”
他说九钱七分为一两,就是让利三分,以这个差价吸引百姓兑换。
钱秉镫赞许的插话道,“三分蠲银确能引不少人前来,但要所有百姓自愿更换,首要还是楮币有可用之处。钞止方寸之楮,加以工墨,命百则百,而愚民以之为宝,衣食皆取资焉。何也,惟其能上行。盖必官司喜于收受,民心不疑,自可转易流通。”(注1:钱秉镫所著《钱钞议》)
庞雨转头看向钱秉镫,看不出此人对钱钞还有这种见识,虽然只是一个方面,但确实说到了纸币的要点,就是要以朝廷信用为担保。
孙临则有些怀疑的道,“楮钞乃是软然易败之物,不过是些木浆写上文符,原本全无一用,何人肯用真金白银换一纸。即便是九钱七分,其价也远超楮币。”
蒋臣毫不犹豫反驳道,“单论楮钞,确实全无一用,要使之流行者,不外乎严刑峻法,民间交易不用,以违法论处,自然令天下敬畏,则无用之物可使之有用。”
庞雨想想后小心的对蒋臣问道,“那这与太祖时宝钞有何分别,要说严刑峻法,恐怕太祖时候要严峻得多,为何宝钞最后废止”
“宝钞废止,乃因发行过滥。所以在下说,一界之后民间白银已尽,便不可超发滥发,只可以旧换新,发钞之总数必与白银之数稍稍相准,不可偏移太过,此乃参照宋代称提法。”
“那蒋兄如何保证朝廷不会滥发呢”
蒋臣看看庞雨,停顿一下之后道,“在发钞之时可将总额公告天下。”
“超发不在公告与否,而在于财政是否平衡,岁入岁出是否大致相当。朝廷外有建奴,内有流寇,都是耽搁不得的刚性支出。一旦遇到入不敷出之际,超发楮币不过是多印一些纸,比我等衙门自下而上征收赋税方便百倍,朝堂诸公为何还要舍易就难”
蒋臣有些恼怒的道,“朝堂诸公谦谦君子,岂会失信于天下之人”
庞雨并不穷追猛打,对蒋臣笑笑道,“我自然相信朝堂上各位大人,但民间百姓少了教化,哪里能理解大人们的操守。只是楮币更便于滥发,万一成宝钞一般,一石米值钞数十贯,百姓手中楮币便持续贬值。无论大人们是否超发,百姓有这样的担忧,便无人愿意保留楮币,自然难以再流通于市。”
方以智见蒋臣脸色不好看,便进来岔开话题道,“我游学江南时,曾听陈子龙兄说及钱钞,他说钱文不一,最是弊事。欲钱钞流通,皆须官给官敛,便如澄之方才所言,赋税罚脏皆需纳钞。钱币壅即藏粟居货,无以平其重轻。楮非钱也,而可执券以取钱,无远致之劳,有厚责之用,蒋兄的钞法之中,如何考虑的钱钞同用”
蒋臣对这个问题有些准备,他平静的道,“陈子龙兄所言,正是纸钞便利之处,在下的钞法之中,钱钞可并用,只需另行钱法,各布政司开铸局铸新铜钱,民间小额交易,以铜钱即可。”
方以智对货币并不太熟悉,听了蒋臣的说法,也提不出什么意见。
庞雨摸摸鼻子,这几人说的都有道理,就是用政府信用为担保,又以政府权威扩大应用范围,保证纸钞的用途,限制金属货币的流通,增加纸钞在民间的保有量。那个陈子龙的说法里,还强调了纸币对商品流通的促进作用,没想到在这样的时代,桐城一个小小泽社之中,几个年轻人能对货币有了这么多认识,确实让庞雨刮目相看。
蒋臣喝了一口酒,却听庞雨又开口道,“那位陈子龙所说的,重点非是钱钞并用,而是以银钱为基本,钞是可兑换的纸币,百姓若是愿意,可将钞换为银钱,若是远出之时要方便携带,又可换为钞。但蒋兄的钞法中,未涉及银钞兑换,如此便与宝钞有一相同的地方,便是未有发行的准备金。朝廷两手空空,要收尽民间之存银,如同孙兄所说,是有用之物换无用之物。若是朝廷有准备金而发钞,百姓自然愿意用,因其便捷而信用又有保证。蒋兄现在是要反过来换,百姓就未必愿意了。”
蒋臣辩解道,“换了存银在朝廷手中,也非是不可再兑换,于百姓无甚差别。”
“若是无甚区别,那为何朝廷要拿出楮钞而收走白银,对百姓而言又能得到什么好处,能驱使他拿出家庭的所有财富,换取几张写了字的楮纸”
蒋臣有些难以招架,他盯着庞雨道,“百姓怎地没有好处,行此钞法,除去成本,内府每年可得四千三百万,每年可免五百万税赋,四年后可免除辽饷,五年后可免除夏秋两税,天下百姓都会得益,最后会欣感而泣下。”
庞雨摇头道,“蒋兄说内府得益,可见蒋兄心中依然是把白银视为财富,而非是楮币。有人得益便一定有人损失,朝廷既然得益,连夏秋两税都可免除,这天大的好处来自何处”
