蛊世录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柴特儿
活到唐芒这把年纪的人,大多都已从半生的经历中体会到了这个道理,活得不清明的日日因生活不能如其所愿而郁郁寡欢,活得通透的则试着接受,如鱼得水顺其自然。
唐芒大概算是活得通透的,就像现在,他无法猜测自己还有多少机会能和儿子这样并肩作战,唯一能做的,就只有抓住每一刻的感受铭记心中。
然而,唐芒忘了他和唐鬼之间仍是有着不可跨越的鸿沟,甚至并非当年的旧恨,这道细碎而又真实地横亘在父子二人之间的鸿沟,是唐芒身为一名父亲,对于唐鬼从呱呱坠地到险历生死这半段人生的缺席。
他注定不了解唐鬼,说得好笑些,哪怕是街坊邻居,也能从日久天长的炊烟味儿里闻出邻家几时开饭、喜欢吃些什么,可是唐芒和唐鬼这对父子实在不熟,甚至于就是在这样的关键时刻,唐芒竟对唐鬼正在面临着怎样的困难毫无察觉。
相比之下,齐孤鸿却是一眼看出了唐鬼不对劲儿的地方。
掰着指头数数,齐孤鸿也见过不少伴生蛊,当初刚回国时,他就在汕头看过叶君霖的伴生蛊是如何差点儿要了金寒池的命,更不要说金寒池的伴生蛊如何将日本人打得人仰马翻,作为章杳伴生蛊的章山石又是如何将日本人直接踩成肉泥,可以说,齐孤鸿甚为了解伴生蛊的可怕之处,但是他没想到自己竟也“有幸”亲身品尝这滋味。
齐孤鸿没能看到唐芒扑上伴生蛊背后的一幕,故此,他也不太清楚那伴生蛊是为何突然松了口。
只说他自己,滚落在地后的齐孤鸿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伤在何处,只觉得整个身体已经不听自己的使唤,疼得仿佛已经失去了所有知觉。
此时,乱战在一处的唐鬼和镇斈司等人根本无暇理会一旁的齐孤鸿,可他的视线却始终不离唐鬼半分,齐孤鸿眼看着唐鬼和那貌似唐冕之人是如何一处并肩作战,虽说心中对那人身份的疑惑仍未消减,但齐孤鸿隐约看出一些端倪。
他知道那人无心伤害唐鬼,不但如此,齐孤鸿还看得出那人在处处帮着唐鬼,几次若非他舍身相助,唐鬼怕是早已命丧黄泉。
然而就在齐孤鸿心中的担忧渐有所消时,唐鬼脸上的异状却让齐孤鸿不由得心头一紧。
那双在暗夜中明亮如星的眼睛不知何时仿佛被蒙上了一层灰蒙蒙的雾尘,齐孤鸿几次看到唐鬼使劲儿揉着眼睛,甚至差点儿因此被镇斈司击中,齐孤鸿心里咯噔一声,一下明白了唐鬼的情况。
这家伙的眼睛!
与此同时,正当齐孤鸿恍然大悟时,镇斈司中又是一人逼近唐鬼,齐孤鸿不顾满身剧痛,翻身从地上爬起后直奔唐鬼便去。
随着齐孤鸿大吼一声时,唐芒也察觉到了异常之处,就在齐孤鸿一把搂着唐鬼翻身躲闪之际,唐芒横空举臂,任由右手被那鞭子卷得皮开肉绽血肉模糊,却是生生将那鞭子拦在半空。
齐孤鸿没来得及理会唐芒那边的状况,他顺势将唐鬼拽住,二话不说便拨开唐鬼的眼皮,急生生地问道:“你的眼睛怎么了”
“没事儿,”唐鬼甩开齐孤鸿的胳膊,低声道:“老毛病。”
老毛病齐孤鸿知道唐鬼的眼睛不太好,早在唐鬼山寨里,那整夜整夜不可熄灭的油灯就已经让齐孤鸿意识到了这一点,可那时的情况也只不过是夜盲而已,但是在现在看来,齐孤鸿觉得问题远比当时更加严重。
而且偏偏是在这生死存亡之际!
