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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国重工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齐橙

    韩江月装出失望之色,道:我听冯处长问我们在研究什么,还以为他真的懂多少呢,本来想向他请教一下的,现在看来没戏了。

    冯处长,江月这丫头就这样,你别跟她计较。何桂华转向冯啸辰说道。

    理解理解。冯啸辰连连点头,刚从技校出来,缺乏实践经验,只知道背书本,不奇怪。

    你说什么!韩江月脸都绿了,怎么回事,明明是你不懂好不好,怎么反过来批判我了?

    你说我只知道背书本,那你倒说说看,这个液压泵的噪声是怎么回事!韩江月这回可真是急了,也不在乎周围的师傅怎么想了,冲着冯啸辰便喊了起来。

    这不是明摆着的事情吗?冯啸辰从工作台上拿起一个零件,用手指着对她说道,这种轴向柱塞泵,最主要的噪声源就来自于配油盘。这种对称式的配油盘设计,工作的时候会出现困油,这是产生噪声的最主要原因。还需要扯什么结构噪声流体噪声吗?

    困油!

    众人的眼睛一下子就都瞪圆了,韩江月更是连嘴都嘟成了一个圆形,这让她的脸变成了一个萌态可掬的卡通形象。




第三十七章 卸荷槽
    听到冯啸辰的嘴里说出困油二字,余淳安就完全明白了:这个小处长肚子里是有真货的,或许林北重机这一回搞的就是一个障眼法,那个彭海洋不过是一个幌子而已,真正有本事的,是这个装得傻乎乎的年轻处长。

    液压件是靠液体来传递压力的,液压油在外力的作用下间歇地由低压区被压往高压区,或者从高压区被释放到低压区,都会出现瞬间的压力变化,这种现象就叫作困油。之所以起这样一个名字,估计是因为在这个过程中,液压油是被控制在一个封闭腔体里的,就像是被困住的野兽一般。

    困油会导致液体出现激流,从而使液体温度升高,同时还会发出一些啸叫声。在日常生活中,我们偶尔会听到家里的自来水管吱吱作响,这就是困油现象的结果,是由于水管中水压骤变而导致的。

    困油产生噪音这个问题,对于后世的液压技术人员来说,属于常识。但在当年,因为噪声问题并不受到重视,所以许多技术人员并不清楚这一点,或者是没有深入研究过这方面的问题。

    在刚才冯啸辰没来之前,余淳安和几位工人也曾谈到了困油的问题,大家都隐约觉得噪声的出现与困油或许有一些关系。但具体是在哪个部位出现了困油,影响又有多大,大家还吃不准。此外,是否有其他因素导致噪声,也是他们讨论的话题,大家还有些争执不下的意思。

    冯啸辰上一世曾经主持过液压件的国产化攻关,与许多顶尖的技术人员在一起工作过一段时间,也看他们解剖过许多种液压件,对各种液压件进行评价。余淳安他们正在琢磨的这种轴向式柱塞液压泵,是一种传统产品,在机械领域的应用非常广泛,所以冯啸辰也曾接触过。早在余淳安提出噪声问题的时候,冯啸辰就已经想起了后世的结论,那就是这种柱塞泵的主要噪声来源就是配油盘设计不当产生的困油现象。

    他一开始没有把自己知道的东西说出来,是想探探余淳安等人的底。结果余淳安等人没有开口,却出来一个韩江月与他叫板,话里话外嘲笑他不懂技术。冯啸辰也就不再装什么低调了,他决定要用实力来为自己赢得尊重。

    不错,不愧是大厂来的处长。何桂华翘起一个大拇指,对冯啸辰赞道。冯啸辰能够说出困油二字,就证明了他的实力,要知道,新民厂技术科的技术员们也不是谁都能够说出这两个字的。

    吹牛吧?韩江月半信半疑地说道,她是真的不相信冯啸辰能知道啥叫困油,至少她在今天之前是没听说过困油这回事的,还是刚才大家一起剖析液压泵的时候,她才听余淳安讲到这一点。她扭头看了看余淳安,道:余科长,这是你跟他说的吗?

