缥缈·燃犀卷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白姬绾
元曜来到青玉案边坐下,他心中担忧,瑞炭燃烧的暖气也烤得他心烦舌燥。青玉案上的茶杯里没有茶水,他只好起身,去厨房烧些水喝。
元曜走在廊檐下,不知道什么时候又飘起了鹅毛大雪,后院之中一片银装素裹,积雪皑皑。
元曜裹紧了衣服,踏着积雪往厨房走去。
积雪十分厚实,踏着咯吱咯吱作响,元曜一边想着心事一边走,不知不觉竟踢到了一个黑黢黢的东西。
元曜低头一看,却是一只冻僵的黑猫。
那黑猫几乎冻成冰雕,它浑身僵硬,动弹不得,只剩两只圆溜溜的眼睛还在转。
“离奴老弟,你在作什么妖!”元曜不由得惊吼道。
黑猫说不出话来,只滴溜溜地转眼珠。
元曜顾不得去泡茶,一把捞起黑猫,往里间狂奔而去。
元曜把黑猫冰雕放在燃烧的瑞炭旁边,冰雪逐渐融化成水,黑猫哆嗦着恢复了柔软。
“妈呀,好冷呀。”黑猫颤抖着贴在了铜炉上。
元曜拿了一块毛巾,给黑猫擦毛。
“离奴老弟,你怎么在后院冻僵了”
黑猫生气地道:“都是书呆子你害的!”
元曜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道:“小生怎么害你了”
黑猫道:“你一去不回来,害得爷以为你被那桑妖吃掉了!爷本想去韦府找你,可又没有力气,只好喝了那难喝的药,跑去雪地里蹲着降温,指望着快点恢复体力。谁知,那药一喝了就犯困,爷在雪地里睡着了,一晚上过去,就冻僵了。阿嚏!”
元曜心中一暖,道:“离奴老弟,想不到你竟因为担心小生而喝了苦药,还冻了一晚上……”
黑猫道:“爷才没有担心你,只是怕你被那桑妖吃掉了,等主人回来没法跟她交代!阿嚏!”
元曜哭道:“不管怎么样,你为了小生吃苦,小生很感动。”
黑猫想要反驳,却涕泪横流。
“阿嚏!书呆子,好冷啊……”
“离奴老弟,你恐怕受凉得风寒之症了。”
“阿嚏!书呆子你还愣着干什么,快去请张大夫啊!”
“好的!”元曜顾不得加衣服,飞跑出去了。
“阿嚏!暑热完了得风寒,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喵!”
傍晚时分,元曜坐在里间的火炉边煎药,烟雾从药壶之中溢出,整个缥缈阁回荡着一股幽缈的药香。
离奴蜷在被子里睡着了,呼吸之中,鼻涕起泡。
元曜给离奴请大夫、抓药、熬药,忙碌了一下午,都忘了去买毕罗作晚饭。
因为心思忧虑,元曜倒也不饿,一心照顾离奴。
药香氤氲,满屋暖春。
随着离奴鼾声的节奏,它的鼻涕泡泡一会儿鼓起,一会儿破开,十分有规律。
元曜看着看着,不由得困了,伏在青玉案上睡着了。
梦里,又回到了武德年间的长安城。
盛夏时节,桑叶森森。
凌霄庵内,桑乐静静地站在一棵桑树下,她身穿一袭烟波绿华服,戴着半透明幕篱。
一名女尼悄无声息地走了过来。
“夫人。”
“全安师太。”
桑乐见四下无人,从衣袖中拿出一根铁鋄金信筒,递给全安。
全安接过,顺势放入衣袖之中。
“杨文干已被秦王收买,这次太子去豳州务必提防他。”桑乐的声音如风一般轻柔。
“是。”全安望着大雄宝殿的方向,低声道。
桑乐转身就走。
全安叫住了她,道:“夫人,您身为秦王的妃嫔,为什么要为太子谋事”
桑乐回过头来,灿然一笑,道:“当然是为了荣华富贵。太子毕竟是太子,秦王不过是区区秦王,将来太子登基之日,可不要忘了许我的荣华富贵。”
全安松了一口气,安心地笑了,眼神却鄙夷。
“太子定然不会忘记夫人的恩德。”
桑乐笑了笑,转身而去,如一片飘飞的桑叶。
桑乐带着婢女出了凌霄庵,准备乘马车回城,却见山门外的香客之中起了一阵骚乱。原来,是一对带着老母亲来拜佛进香的兄弟发生矛盾打起来了。
兄弟俩仿佛仇人一般打成了一团,哥哥一拳打肿了弟弟的眼睛,弟弟一脚踢伤了哥哥的腰,老母亲在旁边哭着呵斥,兄弟俩却仿若未闻,仍旧扭打不止。旁人怕被误伤,只敢远远地劝几句。
