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勋阳布衣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余生风起

    见张清平这位前辈不说话,丁史航上前一步,握拳擂胸,“禀庄主。方腊军在德清县城的西北角、东面和南面都有营垒。闪舞南面的营垒最大,当是其中军所在。”

    “从营垒的规模和晚炊时的火光看,方腊军至少有上万人。”

    一早出发,到安吉县城采买油盐酱醋、肉蛋菜蔬的杨营东在营地里放下东西,刚刚来到小河边,闻言佩服道:“大统制武勇不减当年。只是反身夺下德清县城,牵制上万方腊军这一手,大周有几个指挥使比得上”

    刘成栋牵制的方腊军何止上万

    德清这根钉子,不是团团包围住就算完事的,应明还要防着刘成栋这厮来个里应外合。永乐朝的总体方略,也为此受到一定影响。总体来看,刘成栋靠着不满三千的兵丁,牢牢吸引了永乐朝近万的可战之军,还间接牵制了上万方腊军,不让其奔向其它战场。

    李响也很佩服自己的便宜丈人。想象着不可一世的方腊吃瘪的表情,庄主大人几乎要笑出声来。

    还没到江南的时候,李响便听说方腊军有多凶残,但因为原时空经历的影响,他在心底还是对农民起义持同情和赞赏态度的,总觉得士大夫们满嘴跑火车。

    来到大周好几年,阅历日增的李响对大周小民有了一定了解:小民,尤其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小农是最能忍的。不被逼到卖儿卖女、卖掉一切也活不下去的地步,不会有人造反。

    人贵挣命,总不能让人活活饿死。

    到了江南,李响在湖州城听到了好些小民的亲身经历,从湖州到安吉的一路上也亲眼见识了一些惨事。在安吉扎营之后,李响更是收到了太多消息。渐渐地,李响对方腊政权的看法发生了重大变化。

    没有鄙夷,也没有想除之而后快,李响只是觉得永乐朝的做法解决不了问题。

    永乐朝虽然标榜“是发平等,无有高下”,对乡野小民的做法却好不到哪去。

    曾经受欺压的小民,几乎杀光了所有见到的富绅豪商官老爷,自己坐上了官老爷的位置,仅此而已。只不过新朝初立,穷苦出身的永乐朝高层注意收敛,再加上搜集的钱粮物资还够,小民能够喘口气。然而大周养兵百万,北方的大敌辽国自顾不暇,方腊注定要失败的。

    与方腊军相比,李响对几支官军部队的观感更差。方腊军打着大旗,主要针对的还是特权阶级。作乱的官军却无恶不作,偷鸡摸狗、欺负孤寡、欺诈勒索,乃至杀人灭口,简直是披着官军服的蝗虫。

    方腊军杀人,官军也杀人。李响很清楚,他目前看到的恶事只是冰山一角,战场更深处肯定有很多泯灭人性的罪恶。

    打来打去,被屠戮的总是百姓。李响没有地位,也暂时没有能力解开这个死结,他只能先把岳丈大人救出来,跟着岳丈大人尽快把永乐朝打趴下,再论其余。

    “包围德清的方腊军,有没有可能大举进攻安吉或者说,永乐朝会不会,趁着春耕大举进攻”丁史航担忧道。

    河边陷入沉寂。

    刘盛最后一个反应过来,即使粗豪如他,也是手脚冰凉,脸上流出冷汗。

    眼前的地形微有起伏,西边的山丘犹如彩色地毯。

    切割整齐的水田里,农夫用鞭子驱策水牛前进,脸上全是汗水与期盼。旁边的老人、老妇和妇人抬着箩筐,把去年积好的粪肥混入掀起的泥土。播种前的基肥施得好,一年的收成才有保证。

    农家的孩童也没闲着。大一点的帮着运送肥料,小一点的在溪河里光着脚乱跑,不时把小手放到冷水中掏摸着什么。

    明明是春耕鸟鸣、生机勃勃的景象,李响站立的小河边,气氛却变得沉闷。长呼了一口气,李响拍拍丁史航的肩膀,“但愿永乐朝没有余力,也希望方腊没有这么毒。”

