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血残明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柯山梦
看老夫的戏本。”
庞雨恍然,想来阮家当时也吓得不轻,但阮大铖平日很多时候在怀宁居住,来桐城的时间虽多,但与民间交集不多,所以并未吸引乱民的注意。
书房中与方家大同小异,比方以智的书房还简朴一些,大概是因为此处只是别业,并非是阮大铖常住之地。庞雨抬眼四处打量,墙上挂满书画,最符合他审美的,是左侧墙上的一幅山水画,画卷线条简约而写意空灵,画上还题有一诗,“秋山钟
第七十三章 风骨
庞雨一副思考的模样,
“不是竹头的同字没了右边,这是个司字,驴字没右边是个马字……”庞雨按着戏本装作在手心边想边写,“四个字是司马相如。”阮大铖在台下聚精会神,似乎也代入了剧情之中,他压低声音吼道,“阮记文你什么神色,你就得把你自己当个提灯的,生角在想字,你的神情该好奇些,还要有些担忧,
因为生角猜出来你要赔钱的”
庞雨装模作样猜字完毕,转向提灯笼的人,“这四字可是司马相如么”
一众群演一起作大笑的样子,提灯的人道,“是了是了,这聪明相公,一定是今科头名了,这串钱儿拿去。”阮大铖在台下面来回走动着,“张三勇笑得太生硬了,嘴不要咧那么开,脸要动起来,平时怎笑的就怎笑,涂家媳妇……涂家媳妇你干啥呢,站那么前面干嘛,往后退点,
老夫告诉你,不许自己加戏。”
在阮大铖手舞足蹈的指挥之下,春灯谜顺利进行着,在庞雨猜对之后,女扮男装的韦影娘也猜出了一个字谜,最后还剩下一个字谜,由两人一起猜。
扮演韦影娘的旦角姿色平平,但眼神颇为妖娆,一双水汪汪的桃花眼,大概娱乐圈的女子确实比民女胆子大得多,见庞雨长相俊朗,眼睛不停的打量庞雨。
待到庙祝让两人一起喝酒时,旦角都快贴到庞雨身上去了。
阮大铖神色不快,“旦角备好,你不要光盯着人家看,曲班笛子起,旦角留意着,这里是要卷舌的,对了,带点啸音,卷得不够,教多少遍了…你要气死老夫么!”
阮大铖边看边骂,口水吐了不少沾在胡子上,等到庞雨要开唱腔的时候,大家只得又停下来,阮大铖亲自上台,跟庞雨演示唱腔。明末时南曲兴盛一时,很多士大夫家中有戏班,仅仅苏州的昆曲戏子就有数千人,士大夫当票友亲自上台也是时尚,读书人看不起职业戏子,但自己当成一个爱好却认为
是风雅,所以阮大铖和潘映娄都不介意登场跟戏子一起表演。
阮大铖带着庞雨唱道,“到明朝比及分烟浪,晚泊处遍邻船,须留意从容寻访。”
带过一遍,又让庞雨单独唱了三遍,效果一次比一次好,阮大铖张着嘴点头和着节奏,“阳关三叠这里唱完,庞小友收得妥帖,听三弦停歇…好了,好了,大伙都歇歇。”
阮大铖满头大汗的坐回太师椅中,庞雨只是稍有些累,因为第一次当男主角,精神上反而有些亢奋。
戏班和群演站了半天,他们其实对戏曲大多没啥兴趣,都是来给老爷凑个趣,听阮大铖说歇歇,纷纷如蒙大赦,散在周围各自喝水歇息。
阮大铖接了下人递来的方帕,擦了额头的汗水后对庞雨笑眯眯的道,“庞小友只要再稍稍学些唱腔,便远超好多生角,老夫万万没想到,没想到庞小友如此有天份。”
“都是阮先生教得好,便是普通才质,也能超过常人。”
“庞小友谦虚了。可惜啊,老夫刚在桐城寻到一个同好,又要远隔千里。”
“阮先生也要离开桐城了”
阮大铖点头道,“老夫也准备要去南京。”庞雨一脸惋惜,但这些士绅离开,对庞雨未必是个坏事。以前桐城士绅势力太过强大,城乡间任何利润高点的行业都被他们垄断了,就算是县衙各房也只能得点小利,更
不用说快班了,如今他们离开,便留下了更多机会。