亭中几人一时都晕头转向,蒋臣皱着眉头,他已经陷入一个怪圈,钞换银,银换钞,最后人人都得了好处,但好处从哪里来的,竟然弄不明白了。
庞雨站起来道,“来自蒋兄最初用楮币换来的白银,内府所有得益都是百姓亏出来的,有时想起来混乱,但亏不亏却是明摆着的,银子最多的人又往往是些大户,他们交不了多少税赋,最后无论大户还是百姓,都不会欣感而泣下,只会把银子挖个坑藏好。本朝不是宋代,天下用银钱已两百年有余,百姓视银钱为财富根本,却全无用楮币的习惯。即便是太平时,要推行钞法也是难之又难,更何况此时天下纷乱,金银能成为世界通用的货币,因其本身就具有价值,具有天然的避险属性,动乱之时,相比那轻飘飘的一张纸,恐怕百姓更愿意留下金银。蒋兄若是要钞法行得通,要先考虑发行的准备金,如此发出的楮币才有信用,方能通行天下。”
亭中几人都看向庞雨,眼睛瞪得老大,庞雨说得是不是完全正确他们不清楚,但其中的条理是很清晰的。他们虽然都听过庞雨一些事迹,
第七十二章 阮导
“昨日兵房发下了两匹马,以前的五匹里有两匹已不堪骑乘,是以马快还是只能出五名。”
庞雨眯着眼睛靠在椅背上,听着对面何仙崖说话。“杨大人也说衙中马匹缺额太多,往安庆的铺递断断续续,消息传送缓慢,也是叫各房想法子。衙门中原来一百三十匹,民乱时丢的都是好马,留下的五十多大多不堪用,能骑乘的最多二十,其他能拉拉车,但走得很慢,未必能跟上其他人的速度,就怕届时掉在后面误了接官。因此这几日各房虽忙着准备交接,也在城中商户处借马,想着
接官的时候要走到练潭南边的县界,要是没马的话也是颇为辛苦的。”
“咱们的马不准私下外借。”庞雨一边养神一边道,“县中缙绅也要到接官亭,哪有那么多马借出来。”
“刑房张大人已经来说过了,架阁库典吏也来借,属下说等班头回来定夺。”“刑房得借啊,咱还得客客气气的。”庞雨睁开眼,“张长御这次审讯捞了些银子,卯着劲等新知县来,承发房也是如此,总之前些日子那些失势的,都盼着新官上任。咱们
谁也不能得罪了。”“那这里便是两匹马,余先生那里,是一早说好的,便是三匹了,二哥你自己骑一匹,好歹还要给唐司吏留一匹,估摸着时日,他或许能赶上,万一回来时没马,便难为唐
司吏了。”
庞雨仰头看着屋顶道,“你想得周全,那先不忙答应架阁库,就说咱们自己不够用。”
“知道了,二哥若是要安排多几人去安庆府,其他人便只能步行。”何仙崖低声道,“王朝奉马上要往安庆去了。”
“那东西备好没有”
“备好了,王朝奉是借的六百丈巡检司的马车,我买通了那马夫,他们一到安庆府,咱们就能知道王朝奉的住地。”庞雨站起来偏头从门口看了一眼对面,几个皂班的人百无聊赖的蹲在滴水檐下,最近皂班被庞雨挤兑得够呛,不但抢了四个编制走,还把东市和向阳门的管辖权丢 了,
王大壮颇有点灰头土脸的感觉。
庞雨收回目光问道,“王大壮是否在四处凑银子”
“确有此事,听说连袁仓子那里都去了,要不要我去告诫一下袁仓子。”庞雨想想后摇头道,“由他去借,咱们紧着新知县的事情,这两日给承发房报些盗抢,练潭和挂车河方向的,承发房自会报给杨芳蚤,地面上不太平,届时咱们才好以这个
名义去安庆接官。”
“明白了,若是王朝奉去安庆,属下是不是也…”
“他若是去了你也就去,把那事办好。咱们跟六房没法比,现在首要斗的就是皂班,万不可大意。”
何仙崖连连点头。庞雨拿起桌面上一张请柬笑道,“阮大铖那里还得去一下,可他又把地方改了,原来说的是去中江社,现在是去他的别业,是否是觉得我不够格去文社,三弟你说我还去不
去”何仙崖皱眉想想道,“阮大铖此人热衷官途,在江南士林名声不好,但桐城士绅与他还是多有交游。他改地方却不一定是嫌弃二哥,听说中江社里面的方圣羽、潘映娄、吴
道凝一干人等都要迁往南京,中江社大概也不会再开来哦。”
“这么多人都要走”庞雨惊讶的问道,“就你所知还有谁要走的”“那边何如宠、吴应琦、叶灿这些名望高的都要走,再有方孔炤也传出要走的意思,听闻方家已经在收拾行装,这几个大家一走,其他的大多与他们有些亲戚关系,好多也
就跟着走了,城中牙行那里多了不少院子田产,都在售卖。桐城士林凋落,什么泽社、云龙社、中江社都开不成了。”“士绅都伤心了,嗯,若是各家都在售卖田产房屋……叫刘若谷把田契房契也拿去售卖,让市面上积压多些,继续压那些缙绅的价,压得狠一点,等到合适了咱们去抄底。”
