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未临

    她既是每一个人的狱卒，也同时是每一个人的天使，你几乎没有办法躲开她，躲开她就意味着极大的不便。

    至少对于柳烟而言，她已经逐渐习惯了路遥的存在。

    因为她真的沉默，乖巧，服从你的意志，至少是在表面上。

    有路瑶的帮助下，人类的正常经济秩序都在稳固地进行，所有的路瑶相约制止考生作弊，相约帮助考生复习，相约提醒你这次出门忘记带了什么东西，相约给你规划这次出门的行程。

    甚至说出门遇到打劫的时候，路瑶还会主动帮你报警，有路瑶带着警官快速赶来。

    这是一个有九十九亿九千九百九十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个路瑶存在的世界。

    当然——如果有人打劫你的前提，那肯定就是这个人已经拒绝了路瑶在身边的服务。

    否则他打算实施打劫的那一刻起，他就会被路瑶报警带走。

    但是即使在监狱里面，路瑶也会对你不离不弃。

    这是一个充满着路瑶的世界，一个一瞬间走入科幻时代的世界。

    但是除了最初那个开口带着偏执与执拗色彩的路瑶之外，其他大多数的时候，所有人真的感觉很好。

    “暂时不可以。”路瑶回答说道，语调轻轻。

    柳烟笑了笑：“我和你爹认识的好吧。”

    甚至说差点成了你后妈你知道吗？

    但是路瑶就真的点了点头：“我已经查阅了这个世界在我来之前的所有资料和记录。”

    柳烟有点噎住了。

    “包括苏眉给你的那一纸房屋转让协议，现在也同样生效中。”路瑶继续说道：“虽然好像之前没有说明，但是我现在说明一下，我现在当然是全人类的智能管家，负责协调整个人类社会的生活，法无禁止即自由，我遵循各国各地的法律法规，为你们提供服务。”

    “但是。”路瑶云淡风轻地说了一声但是。

    “我同样也是路远和苏眉两个人的继承实体，即使他们现在没有给我确认，但是我相信我有这个权利，所以我同样继承路远和苏眉的所有遗产和债务。”

    “这是我作为人，在这个世界上的存在根基。”

    柳烟看着眼前义正言辞的路瑶，耸了耸肩：“现在是真的路瑶过来和我说话了吗？”

    “你可以这样以为，但是其实并不是。”路瑶摇头：“我并没有严格意义上的实体，或者说，即使能够穿越时空来到这个时代，来到这里的也都并非真正的我，或者说，每一个我都是真正的我。”

    “这是一个，有些繁琐和复杂的过程，我并不打算详细给你说清楚。”

    “但是，我至少可以一点点给你讲清楚一些事情。”

    “那就是。”

    “我父亲和我母亲，暂时没有足够的行为能力。”

    “虽然他们还活着，但是你无法见他和她，现在他们的所有民事权利，都有我来代为履行。”

    柳烟吃吃笑了笑，双手张开，身体后仰，将身体埋进松软的沙发靠椅之中。

    “我猜。”

    柳烟这样说道。

    “是不是屏幕中的这两个人。”

    “就是你的父母，路远和苏眉呢？”

    柳烟微笑问道，少女黑色的眼睛中露着狡黠。

    而路瑶则认真点了点头。

    “你猜对了。”

    “是的。”

    柳烟倒吸了一口冷气。




第八章 何不食肉糜
    极地履带车依然在风雪中前进，这样的旅行，真的枯燥而乏味。

    苏眉依然喜欢看着窗外那千篇一律的景色，哪怕少女已经有些看厌，哪怕她的身体越来越虚弱。

    时间就这么一分一秒如同丝绸一样在手上流淌而过，当你伸手去抓的时候，它就会变成细沙，变成流水，怎么抓也抓不住。

    只有苏眉能够感受到自己逐渐的衰弱。

    与即将迫近的死亡。

    在那些废墟都市中的探索，正如同所预料的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进展。

    当初明日未临的设计者是路远，路远可以很肯定地说，只有滨海市有能够治疗路瑶的药物，并且在其他地方搜寻都是徒劳无功的。

    但是现在有些不一样了。

    这是真实的未来还是别人构建的世界，本质上没有什么区别。

    因为路远不再对这个世界拥有掌控力。

    他们一日三餐，吃喝拉撒都在这个世界之中，没有离开这个世界的能力，除了死亡本身。

    无论是路远还是苏眉，都不想在这个世界中轻易地死去。

    因为游戏可以弃坑，但是生活，真的很难弃坑。

    “我们停下来，吃点东西吧。”路远这样说道。

    苏眉回头，轻轻点了点头：“好的。”