“那小人以后恐怕难有福分把这春灯谜演完了,其实小人更想看阮先生调教的戏班子演出,恐怕比晚辈来演要好得多。”阮大铖端起茶杯轻轻喝了一口,还是保留着形象,“庞小友不可妄自菲薄,老夫看了那许多生角,比庞小友唱得好的不少,比庞小友演得贴切的却不多,日后老夫也不是不
回桐城,总有机缘再会。”等到放下杯子,阮大铖意犹未尽的道,“要演好这宇文彦啊,不要只看曲折机巧,还要体会他的委屈,被人无故冤枉,宇文彦百口莫辩,由世家子弟落入黑狱,最后仍能高
中状元,可贵的是那份坦然和百折不回。”
庞雨连忙附和,但听起来阮大铖似乎是以宇文彦在开脱自己。果然阮大铖接着道,“总有些人四处谣传,说当年左光斗、魏大中之死与老夫有关,当是之时,老夫已经辞官归里,一致仕百姓耳,何德何能遥制魏阉。就说今年春季时传
流寇警讯,老夫便建言桐城和怀宁知县,应请兵入驻以为后劲,又被人四处咒骂编排。老夫想着清者自清,便由得他们去了。”还不等庞雨接话,阮大铖又忍不住道,“更有甚者造谣,说老夫写过‘无子一身轻,有官万事足’,老夫要是那么想当官,分明魏阉已经给老夫官职,为何还要辞官归里,皆
因老夫这一身的风骨,宁可养望林下,也不趋炎附势,怎会说什么有官万事足,至为可笑!那些编造谣言者,非是不明老夫为人,只是气量狭小,故意要冤枉老夫而已。”
阮大铖说得激动,呼呼的喘几口气,端起茶杯猛灌了一口,洒了不少水珠在胡子上挂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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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新知县
一片枯叶飘落而下,落在前庭假山下的小池中,阳光斜洒下来,将庭中老树干枯的树枝投射在青石板上。一把醉翁椅摆放在凉亭的阴影中,一双脚在面前方凳上轻轻晃动
。
庞雨眯眼躺在凉亭中,伸手从旁边小几上端起酒碗喝了一口,放下后又往嘴里放入了几颗胡豆,嘣嘣的咬碎慢慢的咀嚼。
九月底桐城秋高气爽,正是一年中气候最为宜人的时候,庞雨坐在庭院中,什么事情也不想,完全放空自己的大脑,他非常享受这样的感觉。唐为民送的这个小院以前是刘秀才的外宅,刘秀才原本也是打算跑路的,所以低价出售房产,据说后来在安庆碰到方应乾,不知如何被方应乾说动,又回了桐城。刘秀才
拿不回这个外宅,但和方应乾又去买了些其他产业,乘着以前的缙绅离开形成的真空期,捞到了不少便宜货。此人虽然人品不怎样,但这外宅的庭院设计得有些品味,因为外宅住人不多,所以结构与普通人家也不同,整个外进都是花园,虽然不大但错落有致,庞雨最喜欢在池边
的凉亭中养神。
“少爷你说我啥时候可以自己在外边买个院子。”
庞雨睁开眼睛,庞丁坐在对面的交椅上,这种椅子其实比醉翁椅更适合休息,重量也要轻一些,大户人家出门的时候,就经常把交椅驼在马上,以备路途中休息所用。
“一会不坐了的时候,把你那椅子擦干净,少爷去接官的时候要用。”庞雨又眯起眼,“买房子的事情,再过些日子。等到快班人人都能挣银子的时候,才不那么显眼。”
庞丁停顿一下偏头看着池水道,“那焦国柞怎地能买,还买的带东西花园的三进大院,听说用了五百多两,四邻有人在闲话,说他那钱来路不正。”“你就光看焦国柞,那何仙崖怎地没有去买。”庞雨瞪了庞丁一眼,“有点银子就不知道自己是啥了,咱们那银子怎么来的,都是那些士绅给姓黄的交的,哪天真露了馅,士
绅上门来叫咱们还回去,咱们几个衙役顶得住么,到时看你怎办。”