    余淳安摆手道:不是不是,我从来没跟冯处长说过液压泵的事情,是冯处长见多识广,一看就清楚了。

    我不信。韩江月硬着头皮说道,肯定是他从哪听来的。

    我当然是从别的地方听来的。冯啸辰理直气壮地说,我又不是发明家,哪能发明出一个新词来。

    就算你知道

    韩江月正想再编排出一个什么理由来贬低冯啸辰,余淳安打断了她的话,对冯啸辰说道:冯处长,你刚才说,对称式配油盘会产生困油,那非对称式的配油盘又是什么样的,它怎么能够解决困油的问题?

    冯啸辰道:噪声的出现,是源于困油导致的激流。解决问题的方法,是在困油区设计一个卸荷结构,能够使内部油腔的压力过渡尽可能平缓。大家来看

    说到此,他拉过工作台上的一张图纸,又拿起图纸上放着的铅笔,给众人画起了示意图:

    我们在出口的位置上,设计一个预压槽,使液压油预先受到压缩,而不是一下子被压到极致。同样,在进口位置上,设计一个预胀槽,提前释放液压油的压力。这样一来,加压和释放的过程就被拉长了,不会出现瞬时的油压变化,因此也就没有激流噪声了。

    妙啊!叶建生一拍大腿,这样搞一下,整个油泵结构不用改,就是改一下配油盘,很容易的事情嘛。

    的确很妙,只需要在配油盘上开两个坡口,一正一反。哎,我怎么就没想到呢!余淳安又是欣喜又是懊恼地说道,他此前也想到了困油的问题,一直是在配油盘进油和出油的油量控制上动脑筋,没有想到设计卸荷槽的思路。此时听冯啸辰一说,他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个问题竟有如此简单的解决方案。

    余科长,他说的,真的有用?韩江月拉拉余淳安的衣角,低声地问道,虽然她是个颇为聪明的青工,但对液压泵的原理远不如余淳安和几位师傅熟,所以一时也听不出冯啸辰的意见是对是错。她见叶建生和余淳安都在连声称妙,不禁骇然,难道这个讨人嫌的小处长,真的提出了一个绝妙的方案?

    完全有用!余淳安肯定地说道,开卸荷槽这个思路,我过去也是看过的,可就是在用的时候联系不上去。冯处长真是水平高超,居然能够想到这么好的办法。

    哼!韩江月又轻哼了一声,再看向冯啸辰的眼神,就有些复杂了。

    何桂华看了看图纸,又拿起配油盘看了看,点点头道:我也觉得这样搞有效,余科长,要不咱们先试试看?

    对,试试看。余淳安道,他激动地搓着手,满脸都是兴奋之色,全然不是早上冯啸辰见他时候那副谁欠了他钱的样子。看起来,这位仁兄也是性情中人,只是没遇到值得他打交道的人,他就变成了闷葫芦。

    冯处长,你看这个预压角,开多少度合适。余淳安拉着冯啸辰,用求教的口吻问道。

    冯啸辰摇摇头道:这个我就不专业了,我刚才说的那些,也是我从资料上看来的,具体到角度的计算,我可不灵。

    冯处长真是太谦虚了,你如果不灵,那我们整个新民厂就没一个人敢说自己灵的了。叶建生在旁边用恭维的语气说道。此前他们几个人对冯啸辰也挺客气,但那只是因为冯啸辰是外厂来的处长,他们不得不给点面子。而现在,叶建生的态度就完全是出于真心了,这是冯啸辰用自己的本事挣来的尊重。

    余淳安倒没有强求冯啸辰,他是学机械专业出身的,知道像这一类的计算不是随便就能够做出来的,冯啸辰说自己不清楚,完全可能是真话。他用手抚着额头想了一会,在图纸上写了几个参数,然后递给何桂华,道:何师傅,你先按这个角度改一个配油盘试试,如果有效果,我再做些更精确的计算。

    好嘞!何桂华答应一声,拿着图纸便往外走,韩江月赶紧跟着跑了过去。在配油盘上开槽需要用到铣床,他们俩这是到金工车间去了。钳工是个很全面的工种,许多钳工都能操作一下机床,有时候一些零件存在瑕疵,需要到机床上稍微返工一下,有些钳工便是自己动手的。

    上午冯啸辰在金工车间看到韩江月开铣床,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何桂华的铣床操作和车床操作比韩江月更为熟练,即便在金工车间的铣工和车工面前,他的技术也是能排得上号的。

