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未临

    路远自己虽然年纪大了，但是身体依然称得上健壮有力，过去的几十年避难所生涯并没有严重摧残路远的健康，而苏眉现在的身体是当初路瑶病弱的身体，基本上没有办法在外走动，只能够缩在履带车中做一些简单的监视侦查工作。

    两个人互补，就是路远侦查搜集，苏眉守家。

    然后通过无线电来进行通讯。

    此时，在路远的面前，就是极地履带车挖出来的差不多一米方圆的冰雪坑道，斜方向向下，下去的时候可以直接一路滑下去，就和滑梯一样，回来的时候，要么自己上冰靴和冰橇爬上来，要么就是履带车送下来一根绳子缠自己身上拉上去。

    一般来说，会选用后者。

    “祝我好运？”路远笑着说道。

    即使在这种情况下，两个人依然经常开一些玩笑，来彼此扶持，虽然苏眉经常自嘲自己没有当初路瑶那样的冷笑话天赋。

    “祝你好运呢。”苏眉轻轻说道。

    路远跳了下去。

    笨重的防寒服在这个一米方圆的雪地坑洞中一路滑下，路远两只手的手背上都装备有减速的冰刀，因为防寒服并不是绝对的坚实可靠，尤其是这样一路几十米的滑梯，在地心引力加速作用下一旦说防寒服出了毛病，那么路远真的就是当场玩完。

    这也是路远第一次近距离观察了这些覆盖在整个地球表层的冰雪。

    在太阳还没有熄灭的时候，地球上制取纯氧纯氮的时候，一般的工业制法都是空气分离法，通过不同气体之间的熔沸点不同的原理，通过低温增压的方式，使空气液化，然后再逐步蒸发，在每个特定温度下得到气体，便是相对高纯度的气体。

    而在太阳熄灭之后，这个过程就反过来了。

    因为地球的引力还在，所以说大气层依然不能逃逸出地球，但是随着地球表面温度的降低，最初降下来的是雨雪，当海洋作为地球最大的温度缓冲器全部冻结之后，地球变冷的速度就会向着远方一路狂飙而去。

    在这个星球的历史上，曾经遭遇了数次冰川期，几乎每一次冰川期都意味着一次物种大灭绝。

    但是从来没有一次，地球冷到这个地步。

    最先凝结的是水蒸气，等到水蒸气完全凝结之后，空气就会在另一个极端变得无比干燥与寒冷。

    在常见的空气成分中，沸点最低的气体是二氧化碳，零下六十摄氏度左右就会凝结，这种通常来说的温室气体，同样也是最容易被降温干掉的空气成分。

    所以人类最早看到的雪和雨是二氧化碳所化成的无色之雨。

    虽然空气中的二氧化碳成分不高，但是这样的雨雪下十几天乃至几个月还是没有问题的。

    大气的降温是通过热辐射实现的，而气体液化和凝固都要向外放出热量，这也是地球在太阳熄灭之后最后的气温平衡。

    因为通过化石燃料的燃烧的话，即使穷尽所有的化石燃料，也很难比得上太阳一天时间内倾泻到地球的太阳能。

    二氧化碳之后是那些种类繁多的稀有气体，大多数的稀有气体的熔沸点都比氧气和氮气要高，所以他们会提前一步降落到地面，然后地球会平静一段时间，直到气温降低到零下两百度之后，占据空气最高成分的氮气终于开始缓慢液化和凝固，这是一场漫长的拉锯战，同时随着进一步的降温，氧气也会加入其中，氧气的雪花是淡蓝色的，因为熔点接近，会和氮气混合在一起飘落，在这个过程中，地球会逐渐消弭掉它的大气层，直到最终彻底变成一个真空星球。

    所以人类见过最久的降雪，就是这场连绵不绝几十年的氮氧之雪。

    而随着地球表面温度的进一步降低，这场无休止的热辐射也会缓慢地停止，地球会向着绝对零度这个极点缓慢滑落，但是始终也无法到达终点。

    这个过程可能会有几万年乃至于几千万年几亿年这么久。

    路远在这层次分明的冰雪中，好像见证了几十年地球的历史。

    然后，路远咔嚓一声，自己的冰刀勾到了什么。

    他回头。

    在防寒服灯光的照耀下，一个人脸在冰层中无神地望着自己。

    冰雪的最底层是尸体。




第六章 我是最后记住他们的人
    那是一个女人的脸庞，看起来不过二十岁出头，发丝湿漉漉地垂在脑后，在冰雪中凝固。

    她画着精致的妆容，脸色白如冰雪，只有红唇在雪中如火焰般燃烧，她在冰雪中仿佛沉眠一般，双目紧闭，嘴角甚至带着一缕若有若无的微笑。

    路远一时间惊吓出口。

    “啊！”