然而还不等齐孤鸿再做追问,唐鬼却已经推开齐孤鸿,转身对着趁势而来的镇斈司劈头盖脸地迎了上去。
 
; 只见那镇斈司举鞭而至,唐鬼弯腰顺势躲过那镇虎鞭,下盘用力、单腿横扫,紧跟着那镇斈司便结结实实摔在地上,唐鬼不免面露得意之色,“你看,我说了我没……”
唐鬼大概是想说自己没事儿,只是,齐孤鸿没能听他把这话说完,紧跟着便看到突然出现在唐鬼背后的一根鞭子死死卷在了他的脖子上。
“唐鬼!”
在齐孤鸿和唐芒异口同声的大叫声中,唐
第七百一十一章 恶疾之源
关于什月和唐鬼的眼睛,唐芒只是朦朦胧胧地知道个大概。
起初,什月并不想将她身上异于常人的能力告诉唐芒,或许在别人看来,那是什月特有的能力,但是在她本人看来,那却是与生俱来的厄运,像一个隐形的胎盘坠在她身上,永远不知会在何时突然吸干她的生命,这种恐惧如一片乌云般始终笼罩在她心头,重压之下,令她永远无法舒展眉头。
尤其是在遇到唐芒之后。
当什月突然意识到遇到唐芒是自己一生最幸运的事情并为此感恩时,恐惧也随行而至,她对唐芒的感情引发她对未来生活的憧憬,这一憧憬越是美好,什月的恐惧便越发厚重浓密。
直到什月的腹部越发隆起,那道阴影也如腹中胎儿般逐渐显露形体,就好像梗在心头的一口气渐渐郁结为实体,什月在为迎接新生命而喜悦的同时,心中出现了一团其他母亲无法感受的焦虑,她隐隐感到厄运已经和新生儿降临的时间一样逐步逼近,好像倒计时时钟滴答作响,一天一天、一点一点,令她无法呼吸。
“这孩子怕是和普通的孩子不太一样,”在一夜的梦呓中,什月闭着眼睛喃喃诉说着,那些在心中压制已久的话终于不受控制地自己从她口中钻了出来,“若是可以的话……”
说到这里后,什月便不再作声,只是,她并非再度沉沉睡去,而是被自己这梦呓恍然惊醒,她不敢再说下去,只能继续装睡,人却是和唐芒一样思虑了整整一夜未能成眠。
只是,虽然同为父母,都是同样成就了这条小生命的一部分,可唐芒和什月的想法却截然不同。
当唐芒暗自决定哪怕用尽自己全部力量也要保护这个孩子,连同这个孩子身上不管是好是坏的所有部分时,什月想到的,是哪怕用尽自己的生命也要毁掉这孩子身上坏的一部分。
如果可能的话,什月不想将这一切告诉唐芒,她只想悄无声息地解决掉,让那不同寻常的一部分重新归于寻常,最好,就像最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事实上什月也的确是这样去做的,她偷偷去找了什嫆,当初,早已被选为鬼师后继的什月为了能嫁给唐芒,想方设法让什嫆取代自己成为了鬼师,而今,也正是因这身份,才让什嫆得以帮什月出谋划策。
当时已经年纪不小的什嫆扶着挺着大肚子的什月趁着夜色进山,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朦胧夜色中找到了亮着清冷灯火的山中小屋,在哔啵作响的柴火声中,什月从那位满脸皱纹银发苍苍的老人如干瘪核桃皮般的嘴里听到了一个办法。
然后,在寂静无声的房间里,什月突然猛地起身,也不管背后什嫆的叫嚷,她挺着肚子踉踉跄跄逃出小屋,一连跑出去十几步后,整个人几近崩溃地跪在地上,深寒彻骨的恐惧从四面八方而来,无处不在、无从躲避。
光秃秃的小山包上,清冷的月光好像一粒粒银色的细沙洒遍天地,也将什月包裹其中,那月光就如同恐惧,随着风、随着呼吸,灌满她的整个身体,而那恐惧的来源高高在上虚无缥缈,令什月痛恨不已却不可及。
那天晚上
第七百一十二章 壁虎之口
人,如果刨除掉名字、长相、面容,剩下的是什么究竟是性格、行为还是记忆,才能算作是一个“人”的本身
这个念头突然从脑海之中闪过时,镇三八有些想笑,倒不是感到滑稽,而是庆幸,镇三八觉得恐怕其他人一辈子都没机会目睹自己眼前所见之景——