    加工配油盘需要一些时间,余淳安打发叶建生和邹苏林先去干活,自己陪着冯啸辰走到了车间外面。在树底下站定之后,余淳安主动地掏出香烟,递了一支到冯啸辰的面前。

    谢了。冯啸辰接过了烟,从兜里掏出个打火机,先帮余淳安点着了烟,然后才给自己点上。后世的冯啸辰并不吸烟,这一世的吸烟习惯是从那个被附身的冯啸辰那里继承来的。在平常,他不会自己吸烟,但遇到与人交往的场合,也能应付一二。在那个年代里,讲究的是烟酒不分家,尤其是到工厂里去,如果你不会吸烟,与工人们的关系甚至都会疏远了几分。

    余科长,你们这样修改液压泵的设计,也不需要经过技术科的认可吗?冯啸辰好奇地问道。

    余淳安吐了口烟,面带嘲讽地说道:等着他们认可,那就啥事都干不成了。

    这话乍讲?冯啸辰道。

    余淳安道:冯处长

    余科长还是叫我小冯吧。冯啸辰打断余淳安的话,说道。上午的时候,他也曾这样要求过,但被余淳安无情地拒绝了。现在他想再试一试,看看刚才露的那手技术,能不能打消余淳安对他的芥蒂。

    余淳安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道:也好,那我就叫你小冯吧。你也别一口一个余科长了,叫我老余就是。

    好,老余!冯啸辰毫不犹豫地喊了一声,余淳安的这个表态,明显是把他当成自己人了,这可是冯啸辰求之不得的事情。



第三十八章 不知道图个啥
    小冯,你在我们厂也呆了一天多时间了,今天又在车间转了大半天,你对我们厂有什么看法?

    余淳安没有回答冯啸辰此前提出的问题,而是先问起了冯啸辰对新民厂的印象。

    冯啸辰想了想,说道:好像缺了点朝气。

    高!余淳安赞道,没错,就是缺了点朝气。从贺厂长那里开始,到戴厂长,再到老陶,还有下面的车间主任一些普通工人,都带着得过且过的态度,怎么可能有朝气?

    我觉得技术科的谢科长,好像还挺有点激情的。冯啸辰道,他想起中午吃饭的时候,谢成城与彭海洋聊得火热的样子,那应当是一种朝气的表现吧?

    余淳安摇了摇头,道:老谢这个人,本事还是有点本事的,但要说激情,那可就是十几年的事情了。你跟他讨论技术,他或许有点兴趣。但如果要让他对厂子里的生产提出点意见,他就变成了个哑巴,再不就是拼命强调困难,总之就是不乐意负责任的意思。

    这是为什么呢?冯啸辰问道。

    大锅饭啊。余淳安道,我们这么一个厂子,生产计划全部由上级决定,让你生产多少就生产多少,让你生产什么,你就生产什么。这样一来,大家还用得着考虑什么事情吗?按部就班做事就是最好的,如果别出心裁,搞出点别的事来,办好了没什么说的,办坏了就是自找麻烦了。

    冯啸辰心念一动,笑着说道:给我们生产12立米挖掘机液压阀的事情,就算是别出心裁办了坏事吧?

    余淳安点点头:没错,就是这样。当初是你们林重的采购员找到了我们厂,又说是三部委联合下文的攻关项目。厂领导脑子一热,就接下来了。结果送去的液压阀出现漏油,机械厅的领导给贺厂长打电话,说我们厂拖了后腿,让我们必须想办法弥补。

    可弥补这种事情,哪是那么容易的。贺厂长给技术科和生产科都下了死命令,要求必须解决这个漏油的问题。谢成城那段时间急得起了一嘴的泡,可还是解决不了。我们只能想办法先生产两个给你们送去,看看能不能应付一下。贺厂长好几次在中层干部会议上说,早知道如此,就不该接这件事,产值没多少,倒是惹了一身膻。

    漏油这件事,不就是因为阀孔压砂吗,解决起来也没那么难吧?冯啸辰道。

    余淳安道:压砂这是大家都知道的,要解决压砂的问题,要么是修改工艺,可一时半会也找不出其他的精磨方法。要么就是加大事后清砂的投入,其实我们也就是这样做的,可反复清了十几次,也没有清干净。手工清砂的效率和效果都不如意,我们提出来搞一套自动清砂设备,被厂里给否决了。

    为什么否决呢?冯啸辰问。

    不想花钱。余淳安道。

    要多少钱?