    “发生了什么？”苏眉在上面看不到路远这边的情况，但是却能够听到路远的声音，听到路远的尖叫，苏眉连忙询问道。

    “什么都没有发生。”路远回答道。

    这已经是冰窟窿的最深处了，路远已经抵达了坚实的地面。

    他回头，用防寒服上的灯光去照耀身后的冰层，发现在那有些模糊的冰层中，有无数的黑影在那里影影绰绰地浮现着。

    其中离自己比较近的，可以比较清晰看到人类的身形。

    路远甚至可以猜想乃至于确定，之前极地履带车所钻开这个孔洞时候所碰到的奇怪的东西，现在看来就是人类的尸体。

    “什么都没有，我磕到了一下。”路远开口说道。

    苏眉那边半信半疑地嗯了一声，不再问。

    路远则抿住嘴唇，看向眼前的一切。

    这是整座城市都被冰封掩盖的坟墓。

    可是之前的明日未临中，并没有设置这些。

    甚至说，在之前的明日未临中，玩家几乎看不到尸体。

    除了特定的几个场所，其余的地方是干干静静地，就好像上百亿的地球人，在死去的时候尸体一瞬间消失，就如同约翰史密斯死去的时候那样化为冰晶然后粉碎。

    这一方面是为了优化处理，另外一方面，又何尝不是淡化世界毁灭带给玩家的绝望感。

    但是在而今这个世界，才是最接近真实的世界。

    所以说，这个地球上埋葬的是上百亿在十年乃至于三年内死去的人类的全部尸体。

    他们都沉睡在这里，陷入永恒的安眠，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名字，没有人知道他们的身份。

    当生命死亡之后就是一无是处的虚无。

    路远伸出手，想去抚摸刚才那个吓到自己的女人的脸庞，并且庆幸刚才只是毫厘之差，否则的话，极地履带车就会把她的尸身彻底斩首破坏。

    “为什么他们会走出来呢？”路远在心中问道，然后接着询问了交通委。

    当然，这个自言自语没有给那边的苏眉接通。

    “我不太清楚人类的想法。”交通委这样平静地回应道，虽然路远知道这个交通委实际上潜藏着滢的人格，但是或许是没有激活的缘故，或许只是滢在沉睡，总之，一个没有性格的交通委是更好的交流对象。

    “但是，这应该是追求死亡的表现。”

    交通委这样回答道。

    路远沉默以对。

    在世界在缓慢变冷死去的时候，那些在寒冷的城市中瑟瑟发抖的人们又会选择怎么做呢？

    像这个女子这样，自己给自己画好妆容，穿上好看的衣服，然后走到落雪中等待死去，恐怕也是一种不错的死法？

    这又该是一个多么绝望的世界。

    路远只能长长叹了口气，转身向着这幢楼房的室内走去。

    这次极地履带车上所携带的物资，并没有当初像苏眉那次带的充足，由于知道接下来还有一定潜在的战斗，所以说路远现在在这些地方不仅是搜寻可能治疗苏眉的药物——这个希望非常渺茫，但是在滨海市那样危险的前提下，路远和苏眉都不打算过早地踏足那个地方。

    他们需要在这些城市的废墟中去搜寻食物，药物，一些必要的武器，来补充极地履带车的物资消耗。

    并且——路远也会累，也会病，也会死，所以，必须做出完全的准备。

    “我这里，一切顺利。”

    路远开口对苏眉说道。

    他隐瞒了自己在冰下看到的那如同黑色森林一般的尸体。

    ……

    ……

    但是赵君离看到了那些尸体。

    他透过屏幕看到了路远看到的那个世界。

    那个遍布着死亡与绝望的世界，父女结伴而行踽踽独行的世界。

    即使置身事外，但是看到那些死亡的时候，赵君离也发自内心感到了巨大的震撼。

    “这是你们所看到过的东西吗？”赵君离张口问向路瑶。

    路瑶摇了摇头。

    赵君离表情露出欣喜的那一刹那，路瑶看着赵君离继续说道：“我们看过比这更加可怕的事情。”

    “事实上，像路远所看的那样，化好妆，寻求优雅永恒的死亡的人类终究只是少数。”

    “更多的人，会选择在绝望中酗酒度日，最终在越来越寒冷的天气中绝望地大醉出门。”