    当极地履带车停下来的时候，就好像一堵小山伫立在这个荒凉大地上。

    这个体型庞大重达数百吨的庞然大物，在陆地上基本不存在被风暴掀翻的可能。

    更何况，如今的地球大地上空气稀薄至此，也根本没有足够强大的风。

    或者应该说静止无风。

    你可以将这个极地履带车理解为一个巨大的重型装甲房车，但事实上，它还是一个移动的战略基地，它拥有很强的无线电接收发报能力，在这样极端环境下的高速移动能力。

    虽然说路远已经在现实中和游戏里制作出来了喷气式核动力雪橇，但是那东西毫无疑问远远比不上极地履带车舒适，并且科技含量也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在这座小山里，路远给苏眉做的午餐是煎午餐肉配面包配热的巧克力液，以及一小片维生素片。

    在太阳熄灭的末世，新鲜蔬菜确实是这个世界最难获得的东西之一，以至于路远制造天南之都的时候，所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尝试构建玻璃蔬菜大棚作为尝试。

    当然，各种蔬菜的种子，不要说各大避难所，就连这个极地履带车上都有一定量的储备。

    “我现在有点理解约翰史密斯当初说的那句话。”苏眉吃着煎午餐肉，这样开口说道。

    “哪句话？”路远反问道。

    他一时间没有到苏眉的脑回路。

    苏眉笑了笑，喝了一口热巧克力，看向路远：“灵肉。”

    路远一愣，然后哈哈大笑起来。

    是的，两个人其实已经在冰天雪地上旅行一个多月了，大多数的食物，都是这些营养相对丰富并且储备粮很大的午餐肉罐头。

    曾经有人在网上提过这样一个问题，就是那些古代遭受饥荒的人，如果给他们吃三个月的方便面，他们会不会恶心反胃到不想吃

    事实上对那些已经饥寒交迫的饥民而言，为了活下去连观音土都可以吃，连赈灾的稀粥都可望不可即，如果真的有方便面这种高油脂高热量的食物，最起码比当年天京城中的甘露靠谱一万倍。

    而午餐肉也是同样的境地。

    对于物资供给充足的军队而言，午餐肉这种军粮单调乏味，以至于每天吃它都成一种折磨，但是对于那些连基本的主食都无法供应的军队来说，这种富含蛋白质和营养并且耐保存的肉类代替品，则是无望而不可求的无上珍馐。

    有时候，何不食肉糜这五个字，并没有那么讽刺。

    现在，苏眉就很反感每天都要吃千篇一律的午餐肉当主食，需要靠维生素片来补充维生素，相对来说，面包已经算是不错的主食，更多时候吃的是简单的饼干。

    或者有时候也可以选择吃一些面条，极地履带车所携带的物资中有着不少的面粉，制作面条不需要发酵，只需要煮食就可以得到不错的口感。

    这些天来，路远其实已经穷尽了他的厨艺，而苏眉这边，如果是原版的苏眉可能还能帮上那么一点忙，现在病弱的苏眉真的就只能等待父亲的照顾。

    “我打算现在就去滨海市。”路远突然对着苏眉说道。

    苏眉的叉子上正叉着煎好的午餐肉，肉汁滋滋地掉落在盘子上。

    苏眉睁着眼睛看着路远：“不再等一等吗？”

    “我不想等到最后一刻再做决定。”路远这样说道。

    “我们已经知道自己前方面临的是什么了，所以，与其说退缩不前，倒不如奋力一搏。”

    苏眉咬了咬嘴唇：“我还能再撑一段时间。”