    江南已是遍地流民,官府只能勉力维持。若是再被永乐朝破坏了春耕,江南还要死上多少人

    两天后,丁史航的乌鸦嘴应验了。

    ……

    甄老实,河东路流民出身。

     




第196章 歧路
    “曽老头,曽大哥,先告一声得罪。闪舞”甄老实没怎么跟人翻过脸,低下头,有些躲闪。只见这位老实人喘了几口气,这才断断续续道:

    “咱们本都是,烂泥里的人,被人压在脚底板下践踏的命。如今不愁吃穿,家业越来越大,庄里庄外的人见了都要问好,称呼一声东主、东家……已是莫大的福气。”

    甄老实觉得只是干说,没有什么说服力,指着雷铁匠开始举例子,“你雷家作坊生产的铁器,尤其是铁壶、铁锅、剪刀、铁叉这四项,要占到庄子出产的两成了吧,还不够风光”

    雷铁匠先是直接噎住,然后也放下筷子,搓着粗糙的手掌细思。

    “还有你,曽家老哥。”甄老实语气微颤,老茧遍布、骨节突起的左手指向曽木匠,“曽家作坊出产了小一半的鸡公车、拖拽车和木板车。从去年开始,庄内新建的砖石小楼,有四成是曽家承包的吧还不够风光”

    场面僵住了。

    雷铁匠用双手摸了几把脸,稍稍调整一下坐姿,准备出手拦住两个老头。意见不合可以,争吵也可以,年纪这么大了再打起来,就真的丢人了。

    曽木匠发家之后,庄主都没跟他说过几次重话,羞愤之下喘了好一阵粗气,还把掀帘进来的儿媳和孙儿骂了出去。

    甄老实呼呼地喝完粥,又把精致的瓷碗舔干净,再次朝曽木匠拱手致歉,这才说道:“曽家老哥,看着越来越多的人家赶上自己家,俺心里也酸过,谁不想压他人一头老哥哥想把咱们几家凑到一起,再进一步,老头子我心中明白。”

    “庄主没有限制咱们几家,公中也没有针对太出挑的人家,曽家哥哥只需要稳扎稳打,家业总会越来越大。但老哥心里的苗头,要不得啊!七户刘姓的事情就在眼前,那些人为了扩大家业,为了自己家能够压过其他人家,都干了些什么!”

    “庄主为何不断扶持新的作坊主那些人家有功劳,对庄主忠心耿耿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庄主是要防着七户刘姓的事情重演啊。”

    “若是出挑的人家就那么几个,出挑的人家就可能只想着扩大家产,不顾其它,其余过得不好的人家也会不满,日子还过得下去庄主不断扶持新人家,让所有人家都受到制衡,都知道守规矩,这才是长久富贵之道啊……”

    甄老实摇摇晃晃地走了。闪舞

    一刻之后,雷成也神色复杂地离开了曽家。

    整个下午,曽木匠就那么枯坐在窗前,看着日头西斜,看着日光由白转橙再变黄。他低着头,胸膛不时起伏一下,呼吸时长时短。赶回家中的儿女不敢上去劝,只能悄悄地把地龙烧热。

    曽木匠回忆起几个片段:

    “你是曽木匠手艺如何过来帮把手,有酬劳,只要你有本事,咱们就一起建个作坊。”那一天,面容和善、衣袍干净的李响站在冻得发抖的曽木匠面前,伸出了橄榄枝。

    “爷爷,这就是肉肉吗真好吃,爷爷好厉害!”那一天,饿得瘦瘦小小的孙儿第一次吃上肉,曽木匠哭得稀里哗啦。小男娃贪嘴,跑了两天茅房。

    “小夫子教给你们救命的法子,受伤的叔叔伯伯们正等着你们救命我等落草山民命如草,须得向天挣命!”那一天,曽木匠把孙女曽雯雯一巴掌扇回血腥的抢救现场,只为多救几条性命……