庞雨拿起那请柬笑道,“听起来阮大铖多半也要走,他跟方家是世交,跟钱秉镫还是表兄弟,那些人都走了,他留下多孤单。”何仙崖摇头道,“属下这几日打听了一下,据各家的下人说,钱秉镫和阮大铖已经翻脸了,前年方以智从江南游学回来,说要辩声气,把钱秉镫、方文等人都从中江社拉走
了,这才有了泽社、云龙社,阮大铖与方以智从此也有些隔阂,但阮大铖与方孔炤往来如常。”
庞雨沉吟片刻,想起方以智说的游学江南事情,“方以智是不是因为在复社那里听了些言论,所以回来要疏远阮大铖。”“据说是在复社遇到魏大中的子嗣,魏家人一直说魏大中之死起因于阮大铖陷害。咱们桐城这边,无论士林还是百姓家中,都有人说左光斗也是阮大铖害死的,不全是空穴
来风,左光斗几个儿子这些年从不与阮大铖来往,要知当年阮大铖和左光斗在京师可是同气连枝。”
“原来如此。”庞雨叹息一声,想起昨日方以智私下说的,方文的夫人就是左光斗的女儿,难怪方文也要退出中江社。这几日看下来,桐城士林的通婚也很复杂,方以智的夫人是潘映娄的女儿,孙临的夫人是方以智的妹妹,孙临的哥哥孙晋是御史,老婆是左光斗的侄女,左光斗的女儿嫁
给方以智的堂叔方文,方以智的弟弟方其义,则与张秉文家女儿定亲,张秉文的夫人又是方孔炤的妹妹。
虽然看着线条复杂,但有一点很明确,就是必须门当户对,特别是正房婚假,一定是在相同层次上。
普通人要打入这个圈子,是万般艰难的事情,好在庞雨凭借平乱的戏剧效果,成功的与士林建立了关系,虽然是很肤浅的关系,但算是走出了最艰难的一步。
“那我便还是去阮府看看,阮大铖到底走不走。”
何仙崖舔舔嘴唇,“我倒不希望阮大铖走。”
“为何”
“他家有戏班子,他每次从怀宁来桐城住的时候,便要带着戏班子过来,好多人在他家围墙外等着听呢。”
……
“碧落寒光夜月空,花声闲落洞庭风。云开星月浮山殿,王母来寻五色龙。”
城南的阮家别业的前庭花园内,一名女子站在戏台上刚刚唱罢南曲,余音仍在庭中回荡。
“好!第七出结尾集唐,这里记着,还是要弋阳腔好听,若是老夫没有说明的,就都用弋阳腔。”阮大铖站起来身来,对着台下戏班的其他人道,“今日排这第七出,比往日要好,但可惜了生角不在,走时都分明告诉你们,乱事一平便可回府,那狗才不知听去了哪里,
都歇歇咱们一会继续排演第八出,第八出是轰迷,这一出最长,都给我打起精神来。”
他说完抹抹额头的汗水,转向后边站着的庞雨道,“让庞小友久待了,原本想请庞小友参与文会,但今日各位社友都无暇分身,便请庞小友来品戏,还望庞小友不介意。”
庞雨连忙躬身道,“在下可没白等,方才大开眼界,才知阮先生不但急公好义,还文采风流,连戏词也编排得如此妙不可言。”
阮大铖略显得意的抚着一把大胡子,“微末之技罢了,只是老夫不怕人前献丑,多年来还是有些同好,未知方才庞小友是否看个明白”
庞雨迟疑了道,“方才在下只听到半出,似乎是一个叫春樱的丫鬟,在上元节的晚上,要带她家小姐从大船上岸去,却不知前情后事。”阮大铖眉头一扬,亲热的把着庞雨的袖子,带他往前向书房走去,一边走一边道,“此本名为春灯谜,乃是老夫去年新作。讲的是唐代一文士宇文彦,随父赴任途中,乘船停靠黄陵驿,恰逢上元节灯会,登岸游览之时偶遇西川节度使之女韦影娘,此女带着丫鬟春樱,两人女扮男装,与宇文彦一起猜中灯谜,庙祝让二人共饮,并留笺纪念,
岂知上船时因风起船动,两人互相上错了船,宇文彦被误认为贼,遭人打入大牢,宇文家以为其已丧命,最后伤心而去,却把那上错船的韦影娘认了义女。”
庞雨惊讶的道,“阮兄这情节设计颇为巧妙,尤其以灯谜为媒,最是引人入胜。不知那宇文彦最后又如何了”
两人此时已经走到书房门口,阮大铖神秘的摇头道,“那就要庞小友一会慢慢看才明白个中滋味。”
庞雨惊讶的道,“难道今日便可排完”“那倒不行。”阮大铖叹口气,“都是自家戏班子,原本是排熟了的,岂知民乱来的时候,跑了一生一旦,如今那旦回来了,生却一直未见踪影,庞小友今日要看完,便只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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