左一个右一个相貌相同的家伙,一会儿是同盟抱成一团、一会儿作仇敌打在一处,甚至连镇三八这个做敌人的都分不清楚他们下一刻到底要做什么。
但是,镇三八觉得自己隐约猜到了他们的身份。
有一个是唐鬼,有一个是唐芒。
起初刚得出这结论时,倒也不是因为看出了什么父子关系,镇三八对父子关系哪有什么概念他只是看出这两人行事诡异,哪个都不像是当初刚上路时的那个唐冕,但是……镇三八其实也不敢肯定刚上路的那个一定就是唐冕,万一一直是唐芒或者唐鬼假扮的呢而这就是他刚刚那个想法的来源,只不过,这个想法在他脑海里打了几转之后,镇三八就不敢再想下去了。
再纠结下去就会发现这个问题越想越可怕,镇三八暂且只将当初一同上路的那个代号为“唐冕”,此时掉过头来说说面前这两个长得与他一模一样,行为举止却大相径庭的两个家伙。
思路回到镇三八最初的念头上,人,到底是通过何种标准,被划分成了一个个不同的个体当名字和样貌一样的时候,如何才能将不同的人加以区分
就是这个想法,促使镇三八开始观察面前这两个“唐冕”。
都说旁观者清,这话并非空穴来风,镇三八可以说是紧随齐孤鸿之后便发现唐鬼的眼睛出问题了,他起初发现唐鬼的步伐有些迟缓,然后,很快的,他也发现唐鬼开始由此做出对策——他凭着声音在寻找敌人所在的方向,眼睛看向别的方向,但是人已经往敌人之所在去了。
而且,他脸上的惊愕也很快被一种自信的笑容取而代之,那笑容中夹杂着一种独有的邪气,让镇三八觉得有些熟悉。
镇三八突然意识到,之前自己对这笑容并未过意,但是在此时此刻这一个瞬间,这个笑容在他的脑海中突然成为了一个固定的符号,成为了这个人除相貌和名字之外最为强有力的代号,从今往后,不管是在青楼还是在地下,只要这个笑容出现时,镇三八认为自己就能一眼认出他的身份。
终于得以将两人做出区分的镇三八如获至宝,就像孩子找到了新奇的玩具般爱不释手,他在插招换式的一片乱战之中分辨着两人的身份,也在这一过程中逐渐找到了另外一个人的“代号”。
那是一种镇三八不知该如何形容的东西,愚蠢鲁莽勇敢还是别的什么
镇三八一次次看到那人冲在前面,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帮那个邪笑着的唐冕挡住了镇虎鞭,哪怕皮开肉绽也义无反顾,就好像在下一鞭来临之前就忘记了上一鞭的疼一样。
这一举动起初还让镇三八甚为感动,可是渐渐地,当他看到那个邪笑着的唐冕对其置之不理,他却仍是无怨无悔地
将他护在身后时,镇三八不由得有些困惑,茫然化为不解,镇三八想不明白那家伙是不是傻的
扪心自问,如果自己一直用自己的生命保护另一个人,而他却不闻不问至若惘然,镇三八觉得自己不会再继续徒劳,否则,就是蠢。
但这只是因为镇三八不知道这世上有一个词叫“父爱如山”,即便知道,自幼没有品尝过父
第七百一十三章 翻转
这一场恶战令镇斈司感到疲倦,拖沓而漫长的缠斗,对手显然已经精疲力竭奄奄一息,却就是偏偏不肯就此收手。
而对于镇三八来说,让他感到疲倦的则是两人之间的关系和不停变换的态度,从起初两人的相互保护,然后变成一个拼命寻死、一个拼命庇护,再到现在,镇三八看着那个邪笑的“唐冕”此时呆呆地站在不远处,不知道是什么想法牢牢拽住了他的注意力,令他好像一尊雕塑般一动不动,另外一个此时则正在镇斈司的包围之中犹如困兽,可他双手的劲道、眼中的杀气却是半分不减,只有视线偶尔落在另一个“唐冕”身上时,才会稍稍变得温柔。
那个眼神,莫名其妙令镇三八觉得心口窝有点儿疼,他说不上来这疼痛的来源,只是觉得一颗心闷沉沉的,令他有些无法呼吸。
而当又是一根镇虎鞭落在那人身上时,镇三八的心猛地被揪起来一般地疼,好像挨了那一鞭子的人是他自己,而也是这一下,令镇三八好像突然明白了自己心痛的原因。