护送桑乐来上香的卫兵怕引起骚乱,请示道:“夫人,要制止吗”
桑乐一边踏上马车,一边道:“不必,回府。”
“是。”卫兵得令,整队开路。
桑乐坐在马车里,从车帘的缝隙望着不远处那一对打成了一团,仿若仇敌的兄弟。
桑乐笑了,眼神里燃起仇恨的烈焰。
“打得还不够激烈,真想给他们兄弟俩递一把刀。”
马车平稳地驶往秦王府,桑乐在马车之中陷入了沉思。
秦王府。
桑乐一回到秦王府,刚坐下喝了一口茶水,秦王妃便过来看她了。
看见一身藕荷色长裙的秦王妃,桑乐凌厉的眼神顿时温柔了许多,她起身行礼道:“长孙姐姐,你怎么来了”
秦王妃笑道:“桑乐,你还记得上次我跟你提过的孙药王(1)吗”
桑乐想了想,道:“就是那位请了很多次,总是请不来的神医吗”
秦王妃笑道:“今天居然请到了,可惜你不在,我便替你要了一副安神入眠的逍遥本草方。你总是睡不好,我很担心。
第七章 玉玺
阿元正要惊呼叫人,太子妃制止了她。
太子妃强自镇定,她望着桑乐,眼神悲哀。
“桑乐,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桑乐抬头,迎向太子妃的目光,目光由惊恐逐渐变得平静。
桑乐悲伤地道:“长孙姐姐,我今后不能再陪伴你了。往后的日子,你多保重,你的气疾乃是肝气抑郁所致,一定要静心养息,不可操劳过度。以如今之局势,你很快会成为一国之后,当皇后之后,要操劳耗心的事情就更多了。你不要太过操劳,耗损自身,万事皆以保养为重。”
太子妃颤声道:“桑乐,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桑乐平静地道:“姐姐,我要死了。秦王诛尽太子逆党,他不会饶了我的。我并不怕死,我唯一放不下的事情,是仇恨。我唯一放不下的人,是你。”
太子妃听到“逆党”“仇恨”,想了一下如今的局势,望了一眼全安的尸体,聪明如她,心中已明了几分。
“桑乐,你好糊涂!”
桑乐流泪,道:“姐姐,我比谁都清醒,我从未忘记过仇恨。你总是让我忘掉,可我忘不掉,你总是叫我放下,可我放不下。我马上就要死了,也许仇恨能放下了。”
太子妃望着桑乐,眼神悲悯。
“阿元,你身形跟全安师太差不多,你换上全安师太的衣服,蒙面出府。”
桑乐一惊,道:“姐姐,你要干什么”
太子妃咬牙道:“救你。”
桑乐道:“姐姐,你不必为我涉险。我也不想你为我涉险。”
太子妃叹了一口气,道:“明知你做了错事,可我却没法不救你。相伴多年,你是我看着长大的,我实在不忍心看你去死。”
“姐姐……”桑乐泣不成声。
太子妃命阿元换下全安的衣服,蒙面出府,让府中的人以为全安已经离开了。太子妃和桑乐一起隐藏全安的尸体,等待之后寻时机秘密处理。
桑乐的房间里没有可以藏尸体的隐秘地方,只有一口大木箱子,看上去可以装尸体。
桑乐打开大箱子,里面放着一只陈旧的酒囊和一堆“安泰”佛牌。
太子妃看见酒囊和一堆佛牌,不由得动容。
“这个装羊乳的酒囊,你还留着”
“是的。”桑乐答道。这个酒囊是她煎熬在仇恨地狱之中的救赎,是她生命中唯一的温暖。
太子妃抚摸着一张张安泰佛牌,道:“桑乐,你去凌霄庵,求的不是子嗣,而是安泰”
“是的,这是为姐姐求的安泰。你的身体不好,气疾频发,我很担心。”
太子妃动容,流下了眼泪,道:“桑乐,太子是我一生之中最重要的人,他也是你的夫君,我们是一家人。无论你之前遭遇过什么痛苦,心中有多大的怨怒,山河已变,逝者已矣。你再执着,逝去的也回不来了,沉沦于仇恨,只能让你痛苦。桑乐,放下仇恨,过新的人生吧。桑乐,你要快乐,好不好”
桑乐泪流满面,茫然点头。放下仇恨,她真的能放下吗这次本来在劫难逃,多亏她怜惜她,出手相救,她给了她重生的一命,为了她,要不要努力遗忘,放下仇恨,过新的人生
桑乐望着大箱子里死去的全安,仿佛看见那是自己的尸体。她已死了一次,是该放下执念,努力忘却了。