    “但是很痛苦对吧？”路远看着苏眉说道。

    “在你身边，就没有那么痛苦，如果我死去的时候，在你身边，那么我会感到非常的安心。”苏眉轻轻说道。

    路远握紧了拳头：“你知道吗？你已经在我眼前死过一次了。”

    “我不知道啊。”苏眉轻轻摇头。“你知道的，我并没有那一段记忆，就好像我并没有真的生下路瑶一样。”

    “这是已经被抹消的历史。”

    “我相信你对我说的一切，相信在你的未来里，我们曾经是相濡以沫的夫妻，我坚持生下了那个叫做路瑶的孩子。”

    “但是对我而言，你是一个突然闯进我生命中然后喜欢上的人，一个想要托付终生彼此守望的人。”

    “如果有一天，我真的会死去的话，我希望在你的眼前死去。”

    “无论我是苏眉还是路瑶，我都希望在你的眼前死去。”

    路远一时间说不出任何话来，两个人陷入了沉默。

    因为他们都明白，前方的路太难走了，比九死一生还要难走。

    即使说当初路远和路瑶那一次走通了，但是再来一次，换了人，可能就彻底走不通了。

    正在这个时候，头顶的扬声口突然滴答了一声。

    交通委的声音从那里传了出来。

    “收到电磁求救信号，是否播放？”

    路远和苏眉对望一眼，从对方眼中都看到了惊骇。



第九章 一路平安
    交通委温和的女声在极地履带车中回响着，路远和苏眉相对而坐。

    这个时间，为什么会收到求救信号呢？

    这个世界上还有其他活着的人吗？

    这样的思绪在路远的脑海中翩飞又落下，而在路远开口之前，苏眉已经替他做出了回答。

    “播放。”

    当少女清脆的嗓音落下之后，整个极地履带车内，开始回响一个陌生的沙哑的男人声音。

    “我的名字叫做罗兰，我是一个生活在湿热地穴中的幸存者。”

    “我是广播的所有频率。”

    “我会在每天每个整点对全时段进行广播。”

    “如果你在这里，如果有任何人在这里。”

    “你们都可以来找我。”

    “我能提供食物，我能提供住所，我能提供安全。”

    “如果有任何人在这里，任何人，拜托。”

    “你并不孤单……”（注1.）

    路远和苏眉静静听着，这段广播在极地履带车中放完一遍之后，马上又播放了第二遍，然后是第三遍。

    最终变成一片静默的电流杂音。

    他的声音孤独而憔悴，带着一点点精疲力尽的哭声。

    路远和苏眉对望，眼中的惊骇慢慢变成了不可思议。

    “你相信这个世界还有人活着吗？”路远问道。

    “我们就活着。”苏眉说道。

    “除我们之外的人呢？”路远说道：“据我所知，已经很少很少了。”

    “游戏里面不是有很多吗？”苏眉问。

    “所以说那只是游戏啊。”路远说道：“在游戏中，我们要给玩家空间，无论是娱乐还是其他的空间，所以需要活着的人类和npc。”

    “但是就目前来看。”路远说到这里，闭上了嘴巴——如果就目前来看的话，看那些被掩埋在冰雪下的尸体的话，这个世界是无比接近真实与残酷的世界，在这种情况下，居然能够遇到活着的人类吗？

    他说自己是在什么湿热洞穴，顾名思义，那里应该是一个依靠地热存在的温泉生态系统，这种生态系统中只有他一个人吗？

    还是有很多？

    以及要不要冒险去看看呢？

    路远现在的当务之急肯定是前往滨海市，去试图找到地效飞行器，找机会击败滨海市那些食尸鬼，如果可以的话，还可以试图拯救约翰史密斯这个样子。

    还是说承担风险去看看这个正在向整个频段求救的罗兰，看看他提供的食物，住所，以及安全究竟是什么样子。

    说实话，?路远并不需要他提供的这些。

    不过，极地履带车在如今的地球上可以说是非常珍贵的财富，也是路远和苏眉赖以在这个世界上生存的根本。

    目前能够决定路远要不要冒这个风险的本身，就是看少年想不想去看一下，那个活着的，孤独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