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国重工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齐橙
小冯,你说你只有初中毕业的文化,怎么能看得懂国外的资料呢?还有,孟部长说你对工业技术也很有心得,难道你家里的长辈也是工业口的?
第二十五章 来了就别回去
冷柄国的这个疑问,也是孟凡泽和常根林想问的。昨天冯啸辰与孟凡泽畅谈装备发展的思路,拿着t25的图纸做例子,讲了不少技术性能生产工艺方面的概念,让孟凡泽颇为惊讶。孟凡泽是行伍出身,对技术了解不多,但这么多年与企业研究所打交道,耳濡目染,也算有了一点底子,至少能听懂冯啸辰说的专业术语,也知道他说的有些道理。
他到南郊医院之后,把冯啸辰说的东西向常根林学了一遍舌,把常根林也吓了一跟头。冯啸辰说的有些技术思路,连常根林都觉得新鲜,当下判断,这个小年轻如果不是信口开河,那就一定是受过名师指点,技术功底颇为了得。
他们当然不知道,前世的冯啸辰就是工科背景,响当当的机械学院直博毕业,进了重装办之后,才开始转行做战略管理。事实上,这类职能部门的官员,如果没点技术底子,是不可能做出成绩的。许多下面的企业都试图用技术概念把上面的官员绕晕,以便骗取政策和资金,官员们如果在技术上没几把刷子,哪有底气和他们斗智斗勇。
论起技术上的造诣和经验,冯啸辰当然不能和常根林这种总工程师级别的大牛相比。但他拥有穿越者的金手指,信息量方面的优势是十分明显的。许多在当年的工程师眼里感觉到无计可施的技术难题,对于40年后的技术人员来说就是普普通通了。冯啸辰与孟凡泽对话的时候,已经是刻意避免流露出超前知识的痕迹了,但不经意间漏出来的几句话,还是足以让常根林惊愕莫名。
听到冷柄国的问题,冯啸辰知道自己必须重新祭出挡箭牌了,那就是他那位无所不能的爷爷。他向几位领导笑了笑,说道:冷厂长猜对了,我父母都不算是工业口的,不过我爷爷倒是做了一辈子的工业,我多少受了一点他的熏陶吧。
是吗,你爷爷是哪个单位的,干什么工作?孟凡泽问道。
他原来是南江省冶金厅的,早年在德国克虏伯也工作过。抗战胜利之后,他从德国回来,在国府的资源委员会工作过一段时间。全国解放之前,他拒绝了去台岛的机会,留在了大陆。冯啸辰说道。
你姓冯,那你爷爷是冯常根林与孟凡泽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脱口而出道:你爷爷不会就是冯维仁老先生吧?
正是。冯啸辰道,接着又问道:怎么,常总工也认识我爷爷吗?
打过交道,打过交道。常根林带着回忆的表情说道,那还是50年代的事情了,冯老在冶金机械方面是难得的权威,我曾经向他请教过不少问题。对了,我记得孟部长也接见过他,对他的评价很高呢。
不是接见,而是向他讨教过。孟凡泽纠正着常根林的话,说道:那是很早的事情了,一五计划的时候,搞156项,冯老给我们当过技术顾问,我也算是冯老的学生呢。
是吗?我没听爷爷说起过,原来他还有幸和孟部长常总工一起工作过。冯啸辰带着谦虚的表情说道。部长自称是自己爷爷的学生,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接话才好。说自己无比荣幸吧,相当于认同了学生这个说法,未免对部长有所不敬。如果说爷爷没资格当部长的学生,这话又轮不到他说,哪有替自家爷爷客套的?
冯啸辰当然也清楚,常根林也罢,孟凡泽也罢,自称是冯维仁的学生,只是一种姿态而已,相当于古圣先贤尊称哪个卖菜老头为一字师。这种自谦对于被称为老师的人并没有什么意义,却能够让人觉得甘心当学生的这些圣贤变得更加圣贤了。回头想想,中华五千年历史上的一字师出现过多少回,谁记得这些师长什么样子,千古传颂的,不都是那些品行高洁的所谓学生吗?