“那你为啥要住这新院子。”
“狗东西!”庞雨恼羞成怒,跳起来对着庞丁脑袋一通乱拍,“还跟少爷比了,老子这院子是别人送的,谁追查得到那银子上去。”庞丁捂着脑袋嘟哝着道,“那为何焦国柞拿六千,我才拿一千两。他也没出啥主意,在山上遇点事就想跑的人,凭啥就要拿六千,后面那三千就是看管汪国华,反正汪国华
腿都打断的,我也可以去看守。”
庞雨对着庞丁的小腿使劲一脚,庞丁惨叫一声后把脚缩到交椅上。
“老子说过以后不许再提这件事,就怕别人不知道么。”
稍稍解气之后,庞雨也不想养神了,端起小几上的酒碗喝了一口,转头见庞丁缩在交椅上,还一脸不服的样子。
庞雨摸出烟筒和烟丝,自己用火折子点了,吞吐两口之后舒服的躺回椅上,“跟少爷说说,最近快班中都有些啥说法”“当然有了,少爷你让所有人都要按时当值,焦国柞和沈司吏的侄子却只来点卯,快班中都说,为啥班头都要当值,焦国柞却可以去赌档,到底焦国柞是班头还是你是班头
。”
庞雨没有说话,看庞丁这个样子,是跟焦国柞较上劲了,任何事情都要扯到焦国柞头上去。除开焦国柞之外,快班现在人员也越来越复杂,庞雨管理起来并不容易。唐为民昨日一回来,便暗示庞雨希望安置两个亲戚在快班,庞雨现在还在头痛,唐为民的亲戚肯定是要编制的,若是当帮闲,唐为民就不用开口了,所以庞雨还得把原来
的人开缺两个,才能把人安排下去,刑房的张司吏和县丞衙的一名典吏也来请托过,正是庞雨头痛的时候。按照县衙的人事权力,各房司吏有本房的人事权,除了典吏不能任免外,书手、帮闲、皂隶都是司吏一句话的事情。但他们毕竟还是需要书手办事,不可能都安置亲友,这些里面最容易安置的就是三班衙役,因为没啥技术含量。现在衙门知道唐为民支持快班,快班以后可能收入高些,所以都想把亲友安置在快班,连以前在皂班的也想调
过来。
不过因为新知县马上要上任,庞雨靠着这个借口,暂时把此事拖延了一下,等新知县来之后,看能不能再要到一些编制。最近县衙也忙得天昏地暗,所以那几房也没有催促。平乱的首尾还未了结,征收秋粮已经耽搁了一段时间,更要加班加点,现在又涉及到新旧知县交接,各房涉及交接的
都不少,最重要的自然是涉及资产比较多的户房、工房、兵房。鱼鳞图、黄册、赋役全书、官田、学田、铺社、仓库、监狱、讼状等等,都要一一点验。
礼房则要组织士绅、耆老等,准备正式的接官仪式。各房都有事情,前段日子抓人审讯忙得脚不沾地的庞雨反而清闲下来,因为快班几乎不涉及文案,也没有什么资产。“当日没人帮忙的时候,焦国柞能来跟少爷搭伙,那也是雪中送炭。至于银子,当日分给你一千两是少了些,日后等你成亲时少爷再送你一千两,以后不要再提云际寺的事
情,再提一次,那一千两老子就不送你了。焦国柞的事也不要再问,少爷自有主张。”
庞丁顿时喜笑颜开,庞雨知道算是把当日三个帮手都安抚好了,云际寺的事情到此时基本结束,但隐患依然还有。
庞雨揉揉额头,不去想那些恼人的事情,正要继续养神,却听身后有人说话。
“雨儿怎地又在亭中睡觉。”
庞雨连忙站起来道,“只是休息片刻,我喜欢院子中开阔。”
说完庞雨抬眼看了一眼,便宜老娘和老爹都在,两人各自提着一个包袱,里面还露出香蜡尾部的木杆。
“娘和爹又要出门去”老娘焦虑的点点头,“可不是,今日再去几个寺庙拜一拜菩萨,你说我们走这一月,你就杀了三十多个人,那是人啊,不是猫啊狗啊,你还连头都斩下来了…娘总怕那些冤
魂啊没收走,哪一日报在你身上。”
老爹干咳一下道,“有人说你拿了那些贼人的银子,是否是真的若是别人家自己的,你便还给他们家眷,虽是些作乱的人,但那些家眷也要过日子的。”