    日落前的晚霞亮得绚烂,曽木匠的胸膛被照得亮堂。心里有了杂草,差点走上岔路,好险!真是越活越回去了,亏得自诩精通人情世故,到头来却需要平时闷不吭声的甄老实提醒。

    曽家齐聚一次很难得。曽木匠大踏步走出里屋,闷头用饭。

    儿辈孙辈见老爷子神情放松,放心之下,开始叽叽喳喳地说起庄内的新鲜事,哪家妇人又偷人啦、后山有神秘响动啦、哪户人家又死人啦……大着肚子的儿媳在丈夫的撺掇下提了一句,“甄家老爷子也真是的,说话那么重。”

    曽木匠咽下口中的汤饭,顾及到肚子里的孙辈,放缓语气道:“你个没进过蒙学的妇人家知道什么甄家兄弟是咱们家的大恩人,吃饱了赶紧准备东西去,把后屋里存着的老山参拿出来,老夫要去拜把子。”

    戊时三刻,曽木匠和儿子带着大包小包、各种各样的包来到甄老实的小院,两炷香后,雷成也到了甄家。三人约定,一旦发现对方二人有危险的苗头,便互相提醒。

    曽木匠认为,能够在扩大家业的同时,又不犯庄主忌讳的办法只有一个:杜绝内斗的心思,把眼光放长远,向整个大周要市场!

    谷雨之后,曽家、雷家、甄家合办的三个作坊开始出货,生产的三种木轮车各有用处,最好的车还采用了核心作坊重新打造的铁轴和滚柱轴承。

    三种车分别是:

    适用面最广载重最小的鸡公车,只适合村寨内部使用或者短途运输,一个人就可以推着跑,俗称单轮车、小推车;

    宽轮双臂车,需要前拉后推才可以前进,目前载重三百斤,是秦岭小商队运货的主力;

    碗状平板车,车斗像一只椭圆形的朝天大碗,载重可达千斤,八到十人或者两头牲畜便可拉动,目前的秦岭还没多少地段能够跑这种车。

    ……

    安吉县城。城外夜色静谧,城内灯火闪烁。

    因为有不少官绅大户躲入县城,城内的酒肆妓寨倒是比平常更红火。青楼并不是没有,但没有清倌人坐镇的青楼,只是为了让县令、主簿等进士出身的经制官员听着舒坦,安上个名头罢了,其实还是妓寨。

    安吉在江南只是中县,地势又太尴尬了一些,养不起清倌人。

    赵志强从妓寨里出来,跟一帮爽翻天的都头、指挥、甲头、队头、大保头、保头、社长、勇头称兄道弟,在两名手下的保护下,一步三晃地回到家。

    童生家庭出身的浑家端上醒酒汤。

    赵志强迷迷糊糊地喝了几口,头脑清醒少许,竟然哭了起来,“老子命苦啊。原以为当上都保便可以饱食终生,手狠一点儿还可以挣下一份小小的家业。”

    “谁知方腊军如此凶悍,肆虐到这个地步……小小的安吉县城,若是方腊军派上千人过来,可怎么办……要死了要死了要死了,呜呜……夫人,额舍不得你呀。”

    赵志强的浑家身材娇小,生性胆小,听着浑身酒气的丈夫在那里胡言乱语,只觉得又羞又气又心慌。眼见小地方来的丈夫居然口吐方言,赵夫人彻底慌了神。她敛裙出了卧室,叫过雇佣的仆妇,“去请父亲大人过来。”

    &



第197章 求助
    借着杀穿已经投降的流民营地的战功,又得到了勋阳知府、南阳知府和十堰知州的支持,张天垒终于升任都指挥使。

    都指挥使最多可以指挥五千人马。到了这个位置,便已经是大周的高级武将,史书上是要留下姓名的。

    张天垒年轻时游手好闲,是十里八乡有名的打头儿,不小心捅死两人之后,这厮直接落了草。不到三年时间,张天垒便拉起了四百多人的大寨子。由张天垒的救命恩人柳神医牵线,急着捞政绩的勋阳知府等大员将其招安,让这厮去剿灭往日相熟的绿林好汉……

    因为连累族中太多,张天垒招安之后对族中多有照顾,曾经倍受打压的张家这几年发展很快。参与明月集的生意,在明月庄的照顾下开办作坊后,张家直接上了一个台阶,开始了由暴发户到士绅之家的艰难过渡。