解放之初,新中国的工程技术人员奇缺,像冯维仁这种技术牛人是颇受欢迎的,各种建设项目都会请他们去提供技术支持,而参与过这些项目建设的官员也都可以谦虚地称自己是这些老专家的学生。孟凡泽今天说冯维仁是他的老师,明天也可以说张维礼李维义之类的专家是他的老师。认老师这种事情,和身上长虱子没啥区别,都是多点少点无所谓的。
呃,好像自己又对爷爷不敬了,冯啸辰无奈地想到。
接下来,孟凡泽自然要问问冯维仁的现状,在得知冯维仁已经去世之后,又做出沉痛的样子,缅怀了一番他的功绩,这才把话题又扯回到冯啸辰的身上。
原来你就是冯老的孙子,难怪功底如此扎实。孟凡泽道,看起来,我没有看错人,果然是将门出虎子,名师出高徒啊。
哈哈,孟部长慧眼识珠,这在咱们系统里是出了名的。被孟部长称赞过的人才,现在哪个不是响当当,能够独当一面的。冷柄国不失时机地附和了一句。
孟部长和冷厂长都过奖了。冯啸辰连忙说道。
说话间,大家都已经把早饭吃完了,冯啸辰也喝了两碗小米粥,从昨晚到今晨的那种饥饿感总算是消除了。冷柄国叫来服务员收拾碗筷,自己则带着孟凡泽常根林冯啸辰一行前往办公室。那间办公室原本是属于采购站主任吴锡民的,冷柄国来了,就鸠占鹊巢,把它当成了自己的办公室,吴锡民只能沦为一个在一旁端茶倒水的小跟班。
孟凡泽拉着常根林在大沙发上坐下,冷柄国坐在旁边的小沙发上,冯啸辰和吴锡民享受的是同样的待遇,只能坐硬板凳。孟凡泽坐定之后,冲冷柄国努了努嘴,道:老冷,你看,我把小冯也给你请来了,你打算怎么用他,就说说看吧。
冷柄国客套道:这不都听孟部长的安排吗?孟部长给我们派来了小冯这样一员生力军,放到哪个位置上也都是最好的。
听二人互相谦让得如此心安理得,冯啸辰不干了。什么就叫打算怎么用,我还是经委的人好不好,罗翔飞没下命令,你们凭什么就给我派上活了?他不便打断两位领导的对话,但又不能由着他们这样说下去,于是把手微微地抬了抬,像是小学生在课堂上打算举手发言一样,同时用眼睛来回地看着孟凡泽和冷柄国,等着他们发现自己的示意。
小冯,你要说什么?孟凡泽先看到了冯啸辰的手势,停下来问道。
冯啸辰道:孟部长,冷厂长,你们刚才说的话,我没太听懂。我是经委冶金局的人,我们罗局长还给我安排了不少工作,所以咱们这边
小罗那边,我去说。孟凡泽霸道地说道,他昨天已经答应了,说会派一个工作小组来参与我们的项目,你小冯也在其中,这不就相当于答应了吗?冶金局那边办事情一向都不爽快,等他们开会讨论决定,黄花菜都凉了,所以我先斩后奏,一大早就把你接来了。你过来就别回去了,留在这里帮冷厂长他们做点事情。
这个恐怕不太合适吧。冯啸辰道,我不经罗局长批准就跑出来,回去肯定会挨批评的。
批不着你,我一会就给小罗打电话,他不敢不听我的。孟凡泽道。
哪个小罗?冷柄国问道。
冶金局的罗翔飞嘛,你认识的。孟凡泽道。
哦,是罗局长啊,他恐怕得叫老罗了吧。冷柄国笑着说道,如果是罗局长那边的障碍,我倒是可以说说。以我跟他的交情,向他要个人他还能不给?
早些年搞12立米挖掘机的时候,是机械部冶金部煤炭部共同合作的,罗翔飞那时候还没被抽调到经委来,还在冶金部工作,与冷柄国也是打过交道的。林北重机是一家国家重点企业,冷柄国按级别来算,比罗翔飞还高半级,所以他说起罗翔飞的时候,没有如对孟凡泽那样恭敬。
听到两个人都没把罗翔飞放在眼里,冯啸辰知道自己恐怕真的要被他们劫持了。对冯啸辰来说,在冶金局工作,以及在煤炭部帮忙,并没有太大的差别。如果能够到林北重机去做点实际工作,甚至比呆在冶金局查资料做综述更有意思。想到此,他也就不再坚持了,而是说道:
既然如此,那就麻烦两位领导帮我给罗局长说一下,我总得得到他的许可才能留下来。还有,我的行李和洗漱用品都在冶金局那边呢,如果要到这边来,我也得去拿一趟。
行李和洗漱用品之类的,不用你操心,我们这里有现成的。我们这个采购站,其实也是我们厂的联络处,厂里的人到京城来出差,都是住在这里的。客房有的是,你随便挑一间住下就是了。吴锡民算是找到了说话的机会,大包大揽地说道。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冯啸辰讷讷地说道。随后,他又把头转向冷柄国,问道:冷厂长,不知道您把我招过来,有什么具体的安排。我资历有限,担心有负您的重托呢。
第二十六章 液压阀
其实,就冷柄国本人而言,对冯啸辰的兴趣并不大。他没有看到冯啸辰跟孟凡泽侃侃而谈的场面,自然也很难想象得出孟凡泽为什么会对这个年轻人如何看重。不过,既然孟凡泽把冯啸辰推荐到他面前,他就不能推托。为此,早在昨天晚上,他就已经想好了安顿冯啸辰的方法。
听到冯啸辰发问,冷柄国向吴锡民做了个手势。吴锡民会意地起身出了屋子,不一会便拎着一个铁疙瘩回来了。他把铁疙瘩往屋子中间一放,然后向冷柄国点了点头,便坐回座位去了。
小冯,你来看看,这是一个什么玩艺。冷柄国指着那个铁疙瘩对冯啸辰说道。
冯啸辰扫了一眼,答道:这是个液压阀吧?