那个人快要死了,镇三八就是在察觉到这一点后才心痛不已,仿佛有一个声音在他心底嘶吼着让镇三八去救他。
去啊,你不是不想看到他死吗不是会因为他要死了而心痛吗既然这样,你为什么不去救他
这个声音让镇三八突然浑身一个激灵,他又一次想到了祖宗们说的那个词,“反心”,这个想法出现的瞬间,他的心头涌起一阵恐惧,自己心中这好像小火苗般窜动的东西,莫非就是反心
身为镇斈司的人,这一行的目的已经通过无数次反复念叨深深烙印在了镇三八的心头,而现在,自己的脑袋里竟然冒出了一个与之相反的念头镇三八在此之前从未这么想过,直到这个想法真切出现时,镇三八恍然意识到自己已经退出战斗很久了。
他一直在冷眼旁观着,起初是为了能分清那两个“唐冕”的身份,从而想出对付他们的办法,而现在,自己竟然倒戈了。
就在镇三八这样想着的时候,不远处同伴的嘶吼声让镇三八回过神来,一双双熟悉的双眼向他投来迫切的目光,镇三八吞了口口水,似乎这样就能将刚刚那个可怕的想法咽下去,他不敢再多想,麻木地重新冲到了那个“唐冕”面前。
只是,还不等镇三八举鞭相向时,两名镇斈司已经将那个唐冕围在中间,他们很快复制了那两个唐冕的战术,就像他们起初一个缠住镇斈司一个下蛊,从而令镇斈司措手不及一样,此时镇斈司也是如此,一个专门对付他的蛊虫,另一个则挥手扬鞭令他皮开肉绽。
那个“唐冕”的视线已经开始有些迷离,身上随处可见的都是血肉模糊的伤口,右臂上的衣服早已成了一根根凌乱的碎布条,和血肉卷在一处,当镇斈司的鞭子对着他劈头盖脸抽下去时,他虽然仍凭着本能举起手臂,但缓慢无力的动作已经不能抵抗镇斈司的攻击。
此时已经根本用不上镇三八了,镇三八能感觉到他的生命正在一点点流逝着,他数着镇斈司对那人的攻击,一次,两次,镇三八隐约感觉到不需几次,这唐冕便会倒地不起。
而随着鞭子不停落下,随着那唐冕越发虚弱,镇三八心底的嘶吼也变得越发强烈和清晰,两个声音在他的脑海中好像吵架一样此起彼伏,就在一方即将打败另外一方时,一个人影突然冲到了“唐冕”面前。
第七百同一十四章 感同身受
唐鬼觉得自己要说一说唐芒,如果这次他们有幸能活着出去的话,一定要让唐芒给伴生蛊准备点儿好吃的,虽说那伴生蛊肃穆威严甚至有点儿倚老卖老的语气让唐鬼甚是不爽,心中暗骂你特么不要忘了自己不过是只虫子,但是,他还是不得不承认,如果不是伴生蛊的话,自己可能会杀了唐芒,而且,可能会是错杀。
眼下时间紧急,没时间赘述伴生蛊是如何告诉唐鬼说唐芒当年对他如何如何,即便有时间说,唐鬼也未必爱听,他仍是不肯承认自己真的原谅了唐芒,充其量,不过只是不想让镇斈司渔翁得利罢了,唐鬼在心中宽慰自己,他只是不想让唐芒死在这儿,至于他们两人之间的账,还要出去了慢慢算。
有这个想法垫底,说出那些话的时候,唐鬼心中也坦然了几分,自己不过只是以眼还眼以牙还牙罢了。
更何况,说不定这已经是最后一战,他和唐芒之间的账只能去阴曹地府找阎罗老儿算,若真是这样,那这一仗还不要打得漂亮
唐鬼一边这样想着,一边豁出去了似的与镇斈司拼起命来,然而就在这时,一个人影突然横在了他和镇斈司中间,就像刚刚挡在唐芒身前的自己,唐鬼手中的生蛊已经送出去一半,看到那人之时,唐鬼本能地将那蛊虫重新收了回来。
“你他娘,”唐鬼望着镇三八锐声咒骂道:“找死啊!”
镇三八一动不动,他咬着牙皱着眉,也顾不上两眼通红,刚刚甩向唐鬼的那两鞭子结结实实抽在了他的背后,可那火辣辣的痛感却盖不住心头的疼痛。
“三八,”镇斈司的人也是一愣,几个声音在背后异口同声道:“你要做什么”
“够了,”镇三八低声喃喃了一句,仿佛是喃喃自语,他顿了顿后,又抬高几分音量道:“够了!”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