一阵夜风吹来,檐铃叮当作响。
元曜一下子醒了过来,心中怅然若失。
这一觉睡了几个时辰,已经是半夜了,青玉案上残灯如豆,千山飞雪屏风上孤影伶仃。
小黑猫睡得昏沉,元曜过去给它盖上了它踢开的被子。
一天没吃东西,元曜肚子很饿,可是下午忙着给离奴请大夫、抓药、熬药,忘了买吃食。
去厨房里看看还有没有吃剩下的胡饼吧。
元曜裹紧了衣衫,走到了后院。
大雪已经停了,天上挂着一轮孤月,清晖如镜。
元曜忍不住驻足在廊檐下,望着天上的圆月,陷入了思绪万千。
春去秋来,流年飞逝,人世间朝代更迭,这轮月却一直不变,一直冷眼这人世间的悲欢离合。不知道,这轮月有没有看见过他梦里的情形,有没有将清辉洒在隋亡时风雨飘摇的江都,和武德九年血流成河的玄武门它有没有看见那位亡国公主一生的眼泪与怨恨
元曜叹了一口气,心中哀伤。此时此刻,白姬又在哪里她是否也在云梦泽的某处,与他一样孤独地望着这一轮明月他很想念白姬,没有她在的日子,总觉得孤独,每日里形单影只,连嘈杂的西市似乎都冷冷清清。
元曜心中伤感,不由得泪流满面。
“呀,轩之,你怎么深更半夜不睡觉,一个人在后院对着月亮哭”
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一道白影从院墙上翻下来,踏着积雪朝元曜走来。
元曜的眼泪凝固在了眼里。
白姬披着白鹤纹大氅,一身风尘仆仆,她的发鬓上尚有赶路的霜雪。她站在元曜面前,笑眯眯地望着他,眼中有星辰。
“白姬,你终于回来了!”
意识到不是做梦,白姬真的回来了,元曜高兴得流泪。
白姬将大氅脱下,抖去霜雪,笑道:“原来,轩之半夜对着月亮哭,是在想我。”
元曜擦了一把眼泪,道:“小生才没有想你!不过你回来了,小生真的很高兴。”
白姬将一包枯荷包裹的热乎东西扔给元曜,笑道:“一路急着回来,错过了晚饭,刚才在城外遇见几只兔荪在雪地里烤栗子,闻着很香,就向它们讨了一些。啊,肚子好饿,你叫离奴起床给我做些吃的。”
元曜哭丧着脸道:“离奴老弟恐怕起不
第八章 玉璧
贞观四年,缥缈阁。
里间,青玉案边,白姬与杨昭妃相对跪坐。
博山香炉中烟雾袅绕,杨昭妃抬头望去,她看不清对面女店主的脸,只看见一弯似笑非笑的红唇,艳如滴血。
“听说,缥缈阁中,可以实现任何愿望”
“你,有什么愿望”
杨昭妃咬牙切齿地道:“我努力尝试放下仇恨,可我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我没办法忘记那年江都丹阳宫里的大火,没办法忘记母妃悲伤的诀别,更无法忘记父王和哥哥凄惨的死状!李氏亡我杨氏,此仇不共戴天,我要李氏偿我血债,还我山河。”
白姬若有所思地道:“还你河山你是……想造反”
杨昭妃摇头,道:“我没有能力造反,我只是一介女流,如今苟活于仇人身边,残喘求生。我既无谋士,也无兵将,更无纵横捭阖的韬略与治国安邦的才能。”
白姬道:“那,偿你血债……你是想杀死你丈夫杀死所有李氏之人”
杨昭妃摇头,道:“杀了他,长孙姐姐会伤心,我不想看见她伤心。我也不能杀了所有李氏之人,因为长孙姐姐的孩子,我的孩子都姓李。”
白姬道:“那,你想怎么做”
杨昭妃深吸了一口气,道:“我希望能断绝李氏大唐的气数。白姬,我知你不是常人,一定有办法替我实现。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白姬一愣,继而笑了,道:“这真是一桩大买卖。断绝一国之运数,逆转天命,这关系着无数苍生的生死命运。夫人,恕我直言,以您的命数,付不起这个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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