嗯,不错。冷柄国淡淡地夸奖了一句。液压阀是液压系统中用于调节液体流量压力方向的装置,在机械工程中的应用十分普遍。能认出液压阀,不算是什么了不起的本领,不过,如果冯啸辰连液压阀都认不出来,冷柄国也没必要再往下说什么了,直接打发他到厂部机关去帮着整整文件就行了。
你仔细看一下这个液压阀,看看有什么毛病没有。冷柄国继续说道。
孟凡泽和常根林坐在旁边,都不插话,显然也是想试试冯啸辰的斤两。冯啸辰起身走到那个液压阀跟前,蹲下来,摆弄了几下,然后说道:应当是漏油了吧?
呵呵,还真有两下子,一眼就看出毛病了。冷柄国的态度和缓了许多。液压阀的主要结构也就是一个阀体和一根阀杆。阀杆插在阀孔里,在外力作用下可以往复运动,完成对液压油的控制。为了保证阀杆运动的顺畅,阀杆与阀孔之间会有一些润滑油,而阀体内则有液压油。冯啸辰能够看出阀杆上渗出来的油是液压油,而不是润滑油,这就算是有点能耐了。
常根林在旁边插话道:小冯,你既然能看出是漏油,那你能不能判断出来,它漏油的原因是什么?
阀杆磨损了,这上面有一些比较明显的划痕,液压油是通过这些划痕渗出来的。冯啸辰举起那个液压阀,把阀杆抽出来,指给常根林等人看。
那么,划痕又是如何出现的呢?常根林继续考问道。
冯啸辰又看了看手上的液压阀,说道:阀孔存在加工缺陷。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当是阀孔研磨的过程中出现了压砂,研磨完成后没有彻底清洗,嵌在阀孔里的金刚砂划伤了阀杆。
这也是冯老教你的?常根林面有惊讶之色。能看出液压阀漏油,可以用有经验来解释,发现阀杆上的划痕,这也是稍有些眼力就能够看出来的。但能够说出工艺上的缺陷,可就是真正懂行的表现了。要知道,林北重机这么大的企业,能够一下子看出这个原因的,也找不出一个。
林北重机自己并不生产液压件,这个液压阀是从明州省一家名叫新民液压工具厂的专业配套企业采购来的。液压阀装在挖掘机上,一开始没什么问题,过了一段时间,就开始出现了轻微的渗油现象。液压件的工作是靠内部的液压油推动的,液压油出现渗漏,内部压力就会逐渐变小,液压件就难以准确到位,进而影响到了整台设备的性能。
林北重机向新民液压工具厂发了函,告知液压阀渗油的事情。新民厂倒也干脆,二话不说便发来了两个新的液压阀,一个用于替换损坏的那个,另一件作为备件。事实表明,新民厂的这种作法是非常有前瞻性的,新换上的液压阀在工作了一段时间之后,又出现了同样的渗漏现象,幸好还有备件,这才没有耽误事。
一个液压阀值不了多少钱,但更换液压阀却是很麻烦的事情,最起码也要花费半天的时间。一台挖掘机隔三岔五就要停下来更换配件,这种事情是哪个客户也不乐意的。冷柄国这次就是从挖掘机的工业实验现场过来的,随身带着此前换下来的液压阀。他已经通知了厂里一位名叫彭海洋的副总工到京城来,准备让他带着这个液压阀到明州省去走一趟,和新民厂好好说一说,无论如何也得让对方提供出耐用寿命更长一些的产品。
昨天冯啸辰向孟凡泽提出新型挖掘机的研制条件并不成熟,其中一个重要的理由就是配套体系不完善,许多配件的质量都不过关。他认为,应当先下力气解决这些配件的生产工艺问题,全面提高质量,然后再来考虑新型号的研制。
孟凡泽被冯啸辰的想法打动了,去医院和常根林一商量,都觉得这是一个正确的路径,于是便一起来到林北重机的驻京采购站,找冷柄国一同商量此事。恰逢冷柄国正在为液压阀的事情伤脑筋,一听孟凡泽的讲述,也觉得有几分道理。他问这个想法是谁提出来的,就这样知道了冯啸辰的名字。