    张万里是张天垒的族叔,曾是张天垒的长期幕僚,如今已是明月庄数得着的高层。

    张天垒想要求助,当然要从这位族中长辈下手。

    张天垒这厮很放得下脸面,心想:虽然老子曾经给过这位族叔脸色,可老子也照顾他们家的生计了啊,这位族叔不会小心眼吧翻脸不认人这倒有可能,老子得再热情点。

    作为庄主大人的常客,张天垒是为数不多的,可以在明月庄内自由活动的外人。只见这位都指挥使挺胸碘肚,身穿罗衫、抱肚、绫罗裤,脚踩白叠覆丝鞋,头戴绸布暖帽,带着鸡贼的独子和几个粗壮的亲卫前往张家小院。

    整洁的路面、成排的小楼、轰鸣的作坊……明月庄一天换一个样,张天垒佩服得紧。

    作为大周的高级武将,沿途见到的庄民都要向他作揖弯腰,都指挥使大人微笑点头的同时,满足感爆棚:这些庄民见到李响,也只是抱拳、拱手或浅揖吧

    但明月庄的庄民总给张天垒一种特殊的感觉,笼统来说便是腰板儿更硬,眼神更亮。

    大周虽渐渐摒弃了跪礼,但普通小民见了他这种“大将军”,双腿都要发软。明月庄的小民虽也有怯意,却明显在极力地挺直腰板。

    见儿子老是盯着路过的医卫处女孩子,口水都要流下来了,张天垒低声骂了两句,“没出息。为父可是都指挥使,你将来是要找大户人家的女儿做正妻的。明月庄的女子太野,整日里抛头露面,还要看顾那些臭哄哄的庄丁,做妾都勉强。”

    正要继续训儿子,张天垒却猛地一扭头,还以为自己看花眼了。原来是族叔张万里带着全家出来了,正微笑地看着他。

    张天垒小跑着走近,双手扶住要行礼的张万里,“哎呀,族叔,当不起啊。此次过来只是探亲,您要这样,我就只能打道回府了。”

    走亲戚模式开启。

    张天垒和族叔张万里客气着进了家门,张天垒的儿子在几个比他还小的叔伯姑姑面前不知所措,被好一阵调笑。

    几个武艺精湛的亲丁大气都不敢出,生怕得罪了将军大人的家人,有两个妯娌过来,一边埋怨着“拿这么多东西干嘛,真是见外”,一边领着几个大汉去放东西。

    明月庄日新月异的饭食从没有让好嘴的张天垒失望。

    刚刚建好的小书房里,张天垒喝着浓茶解腻,佩服道:“那什么,鸡蛋、猪肉、羊肉、山珍、珍禽全是秦岭里的村寨卖过来的李庄主不愧是财神转世,怪不得能够打通秦岭。”

    “庄主一直强调因地制宜,鼓励秦岭村寨开田、办矿、饲养山禽、刮桐油、养鱼,便是一个举措。山里生活不易,七八成的山民还是过得很苦。”张万里欣赏着张天垒带来的几副字画,“以勋阳为例。若是小民不被催逼徭役、不被胥吏盘剥、不被大户转移赋税、不被官差地痞勒索、不被军士吃拿卡要,他们过的日子要好得多。”

    “山里条件差,可只要上交了抽成,赚到多少,都是自己的;山外条件好,但留在手里的,没多少。”

    张天垒尴尬了。族叔的分析,好透彻!

    张天垒发现,这位没有官身的族叔每次谈到庄主,眼神和语气便透露出一股钦佩与敬仰。都指挥使大人疑惑地想:李响除了会些奇技淫巧,是名震百里的财神,笼络人心也有一套。还有什么本事,能让精通实务的族叔如此感怀族叔当自己的幕僚那些年,没见佩服我一次,难道李响比我强很多

    客厅里的热闹穿透墙壁,扰动着逼仄的小书房。

    压下心头的酸意,张天垒开始打哈哈,为引出正题做准备,“将近三个月没来,明月庄又是大变样。嗯,就是地方太小,族叔可是数得着的管事,院子居然比不上秀才之家……哎,什么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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