    我们没有细算,估计要两千多块钱吧。

    才两千多块钱?冯啸辰晕了,你们厂不会这么点钱都拿不出来吧?

    当然不是。余淳安道,只是厂领导觉得这样的钱花得不值。他们说,挖掘机液压阀也就是造这么几台,产值加起来也就是千把块钱,花两千块钱去造个自动清砂机,太不值得了。

    冯啸辰道:这么一台设备造出来,肯定不止是我们的液压阀能用得上,你们造的其他液压件,也会涉及到清砂的事情吧?难道别的液压件就不会出现压砂?

    余淳安冷笑道:当然会出现,可是我们一直都是这样卖的,人家没提过意见,我们有什么必要去做得更好呢?

    这冯啸辰无语了。

    要说起来,新民厂的这种情况,也不算是很特别的了。计划体制之下,企业没有什么生产经营的自主权,生产多少,如何定价,都是由国家规定的。企业旱涝保收,干好干坏一个样,不思进取也是很正常的一种表现。国内生产液压件的企业就这么几家,产品质量只要还过得去,用户就没法拒绝,贺永新他们又有什么必要自己跟自己为难,去尝试什么技术革新呢?

    12立米挖掘机液压阀这件事,对于贺永新等人来说,算是一个教训。他们本想着当成一个政绩,让自己的名字能够被机械部的领导听到,结果却弄成了一个坑,把自己给陷进去了。他们现在想的,就是如何从这个坑里逃出来,而不是考虑如何能够把事情做好。经过了这样一件事,想必他们对于创新就更没有兴趣了吧?

    那你干嘛还拉着何师傅他们琢磨液压泵噪声的事情?冯啸辰又问道。厂领导没兴趣,技术科也不上心,余淳安这么一个的生产科副科长,却带着几个工人在搞革新,这不是咄咄怪事吗?

    所以我不讨领导喜欢嘛。余淳安没有解释,而是自嘲地笑道。

    在新民厂,像你这样的人多吗?冯啸辰道。

    你看到的这些几位,何师傅叶师傅小韩,还有其他一些人,找机会我可以给你介绍一下,要说起来,也不算少了。余淳安道。

    冯啸辰便把自己的疑问提出来了:既然领导都不思进取,那么像你这样的普通中层干部,尤其是像何师傅他们这些普通工人,又图个啥呢?

    我也不知道图个啥。余淳安道,为了提合理化建议的事情,我没少招惹厂领导,尤其是戴厂长和陶科长,一直都觉得我多事。其实,我还真的不图什么,我的想法就是,一件事情如果能够做得更好,我不去做,心里就难受。何师傅他们,恐怕也是这样的,这也算是人以群分物以类聚吧。

    这其实就是一种强迫症,冯啸辰在心里想道。

    正如一位先贤说过的:中国自古以来,就有埋头苦干的人,有拼命硬干的人,有为民请命的人,有舍身求法的人。这些人并不求什么名利,完全就是出自于一种本能,想把自己的事情做好。在庸人眼里,这些人完全就是自寻烦恼,付出了努力,却不一定有好的结果。但对于这些人来说,努力做事又焉知不是一种幸福呢?

    那么,韩江月呢?冯啸辰笑着问道。

    小韩嘛余淳安沉吟了一会,说道,她的情况可能又不太一样,还是有点年轻人的心气。刚来的时候,因为金工车间提供给装配车间的零件总是有问题,她找生产科吵过好几次。后来发现没什么效果,她就自己干了。就像今天上午你看到的,她宁可自己去加工有缺陷的零件,也不找铣工班的人返工,就是因为不想生气。

    这也算是磨掉了一点棱角吧?冯啸辰道。

    余淳安面有忧虑之色,道:是啊,我看这个丫头,心理矛盾得很。一方面,我希望她磨掉一点棱角,省得把自己磕碰伤了。像我们这一代人,都是磕碰过的,是付出了代价才学到了处世之道。可另一方面,我又希望她保持现在的棱角,有棱角才有活力,如果像小韩这样的年轻人都变得圆滑了,咱们这个国家可就真没有希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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