孟凡泽是个爱才的人,他在整个工业系统颇受尊重,就是源于他爱才护才,经他的手发现和提拔任用了许多干部,现在这些干部都成为各行各业的骨干,反过来也提高了孟凡泽的地位。他与冯啸辰谈过之后,坚信这个年轻人前途无量,因此一心想把他从罗翔飞手里抢过来。他向冷柄国建议把冯啸辰吸纳到12立米挖掘机的工业实验中去,在工作中考察冯啸辰的能力。冷柄国不便推辞,便想了一个主意,那就是让冯啸辰陪着彭海洋去新民液压工具厂做交涉。
照冷柄国的想法,你冯啸辰不是口口声声说要搞好配件吗,那好,你去帮我们把液压阀的质量问题给解决了。新民液压工具厂拿不出高质量的液压阀,你能有什么好办法吗?
当然,在派冯啸辰去新民厂之前,冷柄国还得先探探他的底,看他到底有多少斤两。如果冯啸辰连液压阀是什么都不知道,冷柄国也就不能派他去新民厂了。丢了冯啸辰的人倒是事小,如果让新民厂觉得林北重机不重视这件事,派了个二百五来交涉,那可就麻烦了。
在冯啸辰看出液压阀漏油这个问题之后,冷柄国已经决定接受他了。常根林问的那两个问题,并不是冷柄国想问的,尤其是加工工艺那个问题,冷柄国觉得简直就是个坑。
当年国产液压件的质量普遍不过关,漏油是很常见的事情。液压件漏油的原因有很多,可能是阀孔与阀杆的加工尺寸不匹配,也可能是液压油与密封件的化学成份不对应,总之,不是干这行的人,很难确切地说出其中的原因。
常根林向冯啸辰发问,是想试试这个年轻人的底。毕竟冯啸辰也就是个19岁的人,又没在工厂呆过,仅凭着一个牛人爷爷教了一些理论,对技术细节能精通到哪去呢?
他万万没有想到,冯啸辰简直就是一个万金油,装备制造方面的事情,要找出一件冯啸辰不太精通的,恐怕都很不容易。区区一个液压阀漏油的问题,岂能难倒这位后世的重装办战略处长?
在后世,为了改变液压件受制于人的局面,重装办曾经组织过一场液压件质量提升的大会战,而冯啸辰正是这场大会战的主持者。他到过当时国内几乎所有的液压件厂,与技术人员工人们一起分析问题,开发技术,积累下丰富的经验。就以生产眼前这个液压阀的新民厂来说,在后世已经成了一家合资企业,冯啸辰曾经去过多次,与厂里的不少干部职工都有不错的交情。
老冷,现在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孟凡泽从常根林的表情里看到了答案。他心中大喜,看来这个冯啸辰的能耐,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强出几分,以后自己这个慧眼识珠的名声只怕要更响了。他转头看着冷柄国,笑着问道。
冷柄国装出一副无奈的样子,说道:服了,服了,难怪孟部长能当领导,我小冷只能在孟部长鞍前马后跑腿,论这识才辩才的本事,我再学20年也赶不上。也罢,我认赌服输,这个生产处的副处长,就非小冯莫属了。
这可真的不行,我资历太浅,没法服众的。冯啸辰赶紧推辞道。
冷厂长让你干,你就干吧。孟凡泽发话了,冷厂长想派你去新民厂,联系解决液压阀质量不稳定的问题。你没个具体的身份,放屁都不响。一个企业里的副处长,算不上什么太高的职位,更何况,你现在只能是以工代干,算是临时任命的。
好吧,既然孟部长也说了,那我就却之不恭了。冯啸辰应道。
却之不恭,嗯嗯,果然是家学渊源,说话很有艺术。常根林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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