“没有拿银子。”庞雨躬身道,“儿子身为官差,是为百姓平乱,怎会拿他们银子。这院子也是户房奖励给我的,没有脏银可以来买,父亲可放心住下。”
老娘也劝道,“雨儿他爹,要不你便回来住下,这院子比原来大多了,空荡荡的渗人。”便宜老爹嗯了一声,便没有了下文,但自从回来之后,他一直不在这个新院落中住,还是住原来的药铺,虽然口头是说要守药材,但庞雨知道他听了传言,多少有些芥蒂
。
“娘说得是,等这几日忙过了,我去南门买几个丫鬟回来,也让娘尝尝有人伺候的味道,家里也热闹些。”“哎呀,那也行。”老娘立即笑眯眯的道,“以前就老听那徐婶说大户人家怎地,她也不过就是以前当过插花婆,进去看了一眼罢了。等咱家多买几个丫鬟了,让她来咱家看
看。”
“看什么看。”老爹不满的瞪两人一眼,“那插草卖身的都是苦命人,你们怎忍心买来作践人家。”
第七十五章 官贷
“下官筠连杨尔铭,叩见皮大人。”
身穿七品文官服的少年知县在堂上跪下,恭敬的向皮应举行礼。皮应举原本可以不作任何回礼,因为明代下级见上官禀事就是明确需要下跪,上官根本不用回礼,不禀事的时候确实可以不下跪。但这个规定里面,下官见上官是不是禀
事很难界定,因为只要见面一般都有事,总不会两个父母官在菜市场买菜碰到。
在权力分配上,下级又是极度的弱势,所以到明末的时候,这条规定就演变为见上官一律下跪,以免惹得上官不喜,而上级不用还礼。但皮应举今日却离开上座,亲自将杨尔铭扶起,还一一给他介绍府衙的佐贰官。又亲自给杨尔铭介绍府衙六科、承发科、架阁库、经历司、铺递房等司吏,算是给足了杨
尔铭面子。
“锦仙(杨尔铭表字)年少有为,在你来上任之前啊,有人跟本官说过,此任桐城知县恐怕是本朝开国以来最年少的知县了,今日一见,才知所言不虚。”
杨尔铭脸上一红低声道,“下官一路得各位大人提携,得名列三甲,实在侥幸之极。”
虽然杨尔铭应对还算得体,但看在庞雨的眼里,直到此时还是有些不真实的感觉。杨尔铭此时已经换好官服,眼前这个略显青涩的初中生确定是新任知县。庞雨没看过统计,但估计明朝这近三百年来,杨尔铭绝对是最年轻的知县之一。也可见科举制度
体系是很严格的,即便是个小孩子,只要中了进士,吏部就必须给他分配工作。杨尔铭就是崇祯七年的三甲,赐同进士出身,今年十四岁,初授就是桐城知县。初授官职对日后的升迁有很大的影响,对三甲的进士来说,初授南直隶知县也是不错的待遇了,最好的是当御史或者进翰林院当庶吉士,当然名额有限,作为三榜的同进士出身,没点背景也不是那么容易的。而没有当庶吉士的话,按大明官场潜规则,日后是
不能当阁老的。不过杨尔铭年纪太小,这些规则可能对他不适用,十四岁来牧守一方。就算当满六年,也才二十岁,到时候升迁的通道非常丰富,既可以往同知、知府一类的升,也有可
能往御史的方向去。万一是往御史去,无论是地方巡按还是京师的都察院,都前途无量,所以面对进士出身的知县之时,皮应举不敢太拿架子,搞不好几年之后杨尔铭万一升任巡按,反而成
了他的上司。如果是个举人知县,那皮应举就没这么客气了,因为举人是不可能当到御史的,只是在地方系统升任,也就不可能当皮应举的顶头上司。庞雨也不知道吏部到底是怎么想的,要是依庞雨来安排,反倒是留任京官磨练一下再外放可能更好。因为无论庞雨怎么看,杨尔铭都像个小孩子,尤其是说话的时候感觉
变声都还没完成,总有点童音在里面,也许是古代人发育晚一些,个子也没到后世初中生的发育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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