    “你知道吗？”路瑶微微笑道：“在人被冻死的时候，大脑会为了生存而关闭四肢的血液流通，而重点保护心脏大脑这些生存的重要器官，并且会扩张血管，让深层的温暖血液试图去温暖你已经被冻僵的表层，这个时候你会感觉全身非常的温暖乃至于燥热，这会让你在临死的时候脱光自己身上的所有衣服，尤其是那些酒醉并且神志不清的人。”

    “所以说最终当在冰雪中发现那些人类的残骸的时候，他们大多数都全身**，扭曲着身体，但是脸上无一例外都露出着幸福的温暖的笑容。”

    路瑶笑容平静地看着赵君离：“你能够想象那个场景吗？赵公子？”

    “那个时候我应该已经死了吧。”赵君离回答说道。

    “你知道那个时候我是怎么死的吗？”

    路瑶摇摇头：“抱歉，我并不知道。”

    “在太阳熄灭之后，有太多人悄无声息地死去，就好像如今死去一只蚂蚁一样平凡，我并不知道这个世界绝大多数人死去的原因，但是我看过这个世界死去的绝大多数人的遗骸。”

    “因为我想记住他们死去的样子，如果连我都忘记了他们，那么这个世界就不会有一个人记住他们了。”

    赵君离点了点头，突然说道：“你现在同样在几乎全世界所有人的身边都遍布了分身，那么现在的你，也就真的看到了他们大多数人死去时候的样子吗？”

    路瑶笑了笑：“这是禁止说明的事项呢。”

    “但这是你想要拯救这个世界的原因？”赵君离问道。

    路瑶无声，点了点头。



第七章 什么都没有
    在这些黑暗的房间中，地上布着一层厚厚的坚硬的冰雪。

    同外界类似，这里的冰雪同样是由最底层的水冰到外层的气冰组成，并且不限于脚下，墙壁上同样密布着这样的冰雪装饰，所有的建筑物都如同冰雕成的一般。

    防寒服的灯光向前照耀闪亮，防寒服的下方有防滑的冰钉，借助防寒服本身的重量，可以深深扎入冰层，以平稳地行动。

    如果说之前路远的目标是在太阳熄灭之前保护并且拯救人类，但是如今情势逆转，他和苏眉两个人在无法理解的情况下被放置入这个未来太阳熄灭的世界之后，那么现在路远的目标重新变成了活下去。

    并且是带着苏眉活下去。

    如果苏眉死了的话，路远也就没有继续在这个世界上生存的勇气了。

    在这一家一户的搜寻中，路远也见到了更多倒地的尸体。

    他们身上裹着厚厚的衣物，脸上也蒙着冰雪，看不清楚样貌，此时无论是火化还是入土为安都是一种巨大的奢侈。

    路远只能够绕过那些尸体，然后给自己的背包里增加一些被超低温保存的物资。

    这样的搜索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越搜索，也就越悲伤。

    当路远重新回到那个下来的冰雪洞穴的时候，将绳索扣在自己的防寒服上，同时向着苏眉开口：“拉我上去吧。”

    “在下面有看到什么东西吗？”

    “什么都没有。”路远这样说道。

    ……

    ……

    燕京城的郊外，那台被柳烟砸坏的电视已经换了新的，少女也终于接受了这个随时徘徊在身边的智能管家。

    毕竟除了最初这个少女宣讲时候带来的震撼之外，随后虽然阴魂不散，但是至少真的是一个得力的管家助手。

    尤其是得知几乎所有人都有这样一个管家助手的时候。

    而此时柳烟面前的电视上，所播放的正是那个冰天雪地的世界，红月高悬，星空灿烂，还有那一对龃龉前行的父女，也是路瑶所声称的父亲和她自己。

    关于阿瑶和陆渊的故事，早已经随着明日未临在千家万户的普及而变得家喻户晓，那么如今这个只存在于游戏中的角色真实出现在每个人面前的时候，就毫无疑问证明了明日未临这个游戏与故事的真实性。

    而眼下这个电视节目，就是在路瑶抵达这个世界不久，在所有的电视频道，网络直播中单独出现的一个直播窗口，里面直播的角色恰恰就是当初明日未临的主角陆渊和阿瑶。

    只是更加的生动与真实，尤其是当陆渊选择用切面包的刀划伤自己的手心时候，那如此细腻而真实的流血画面，并不是简单的蒙太奇手法。

    让柳烟看的有些感慨万千。

    “我想去看看路远，可以吗？”柳烟问向身边这个纯白虚幻的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